他从没有经历过爱情,更没有想过,爱情甜美的另一面竟会如此残忍的痛苦。
薛承远看他终于回去了,苦涩之间,也算是轻轻舒了一口气。
回去就好,能忘记他……更好。
薛承远调转马头,竟在那一瞬间,也是泪眼朦胧。离别的滋味是这般苦涩,未来又是这般不可预期。
没有人知道未来将会发生什么,相爱一场,到头来擦肩过,而不相识,何尝不是人间最荒诞的惩罚?
就在薛承远驾着马向前才刚刚走了几步时,身后传来了丛明廉和丛明成几人的惊呼。
“将军!”
不用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薛承远不能回头。
因为他真的很怕自己这一回头,就再也无法将目光从那人身上撤离。
而出人意料的是,身为一介武将,公良飞郇同样有表达自己感情的方式,和不畏人言的勇气。
刹那之后,“嗖”的一声,冷风中疾速飞来的长箭,十分精准的擦着薛承远身侧而过。
紧接而来的,是另外两只相同的长箭。这精湛的技法让薛承远不得不叹谓,公良飞郇想要了他性命简直就是易如反掌的事。
顷刻中,他已经在心中杀死了他三次。三次……!
“薛——承——远,就当你我今生不曾相识!”身后,公良飞郇痛彻心扉的吼声在烈风之中迅速散去。
山峦之前的回声,却在耳旁不断的隐隐扩大,直到那声音化为一种无法回避的利器。
冷风割面,薛承远抵过了心中一阵撕绞般的疼痛,咬住牙,策马向玉涛山行去。
第七十一章
真要去适应薛承远走后的日子,对公良飞郇而言并不容易。身边突然就这么少了一个人,无法感触到他的存在,让公良飞郇心里空的不着边际。
但军务在身,也让公良飞郇并没有太多的时间沉浸在这样的离别痛苦里,而是要振作精神做他职责内应当做的事。
隋行谦对于公良飞郇这种变化深看在眼里,而丛明成和丛明廉兄弟也能够揣测出个大概,那就是他们的将军爱上薛太医了,还爱的十分不可救药,否则那日离别时的嘶喊怎么竟会那么痛苦?
薛承远回到玉涛山后,便委派人从来了那一半的解药,只不过这解药送到的是隋行谦手里。公良飞郇的病还是要医治的,薛承远明确在信中告诉了隋行谦每日都要安排公良飞郇做恰当的复健运动,而这解药也要让贾晨一日不落的为他擦拭。
说到这贾晨,也算是个很有经验的沅西医官,薛承远在督府时常作为副手帮着薛承远调配些药物,薛承远对他的医术还算是信任。
隋行谦知道薛承远和他叔父曾为了皇室恩怨而有纠葛,如今真拿到了薛承远亲笔写来的书信和那药物,心中更是蒙上了一层阴沉的疑惑。
对于濮阳历渊而言,重新让薛承远回到玉涛山或许只是牵制他们进攻的一种手段?当隋行谦还在犹豫不决时,公良飞郇那里却早已做出了决断。
薛承远是回去了,这濮阳历渊用尽了机关手段,先是断了他的双腿,如今夺走了他的所爱之人。这一口气他要是能咽下去,那就枉为公良飞郇!
当日被丛明廉攻克的关卡,现在牢牢的被公良飞郇所把握住,战略上这是他们攻陷玉涛山的最好,也是最有力的途径。公良飞郇深知一定要巧妙的运用好这个良机,但究竟什么时候,怎么做,却还要等待上天的指示。
等待和筹谋之中,将近三个月的时间就过去了。
公良飞郇的腿伤恢复神速,除了不能太过劳累奔走和长时间练功之外,日常行走早已没有问题。只是这身子,却总觉得不大舒爽,也说不清原因。
在公良飞郇将这感觉归结于所受的伤病时,随身大夫贾晨却在诊脉时发觉了一些不一样的迹象。
“怎么了?”公良飞郇侧靠在长榻上,一手拿着书看,不经意的问到身旁突然停下诊脉的医官。
“没什么,将军,您最近恢复的不错。”贾晨皱了皱眉,心中也是有些忐忑而不知能否确定自己的猜测。因为和公良飞郇身底的功力混杂在一起,这种细微的变化和预兆确实不好区别出来,而且将军毕竟是男子之身,怎么会……
“嗯”公良飞郇淡淡的点了点头。
这段日子每当有人在给他诊病的时候,他总是有种错觉,觉得是薛承远还在身边这么细心的照料着他。可每当回头看到一副陌生的脸孔,心中也骤然就有了一种期盼幻灭的感觉。
他很想那个人,但又留不住他,这世间追逐来去的爱情,真是荒唐。
“将军,您的腿上刚愈不久,最近还是不要过多的运功练武,等半年之后再加力不迟。”
贾晨说出了一个最稳健的方法,既然时下还不能确定,不如等再观察些时间,这样也算妥帖得当。
“好,本将会注意的。”
说着,公良飞郇轻抚了抚自己的长袍之下已经愈合的伤口,是那人给了他今日重新站立的机会,他不会辜负这番心意,又怎么敢贸然毁掉这肢体难得的健康。
正说着,隋行谦和丛明成走了进来。贾晨见今日自己的任务已做完,便提起药箱,行了礼退了下去。
隋行谦笑笑道:“飞郇,你近来的气色可是好了太多。”
见证了公良飞郇逐渐康复的历程,让隋行谦也很是感慨。虽然知道他此刻心中还是孤独,还是心有不甘,但毕竟薛承远为他逆转的是命运。
“是么?”公良飞郇撑起身子,素日里冷冽的脸上也算是展颜一笑,请他们二位都在厅堂的客椅坐下。
“怎么样?”看了看窗外淅淅沥沥的不停的雨,公良飞郇沈声问道这两人。
“大有进展”隋行谦点头道。
丛明成说的便更是详细些,“将军,您吩咐的咱们这些日子都做了,眼看这玉涛湖在雨季里蓄水越来越多,真是天助我们。”
“好!”公良飞郇掌拳一击,笑道:“这个机遇我们一定要把握好,一月之内要让濮阳历渊缴械投降。”
“可……”丛明成有些顾虑。毕竟薛承远现在还在他们手中,真是按着公良飞郇的计策就这么义无反顾的执行下去,万一伤到了薛承远的性命又怎么是好?
公良飞郇自从那日回到督府之后便绝口不提薛承远。虽然每个人都能看出他有心事,仍然记挂着他,可国家的利益当前,若是在有限的时间内再不剿灭濮阳历渊的余众,公良飞郇也无法向皇上交代。
“可……什么?”公良飞郇咽了口茶,挑眉笑笑,道:“没有可是,这场终极的对决之中,不会有弱者的栖身之处。”
“飞郇,皇上的意思还是……”隋行谦怕公良飞郇被这一系列的事折腾的怒火过头,忘记了慕容定祯当初的吩咐。
对于沅西皇室,只在招降。
公良飞郇提手止住了他的话,道:“此番决定用水攻,就是还给他们留条活路。但若是这濮阳历渊依然不知好歹,就是杀了他,又何妨?!”
这时隋行谦和丛明成两人相视无言,心里却都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公良飞郇这话中的杀气太重了,而真要应验他的话,这后果他们每个人是不是都能够承受。
而薛承远呢?他的生死,他的寄托,公良飞郇真的能够无视么……?
看他们两人不发一言,公良飞郇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风中洒落的雨水,向来坚硬勇敢的心被记忆中的什么突然浇的湿湿漉漉。
第七十二章
而就在山谷之中,薛承远的日子,也和当初有了天壤之别。
在他回到玉涛山后,就被变相的软禁了起来。
只不过每当他想着公良飞郇能因为这份解药而重新健康的行走时,心中会变得了然了。
如果这是他为公良飞郇重获健康所要付出的代价,那么他甘愿。
但相比薛承远,濮阳历渊的心里却很是不自在。
这段日子,频频传来讯报,天云大军从当日失手的关卡直入玉涛山,沿着栈道上了玉涛湖。以探子回报的兵力来看,大概是公良飞郇在这湖的一处堤口上动了什么心思。
而这处天然的堤口正好朝向着玉涛山内沅西旧军驻扎的地方,也是灵虚观所在的方向。
山上的玉涛湖若是决堤,后果不可设想,这南峡府邸恐怕顷刻之间便会被洪流冲过,一切都再也保全不住。
也就是说,公良飞郇这一次是根本不再给他们留下任何的余地,而是要彻底铲除沅西旧部。
想到这里,濮阳历渊真是气急败坏,即便想力挽狂澜也是无济于事。他们的兵力在对持之中已经损耗了大部分,若不是上次用薛承远换回了几名得力的部下,如今可能连多一月都难以坚持下去。
这心中本就无法化解的恼怒被多日后公良飞郇一纸书信激怒到了极点。
信中公良飞郇直言要让濮阳历渊在三日内撤出玉涛山,离开沅西,向南行进,否则就会水淹这腹地,让他们全部兵卒都没有活命的可能。
而在这封心中,对薛承远这个人,毫无提及。
濮阳历渊将那书信撕扯的粉碎,一拳砸在桌台上。
若不是薛承远半途出现,这公良飞郇早已丧命黄泉了,哪轮得到今日他在这里如此要挟自己?!
薛承远一心为他,到最后却换来了生死不相顾的结局?!这就是那个人心中所谓的爱么?
濮阳历渊冷笑,三日,三日的时间,处理这腹地之内的所有兵卒,真的可能么?
一夜无眠,濮阳历渊辗转反侧的思索着,思索着他时候还能再有什么别的选择。
而答案是,没有。
真的再也没有了,若是想活命,想让自己手下的兵卒活命,他不能不屈从公良飞郇的要求,必须从这灵虚观中撤离,将沅西全部拱手相让。
但他真的应该就这么走么?对那人没有丝毫惩罚?!他做不到!
薛承远便成了唯一的筹码。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相信的爱情而付出代价。
“叔父。”
这日晌午,小厮引领着薛承远来见过濮阳历渊。这段日子他们很少碰面,薛承远自从回来之后,大多数时间都在自己的屋子里静读医书。
本就是个沉静的性子,加上当日和公良飞郇分别时心中也确实受到了不小的打击,薛承远在观里更是沉默寡言了。
“明日,这里的人都要离开了。”
濮阳历渊坐在厅堂正中,对着前来的薛承元开门见山的道。
薛承远确实未料想他会这么说,但这情绪也很快就平复了。
“这是公良飞郇的逼迫,而我们没有的选择”濮阳历渊顿了顿,沈声说道:“他决定用与玉涛湖的湖水淹没这南峡腹地,也包括这灵虚观。”
薛承远叹了口气,或许这场战争也确实该有个了结了,只是他不知会以这样的方式来完结。
“但你不能走”濮阳历渊说着,看着薛承远的语气突然变了。
其实无论叔父做出了怎样的安排,薛承远根本已经不会再去的抵抗了。
在过去的二十多年中,他最珍视的只有三样。
第一,是他的家庭,而他们现在在郢庭无忧。
第二,是他的自由,濮阳历渊轻易就剥夺了他的所有自由。
第三,是他的爱情,也残酷的被摧毁了。
他如今与死无异,还有什么牵挂?
“叔父是想牺牲承远的这条性命来惩罚公良飞郇?”薛承远面色冷然,微微一笑的问道。
“不错,你说的对”濮阳历渊一站而起,向他走来:“这也是你所相信的爱情带给你的回报。”
“在利用了你之后,没有人会关心你的死活。你不过成为了他建立功勋途中的一块垫脚石而已。”
“既然承远自己的选择,承远甘愿付出代价。”薛承远点头一笑,说的也有几分哀凉。
过去的这段日子,若是说他心中没有期盼公良飞郇来这灵虚观,那一定是假的。
但这种期望,他自知也很渺茫。
本想,或许他的存在能够缓和公良飞郇和叔父之间势不两立的敌对,但现在看来,这战场之上的争夺真的容不下半点感情和虚妄的猜想。
公良飞郇最终选择对决的方式,竟是这么符合他自己傲然的性格。
“叔父您会离开,对么?”
薛承远还是忍不住问道,他始终无法冷酷的面对这个曾经抚育过他成长的人。
濮阳历渊没有回答。他不知该怎么向薛承远回答,只是淡淡苦笑了笑。
“事到如今,承远只有一个疑问。”
薛承远知道今日不问,怕是今生也再没有机会开口询问了。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
濮阳历渊看了看这孩子和那人如出一辙的长相,道:“若是能让你今生安心,那我会告诉你,你的父王不是被我毒毙的。”
“是吗?”薛承远望着他,从一个漂泊无依的少年到如今,心中所有蓄积的感情似乎都终于找到一个释放的地方。
“我又何必欺骗你?”濮阳历渊踱着步子,叙叙的道:“我知道这件事这么多年来你心中一直放不下,总认为那日是我用药毒毙了你的父王。但这世间的真相往往隐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我只能说自己问心无愧,至于你父王的选择,我相信,他有他的理由。”
“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薛承远听到此,却摇头止住,“既然叔父已给出了答案,承远愿意相信叔父所言。”
在这世界上,能够信任的人太少了。但叔父是不是真的曾欺骗过他?在薛承远记忆中,他确实不曾察觉过。年少气盛的时候,按照自己的推理而将一些事情强加在他人身上,是否真的正确?这真需要时间来检验。
“留你在这里,你不反抗?”濮阳历渊见薛承远这般坦然,反问道。
“在叔父的眼里,被自己相爱的人所背叛,本就与死无异,不是么?”
“是。”
“那承远甘愿留下”薛承远长呵了一口气,自知天命的淡声说道。
第七十三章
濮阳历渊看他神色坚定,自然而然的想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那时候对爱情的信念曾是如此强烈,一股子劲扎进了自己对爱的想法和判断之中,是那么自信那么有着执念。
但蹉跎岁月最终给了濮阳历渊一种他不可预知,却理所应当的答案。
“您真的不想知道你父王因什么而死?”濮阳历渊想到此次一别,可能今生和薛承远也再无相见之日,倒不如将多年隐去的实情托盘而出,也算是给这孩子一个交代。
薛承远带着倦意的冷冷笑了笑,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承远早已没有当初那份求得真相的心了。”说道这里薛承远想到了自己的出身,和多年漂泊的不得已,又道:“即便是知道了真相又如何,千古年来历朝历代同室操戈难道还上演的少么?”
“你父王是为保护你而死的。”
就在薛承远话音刚落的时候,濮阳历渊这样对他说道。
薛承远眼睫一眨,霎时红了眼眶,喉中酸痛到了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其实当年事发的时候他早就有过这样的预感,但薛承远还是一直在努力逃避着这样的猜想。他宁愿相信他的父王是权利争斗的祭品,也不愿接过这样沉重和无法偿还的牺牲。这绝非儿子应有的孝义。
“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愿望。从你诞生的一刻起,这是他对你的誓言。”濮阳历渊望着如今的俊朗青年,感概颇深,“你的父王,他很爱你。”
薛承远强忍着眼中的泪水,却发觉在这一刻根本已是枉然。
莹莹泪水之中,薛承远仿若看到了父王毒毙之前的那一夜,在王府的书房里,父王威武的身影就在站他身旁,和他比肩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