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觅敏捷度甚至不比那二位,等他走过去,孟靖源的手指已经点在昏迷病患的印堂穴上,唇瓣轻动念叨出一串让人看不清楚的细语,乔觅灵机一动,没有制止孟靖源,蹲在一旁问:“这是在干什么?”
孟靖源目不斜视,伤患却霍地睁大眼睛,似乎有一刻茫然,渐渐清明起来,认出邻居:“咦?乔先生?”语气充满怀疑,毕竟似乎患有重病的乔先生从未露出笑容。
“你好。”乔觅挂上温煦微笑向旧邻居打招呼,随即对摔在不远处哼哼唧唧的鬼和医生说:“别担心,孟少只是把人弄醒,不是杀人。”
姜故平揉上头上砸的肿包,心里嚷嚷:我差点被他杀了!
方云海首先爬起来,扑向情人,喜悦之情洋溢:“浩晖,你感觉还好?”
“连手指都抬不起来。”周浩晖苦笑,而后记起重要事情,惊问:“怎么,你复活了吗?”
喜悦掺上黯然,方云海怕实话实说会令情人受打击,期期艾艾地,始终道不清所以。
对周浩晖,方云海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口里怕化了,孟靖源可没有顾虑,环手冷睨这对苦命情人,冷声逼问:“说!阵眼在哪里?那面铜境你放在哪里?”
“你怎么知道铜镜?”周浩晖苍白的脸色透出青色,隐约感觉事情似乎不妙。
孟靖源不想浪费唇舌,随手扼住方云海的脖子拎起,简单说明:“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每拒绝一次,我就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肉。”
周浩晖目瞪口呆,不敢置信,眼见情人怎么也挣不开桎梏,而撂下狠话的人神色冷漠,他终于确定这不是开玩笑:“不!我说。”
乔觅蹲在旁边脸带和善笑容补充:“别担心,你先回答他,一会儿我再告诉你是怎么回事。”
孟靖源狂狷倨傲的脸庞出现一丝龟裂痕迹,唇角僵硬抽动几下,最终还是沉默。
周浩晖看看这黑脸白脸二人,只觉内心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灰败不堪:“我说,我把那面铜镜放在三楼的育婴室里。”语末竟然掺上轻颤,双瞳泛滥着深沉的恐惧:“那是个可怕的地方,你们要干什么?”
乔觅微愕:“咦,育婴室不是只有婴儿嘛?那里不应该是最安全的吗?幼儿无知无害,应该没有黑暗面。”
孟靖源微勾的唇角仿佛在嘲笑乔觅的无知:“无知无害的反面呢?”
乔觅脑内想象各种恐怖小怪物,颇为同情地凝视周浩晖:“你是被它们弄伤的?”
周浩晖浑身瑟缩,牙关不住打颤,半晌憋不出话来,答案昭然,只是不管前路如何凶险,这一关是必须闯的。
乔觅轻扯孟靖源裤管,低声说:“小心些。”
孟靖源眉头紧了紧,俯视仰起的脸庞,镜片折射的光芒遮掩那双眼睛,看不真切,但他心中明白这天然的家伙是真真切切地关怀他,担心他,这些至于他都是全然陌生的感受,真是……多余。没有什么值担心和关怀,破阵是他会做到的,也是他该做到的。
孟靖源撇开脸,冷声发施号令:“走。”
眼见孟靖源已经离开,现场唯一的壮丁姜故平立即背上伤患,方云海和乔觅紧跟其后,相继向第三层进发。
几人的脚步声在寂静空间中回荡,走廊上倒卧着之前被解决的怪物,横竖交错,他们走到安全梯也没有遇上新怪物。推开防火门,楼梯间鲜红的2字映入眼帘,他们没有一刻停留,立即向第三层进发,脚步声穿透层层阶梯,敲击耳膜。
蓦地,乔觅靠住栏杆上下探看,喃喃:“好像,有什么。”
二人一鬼惊疑不定,只有孟靖源蹙眉,突而从几人身边掠过,竟然没有碰上一片衣角。他停在呆愣的乔觅身边,一脚踏向地上黑影,那巨大的椭圆形棕色物体立马迸出白酱,长长触须从乔觅足踝上松开,几只带倒刺的毛腿挥发最后生命力奋力蹬动几下,铁制栏杆竟然应声被割断,这几条腿竟犹如削铁如泥的宝剑。
“什么东西?!”姜故平惊呼。
方云海脸色白得几乎透明,与情人交缠的十指更加绞紧:“蟑螂?”
的确,这物体虽然体积庞大仿似一头大狼犬,但那样的造型,只能让人联想到蟑螂。可是地球上有这么巨型,拿触须当触手使,并且杀伤力惊人的小强吗?
乔觅感慨:“结果还是被踏死的。”
默……
孟靖源伸手提住乔觅后衣领,额上青筋暴跳:“走!这里绝对不只一只。”
想想也知道这后楼梯要有多少蟑螂就有多少,与人形怪物相比,这些昆虫类怪物似乎攻击范围更广,攻击力更全面,要是来一窝,他们今天就别活了。这令人心寒的可能激发几人的求生欲,一时间楼梯间的脚步声凌乱而急促,然而他们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嗡嗡声响刺入耳中,那些巨形小强扇拍着翅膀朝猎物飞来,惨白灯光下它们嘴里一圈尖细的利齿狰狞地咬合着,带出一些不明液体飞溅。
“它们饿坏了。”乔觅说,立即抱住脑袋蹲下,恰恰躲过朝他勾来的毛腿,巨蟑一次不得手,还以要再来,却被孟靖源横手劈成两半,啪地落在地上,胶状白酱和内脏涂了一地,在灯光下泛着油腻腻的淡光,令乔觅想起家里那瓶过期的沙拉酱。
“啊!!!!”姜故平背负着周浩晖,根本无法灵活闪躲,只能惊慌跑走,可是双腿难敌四翅,眼看要被追上,方云海不顾一切地跳跃,挥打双手阻挠巨蟑,让二人逃过一劫,可方云海并没有这么幸运,巨蟑的利腿把他的胸膛刺穿,但他是鬼,即使在阵中实体化,却也并未因此而死,只是忍住剧痛继续掩护医生背着自己的爱人前进。
孟靖源拉上乔觅,快步追上,又以手刀劈掉几只巨蟑,但它们的脑子不发达,根本不知道惧怕,依然拼命围攻,试图捡到便宜。几人连打带跑,刺目的鲜红色3字近在眼前,他们赶忙拉开防火门钻入,关上门。蟑螂不会开门,但它们不死心,锋利的腿不断凿击防火门,精钢门板也承受不住攻击,一支支毛腿轻易刺破门板,不断抽离再凿入,恐怕这门也守不了多久。
孟靖源看向走廊深处,毅然道:“走。”
几人急步跟上,姜故平强定心神提醒:“育婴室就在走廊尽头右拐,不远了。”
即使生死时刻,情人之间总是有比危难更专注的事情,周浩晖在担心方云海的伤势,方云海只握紧他的手,不住细声劝慰,再多的痛楚也不敢吭声。
身后巨蟑拆门的声音不断,几人快步朝走廊尽头走,终于透过育婴室的玻璃窗看到了那面铜镜……静静躺在一群婴儿怪物之中,那些小天使般的婴儿此时完全不能以任何正面字眼形容,就他们眼中,这是一群可怖的怪物,没有比它们更邪恶的造型,恶心程度比巨蟑更甚。
“这是什么伤天害理的法阵,连婴孩也不放过,简直禽兽不如,做这事的人应该下地狱。”姜故平义愤填膺,顾不上害怕,掏挖所能最狠毒的语言进行谴责,可惜素来受到良好教育的他并不擅长诅咒和漫骂。
周浩晖瑟缩着,愧疚地垂下眼睑,方云海一个劲开解:“不是你的错,我们都被骗了。”
乔觅仿佛没有听见他们的话,径自向孟靖源说:“要小心。”
孟靖源未有任何回应,只是交代几人留在外头,便推门走进育婴室。门后传来尖锐刺耳的婴啼,还有肉体砸碰的闷响,几人赶忙聚到玻璃前,只见那些婴儿怪动作竟如猿猴般灵敏,凶猛也不逊豺犬,争相扑向孟靖源。与早前的怪物相比,这些小怪物更加难缠,孟靖源解决它们的手法依旧凶残,看得新加入的一人一鬼脸色铁青,乔觅和姜故平适应良好,却也不免为孟靖源担忧。
一只小怪物猝然咬住孟靖源的臂膀,乔觅狠抽一口气,见孟靖源立即把那小东西撕下来,才松一口气,随即又因为那一排密密麻麻的齿印而蹙紧眉。
孟靖源很快就拿到铜镜,他并不恋战,迅速退回门边,开门关门,婴怪只知道狠狠地撞门,一时半刻也出不来。
“走吧。”孟靖源带着几人继续往前跑,远处嗡嗡声响,而后是玻璃破碎的声音,直让几人心中发冷。
姜故平指向其中一间手术室,嚷嚷:“躲进里面,灯没有亮,它是空着的。”
几个拐了个弯,相继入内,果然没有遇到怪物,他们七手八脚把门堵起来,围在一角。几人瞪着孟靖源,孟靖源手里拿着铜镜,细细一瞧,黄铜色镜面竟然有一排密密麻麻的古文字,血色的,写满了整片镜面。
孟靖源眉间深锁,脸色深沉,狠狠咂了一下嘴。
“怎么,阵还没有破吗?不是找到阵眼了吗?”姜故平放下周浩晖,挨过去追问。
孟靖源没有跟他抬杠,直接回答:“一般在我取下它的时候,阵就该破了。”
“但,我们还在被怪物追。”姜故平扬手比向被撞得碰碰作响的门板,激动地咆哮。
“所以它并没有破,闭嘴。”孟靖源抚颌细想,抬手摸向左耳九颗耳钉,另一手托住铜镜,嘴里念念有词。
几人凝神注视着他,压抑住心中几乎爆发的不安感,面面相觑。
许久以后,孟靖源将手中铜镜往地上狠狠一砸,金属片锵一声弹开老远,一阵颠动后安静了,没有任何事情发生:“该死!他妈的!这阵不能从内部破除。”
“那怎么办?!”
面对几双惊惶的眼睛,孟靖源脸带怒容,却没有失了方寸:“黑犬在阵外,它知道该怎么办,会有人解决的。”
“要等到什么时候?”不知道黑犬是谁,姜故平只关心他们有没有足够的时间可活。
孟靖源没有回答,几人心里绝望了,同时不安感爆发,门还被撞得碰碰作响,但似乎攻势越来越强烈,似乎挺不住多久了,他们被关在这手术室里,是四面楚歌。姜故平呼地跳起来,四处寻找武器,方云海紧紧握住情人的手,他们互相凝望仿佛已经决定就此当一对亡命鸳鸳,而孟靖源也全身绷紧,准备应付破门而入的危机。
第十三章
砰……
门开了一道小缝,外头阴影憧憧,可见怪物数量真不少。
砰……
堵住门户的杂体开始松动,门缝更开,无数手指还有巨蟑的利腿争相钻入。
砰……
差不多,怪物该挤进来了。
姜故平推来一小车手术用具,情人交缠的十指绞得发白,孟靖源有如战神般卓立在最前方,准备迎战。
乔觅自知战斗力几乎为负值,又没有情人需要他手拉手支持,干脆走向铜镜,捡起来,看着上头满满的血字,只觉得异常碍眼,不由得支了支眼镜,低喃:“这面铜镜是古董吧,怎么弄得这样脏?”
在这生死时刻,即使乔觅悠然得人神共愤,也实在没有人能分心去应付他。四双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紧即将失守的门户,不觉身上布满薄汗,每一条神经都绷得死紧。
死,可怕吗?怪物,可怕吗?或许下一秒就是结束,即使内心如何不甘,却无计可施,现实总是残酷的。
蓦地,顶上灯光忽明又暗,门外怪物竟然像信号不稳的影像般扭曲、模糊起来。有几秒迟疑,随即所有目光落在正轻轻拭抹镜面的乔觅身上,后者仿佛没有发现异状,似乎怕破坏这一件艺术品,动作柔和且细致,只是随着他每一下拭抹,红字减少,怪物就越发模糊,甚至整个空间都似乎产生了动荡。
孟靖源大步过去抢过镜子,粗鲁地抹,可是红字不禁没有被抹掉,甚至原来抹掉的地方又渐渐又浮现新的红字,这晦暗的世界似乎正在修复。姜故平瞠目,抢过镜子也是一阵狠擦,结果还是一样。
乔觅支起眼镜,困惑地问:“你们怎么了?”
猝地,所以人死死瞪住这弱不禁风的瘦削男人,姜故平把镜子递给他,孟靖源狠狠地命令:“立即擦光这些红字,不然我就杀了这几个家伙。”
另外几人竟然还点头,默契十足,也不想想某人是扬言要杀死他们的。
又是威胁,乔觅轻轻扬眉,却没有在这时候出言说孟靖源不是,因为被孟靖源扬言要杀掉的人们,也正用吃人的目光盯住他,让他不由得迅速擦起镜子。
镜面红字还在恢复,但赶不上乔觅擦拭的速度,终于最后一个顽固字迹被擦掉,一股清新气息自镜面冒出,荡开,原来凌乱不堪的手术室恢复井井有条的原貌,灯光清明如净水,洗涤心头烦闷,安静闭合的大门并没有惊心动魄的推撞,整个空间透出安详和宁静。
傻眼的几人面面相觑,许久以后,乔觅支了支眼镜,带几分兴味地发表感想:“这什么阵感觉挺忽悠人的。”
他又怎知几人歇斯底理揪头发仰天狂呼‘坑爹呀’的内心形象,在听见这句不负责任的感想以后,只能挂着满额黑线忽略这总为别人带来深刻挫败感的天然呆中的战斗机。
“云海?!”
周浩晖猝然惊呼,引起几人注目,却见周浩晖握住情人方云海的手,一脸惊喜,而方云海起初不明所以,陡地反应过来,也是一脸不可思议。
“我……你碰到我?浩晖,你能碰到我?我?我复活了?”
乔觅轻轻‘咦’了一声,侧眸看见孟靖源脸色凝重,那眼角微翘向来桀骜的双眼也微微眯了起来,他心里不禁生起疑团,但他并没有直接发问,而是找上姜故平:“姜医生也看得到,摸得到方先生吗?”
姜故平起初不明所以,忆起方云海是鬼,恍悟,目光定在这看起来苍白无力的男人身上,终于腾出手碰了碰,确定手上微凉的肉体的的确确是实物:“能碰到,可是……好冰。”
孟靖源突然开口:“心跳呢?”
不待方云海回答,周浩晖在姜故平背上探手按在情人左胸上,神色愕然:“没有!”
孟靖源一声冷笑,仿似洞悉某事:“复活?不过是一具行尸,比鬼更不堪。”
“什……”
终于发现事情不一般,几人脸色各异。
乔觅感觉孟靖源藏了些话没有坦白,可是以孟靖源的性子,既然不说,今天就是把他的嘴巴撕了也问不出所以,便没有道破。姜故平只知道这叫方云海的没有心跳,就算不上是人,不是人,那就是怪物,只是这怪物似乎没有害人的心,那么只要避开就没有问题。
周浩晖却比任何人来得果断,握紧爱人的手,脸色刚毅:“没关系,你是人是尸都好,是方云海就行了。”
“浩晖。”方云海感动,眼眶微红,他不了解行尸是什么,但他知道未来无论面对任何困难,只要和情人在一起,他就什么都不怕。
二人深情凝视,情人眼中再也容不下一粒砂子。
“无聊。”孟靖源撂下一句,抓住痴痴看着的乔觅的手往外拖:“回去躺着。”
乔觅又再注意到孟靖源手上的血齿印,连忙回头招呼愣愣的姜故平:“姜医生,孟少受伤了,帮忙处理呀。”
姜故平后知后觉地应声,带着背后一人和一尸跟上了。
门外,黑犬撒开四条狗腿,舌头吐出半截,面貌狰狞地跑来,见到这诡异的组合,猛地刹住去势,愣着一双狗眼瞪他们。
孟靖源嫌黑犬办事不力,干脆视而不见,乔觅觉得黑犬呆傻的模样很可爱,摸摸狗脑袋招呼它跟上。
姜故平还要先为周浩晖这伤患登记处理,先离开了,乔觅和孟靖源坐电梯下了急救中心,穿过熙熙攘攘的医者和伤患,走出急救中心,迎着习习凉风漫步夜色庭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