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远啊,是我的好兄弟。」一提闻人远,清老大就露出笑容。
「好兄弟?」温罗的笑容散去,露出的表情是自己都没察觉的古怪。
「他十几岁就跟着我了。」清老大点头,眼中露出了对晚辈小弟的宠溺。
「那你们的感情一定很好。」温罗阴阳怪气的问。
「是啊,他脾气好、心思细,虽然我是大哥,可却总要他照顾我。」清老大回忆了一下,随即低头在他耳边笑了笑,「你来的时候,他正巧出去办事了,我才从牢里把你捞出来照顾我。」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看起来细皮嫩肉的,应该会照顾人啊。」
只是因为细皮嫩肉而已?温罗的感觉有些奇怪,说不上是什么,总之不是很愉快。
「为什么就断定看起来细皮嫩肉的就会照顾人呢?」温罗偷偷的翻了个白眼。
「大多数都是这样的,况且你不也是把我照顾的挺好嘛。」清老大身子往后一仰,夹着温罗的双腿盘到他的膝盖上,悠哉的交迭,「除了你给我敷错药那次的事,当然之后我也伤害了你,所以我们扯平了。」说完之后清老大抿了抿唇,看了看温罗的后脑,立刻转移话题,「等我们回去的时候,我介绍阿远给你认识。」
「好,那么起床吧,其他人也该醒了。」温罗拍了拍清老大的腿。
「马上就要到大漠了,急什么啊。」清老大抹了把脸,别别扭扭的坐起来,又磨蹭了半天才爬起来穿好衣服,一面心不在焉的扣扣子,一面偷偷的打量温罗,然后挪过去扬声道:「咦,你这肩膀上沾了什么东西?」
「什么?」温罗偏头去看。
「我看看……」清老大眯起眼睛凑过去,当脸与他肩膀的距离很近的时候,清老大出其不意的抬头吧唧一声亲了口温罗,然后又若无其事的直起腰拍了拍温罗的肩膀,「啊,一个柳絮而已。」
柳絮?八月份的天气你把柳絮变出来的啊!
清老大离开后,他抬手蹭了蹭脸,满心厌恶,但表情却十分柔和,温罗在床边坐下,若有所思的摸着下巴,两指抚摸着被亲吻的地方,然后低头晃了晃没有镣铐的双脚,思忖了片刻,双手叠在肚子前,弯腰的时候,却被什么东西顶了一下。
匕首,是那柄他藏了很多天的匕首!他倏地睁大了眼睛,一股不祥的预感袭上了心头。
离开帝都很多天了,他有无数个机会从清老大身边逃离,他们天天同枕而眠,而就在他的怀中,还藏着一柄锋利无比的匕首,可他却没有动手。
最恐怖的是,他非但没有行动,反而纵容两人的关系发展到了这一步。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变得这么亲密了呢?他再度抬手摸了摸被亲吻的地方,回忆着这几日两人的接触,心口被一种不可置信、惊恐和古怪的膨胀感所充斥,五味杂陈之间,却唯独少了那份厌恶感。
温罗摇了摇头,抚摸下巴的手揉了揉脸,然后伸上去抓住头发,这一瞬间,温罗好像突然被那柄匕首刺醒。
「温月亮,上路喽!」清老大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温罗豁然抬头,满目怔忡的看着门外,愣了许久之后他才站起来。
第七章
在距大漠还有一天日程的时候,闻人远突然出现,与他同来的是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看起来约莫三十多岁,单边的唇角总是漫不经心的扬着,带着些细微的纹路。
他吊儿郎当的远远跟在闻人远身后,并不靠近,只是倚着客栈大门站着。
「大哥。」闻人远温吞的笑笑。
「你怎么没回山寨,大老远的来这儿干嘛?」清老大拧眉往后看,「那是?」
「他就是丁晋林。」闻人远垂下目光,无奈的笑,「我就是在大漠找到他的。」
「他就是丁晋林?」清老大每说一个字眼睛就瞪大一分,最后目眦欲裂的朝那男人瞪过去,「这孙子跑哪里去了?他娘的,让老子好好教训教训他!」
「大哥!」闻人远赶紧拉住他,「你就不要为我操心了。」
「你这话是啥意思?他根本就不是被谁藏起来了吧,他是不是自己跑了!」
「喂,我确实被人藏起来了哎。」大门口的丁晋林懒洋洋的说。
「大哥,你别急,这件事一时说不清。」他挡在清老大面前,隔绝了他和丁晋林之间的目光交流,打圆场似的笑了笑,「先把这事放一放,大哥你把那天抓来的人放了吧,从一开始他就是被误抓的,如今丁晋林找到了,就放了他吧。」
「他爷爷个孙子的,老子真不稀罕管你们的破事儿!」
「大哥,真的很对不起……」闻人远有些抱歉的笑,又低垂下目光。
「说什么对不起,错的又不是你!」清老大气得嚷嚷,但又不知该如何插手这两个人的事,于是只好瞪了眼这个,又看了眼那个,气呼呼的哼了一声,拂袖离去。
闻人远为难的看了眼丁晋林,一路朝清老大追了过去。
「切,又不是你老子,追什么追。」丁晋林一撇嘴,咬了咬嘴里含着的树叶,然后习惯性的开始自言自语:「阿远的老子叫什么来着……」他又想了一会儿,随即放弃,张口将树叶啐出去,懒懒的朝小院子里看过来一眼,无趣的打了个哈欠。
这时候,一个人突然出现在丁晋林的视野中。
他默默的从游廊中走出来,站在方才清老大和闻人远交谈的地方呆滞了许久,温罗的脸色苍白,带着些不可置信的神情,他刚刚看到的那个人,是任远吗?
丁晋林揉了揉因为打哈欠而沁出眼泪的眼睛,撇着嘴看了温罗一会儿。
他并没有注意到客栈门口的丁晋林,因为老谋深算的温老贼第一次感到了迷茫,无数个疑问争相跳出来,充斥在他的心头,膨胀的难受,既然清老大早就知道自己是个替死鬼了,他为什么还要将自己囚禁?而那个逃离了自己许多年的人,又怎么会此时此地出现?
各种猜测折磨的温罗食不下咽,便随意找个了借口闷在房间里,晚饭过后,清老大因为担心温罗,并未和闻人远多说什么就跑回房间。
「怎么不去吃饭啊?」清老大风风火火的推门而入。
「没什么胃口。」温罗迷茫的抬头,眼眸里的彷徨似乎还没有褪去。
「生病了吗?怎么脸色不大对。」清老大拧着眉走近,抬手想要去摸他的额头。
「真的没事!」温罗反应过度的跳开,音量也不自觉的加大。
「你。」清老大一愣,随即不悦的看他,「吼什么,吃错药了啊?」
「我头上都是汗,怕弄脏了你的手。」温罗压制下火气,疲惫的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我去洗个澡。」将满头雾水的清老大扔在房间,温罗心神不宁的走出房间,抬眼便看到了躺在游廊栏杆上打盹的山冲,听到开门声,山冲迅速的坐起来。
「谁……啊,是你啊。」山冲揉了揉眼睛。
「我想去洗澡。」温罗冷着脸从他眼前走过,然后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虽然卸去了镣铐,但看守的人还是没有撤。
温罗垂下目光,低头看着铺有青石的甬道,山冲一路跟着他走到水房,然后就地在门口坐下,温罗推开木门,扑面而来的水气让他的身体有一瞬间的放松。
这个偏远城镇的小客栈虽然房间不是十分舒适,但水房里却有天然的温泉,椭圆形的温泉池,周遭围着鹅卵石,颗颗圆润。
因为他喜欢泡澡的缘故,清老大强迫性的租下了这个水房,只供他们使用。
当然,同来的几个男人是铁定不会在乎拿什么洗澡,大多是拿凉水一冲就好,所以多数时间,这个水房只是由温罗使用。
温罗反手合上木门,而后缓缓抬眸,氤氲的水气之上,他眼中的锋华渐渐清晰,安静了片刻,温罗走过规则分布的几个温泉池,来到水房角落的方形视窗前,双手扒了上去。
他先是回头扫一眼,随即手臂略微用力,利落的攀了上去,从窗口翻身跃下,双手撑地,没发出丝毫声响,温罗抬眼四下张望了下,果然在不远处看到了奉命看着他的人。
虽然这段时间清老大跟他的关系亲近了许多,可他还是派人看守着温罗,既然他已经知道自己不是他要寻找的人,那么这种行为只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了,清老大是看上自己了,他不敢说那是不是喜欢,或许是新鲜感,或许是别的情感,他不想往深处想。
真的是该离开了!
温罗目色一凛,朝着早就跟店家打听好的房间走去。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闻人远正在屋里小憩,他这几天到处奔波,累得快要散架,现下一沾床就忍不住睡了过去。
温罗敲了几下门之后,才听到屋里传出走路的声音,对方似乎才刚起床,是趿着鞋走过来的。
开门的那一瞬,两人都愣住了。
闻人远的眼睛上还带着些血丝,开门之后略微怔忡了一下,随即睁大了眼睛。
「这么多年没见,你都长这么大了。」惊讶过后,温罗叹出口气。
「爹?」闻人远呆呆的看了他很久,一口气提了半天才呼出来。
「先让我进去再说。」温罗向后看了看。
「哦。」闻人远让开一步,满腹疑窦的看着温罗走进来,而后转身探出身去看了看,才小心的合上了门,之后扶着门闩沉默不语,他的疑惑真的是太多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问出口。
「爹,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也想这么问你。」温罗转身,眉心蹙起,「原来这么多年,你一直都躲在这。」
「大哥待我很好,我也在山寨里住惯了,即便爹你亲自来找我,我也……」闻人远的声音有些低,带着些心绪的颤抖,「我也不会跟你回去的,况且将我带在身边……也只会给你添麻烦。」
「看来,要不是我被误抓进来,恐怕永远都找不到你了。」温罗冷淡的笑了笑。
「被误抓来?」闻人远愣了愣,恍然大悟,「原来你就是……啊,我还以为爹你是特意来找我的呢,看来是我会错意了。」他的目光变得有些寂落,后退了几步,「我……我代替大哥向你道歉,一会儿我就去向他说明真相,放你离开。」
「温任远,在这里你还叫这个名字吗?」温罗突然问。
「不,我改名叫……闻人远了。」闻人远低着头,轻声道。
「温任远,闻人远,呵,如果早问一句那个『阿远』叫什么名字的话,可能就早知道是你了。」温罗的笑容依旧是冷冷淡淡的,他其实是有些愧疚,如果他年轻时可以对闻人远多关心一些的话,可能他就不会离家出走了。
可他同时还有些气恼,恼怒儿子的故意躲避,和他执意不回家的坚持,还有一点是因为清老大。
原来他一直特殊对待的男人,是自己的儿子,而曾经所产生的对方看上自己的想法,又有些不确定了,也许他对自己是新鲜感,而对闻人远所产生的,才是喜欢的感觉吧,毕竟在最初接触的时候,他句句不离那个阿远。
「反正你也长大了,想走的路由你自己来选,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跟我离开。」
「我会去向大哥说清楚的,然后送爹你回蕲州,在帝都,我还有太多的事情要解决。」闻人远终于抬起头,然而就看了温罗一眼就匆匆移开,「希望你能理解。」
「好。」温罗爽快的答应。
事情似乎都变得简单起来,一直想要逃跑的想法终于得以实现,似乎再也没有理由去拖延了,清老大真正喜欢的人已经回来,他们所需要找的人也已经找到,无论怎样说,温罗都已经没有了用处,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坠到心底的时候,却令他萌生出了一种莫名的空虚感。
当晚,闻人远带着温罗回到了清老大的房间。
清老大正翘着腿躺在床上发呆,琢磨着温罗究竟哪里不舒服,怎么看起来不大对劲,正琢磨着,就听到了敲门声,他匆匆翻身下床,趿着鞋去开门,「温月亮你回来啦?怎么洗个澡,洗了这么久!」他一把拉开了门,然后惊诧的看着门口并肩而站的两个人。
「阿远,你?」想到刚才说的话也被闻人远听到,清老大就觉得有些发窘。
「我有件事要告诉大哥。」闻人远的脸上没有了一贯的温润笑容。
清老大看了眼一旁面无表情的温罗,也不自觉的紧张起来,侧开步子将两人让进来,然后抬脚将门带上,顺便看了眼外面已经黑下来的天色,「有什么事,要这么晚说?」
「大哥,我其实不叫闻人远。」
「啥?」清老大扬了扬眉毛。
「我叫温任远。」闻人远缓缓的抬眸,「而他,就是我的父亲。」
清老大独留的鹰眸在一瞬间瞪到最大!
他瞪着眼睛呆滞了半天,一口气提到嗓子眼憋得他胸口胀痛,短短的两句话,就如同两道雷劈上清老大的头顶,他的脑袋有些发懵,但是一些零碎的记忆碎片还是跳了出来,温月亮是阿远的父亲,而阿远是他老爹拜把子兄弟的儿子,当年就是那个伯父把阿远寄养在他家,然后两人才认识的。
也就是说,温月亮就是他的伯父!
清老大的头一顿一顿的朝温罗转过去,咬牙问:「你不是叫温明月,是不是?」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温罗有些疑惑。
「温明月?爹你告诉大哥你叫温明月吗?」闻人远也糊涂了。
「温……温罗!叫温罗对不对?」清老大突然想起了一个名字,一步跨到温罗的面前,揪住了他的领子质问:「你应该认识林清吧?我告诉你,他就是我老子!你当初不是问过我本名叫什么吗?今儿我告诉你,我叫林凤清!」
林凤清?温罗被揪的踮起了脚,也渐渐的理清了彼此之间的误会。
他是林清的儿子,而自己当年就是把闻人远留在了林清大哥家,所以说闻人远现在出现在清老大的身边也有了正当的理由,温罗觉得有些不可置信,不敢相信世上居然有这么巧的事情,他居然是这头熊的伯父?
「那如此说来,我就是你的伯父了。」温罗虽然觉得震惊,但还是很快就整理好了情绪,「你就这么对待长辈的吗?」
他是自己的伯父,也是阿远的爹。
清老大的拳头攥的更紧,手背上都突起了青筋,鹰眸死死的钉在温罗的脸上,似乎想从他的脸上找出些什么,可这样僵持了一阵之后,他终还是放开了手,已经没有理由强迫他留下了,或许说出喜欢那样的话会挽回,可他却说不出口。
「大哥,既然事情误会已经解开,那可以把我爹放走了吗?」
在他放手的时候,闻人远过来站在了两人之间,他将温罗挡在身后,似乎是怕清老大对他动手,其实他并不清楚这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但他却能从清老大的眼中看出些不寻常。
「大哥?」闻人远试探性的叫他。
「滚,都滚,带着你的老子给我滚得远远的!」清老大勃然大怒。
「大哥,你这是……」
「他发疯了。」温罗冷冷的说:「就依他所言,我们走吧。」
「可是爹,大哥他……」闻人远被温罗拉着往外走,担心的回头看了看僵站在原地,攥紧了拳头,双眼赤红的男人。
清老大愤怒到了极点,健硕的胸膛因为紊乱的呼吸而起伏不定着,他就这么离开了,毫无留恋,他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或许是气温罗的不留恋,或许是气自己的窝囊,没办法将他留住。
「我们走,我不想再在这地方多待一刻了。」温罗头也不回。
「这段时间,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闻人远看着温罗的后脑疑惑道。
「什么都没发生。」
「站住!他奶奶的,把他们给我拦住!」清老大同时响起的咆哮,将温罗的声音遮住。
同行的几个男人冒了出来,将闻人远和温罗团团围住,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老大发话,他们还是摆起了要随时攻击这两人的架势,闻人远一愣,不解的看了看他们,又回头看了看大步冲出来的清老大,「老大,你这是……」
「你以为你是谁,说留就留,说走就走吗?」清老大站在人群之外,怒气冲冲的指着他,「我不管你是温罗还是温明月,没我的准许,你他妈的就不能走,我告诉你温月亮,你是老子的阶下囚,永远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