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之幼弟——清风不语

外面传来小猫抓门的声音，徐远狄一抬头，就看到徐远蛰抱着枕头可怜巴巴的看着他。

徐远狄假装不记得他下午那个样子，招手让他过来。

徐远蛰小小步的蹭着，一点点蹭到徐远狄身边，一脸委屈的举着枕头。

“今晚想跟我睡？”

徐远狄问他。

徐远蛰的头立刻点的像小鸡啄米一样。

徐远狄失笑。

“傻安安，上来吧。”

徐远蛰终于开口了，“哥……哥……”

声音却不是徐远狄记忆中少年清亮绵柔的样子，变得有些暗哑。

一年不见，这孩子居然开始变声了。

徐远狄这才恍然大悟，“安安，你因为嗓子的事儿才不跟哥哥说话的？”

徐远蛰低声嘟囔，“哥哥……我声音忽然变成这样，我怕哥哥会讨厌我……”

徐远狄又是好笑又是心痛。

“傻安安，你是我最宝贝的弟弟，哥哥永远都不会讨厌你。”

徐远蛰微微侧头，满眼的依赖，“真的吗？真的吗？哥哥真的永远不会讨厌我？”

徐远狄知道，这一年的离别让弟弟多少多了很多不安，虽然从小受他宠爱佑护，可是终究是没有母亲，父亲也几乎不会出现，唯一他最信任、最依赖的，就只有哥哥，可是哥哥却在他还睡着的时候偷偷离开了。

“安安，哥哥答应你，不会再离开你了。直到你长大，不想看到哥哥为止。”

徐远蛰拼命摇头。

“我不会，我要永远和哥哥在一起。”

徐远狄摸摸弟弟的头，“好，永远跟哥哥在一起。”

两个人躺在床上，徐远蛰靠在哥哥的胸膛上，即使是这样接近，他的眼中还是忧伤，他微微侧着头，没让哥哥看到他的忧伤。

第十章

从徐远狄回来开始，十天中总有七八天徐远蛰会在睡觉前抱着枕头，来到哥哥面前，可怜巴巴的看哥哥。

因为这一年的分离，让徐远狄格外心软，总是想着，他不过才十岁，还是个孩子，只要他过来，两个人就同床睡了。

徐远蛰的睡相不错，一般不会来回折腾，就是安安静静的欺在哥哥身边，像个乖巧的猫咪。徐远狄不喜欢动物，不过每次看弟弟可爱的睡颜，总有边上躺着的是个小动物的错觉，充满了怜爱。

夏天已经走到尾声，白日燥热的时间越来越短，清晨和夜里多了几分薄凉，还没到换季的时候，徐远蛰就染上了病。

不是什么大毛病，只是不停地咳嗽，请了不少大夫来看，清热化痰的药不知吃了多少，加上梨子川贝熬得药膳，都不见效。

好在并不是真的很严重，只是偶尔咳起来比较吓人，徐远狄也就没有太过忧心。

他现在已经开始逐步接手家中的大小事务，每天的事儿很多，连平日走路也变得急匆匆的。

这天他经过府内的侧门，忽然听见几声争吵。要在平时，他也就不管了。偏偏他听到的是骂家中老管家的声音。

“别以为大哥信任你，你就能骑在我头上了，说穿了你不过是这府里一个下人！再不济，我也是这府中堂堂正正的二少爷，你干的再多，管的再宽，也不过是伺候我们的！摆这幅样子给谁看！仗了谁的势让你敢这样跟我说话！”

是父亲的侍妾生的孩子，叫徐远石。

老管家是林家的家养奴才，从小在林府长大的，连姓都是随了林家，就连徐远狄自己每次见了都恭恭敬敬的叫一声林伯，丝毫不敢怠慢，却不知这徐远石因为什么，敢这样骂他。

徐远狄走了过去，看到林伯虽然是站着挨骂，却是一脸愤愤，似乎在强压制着自己没有回嘴。

要是真吵起来，实在分寸不好把握，偏向谁都不好，毕竟一个是还要依仗的管家，另外一个也是他的亲弟弟。

“远石，吵什么呢？”

这个二少爷，其实是有些心虚的，知道这家里当家的是大哥，也知道这个林管家有多大的权力，只是今天这事儿，这位管家态度也太强硬了，加上边上有外人跌了面子，这才不管不顾的呛出声来。一听到徐远狄的声音，气势当时就下去一半，口气也变得期艾起来。

“大哥……也……也没什么，不过是有个认识的朋友，暂时没住的地方，想在咱家借住几天，可我跟林管家商量了半天，也商量不通。”

徐远石比徐远狄小两岁，今年也满十五了。

这个年纪在贫苦人家，很多已经结婚娶妻，务求今早生孩子，增加劳动力。

可是他家也算是大户，规矩多些，徐远狄还未结婚，这下面的弟弟自然也不能成婚。十五岁是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年纪，有些事儿也开始似懂非懂的知道了，加上这个弟弟既有他母亲那边继承的泼辣，又有他父亲那不务正业的性子，常年混迹市井，多少也知道了些风月。

徐远狄听他这么说，最先想的就是这方面。

于是追问他，“什么人？可以叫过来让我见见吗？”

他想着，要是不是什么烟花女子，只要是正经清白人家的，贫苦一点不怕，先娶进来做侍妾，身边有人了，徐远石也可以消停几日。

徐远石一听他这么说，赶快打开旁边的角门，把人拉了进来。

徐远狄一看，吃了一惊。

居然是一个眉目秀美的小和尚。

虽然是和尚，剃了头发，可是依然掩不住眉目的俊秀，站在那里，好像把日光的精华都吸过来了一样，就连徐远狄看了也忍不住心中一叹，这要不是个出了家的小和尚，不知道会漂亮成什么样呢。

看年纪，他也不过是十四五的样子，穿一身洗的有些白的僧衣，手上戴了一串檀香木的念珠，另一只手上捧着个钵盂。

徐远石拉过他，对徐远狄说：“大哥，这是我新认识的朋友。你别看他年纪不大，本事可大呢。可以帮人收妖镇宅，保平安的！”

徐远狄看他的样子，完全没有沾染一点世俗，眼中全是对这个世界全然的信任。当然不信徐远石这番说辞，这和尚能被他带来，多数是因为他出乎寻常的美貌。

徐远狄淡淡一笑。

“这位小师傅怎么称呼？”

那小和尚掬手行了一礼，“贫僧了尘。”

刚说完，就听徐远石扑哧一声笑出来，“了尘？这名字有趣。”

了尘的脸一下涨的透红，阳光下，整个皮肤好像一块晶莹的粉水晶，一下多了几分艳色。徐远石的笑容一下凝住了，好像看呆了一样。

“这是贫僧的法号，贫僧师兄弟都是了字辈的。”

他虽然单纯，却不傻，也看出徐远石不能真正做主了，对着徐远狄又行了一礼，“贫僧的师父带着贫僧出来，因为前面镇上有妖物作祟，师父被人请去除妖了，本来吩咐我留在这里等他，只是……只是师父留给我的银子不知怎么不翼而飞了，多亏这位徐施主，不然贫僧可能就要露宿街头了。”

徐远狄一向对妖怪之谈不太相信，只是看他言之凿凿的样子，觉得有趣。

“方便出家人没什么，只是你说你师父会除妖，那么小师父可学会了这本事？”

了尘脸上红晕还未褪下，却很严肃的点了点头，“施主，了尘自幼跟着师父修行，虽然本事还差，可是也觉出来了，您府上似乎有一点淡淡的妖气！”

徐远狄皱了皱眉，“妖气？”

了尘的眉头也皱了皱，眼中有点迷茫。

“可是很奇怪，这个妖气似乎和人的气息缠在一起……这是怎么回事？”

徐远狄虽然不信，可是看着他单纯的样子，又觉得不信任他好像很伤害他。

沉吟了一下，问他：“有妖气会怎样？你会收妖吗？”

了尘的脸又红了起来，似乎有些汗颜，“我们也不是所有妖都收的，只有有妖做了伤害人类的事儿，我们才会收妖。这里妖气很淡，又没有人受伤，我要再查探一下才能确定……”

徐远狄看着他有点羞涩的样子，也不想说些过分尖刻的话，只是转移话题。

“如果有妖气的话，会让周围人身体不好吗？”

了尘认认真真的点头，“有这种可能。如果有恶意妖肯定是会让人受伤，如果是对人类没有恶意的，也不一定，因为妖滞留人间越久，消耗越大，除非是因为特殊的原因，比如有些妖是利用和人双修来增强修为，或者有些妖是用吸血练邪门的避劫方法的，而对人类没有恶意的妖因为在人间越来越虚弱，也有可能会夺周围人的一点生气。”

徐远狄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可是有些事儿还是宁可信其有，徐远蛰的身体始终不好，最近还咳嗽的让人心疼，如果真如了尘所以，家中有妖，不管是善意还是恶意的，他必定把他驱逐出家中。

他看了老管家一眼。

“林伯，给出家人方便是我积善人家该做的，你就帮了尘师父安排住下来，派人去客栈交待了，等了尘的师父寻来，也把他请来。我家虽也不是大福，但是出家人过来，也不能让他们直接走了。”

老管家看了徐远狄一眼，猜到了他想做什么。恭敬的答应了，带着了尘去安排客房，却是远离徐远石的院落。

因为徐远蛰的咳嗽不好，徐远狄一直挂心。

等到忙完了，就赶去看徐远蛰。

徐远蛰坐在椅子上，专心的在作画，身边放了条白色的丝绸，画几笔，就把手绢拿起来，掩住了口，闷声咳嗽几下。

徐远狄有点心痛，快步走过去，在他背上轻轻拍了几下，帮他顺气。

“即难受，怎么不多休息，还要劳着心神作画？”

徐远蛰笑着往后靠了靠，半靠着哥哥，“没事，咳的不厉害。躺着也无聊，不如起来活动些，还不那么咳嗽的紧了。”

徐远狄一边帮他顺气，一边低头看弟弟画了什么。

哪是一副林中雪夜图。

暗沉沉的天空，林木茂盛，只有地上的皑皑白雪泛着冷冷地光芒，雪地上凌乱的布满了凌乱的动物脚印，似乎在无序的奔跑，可是奇怪的是，并未画上一只动物。

徐远狄看的有些心惊，这个弟弟从小被他呵护长大，本以为只是离别一年让他多了些忧伤，却不知道弟弟心中有这么多的压抑之情。

“安安怎么会做这幅画？天气还热着呢，就想下雪后的情节了？是不是最热的燥气太重，安安的身体有点不舒服？”

徐远蛰笑着摇头，“哥哥想多了，不过是今日看话本，里面说到了冬夜动物四散的场景，不知怎么的，就想画出来了。”

徐远狄仔细看弟弟的脸，在他眼中好像真没看出不安和伤痛，有的只是信任。

摸了摸弟弟的头，“也不早了，画的事儿就明天再说吧。对了，最近家中多留了一位客人，是位小师父，法号了尘的。”

徐远蛰哦了一声表示听见了，很快又没有笑意，有些小心的看了看哥哥。

“家中怎么会忽然留了位小师父？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徐远狄并不想说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怕本来身体就不好的弟弟更受了什么惊吓。也只是摇了摇头。

“没什么，这小师父被人在集市上偷了钱，没有住的地方，我们家素来行善积福，就索性安排他住下了。”

徐远蛰的脸煞白，勉强答应了一声。

忽然抬头看徐远狄，“哥哥，我求你一件事儿行吗？”

“安安想做什么，只要哥哥能做到的，哥哥都答应你。”

徐远蛰拉着哥哥的手，无意识的摩擦着，似乎有些紧张。

“哥哥，再过两个月，就是我的生辰，我听说百里外的宁家镇新开了一个制版的商家，有很多最新的话本。哥哥，我想亲自去看看，自己挑挑。家里还没有这方面的生意，安安替哥哥先去看看可好？”

徐远狄皱了皱眉。

“你身子还没大好，怎么能去那么远？”

徐远蛰撒娇似地摇着哥哥的手臂，“哥哥，求求你了，就让我去看看吧。这十年我总在这府里，好像出去看看啊，哥哥，我一定会在生辰前回来的。”

徐远狄看着弟弟大大的眼中全是求恳，终于还是不忍心拒绝他，点了点头。

虽然去的地方不远，可是徐远狄还是以一种父亲的心情在打点东西。

当初他自己离家出门闯荡时，他都没有那么细致的列过随身要带的东西。又细细挑选几个得力的家丁，加上笑靥儿和几个平时伺候徐远蛰的，统统都计划跟着。

连徐远蛰自己看到徐远狄写的一项项，都忍不住想笑哥哥了。

徐远蛰看弟弟带笑不笑的样子，不知怎么的，有点狼狈，想要惩罚似得捏捏他的脸，可是手一到他嫩嫩的脸上就舍不得下手了。只是轻轻刮了一下，无奈地怪了他一句，“还不都是为了你。”

徐远蛰猫儿一样在哥哥身上蹭了蹭，声音里忽然有种淡淡的哀愁。

“哥哥，谢谢你。”

没等他确定好徐远蛰出发的日子，却听人说新上任的知县是个举人出身，特别喜欢组织县内的学子辩论讲学，这才到任没到半月，就已经贴出告示，欢迎有才学之士参与讲学。

徐远蛰书一直读的好，虽然还没到十一岁，但是家中请的先生已经换了几任，各个都夸他聪明惠巧，将来必成大器。

虽然现在让他去考秀才还小了些，可是多和这些饱学之士接触，对他将来也有好处。

徐远狄思前想后，还是不想让他错过这机会。毕竟第一次，知县大人必是会在的，如果给他留下好印象，将来主持乡试时，也会颇有助益。

虽然不忍心弟弟失望，可是也知道他素来乖巧、听话。将来讲学之后，再让他去也就是了。

回到家中，想去找弟弟，却发现他不在凝霜居里。

一般这个时候，他总是在院中看些话本什么的，很少出去走动。今日来找他倒是特别了。

徐远狄问了下人，都说只听小少爷想一个人走走，去哪儿了却不知道。但是可以肯定没有出门。

既然没出门，总能找到。

他沿途问着路过的下人，总算听到说，徐远蛰好像往了尘住的静思园去了。

静思园的位置颇偏，里面矮树、花草种的颇多。

虽然是夏日，依然有种凉爽的感觉。

刚到院门口，他就看到徐远蛰和了尘站在院中一棵小树下，两人的表情都有些严肃。

因为离得颇远，听不清说什么。只能看到徐远蛰面色凝重，脸色是从未见过的苍白。

了尘似乎也有些苍白，半褪的日光下，两人的脸上都有种不可捉摸的暗影。

原本在徐远狄面前的柔弱，似乎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似乎……是徐远狄从未看过的强硬。

徐远狄闭了闭眼睛，难道是看花了眼？这个弟弟是他自小带大的，怎么会有这种错觉？

再睁开眼睛时，他看到日光头晃在徐远蛰的眼中，晶亮亮的。他哭了？

徐远狄立刻忘了刚才的疑惑，快走了几步。

了尘的脸上似乎有些说不出的情绪，此时风把他们的对话隐隐送过来。

“这个给你，可是你记住，坚持不了多久的！我师父要来了……他……”

徐远蛰忽然转头，看到徐远狄，似乎吓了一跳，有些夸张似得大叫了一声。

“哥哥……”

徐远狄从了尘笑了笑。

“安安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和了尘师父聊什么呢？”

徐远蛰似乎有点慌乱。

了尘已经平静下来。先是给徐远狄行了一礼。

“徐施主，令弟与我颇有一些缘法，因为他身体不好，所以我想送一粒师父配置的药给他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