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远狄有些怀疑的皱了皱眉。
徐远蛰手上果然有一粒药丸,滴溜溜的,闻上去有种馥郁的香气。
“这药?”
了尘看了看他。
“施主放心,这药是我自己吃的。就是调养身子的,绝不会对令弟身体有害。贫僧在这儿叨扰多日,一直颇为不安,就当我略尽一点心意吧。施主放心,我师父就要到了,如果真有问题,我师父也不会放着不管的。”
徐远蛰撒娇的拽了拽他的衣角,“哥哥,这小师父真的很好,你放心吧,他不会害我的。我咳嗽多日不好,害你担心了那么久,你就让我吃吃看吧,不会有事的。”
徐远狄虽然还有怀疑,终于还是拗不过弟弟,点头同意了。
第十一章
徐远狄和弟弟说县里讲学的事儿。
徐远蛰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扑哧笑了一声。
“哥哥,你做什么这么严肃?不就是暂时先不去看那些新话本吗,又不是不能去了。既然哥哥希望我参加,我当然愿意啊。”
徐远狄松了一口气。不知为什么,就有这种感觉,好像为难了他一样,大概是这个弟弟从小就很少提出要求,而他又重未逆过他的意思吧。
徐远蛰吃了那药,果然不再咳嗽了。
徐远狄还有些怀疑,几次想试探出拿药到底是什么,可是了尘总是说是师父给他调养身体的。徐远狄看问不出什么,也就算了。
这样过了几日,县里的讲学开始,徐远狄特意给徐远蛰做了新的长衫,湖蓝色的。
衬得徐远蛰的皮肤更白皙,修身玉立,徐远狄站在一边,越看心中越欢喜,有种我家有男初长成的欣慰。
徐远蛰回头一笑,“哥哥,我好看吗?”
徐远狄笑着揉揉弟弟的头发,“好看,安安是哥哥见过最好看的人!”
徐远蛰侧头笑着,“哥哥骗人!明明了尘师父好看的,还哄我!”
徐远狄哑然失笑,真是傻孩子。
“可是你才是我弟弟,在我心里你才是最好看的!”
徐远蛰没再开口,只是原来苍白的脸上浮现了淡淡的红晕,更衬得人美如玉。
徐远狄看着弟弟脸上的红晕,想起当年始终卧床的母亲,她的脸上从未出现过一次这种健康的红色,他忽然有些感谢上苍,谢谢上苍把弟弟健康的留在他身边。
送走徐远蛰后,他也去忙自己的,十八岁前他要真正掌握所有的家业,把一切接管在手里,他就这一个最亲的人,他要给他最好的一切。
回来时候,已经是月上中天。
为了走快些,他走了侧门。
这里离了尘的静思居只有几步之遥。
本来很累的,他却临时起意,忽然想去看看了尘。
天色不早了,了尘却还没睡。
房门开着,他在地上放了一个洗干净的垫子,大概在打坐。
徐远狄看了一眼,觉得不方便打扰他,正要转身走,忽然听到一身闷哼,转头一看,一缕血线从了尘嘴边流下来,月光下,他的脸白的好像一张纸,没有一丝血色。
徐远狄快步走了进来,伸手扶住跌在地上的了尘,“了尘师父,你怎么了?”
了尘没有睁开眼睛,仿佛完全失去了意识,就那么柔顺的倒在他臂弯里,除了原来的纯净多了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
徐远狄把他半扶起来,想把他送到床上,刚要放下,忽然觉得手中的身体腾地热了起来。
了尘的眼睛睁开了,雾蒙蒙的,好像在看他,又好像什么都没看,原来苍白的脸升起淡淡的粉色,原本的纯净全变成了一种说不出的媚态,他慢慢的在床上翻滚,每次转过来时,都用那双雾蒙蒙的眼睛看着徐远狄,好像在向他说什么,又好像根本不再看他……
这样子……倒像是中了春药似得。
徐远狄有过纵情自我的时候,也跟一些朋友出入过青楼,但是那些妖娆艳丽的姑娘,通常只会让他皱眉,他清楚自己的身份,所以没有放纵的本钱。
现在了尘这个样子,好像那些青楼姑娘第一次不肯陪客,被灌了春药。只是他家断不可能有这种东西,就是徐远石一直对了尘心怀鬼胎,也必定不能带到这院里,下在了尘的饮食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正在想着,耳边听到一声低低的呻吟,柔媚入骨。这和了尘平时略有青涩的声音完全不同,连经过训练,刻意的花魁声音都没有他勾人心魄,就连徐远狄自己,心中也微微动了一下。
徐远狄觉得自己的脸也有些热,他赶快拿了桌上的冷茶,给自己倒了一杯灌进去,又倒了一杯,半扶起了尘,送到他嘴边。
了尘还在浅浅的呻吟,长长地睫毛微微颤抖,嘴唇红的好像可以滴出血来,徐远狄侧开头,不再细看他,只是胡乱把水杯送到他嘴边,一股脑把凉茶水给他灌了进去。
他被呛了一下,在徐远狄怀里半咳嗽着,即使是咳的激烈,也不肯睁开眼睛,只是身上的热似乎褪下去一点,因为咳嗽,呻吟也停止了。
徐远狄把头转过来,细看怀里艳色夺人的了尘,心中不由有些惋惜,这样上等的容貌,怎么偏偏出了家,做了和尚?
耳边似乎有风吹过,他是习过武的,人一下警觉起来,手中却一空。
定睛一看,一个灰袍的中年僧人站在房中,手里还挂着紧闭双眼的了尘。他的面目普通,和了尘没有半分相似,只是眉目间多了很多淡然和从容,就是连了尘又开始呻吟了,他也没变了神色。
“贫僧济世,小徒了尘这些时日多有打扰了。”
徐远狄站起来,心说这法号取得够狂妄的,面上却没显露,只是礼貌的招呼了一声,“并没什么不方便的,只是晚上想过来拜访了尘师父,却不想见到他这个样子……”
济世嗯了一声,似乎没有否认他的意思。也不忌讳他看,从怀中拿出一个细嘴瓷瓶,拿了瓶塞,倒了一粒药出来。
那药圆滚滚的,带着馥郁的香气,徐远狄认识,哪是了尘给了徐远蛰的。
药被塞到了尘口中,他的呻吟很快止住了。脸上的红晕也退了下去,他慢慢睁开眼睛,有些迷茫,“师父,你怎么来了?”
济世此时的面色才严厉起来,“再不来,还不知你要惹下什么祸端!好端端的,为何药会少了一粒?”
少了一粒?
真的是了尘自己吃的药?
徐远蛰不过是身子不够壮,有点咳嗽,了尘这毛病似乎不是一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济世淡淡的扫了徐远狄一眼。
“徐施主,贫僧想跟了尘单独谈谈可以吗?”
徐远狄没有理由再留着,毕竟这是人家师徒的事情,他一个外人无法插手。只好告辞出去。
他在窗下站了一下,并不是很近的位置,不管怎么说,还是不放心。他并不是一个正人君子,事关徐远蛰,他想知道所有的事儿。
两人说话的声音不大,传过来断断续续的。
大概可以猜到济世在问了尘,那粒药给了谁。
了尘似乎没说,一直在说,师父别问了。别问了。
这颗药到底有什么要紧的,为什么济世一直追问?
大概济世并不想逼了尘太紧,终于叹了一口气,不再开口。
房间的门关了,灯也熄了。
徐远狄又站了一会儿,没有声音,转身离开了静思居。
他没有先回自己房间,先去了弟弟房间看了看。
徐远蛰似乎睡的并不安稳,翻来翻去的,徐远狄看了一会儿,怕吵醒他,转身出去了。
第二日,徐远狄特意抽时间拜访了济世。
对于神鬼,徐远狄一直是敬而远之,现在为了徐蛰的身体,也算是病急乱投医了。
济世一直保持平和的神态,对于徐远狄旁敲侧击想知道那药丸的事儿,只是摇头不说。倒是听徐远狄问到家中是不是有妖气,他态度郑重了。追问徐远狄,“果真是了尘说了有妖气?”
徐远狄看他神色郑重,也觉得不对,“有什么问题吗?”
济世淡淡回了一句,“我来后,并未感觉到这里有妖气。看来我真的好好查查那颗药到底去了哪里。”
徐远狄本能的觉得有些害怕,他清楚的知道那颗药是徐远蛰吃了的,济世的话到底什么意思?
济世冰冷的目光在他脸上扫了扫,“你知道那颗药的下落吧。”
不是问句,是肯定句。
徐远狄稳住自己,“师父说笑了,我不过是看着药奇怪,随口问两句罢了,之前从未见过,怎么会知道药在哪里?”
从济世哪儿出来后,他只觉得心乱如麻,之前他以为了尘给徐远蛰吃的,不过是补身的药物,现在看了尘和济世的反应,这药分明没那么简单,徐远蛰为什么会吃这颗药?
有下人跑过来,气喘吁吁的。
“大少爷,门外来了个游方大夫,说是您的故交,您要去看看吗?”
游方大夫?他出门游历这一年,并未结交过什么大夫。正要说让下人把人赶走,一下想起一个人来。
“带他去前厅,我马上就来。”
徐远狄在庭院里站了一下,平静了一会儿,去了前厅。
前厅里站着的人,身着墨色长衫,头发绾的凌乱,腰间带着一个不离身的酒葫芦,脸上却是平静,十年时间并未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正是当年那位冒险把徐远蛰接生下来的大夫。
徐远狄真心的笑了起来。
“是你!没想到过了十年还有机会再见面。当年要不是你,我弟弟肯定活不下来,我一直想好好谢谢你。可是你当时走的太快,赶都赶不急。”
那人也是一笑,“我们游方大夫,本来就是走百家,解百病,一个地方留太久,实在让人生厌。当年,我看小公子没事了,也就放心可以走了。如今无意又回此地,倒是生了念头,想看看当年的小公子长得怎么样了。”
徐远狄赶快叫下人奉茶,又吩咐人把徐远蛰带来。
县里的讲学后,包括县令在内都知道徐家有个聪慧过人的小公子,生的又是团花锦簇的漂亮,惹人喜爱,以至于徐远蛰本来就不爱出门,现在更是没有必要半步都不离开家。
下人很快把徐远蛰带来了。
徐远蛰的脸色不好,苍白的一片,眼底有淡淡的青影,果然是没睡好的样子。
徐远狄过来拉住弟弟的手,虽然是夏日,他的手冰冷冰冷的,不禁有些诧异,“怎么了?”
徐远蛰摇了摇头。
“没事,只是刚刚喝了几口加了冰的酸梅汁。”
徐远狄没多想。
“你身子弱,别喝太多冰的东西。快过来,这是你的救命恩人,当年要不是他,你就活不下来了。”
徐远蛰转过脸,看着那游方大夫。深深行礼,礼貌的开口,“真是谢谢您。”
那人笑了笑。
“小公子看起来不错,身体虽然稍有些弱,可是也还正常。”
徐远狄拉过弟弟的手臂,给他把脉。
片刻功夫,徐远蛰的手被放开了。
“还不错,我这儿正好有几粒配好的药,是固本培元的。每隔一个月请小公子吃一粒,调养一年,可以让他身体更强健些。”
说完拿了一个瓷瓶出来,也是细口大肚的青花瓷瓶,连倒出来的药粒,也同样是滴溜溜的带着馥郁香气的黑色药丸。
“这药?”
徐远狄疑惑的看了那大夫一眼。
“不过是一些固本培元的,用的也不是名贵药材,大少爷要信得过,就让小少爷试试。”
“您多虑了,安安的命都是您给救得,怎么会不信任您。只是这药……我看着眼熟。”
那大夫大笑几声。
“所谓药剂,为服用方便,多是做成这个丸状,看着像也不稀奇,大少爷想的太多了。”
徐远狄满腹疑惑,却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
想要安排他住几日,他却只要了百两银子,大笑而去。
这药,他总觉得蹊跷,先没给徐远蛰,想找个懂药理的大夫看看,就是真没什么危险,也最好知道用了什么药,用得好,自己配给徐远蛰吃。
晚上忙完了,刚要睡下。
就听外面传来一声尖叫。
声音有点远,可是徐远狄能分出来,哪是徐远蛰的声音。
这个时辰按说徐远蛰早就睡了,怎么会从园中传出他的喊叫来?
他顾不得想,人就冲出了出去。
徐远蛰在花圃中的荷花池边,浑身不停地发抖,一个小脸白的吓人,整个人坐在地上,半抱着膝盖,大大的眼睛全是惊恐。
周围已经不少下人过来了,不过都没敢靠前。
徐远狄分开人,过来抱住徐远蛰,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等他平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怀里的人才停下颤抖。
“安安能告诉哥哥吗?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徐远蛰慢慢从徐远狄怀里抬起头。
“哥哥……哥哥……”一边叫着,一边上牙打着下牙,似乎怕的厉害。
徐远狄挥手让下人散了,一面继续柔声安慰着徐远蛰。
“出什么事儿了?把你吓成这样?”
徐远蛰看了看哥哥,好像畏冷一样,又往他怀里靠了靠。
“哥哥……我晚上睡不着,想去找了尘师父闲聊几句,可是……路过这荷花池时,看到几条锦鲤……在水里游的可爱,就想逗弄一会儿……可是……可是……”
徐远蛰的声音一直断断续续的。
徐远狄拍着他,“别怕,慢慢说。”
“可是,水里忽然出现一个女人的脸!刚才还游的欢快的锦鲤忽然消失了,只有那个女人的脸越来越清晰,我……我就吓得尖叫起来了……”
有鬼?或者说如了尘说的有妖气?
可真巧了,济世带着了尘慢慢走了过来。
济世手中带了一串佛珠,看起来比了尘那串旧了些,此时月光黯淡,紫檀的佛珠明明不该有光的,可是偏偏他的手珠上有淡淡的光在流转。
他的目光中有种不可捉摸的冷漠,却在徐远蛰的脸上扫来扫去。
“有个女人的脸吗?”
那不是问句,而是一种莫名的质问。
济世走的越来越近,荷花池忽然开始莫名的骚动,原本平静的水面忽然起了越来越多的涟漪,连水中长长的荷花杆摇的都像要折掉了一样,济世的脸忽然变得有些肃穆,似乎……还有些不可置信。
手腕上的佛珠发出慑人的光芒,水中的涟漪更大,似乎整个荷花池都要翻过来一般,徐远狄抱着弟弟退了几大步,离荷花池远了些。
一个巨大的浪忽然卷上来,却生生被佛珠上的光阻住,在空中形成了一个凝固、诡异的水帘,佛珠上的光越发炙热,那水帘被推得越来越后,终于重新压回水中,整个荷花池中忽然泛出了诡异的血色,济世大喝一声:“出来!”
一个白色的影子从水中射出来,在空中似乎被无形的东西束在空中,又好像痛苦的不停扭曲,济世从腰中拿出一把短剑,短剑寒光一闪,那空中扭曲着的白影就跌在地上,徐远狄蒙了弟弟的眼睛,自己向前走了几步,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没等看清,就被济世收在怀里。
济世的面色恢复了平静,“施主失礼了,原来家中是有这个小妖物作祟。想必以后府内会安稳些。济世在此留的时日也颇多了,明日也该带小徒离开了。今夜就先跟施主辞个行,不过……如果徐施主,将来有需要的话,尽可以向南五百里外,紫云山的清明寺里寻我。”
话说完了,似乎别有深意的又扫了扫他们兄弟二人。
转头叫了尘,“回去吧,了尘。”
了尘好像这才如梦初醒似得,苍白着脸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