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有雨——田唐

作者:田唐  录入:07-18

我看着窗外,被落日映出淡红色的法国梧桐,轻轻的点了点头。

19.

我妈常说,人总是要一个人活下去的。

当别人给你的快乐和痛苦都慢慢变得习以为常,你发现,终究你还是只有一个人。

我很感激我妈,不仅仅是因为他给我生命,一个人含辛茹苦把我养育成人……更因为,即便是我在她

面前哭喊着说,‘你为什么要给我起了一个女孩子一样的名字’的时候……

她也没有追问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唐琪,昨天有人来家里找你。”

昨天有人来家里,找我。

“他说他叫方明。”

我身后的宿舍门忽然被推开,我惊得把手机摔到地上。

进来的人,只是楚敬平。

只是楚敬平而已。

20.

严潇一直出现在植物生理学课上,连续三周,从我上第一堂课开始直到现在。

他每次都是快要上课的时候才进来,然后,径直坐到我的旁边。有一次我故意做到靠窗的位置,他竟

然绕过大半个教室,硬是坐到了我的旁边。

“今天下午有篮球赛,有没有兴趣?”

“我完全没有运动神经。”

他呵呵的笑,干脆把带来的文献丢在一边,“我们学校和外校的友谊赛,不是主力级的球员不会让上

场的。”

“那,我……”

“但是拉拉队完全没有要求。”

21.

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的父亲,甚至,连他的名字也不甚清楚。我妈并不是没有提起过他,相反的,从我

懂事起,她就不停的向我灌输,诸如,你爸是个好人,你爸如果看到你这样一定很开心……之类的话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个好人,也许他是。但我知道,如果他看到我,一定会吃惊的闭不上嘴……

因为,他压根不知道自己有我这么个儿子。

所以,我也可以当作我没有父亲。

我说这些,只不过是为了解释我毫无体育细胞的原因——我没有一个会带着我去打球,看比赛,每天

长跑或是游泳的……父亲。

“严潇——严潇——严潇!”

在众多本校乃至外校女生的欢呼声中,严潇大步走进篮球馆,我站在门口的位置,他经过我身边的时

候,把一条满是汗臭味的毛巾丢到我的手里……

我顿时仿佛千万双眼睛在盯着我。

嗯,其实应该说是周围的十几个女生都在用她们充满怨念的眼神盯着我……手上的毛巾。

我不自然的笑了笑,把毛巾往旁边一递……

那条毛巾在几秒钟之内被哄抢的不知所踪。

严潇是这样的一个人物,我这才知道。

22.

我们总是觉得别人的生活比自己如意,这是不是人类的通病?

至少在我的身上有着充分的体现,比如此时此刻,当我看到严潇在场上漂亮的一个扣篮,和队友们击

掌,高呼胜利的口号……当我听到耳边响起女生们的尖叫声……

仿佛全世界所有的好处都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似的。

那样让人羡慕,或者是,嫉妒。

“唐琪!”

回过神,看到球场上的英雄正举着矿泉水瓶向我走过来,“嗯。”

“来,带你认识下哥儿几个。”

“中场休息不应该讨论战术吗?”

他戏谑的一笑,“何必那么认真呢?”

看到他的样子,我忍不住笑了一下,但这笑容却随着另一个人的出现,戛然而止。

戛然而止。

他叫我的名字,我根本想不到他会叫我的名字。

“唐琪,你在这儿?”

23.

我没想到我能跑这么快。穿过拥挤的人群,直跑出体育馆,往不知道什么方向,一直跑……呼吸变得

困难,双腿变得无力。

但什么都比不过心里的恐惧。

“唐琪?”

一个人抓住我的肩膀,我费力的看清他的脸。

“楚……”

一阵急促的咳嗽止住了我的话,中午的炒饭就一点不剩的全吐了出来。

“喂,你怎么了?”他扶着我的胳膊,轻轻揉我的背。我知道周围已经有人停下步子看着我们,但我

什么都顾不上。

我很害怕。

我很怕。

“别怕,唐琪,没事的。”

忽然间,我很想看他的眼睛。

24.

我妈常说,人活在世,只此一遭,不如活的本色些。但无奈,人是最擅长伪装的动物,人心难测更甚

世事难料。

我问她,那怎么办?

我妈说,如果不敢让人看你的真心,就小心的包裹起来吧。

她是个很诗意的女人,我早就说过。

我妈还说过,有些东西是装不出来的……

“你在追小偷?”

我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他有点诧异,“那是有人在追你?”

我又摇了摇头。

他把我喝空的杯子接过来,“不想说吗?那就算了。”

我长出一口气,胃部还在痉挛。

“等到你想说的时候,可以告诉我。”

我抬起头,正对上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很明亮,很温暖。

有些东西是装不出来的,比如,温暖和被温暖的感觉。

25.

严潇在分析中心实验楼二楼,楚敬平的办公室里找到了我。他穿着篮球队的队服,脸上的汗还没擦干

,凑到我旁边的时候,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的热气。

我以为他会问我什么,但他没有。

或者其实,我和他的交情根本没有到他会问我什么私人问题的地步。

“我们赢了。”

我点点头,稍微笑一下以示祝贺。

“医科大的那个主力下半场像丢了魂一样。”

我略低下头,他却一把托起我的下巴,很疼,胃也很疼,我想打开他的胳膊,但根本使不上力。

“唐琪,我真的很感兴趣,你……”

“滚。”

这是我用仅有的一点力气挤出的一个字。

如果我能有再多一点的力气,或者我会选择‘走开’这样的说法。

我看到他眉头稍微皱了一下,手一下子松开,“我只是开个玩笑,我……”

我低下头,没有力气说话。

“我没有别的意思。”

26.

那个人叫方明,我看过他的照片,所以,我能一眼认出他来。

超过一米九的身高,医科大临床医学系的博士生,足够英俊和潇洒,在任何一个地方,都能够如同偶

像明星一般的存在。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

我对他所有的憧憬,崇拜,钦佩,欣赏,感激……乃至爱恋,都出现在我见到他的照片之前,更是在

我听到他的声音之前,见到他之前。

我们通过网络交流,分享读过的小说,听过的音乐,甚至是一段笑话,一个美妙的句子……他是除了

我妈之外,对我了解最多的人。

但是,但是……

“好点了没有?”

我被楚敬平突然的出现吓得一个哆嗦,“楚师兄,你走路,都没声音的。”

“呵呵,看来你好多了。”

但是,方明从来都不曾给过我这样的感觉。

“你饿不饿?”

“有点。”

“呵呵,真是个孩子……”

这样的温暖的感觉。

27.

“番茄炒蛋?”

“不吃番茄。”

“黄瓜炒蛋?”

“不吃炒蛋。”

“那……”楚敬平把菜谱推到我面前,“我们不要发展麦兜式对话了吧,你来点。”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份菜谱,“我不会点菜。”

“不会点菜的小孩子是不是都很挑剔?”

我憋红了脸说不出话。

“黄瓜木耳,西芹百合,宫爆鸡丁。”他把菜谱‘啪’的合上,递还给服务生,“不给你反对的机会

。”

“我没说反对。”

他笑起来,“小孩子就是不能纵容。”

“我不是小孩子。”

“唐琪,你话变多了,这是好现象。”

28.

我不喜欢和陌生人说话,除了在网络上和陌生人偶尔打交道之外。我小的时候,连电话都不肯接一下

,外公外婆为此颇为苦恼。

我妈却不以为然,说是等到他大了,自然就好了。

现在我大了,却依然如此。当然,电话我是肯接了,你明白我的意思。

曾经一度我号召我妈和我一起去看心理医生,我去治疗陌生人恐惧症,她去治疗网络恐惧症……

如果我说,我妈是一位接受过十分高等的高等教育的知识女性,并且是一家公司的中层管理人员……

但她却连因特网的毛都不肯碰一下。

你会相信吗?

但这是真的。

“你应该学着接受新环境。”楚敬平把黄瓜木耳推到我面前,“接受身边的人。”

“我没有不接受。”

他看了我一眼,“还有,接受别人的意见。”

我被他堵得哑口无言。

黄瓜木耳是我喜欢的菜。我想,他并不知道。

29.

我在转天的植物生理学课上没有看到严潇。

起初我有点诧异,甚至多少有点不习惯……没有他在旁边告诉我什么是重点,我需要费心听老师讲的

每一句话。

然后我忽然想起来,好像前一天,我们之间发生了一点什么……误会。

再然后,我想起……

手一抖,怀里的教科书掉在地上,书页被风吹着,哗哗的响。

“你想什么这么投入?”

“严潇?”

严潇。

“你该不会是在想方明吧?”

刚捡起来的书又重新掉到地上。

“喂,你……”他赶紧把书重新捡起来,欲言又止的表情写在脸上,“刚下课?”

我点点头。

“唐琪,你该不会暗下决心,一辈子不跟我说话了吧?”

我叹了叹气,摇了摇头。

他嘴角抽了两下,张牙舞爪的在我面前挥动手臂,样子既滑稽又好笑,“你看你的样子,明明就是对

我恨之入骨,巴不得把我大卸八块,凌迟处死……喂,你倒是说句话啊!”

我扑哧笑出声来的时候,仿佛听到他说……

“笑了啊。”

30.

严潇被学院通报批评是大概三天之后的事情。

违纪行为很简单:聚众斗殴。

违纪时间恰巧是校际篮球赛的那天。

当我看到这里,实在没有胆量继续看下面列举的具体情况。

楚敬平说,这事本来院里想压下去,谁知却被吴院长知道了……出面要求院方严肃处理。

“吴院长就是这样的人。”楚敬平站在我身后,一步一步的指导我的实验操作,“注意酸量。”

“好在只是通报。”

“这步要小心喷溅。”楚敬平接过我手上的玻璃棒,“比较危险,你先观摩。”

“我已经观摩一个星期了。”

“我说过什么来着,你要接受我的意见。”

我看着坩埚里的液体喷溅到他的防酸手套上,液体渐渐均匀了,“但是吴院长对他的印象恐怕是急转

直下了。”

“什么?”

“我说吴院长对他的印象……”他透过防酸眼睛看向我,“我说的是严潇的事。”

“哦。”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来,他戴着口罩,但我知道他在笑。

31.

我第一次走进植物学实验室的大门,就见识到了吴院长为人有多么苛刻甚至不近人情。偌大的实验室

里,只有五个人。

严潇和他三位毕业遥遥无期的师兄,以及吴院长本人。

我清楚的听到一个沙哑却足够洪亮的声音喊道:“严潇,你去联系更换导师吧,我没你这个学生!”

我站在门口,注意到严潇攥紧的拳头。

“既然您这样说,我退学,但决不更换导师!”

“好,那你立刻就去办手续,别在这里影响工作!”

“我……”

“严潇!”

我几乎脱口而出。

好吧,我承认我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冲动……我旁边的楚敬平大概也没想到。从他皱起的眉头就

能看出来。

“吴院长,我来找您看上次的数据。”

“楚敬平?你来的真不是时候。”然后,这位威严的院长眼神一转看向我,“你是谁?”

“哦,这是我们实验室新来的……”

“我问你了吗?”

我注意到楚敬平颤了一下,“吴院长,唐琪有什么冒犯您的地方,也是我们教导无方。”

气氛一下子变得更加紧张,我能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

“你叫唐琪?”

我感觉到左边胳膊被人推了一下,回过神,点了点头。

“楚敬平,把你的数据拿来我看。”

32.

“今天多亏了楚师兄仗义相救,来,来,我敬师兄一杯!”

严潇举起啤酒瓶子,灌了两口,就被楚敬平拦下了,“心意我领了,少喝点。”

“嘿嘿,难得今天高兴嘛!”严潇又拿起一瓶啤酒,倒进我的杯子里,“唐琪,你也喝点呗!”

我看了看那杯啤酒,又看了看坐在我旁边的楚敬平。

“你们都少喝点,年轻人真是的……”

“哎,楚师兄,别说得自己像个老头子!”

他看了看我,眯起眼睛笑起来,“我本来就是老头子,老人家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到师兄的喜糖?”严潇又喝了一大口,“到时候一定包个大大的红包。”

“呵呵,快了,快了。”

严潇大笑出声,举起啤酒瓶,几下灌进嘴里。楚敬平拿起酒杯,轻轻的喝了一口。

我大口大口的喝杯子里的啤酒,记不清喝了多少……

33.

我不知道我妈最近好不好。

她是个坚强的女人,在那个年代就硬着骨头当起单身妈妈,抚养我成人,先后给外公和外婆养老送终

其实很多人问她有没有考虑结婚,她身边也不乏追求者。

但她始终,只是一个人。

“唐琪,人总是要自己过一辈子的。”

“但别的家庭里有夫有妻,不是很完满?”

“但他们还是在自己过自己的一辈子。”

“妈,其实我很怕。”

“怕什么?”

“我怕我要一个人过那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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