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房子也是一分钱一分货,接下来几家虽然比较便宜,但不是附近太吵,就是罗育伟觉得「怪怪」的
,故今天仍未找到满意的房子。
回程的路上,罗育伟忍不住问道:「程哥,你不觉得最后一间怪怪的吗?」
程彦辅想了一下,回道:「会吗?那间有两扇窗,冬天虽然有点冷,不过夏天很通风喔。」
「我倒觉得阴阴的……」他小声地回道。
程彦辅闻言才理解道,「原来是『那种』怪怪的啊——看来你是比较敏感的人。」
「程哥卖房子这么久,都没遇到这种房子吗?」
「我们都会先查过喔,不过年代久远的事就查不到了。我是比较没感觉啦,不过我有同事很厉害,他
不但知道房子以前发生过什么事,还会除灵咧。」
「哇,除灵!也太强了吧。」
「对啊,在他还没来以前,有几幢房子地点好,但就是有问题卖不掉,找过法师什么的来除灵,却都
没有用。而他来了之后,去现场看一看,过没几个月就全卖掉了。」
「只是看一看?」
「嗯,只是看一看,我听说是因为他八字很重的关系……可能有镇压的效果吧?」程彦辅笑道,「不
过也有人完全不信这套。以前我卖过一间房子,是『货真价实』的凶宅,在几年前曾发生过命案,闹
得很大。我们接到这个案子时也不觉得会卖得出去,没想到后来有个律师上门说要买那幢房子,我们
『义务性』告知他这件事后,他还是不改初衷,就是要那一幢不换。」
「后来呢?他买了之后有发生什么事吗?」
「没有啊,他买了之后也搬进去住了好几年,都没听说发生什么事。」
「可能他八字也重吧。」罗育伟推断道。
程彦辅回想起那个律师的脸,点头回道:「很有可能……」
回到家后,许家昌早已准备一顿丰盛的晚餐等待他们。
听到罗育伟今天没找到适合的房子时,心怀鬼胎的两人交换了失望的眼神。
「没关系,房子慢慢找,找不到的话就住我们这边也行啊。」许家昌客气地道。
「对啊,最近房子不太好找,我会继续留意有没有适合的房子。」
两人口是心非的话,反而让直肠子的罗育伟大方地住了三个礼拜。
他们也忍不住开始暗示对方,「是不是该搬出去了?」
「育伟啊,你期中考不是快到了,我们会不会影向你念书啊?」
「这里比之前住的地方还能安静读书,也不用担心晚餐要吃什么。」
「噢……」
「育伟,不好意思,我腰痛又犯了,如果你每天可以帮我拖一下地的话……」
「喔!OK啊!我妈也叫我要帮三舅你做家事。」
「呃……」
「你会不会觉得住在这边很不自由?晚上十点以前要回来……对大学生来说,应该算很『早』吧?」
「会吗?不会啊,社团顶多九点就结束了,我不会太晚回来的啦。」
「嗯……」
「育伟,如果你觉得上次看的那间套房太贵的话,我跟彦辅都可以补贴你一点当奖学金……」
「不用啦三舅,这怎么好意思,你都让我住在这里了……」
「没关系,真的!就这几天相处下来,我觉得你是个好孩子、好学生,贴补你一点当租金,住更好房
子专心读书,这点钱三舅花得也有意义。」
「可是……」
「租金还是太贵吗?」他看着站在罗育伟身后的男人比手画脚,连忙又道:「彦辅说他可以再贴两千
!」
「不、不是,我觉得……住在这里很好啊,我正想跟三舅你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不可以付房
租继续住在这边?」
「……」
「……」
正当两人用尽办法也无法将罗育伟请出门时,他也一点一滴地发现这个家的「不对劲」之处。
首先,许家昌与程彦辅这组丈人与女婿共处的时间异常地多,平常吃完饭会一起看电视聊天不说,连
假日也常并肩出门,单独出门的机会少之又少。而且,他们拥有许多「相同」的东西,一样的衬衫、
一样的领带夹、一样的钥匙圈……等。平常人撞包撞衫都会觉得尴尬,他们却毫不在意。
更甚者,程彦辅晚上不回来吃饭的话,一定会先打电话跟岳父报备。许家昌买菜时完全以女婿的味觉
为基本考量,他不吃的东西一定不会买。
某天天气忽冷,程彦辅只穿件西装外套就出门,许家昌发现了便急急忙忙地冲出门拿外套给他。
而让罗育伟认定他们两人一定「有什么问题」的决定性证据,则是某次他期末考K书至深夜,走出房
门想喝杯水,却撞见程彦辅从许家昌房里走出。
虽然对方冷静未露惊慌之色,只说刚好两人也谈事情谈到深夜,不过辅以上述种种迹证,罗育伟已经
无法天真地相信这种谎言了。
这天,恰好程彦辅又想到可以让罗育伟搬出去的方法,按捺不住想知道真相的罗育伟,也决定对他们
两人摊牌。
晚饭后三人坐在客厅看所闻,却没人把心思放在电视上。
直到气象新闻结束后,程彦辅才缓缓开口。
「对了,育伟,程哥有件事要跟你说。」
「嗯?什么事?」
「是这样的……」
程彦辅的话才刚起头,又顿住,似乎觉得电视的声音有点吵,把电视关掉后,看了坐在身旁的许家昌
一眼,脸色凝重地再开口。
「你说你想继续住在这边,我是没有什么意见,不过有件事情想让你知道。」
罗育伟内心一惊,难不成在他开口询问之前,他们就要对他坦诚一切了吗?
「之前一直没告诉你……其实这间房子以前发生过事情。」
「发生过事情?」罗育伟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
「之前你跟我去看房子的时候,你不是问我有没有遇到『那种』房子吗?老实说,这间房子就是……
」
罗育伟愣了一下,他先是惊讶,紧接着,似乎所有的事情全都串起来了,他想问的事,还有他猜测的
事。
为什么妻子过世后,女婿仍和岳父同住?为什么他们的感情这么好?房中业者与凶宅,巨额保险金…
…
他不自觉地挪退了身子,看着眼前两个男人,背脊微凉,双手发颤。
许家昌觉得外甥看起来怪怪的,再加上自觉他们好像做得太过火了,他便上前关心地问道,「育伟,
你还好吧?」
罗育伟像触电般跳起,退了好几步,远远地看着他们。
「所以……她们埋在这里吗?」他指着地板道。
许家昌与程彦辅都不明所以,一头雾水。
「他们?谁啊?」
「育伟你在说什么啊?」
罗育伟的视线忽然闪过右边那面墙,难怪他总觉得那面墙漆得特别白……
他走到墙边,「就在这里吧。我之前也看过类似的新闻……」
他们互看了一眼,直觉得这个方法玩过火了。
「育伟,你没事吧?」
「呃,其实我刚刚说的那个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事了,我们住了很久也没发生什么……」
「你们不用再隐瞒了!我都猜到了……舅妈跟表姐就埋在这面墙后面吧!」罗育伟大声说出他认定的
真相。
程彦辅愣在原地时,许家昌却忍俊不住地笑了出声。
「笑、笑什么?」犯下大错的三舅已经没救了吗?
「育伟,你跟你妈真的太像了……连常常误会事情、把事情搞大这件事也很像……」
许家昌想起那天妹妹说隔壁邻居阿霞被家暴而常回娘家的事,八成只是因为阿霞嫁得近,所以常常回
来,可能哪天被妹妹看到一个小伤口就传成这样了。
「你误会了,只要去查那年的空难名单就知道了,她们都在上面。」
「那……你们两个人的关系……」不是一起设计夺取巨额保险金的伙伴吗!?
同住这么久,再怎么隐藏也没有用,还是被看出来了,许家昌面有难色道:「我们的关系,应该跟你
的猜想一样……」
程彦辅闻言喜出望外地大方搂着他的肩,「你总算承认了……没错,我们是一对同性伴侣!」
这个答案完全超出罗育伟的想像范围,现实总比小说故事更奇妙难解。
「等等……你们不是岳父跟女婿的关系吗?」
许家昌叹了口气,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程彦辅紧握他的手,给他面对现实的力量。
「我女儿的丈夫……喔不,其实只是未婚夫,他在空难后没多久就走出伤痛,与另一个对象结婚了。
之后过了几年,我因为一次买房子的机缘认识了彦辅,后来我们开始交往,感情稳定也考虑同居时,
我不敢对外公开我们的关系,也害怕别人说闲话,差点因此分手时,彦辅便提议说,『对外就说我是
你的女婿就好了,就说我为了照顾你跟你住一起,别人也不会起疑。』搬到这里后,他就变成了我的
女婿……」
这是许家昌头一次对外说明他们的关系,活到中年才发现自己真正性向的他异常胆小,再加上早年丧
妻让他特别顾虑。他跟妻子是相亲结婚,两人虽无恋爱的感觉,倒也相敬如宾、生活安定,如果没发
生那场意外的话,两人应该会就此渡过余生吧。因此,他总觉得自己出柜的话,很对不起已过世的妻
子,内心真正的感觉与传统礼义的束缚常痛苦拔河。
罗育伟听完,松了口气似地坐了下来,「原来如此……三舅、程哥,你们真的吓死我了。」
程彦辅大笑,「是你的想像力太丰富了吧!什么埋在水泥墙里的尸体,柯南看太多啦!」
「厚,别糗我啦,程哥。之前真的有新闻播过啦……」
罗育伟自己回想也觉得好笑,除了感情甚笃令人起疑外,他们两人对自己都很好,怎么可能是凶手嘛
……
「不过,三舅,我觉得……你们也不用这么大费周章,现在社会这么开放,说你们是丈人跟女婿的关
系更容易让人起疑吧?」
程彦辅也帮腔说话,「对啊,我早就跟家昌讲过了,公司里的人都知道我的事,只要保持一定的业绩
,也不会被说闲话啊——」
「那是彦辅你神经太粗了,别人说闲话你也不知道吧?哎,你不觉得楼下的管理员看我们的表情变得
不太一样吗?」
「唔?有吗?」程彦辅耸耸肩,「别理他就好啦。」
「如果做得到的话,我早就出柜了……」许家昌无奈地道。
罗育伟轻咳了几声截断他们情侣拌嘴,「三舅,关于你们的事……」
「育伟,你可别跟你妈——」
「放心,跟我妈不一样,我不是广播电台啦。」
「拜托你了……」虽然嘴上这么说,许家昌还是有点不放心,因为外甥跟妹妹的个性真的太像了。
「刚好我期末考完,下礼拜就可以搬走了。」
程彦辅惊道,「咦?你要搬走!?」明明之前明示暗示都没办法让他搬走……
「对啊……我还没这么不识相啦,程哥。」罗育伟嘿嘿地笑道。
被晚辈亏了一下,这对年纪稍长的情侣也会害臊脸红。
「话说回来,程哥,这幢房子以前到底发生什么事啊?」
「啥?什么事?」
「你刚刚自己说这里是凶宅……」
「呃、对,嗯——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呢?哈哈……」
看着眼前两人苦笑的模样,罗育伟总算明白那是驱赶不速之客的方法。
而自己正是那名打扰情侣甜蜜生活的不速之客。
第五章:Slow Shutter
「要拍啰!三、二、一。」
「很好,下一张!」
「再笑开一点喔!右嘴角再往上提一下喔!」
没错,我是个摄影师。每天替人拍照、冲洗照片是我的工作。
有别于其它同业,我只能拍出单调、构图千篇一律的照片,顶多换个底色,天蓝或雪白。
每天面对的模特儿也非帅哥美女,而是平凡无奇的市井小民。
「要洗两寸的吗?不赶的话,明天晚上拿喔。」
送走今天第一位客人后,店里只剩我跟店猫贝贝,又是一个悠闲的下午,贝贝仍躺在运转中温热的机
器上打盹,我则打开电视继续观赏方才看到一半的洋片。
年纪刚过三十,我却过着老人退休般的生活,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从老爸手里接掌了这间照相馆。
我家是小镇里唯一一间照相馆,称得上是独占产业。在我升高中以前,店里生意很好,生意接应不暇
,也常有客人来拍结婚照、全家福等纪念相片。不过,随着数位相机及个人电脑普及,来洗照片的人
越来越少,近年店里只能勉强靠拍证件照维持生计。
至于,为什么我会接手这个看不到未来性的黄昏产业呢?
跟绝大多数找不到答案的人生问题一样。
——个性使然。
我天生懒散无大志,大学毕业、当完兵后,老爸问我想做什么,我没有什么具体的答案,只勉强回答
,可能去外地找个工作当上班族吧。
他听了便说,「现在工作那么难找,还是回来继承照相馆吧。」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不管我说要做什么,他一定都会叫我回来,因为那时他八成早已知道自己来日不
多了。
我接管照相馆后不到两年,老爸就因肝癌撒手人寰,原本家中成员就只有三个,如今也只剩我跟老猫
贝贝守着这间小照相馆。
也不是没想过把店收起来,到外地闯一闯,但就只是「想」而已。缺乏果断及行动力的我已经安逸惯
了,再加上钱只要够用就好,我没有勤劳工作的目标与动力。
看不懂主旨与重点的洋片结束后,难得地又有一位客人上门。
「哟,尼卡!」打开玻璃门后,他开朗地向我打招呼。
因为姓「柯」再加上家里开照相馆的关系,国小同学都叫我「抠尼卡」或「尼卡」,这外号也比我的
本名更广为人知。
「大花?」我惊讶地站起身,想确定自己没看错人。
「干嘛一副看到鬼的样子,真的是我啦。」
自葬礼过后,截至今日老爸忌日,恰好一周年不见,换了个发型的大花咧嘴大笑。
大花是我的国小死党,从国小直到高中我们都在同一班。
大花的本名也不叫大花,但跟我的外号不同,这个名号是高中时才帮他冠上的。
当时班上有个叫「小花」的男生,长得很帅,很受女生欢迎,女朋友也一个换过一个,其他眼红的男
生帮他取了个「小花」的外号,常私下揶揄他。
不过,自从大花高中时向家人跟死党出柜后,其交往的男朋友的记录,无论是质或量,远远赢过小花
,他因而博得「大花」的封号。
他进门后就一屁股坐在柜台前的高脚椅上,看着玻璃垫底下的证件照,一张嘲笑过一张。
「小朋友的毕业大头照都好呆喔!镇长现在留胡子了喔?哇,这不是我老母吗?修过头了啦!要不是
那颗痣还在不然我还认不出来……」
「她本来叫我把那颗痣也修掉,我只好跟她说,护照照片跟本人太不像的话会过不了海关,她才放弃
。」
他噗哧笑道:「还好你没帮她修,不然她可能会被困在泰国回不来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