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言 上——语秋

荀倪让人将许多零食小点和水果摆在院子中间的石桌上，又将摇椅搬到院子里，让莫羽坐在摇椅上，自己坐在他旁边。莫羽一声不吭地晃着摇椅，一脸兴趣索然的样子。荀倪伸手停住摇椅的晃动，柔声问到：“小羽毛，你不是有很多话要跟哥哥说嘛，怎么不说话啊。”

莫羽抬起眼眸，眼里依然有一丝委屈未散。“我在想父亲为什么那么凶，我又没犯什么错，以前就算真犯什么错他都没凶过我。哥哥，我说了什么很不应该的话吗？”

“没有啊，我猜是因为你当着外人的面不听他的安排，他有点没面子吧，大人都很讲面子。”

“可是我的要求不算过分啊，他干嘛不同意？”

“大人自有大人的想法嘛，乖小羽，别想这些了，咱们好容易见一面，高兴点啊。”

“哥哥，要是咱们离得近一些多好，要是能每天都见到哥哥多好。”

荀倪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没说，只是伸手轻轻抚着莫羽的头发。

莫羽轻轻晃动着摇椅，再次陷入思索。他思索的样子全然不像一个十岁的孩子，垂下的长长睫毛在烛光中弥漫出一片沉重的阴影。荀倪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抚上他的眉间。“小羽毛，又想什么呢？”

“哥哥，我觉得父亲今天怪怪的。其实这几年来，我一直觉得父亲怪怪的。自从五岁那年我逃家被你找回来之后，他突然便对我非常非常好，而这之前，他甚至不肯要我，要把我过继给全德伯伯。就过了一夜，他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我花了好长时间才适应过来。”

“这不好吗？我早对你说过，父亲对儿子的感情是最深厚的。你父亲之前那样是因为他太爱你的母亲，这正说明他是非常深情的人，因此他对你也爱得这么深。”

“这几年来他的对我的好，已经足够弥补以前的不好，我虽然没有母亲，但父亲给予我三倍四倍的爱，我也不觉得有多难过，要是再能有一个象哥哥一样的哥哥，就完美了。”

“哥哥不是在这里嘛。”

“可是见一次哥哥多不容易啊。”

“小羽毛，如果哥哥能想办法说服你父亲让你来东洲跟哥哥一起生活，你愿不愿意？”

“来东洲？”

“是啊，哥哥是东洲的祭司，不能离开东洲，所以只能想办法让小羽毛来东洲啊。”

“可是我也是西洲未来的祭司，也不能离开西洲啊。再说要是来东洲，我就见不到父亲了。”

“在小羽毛成为祭司之前来东洲跟哥哥一起待一段时间怎么样？”

莫羽眨了眨眼，这个建议颇为吸引他。

“反正在你十八岁之前，你无须进祭谷修行，我平常也可以辅导你祭司的学习，什么也不耽误。”荀倪兴致勃勃地设想着。

“父亲还没让我开始祭司修行呢。”

“为什么？你都十岁，早该开始了。”

“不知道，他说不着急，我那么聪明，学起来很快。”

荀倪哦了一声打算换个话题，却听见莫羽幽幽地说：“哥哥，我觉得，父亲不乐意我跟你来往。为什么呢？”

“我不觉得啊，大概是因为以前你父亲总是输给我父亲，他见了我们心里不太舒服吧，你父亲是个非常要面子的人，他要真不乐意，又怎么会带你来。”

“我跟他闹了很久他才同意的。”

“你父亲很疼你，哥哥也很疼你，但没有机会表现，这次让哥哥好好表现表现。”荀倪觉得有必要把话题绕开。

两人正说着话，仆人禀告莫清来了。莫羽探起身看着父亲走进来，嘟着嘴说：“我才跟哥哥说了几句话您就来了，让我再待一会儿吧。”

荀倪站起来恭谨地请莫清落座，莫清摇摇头，把莫羽从摇椅上拉起来。“回去休息吧，荀倪明天还有一堆正事要忙，这是他成为祭司后的第一次试炼，对他很重要。”

荀倪忙说：“其实也没什么，我才开始修行，这次就是向三位长辈学习。莫叔，请您到时多多指教。”

莫清冷冷地说：“不敢，听说你的先天心火就是蓝色，我怎么指教得了。”

荀倪只是陪笑不语，毫不在意莫清的态度。一旁的莫羽小心翼翼地问：“父亲，我想再跟哥哥说会儿话，我不会影响哥哥休息的，让我留下来好不好？”

第十九章：同床

“父亲，求您了。”莫羽拉着父亲的手臂摇晃着。

“莫叔，让小羽今晚留下吧。”荀倪也恳求到。

莫清心里一团乱，他刚才一直在想荀拓的话。在这之前他致力于如何阻止预言的进展，却每每失望，但荀拓的话给了他一点别的希望。或许可以只有爱而没有恨，或许可以同生共死，那十二个字，怎么解释都说得通。那么到底该怎么做才对小羽最好？已经快五十岁的人了，还让自己陷入如此茫然无措的境地，莫清暗恨自己的无能！

莫清低下头怔怔望着儿子，突然紧紧将他抱在怀中。莫羽有些愕然，父亲的神色令他有些担心，他依依不舍地望了荀倪一眼，扯了扯父亲的衣袖低声说：“那咱们走吧。”

“小羽，你要是非常想留下，就留下吧。”莫清说完便后悔，但话已出口不好收回，看到莫羽的眼中立刻放射出欣喜的光芒，他安慰自己说，只要小羽高兴，其他的暂时先不考虑那么多吧。

莫清走后，哥俩继续“促膝夜谈”，莫羽太兴奋了，快交子时还兴致勃勃，全无睡意，荀倪无奈只得对他施了催眠术。片刻后莫羽歪在躺椅上睡着，荀倪将他抱进自己屋里轻轻放在床上。上一次这样抱睡着的他已经是五年前了，那时他还是个很小的孩子，现在虽然还是孩子，但已经是大孩子了。小孩子和大孩子，抱着的感觉完全不同。

荀倪轻手轻脚帮莫羽散开发髻，脱掉外面衣裤，把他塞进被窝，掖好被角。莫羽扭了几下把肩膀晾到外面，荀倪笑了笑，男孩子火气大，不用盖那么严实，便只是把刚才他扭动时粘在嘴边的一绺头发轻轻别到他耳后。

即使如星光一般明亮的眼睛紧闭着，这张脸依然泛着令人耀目的光华。神明在缔造他的时候一定非常用心吧，否则怎么会有如此完美的面容。荀倪的手指轻柔地划过莫羽的脸廓，划到眼角的时候莫羽突然睁开眼睛，吓了荀倪一跳。不是施了催眠术吗，怎么醒得这么快？可能是自己方才怕深度催眠对他不好，施放力度比较浅。

莫羽双眼迷蒙，笑容却比白天更明媚。“哥哥还没睡？”

“就睡。”荀倪心虚地躺下，莫羽朝他靠了靠，胳膊往他肚子上一搭，闭上眼睛。

已经等了他十年，还要再等五年，一旦动了心思，便觉得时日久远难耐；一旦动了心思，便不由自主地往那方面想。

或许是因为莫羽的手心搁在自己腹部，所以那里的感觉比别处更热。渐渐那热度弥漫全身，最终往一个地方汇集。荀倪想动又不敢动，僵硬地躺着，体内的热度却越积越高，他的手臂下意识地揽上莫羽的腰。

“哥哥？”莫羽还没有睡踏实，被荀倪的躁动惊醒。

荀倪慌乱地坐起来。“我去一趟茅厕。”

“我也要尿尿。”莫羽亦坐起来。

荀倪拉着莫羽的手来到茅厕。莫羽哗啦啦撒完听荀倪没动静，便扭头看了他一眼。“哥哥，你怎么还没尿？哥哥，你那个好大！”

“啊～～”荀倪尴尬地侧了侧身体。“大人的当然大。你在外面等我一下，我马上好。”

莫羽噗嗤笑了。“哥哥，有人看着你尿不出来？”

荀倪干咳了一声说：“我是怕你嫌里面臭，你还是出去吧。”

莫羽嬉笑着离开。荀倪瞅了瞅自己那大个家伙，怕莫羽等得久，便胡乱弄了两下，也没什么效果，只得任其不屈不挠地挺立着，心想待会得把小羽毛的催眠程度加深一些才行。

第二天大早莫清就来接莫羽，荀倪迎出来不好意思地说：“昨晚小羽太兴奋，快子时还不肯睡，我施了一点点睡眠术才让他睡着，他现在睡得正香呢。莫叔，以后不敢让他留我这里了。”

莫清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荀倪又问：“莫叔，要叫他起床吗？”

莫清站在床边看着嘴角微微翘起似乎正做美梦的儿子犹豫着，他既不愿意让儿子继续待在荀倪这里，又舍不得把他从熟睡中唤醒。荀倪便说：“让他继续睡吧，睡醒了我专门安排了两个很可靠的人照顾他，咱们今天都顾不上他，让他们带他去逛逛街，免得他太闷了。”

“你昨日不是说自己陪他逛吗？”

昨日荀倪那是哄莫羽顺口说的，无论如何祭司之约是正事，他搪塞到：“我总觉得您不愿意我跟他太亲近。”

莫清冷冷地说：“小孩子就是分不清什么是花言巧语，什么是真情实意。”

几位祭司聚齐后照例去拜见东洲长老，然后前往祭谷，莫羽则由荀倪亲选的两个风趣活泼的年轻仆人带着在郡城内游玩，哪里热闹便去哪里。如此逛了一天回到荀府，晚饭席间只剩下荀拓和他二人。荀拓随意问他一些读书生活的话题，莫羽应答得体且颇有自己见解，荀拓不禁暗自称赞，这小东西也是个人精呢，若假以时日必有大成，只是莫清的祭司天分较低，不知他祭司天分如何，果真是倪儿的一个威胁呢。

莫羽则好奇地问了荀拓许多祭司方面的问题，平日他只要一问及这些话题，父亲总是岔开不说。荀拓一一耐心解释后问：“小羽，怎么你父亲不教你这些吗？”

莫羽不知该怎么回答，总不能对荀拓也说父亲觉得自己很聪明，不用那么早学。其实他自己心里也知道这是父亲的搪塞之词，可父亲为什么不肯让自己早点学呢？等自己将来成为祭司，一定要把其他三洲祭司都打败，给父亲出气。呃，跟荀倪哥哥就打个平手好啦。

荀拓不再追问，替莫羽解释说：“或许是你父亲心疼你，毕竟祭司的修行也是很辛苦的，其实祭司的成就主要在于个人天分，否则就算把书倒背如流也不会有什么大成就。我现在都有点后悔那时把你荀倪哥哥催促得太紧了，他的少年时光整天都埋在书本里了，像你现在无忧无虑多好。我是严父，你父亲是慈父。”

莫羽点点头。“哥哥常说父亲对儿子的感情最深厚，他非常敬爱您。”

荀拓微笑颔首，倪儿是他这一生的寄托和骄傲啊。

第二日四位祭司从祭谷出来，荀拓设宴款待，席间黎洛和卫梓都对荀倪赞不绝口，纷纷说荀倪必将成为除大神亲命的第一任祭司之外成就最大的祭司，莫清黑着脸一言不发地听着，荀倪则一直垂着头摆出一幅愧不敢当的表情。

夸完荀倪黎洛问莫清：“令郎不是也一起来了，怎么没见他？”

莫清说：“小孩子怎么能上此台面。”

黎洛说：“莫祭司太见外了，令郎那么招人喜欢，我也很想一见呢。”

莫清唤来莫羽，莫羽向黎洛和卫梓等人施礼之后，看到荀倪坐在下座，心里琢磨着自己似乎可以坐到荀倪哥哥身边。他刚想往荀倪那里走去，黎洛说：“小羽，你过来。”

得到父亲的首肯，莫羽走到黎洛身边，黎洛摸了摸他的头说：“越长越让人心疼了。”她从怀里拿出一个织锦的袋子，从里面掏出一颗蓝幽幽的珠子。“这个送给你。”

莫羽扭过头看父亲，得到他的首肯，双手接过珠子，好奇地打量着。

“对着光线看。”黎洛笑着提示。

莫羽捏着珠子，对着光线微眯起修长的双眼，他明亮的眼眸渐渐变成幽蓝色，脸上现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美吗？”黎洛问。

“真美！荀倪哥哥～～”莫羽下意识地就想让荀倪跟他一起分享他看到的美丽。

黎洛笑呵呵地盯着荀倪，盯得荀倪几乎把脑袋埋到桌下。“小羽，我也曾给你的荀倪哥哥一个珠子，是红色的，对着光线看好像里面有无数道彩虹，他有没有让你看过？”

“荀倪哥哥一直很忙，还没顾上呢。”莫羽说。

卫梓说：“你们南洲这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就是多，尽是中看不重用哄小孩子的，小羽，来，叔叔送你个好东西。”

莫羽欢快地走到卫梓身边，从他手里接过一个小玉瓶。“好凉。”莫羽吐了吐舌头，这小小瓶子捏在手里就像是捏了一小块冰。

黎洛不以为然地说：“谁不知道你们北洲盛产灵草，一年炼制的灵丹成千上万颗，也不是什么宝贝东西。”

这时荀拓说：“老卫，把你的灵丹给倪儿几颗，他现在最需要固本培元。”

卫梓见荀拓竟然扯下老脸开口索要，心想这人一向倨傲自负，如今为了儿子倒也不顾颜面，便大方地又掏出一瓶，得意地冲黎洛笑了笑，意思是我们北洲的宝贝都是货真价实的好东西，别人都抢着要。

黎洛虽是女子，但性格一向好争斗，她立刻从怀里掏出一个匣子，把莫羽叫过来递给他。“小羽，姑姑送你一个好宝贝，这可是非常珍贵罕见的极地之珠，姑姑好容易才觅得两颗，姑姑一见小羽就特别喜欢，送给小羽，好好收藏着等将来开始修行纯净力量时使用。”

莫羽谢过黎洛，好奇地去开匣子的搭扣，黎洛阻止他说：“别打开，寒气会伤到你，让你父亲帮你收好。”

第二十章：赠珠

莫清站起来朝黎洛行了个礼表示感激。这极地之珠至寒至阴，和祭司来源于月神的纯净力量同性，在祭司最初开始修行时提高元力大有神效，但其寒气太剧，对身体会产生反噬的伤害。而祭司的修行限制借助外力，强调自身的领悟和提升，因此只是在初习纯净力量的前五年之内服用一颗，以后便不能使用。极地之珠位于南海之底玄阴之隙，若想采摘需冒九死一生的危险，不料黎洛运气不错，双珠并生。她给自己儿子留了一颗，被卫梓一激头脑发热把另一颗拿出来送给莫羽。

不料荀拓也站了起来。“黎洛，你不觉得这极地之珠给他太浪费了，只怕他用不上吧。”

黎洛眉头一蹙，想起一些事情，看着莫羽的眼神也有些变了，是呢，这孩子似乎没有机会使用啊。

“荀拓！”“父亲！”莫清和荀倪的声音同时响起来。

莫清紧握双拳，额上青筋暴跳，荀倪也是一脸不满地看着自己父亲。莫羽不解地望着突然变了脸色的每个人，黎洛和卫梓都是满眼怜惜，父亲怒火冲天，荀拓神情冷漠，最后他把目光落在荀倪脸上，荀倪不由自主地扭过头避开他的眼神。

莫羽想了想，手捧匣子走到荀倪身前。“哥哥，给你，你现在正好用，我还早呢。”

荀倪连连摆手。“黎祭司送你的，你收好，将来～～将来用。”

莫清三两步走过来瞪了荀倪一眼，荀倪心虚地低下头。莫清扯着莫羽的手便往外走，莫羽想问些什么，却被他眼里的怒火惊吓，只得望了荀倪一眼便任由父亲拉着自己离开。

“莫祭司！”荀倪连呼了几声追出门外，呐呐地说：“莫祭司，对不起！”

“你要是真觉得对不起，就不要打小羽主意。”莫清冷冷地说。

“我～～”荀倪顿时语塞，他看了一眼莫羽说：“小羽还没吃好，我叫厨房把饭菜送到你们房间，您先消消气。”

“我们即可便走，不敢劳烦荀祭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