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要走?要离开?”
“祭司之约已赴,自然要离开。”
“父亲,您答应我在荀倪哥哥家住几天的。”莫羽不依了,甩开父亲的手。
“是啊是啊。”荀倪连忙接着莫羽的话说:“小羽来一次不容易,您多留几天吧。”
莫清冷笑。“留在这里任你们父子羞辱?”
荀倪深深施了一礼,表情极为真诚地说:“父亲他是喝多了,酒后胡言,我在这里代他向您赔罪。”
“不敢,我受不起!”莫清哼了一声拽着莫羽便走。
荀倪紧跟上继续说:“莫祭司,我想跟您谈谈。”
“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
“小羽,你先回房间,我有些祭司之间的事情要跟你父亲谈。”荀倪看莫清只是一味的冷硬,便对莫羽使了个眼色说。
莫羽立刻松开父亲的手说:“父亲,那我回房间等你。”
莫清本想拉住莫羽,却又改了主意,冷冷地问荀倪:“你想说什么?”
荀倪依然是一脸真诚。“莫叔,我愿意和你一起寻找破解第三个预言的途径。”
莫清盯着荀倪说:“很简单,没有第一个就没有后面的两个。”
荀倪哑口无语,莫清冷笑道:“所以,把你的假惺惺收起来吧,小羽小,好坏不分,难道你还想糊弄我不成?如果这就是你想跟我说的话,你可以闭嘴了。”
莫清愤然转身离去,荀倪望着他的背影小声嘟囔。“我真的很喜欢小羽,我不想伤害他,可那不是神谕嘛,谁能违抗!”
莫羽静静地坐着等父亲回来,他们都瞒着自己什么事情,毫无疑问,在座的所有人都知道,只有自己不知道。他静静地坐着,想着。
莫清一进门看到莫羽并没有扑上来跟自己闹,而是安静地坐着,心里反倒有些嘀咕。小羽这明显是在等自己解释的表情,聪明的孩子真难应付呢。可那混账荀拓在席间说那话是什么意思?仅仅是眼红极地之珠?还是~~某种威胁?该怎么消除小羽心中的疑惑呢?莫清一筹莫展。
“父亲,您不肯跟我说吗?那我去问其他人,我一个一个问,总有一个会跟我说吧。你们一起瞒着我什么,是不是跟荀倪哥哥有关,所以你才那么讨厌他?”莫羽等了片刻突然站起来往门外走,莫清一把抓住他,暗自叹口气,虽然总是以儿子的聪慧为荣,但此时真希望他是个笨小孩。“小羽,这些都是祭司之间的一些明争暗斗罢了,我不是针对荀倪,我是讨厌荀拓。”
“是吗?”莫羽的语气中充满怀疑。
“小羽,有些事情,等你再大一些,父亲一定会告诉你,你现在只要记住:旁人对的你好都不是无缘无故的。”
莫羽哦了一句,倒没有继续问下去。
“小羽,自己收拾自己东西,咱们准备离开。”
“父亲,你既然不是讨厌荀倪哥哥,那让我再待两天好不好?”莫羽拉着父亲的袖口撒娇祈求。
“我刚说过的话你就忘了,荀倪一个成年人,他跟你一个小孩子那样粘在一起你不觉得不正常吗?”
“他是哥哥啊,哥哥对弟弟当然好了。”
“哥哥哥哥,他跟你一无亲二无故。”
“我跟他有缘啊,人家还有忘年交呢,我跟哥哥才只差一轮而已。”
“总之你不要跟荀倪走得太近。”莫清不想再做无谓的说服工作,索性直接摆出家长威严。
莫羽撅着嘴气哼哼坐到床上,正好压住莫清正在叠的衣服,莫清扯了扯,他却只是翻了个白眼不挪屁股。“你这孩子!”莫清哭笑不得,使劲把衣服从莫羽屁股下面抽了出来。
“我困得很,我要睡觉。”莫羽干脆趴到床上,反正就是不想让父亲整理行装。
莫清轻轻在他屁股上打了一下。“别闹了,听话,别叫人笑话。”
“我就是困了想睡觉嘛!”莫羽三两下脱了自己外衣,然后在父亲整理好的衣物里乱翻,翻得床上一片混乱。“我的睡衣呢?”
“你啥时穿睡衣睡觉过?再闹我真生气了!”莫清真有点火了。
莫羽滚到墙根,脸朝墙屁股朝外闭上眼睛假睡,莫清气急了,扬起手臂狠狠地在他屁股上来了一下。“啊!”莫羽大叫一声,捂着屁股转过身。
“给我立刻爬起来收拾自己东西。”莫清愤怒的声音一字一字重重地从牙缝里挤出来。
莫羽先是瞠目片刻,然后眨了眨眼睛,一滴眼泪咕噜噜地滚下来。
“不许哭!一个男孩子,动不动就哭!”莫清厉声喝道。
莫羽一惊,那滴泪珠在脸颊上停留了片刻,渐渐散开,被皮肤吸收不见。然后第二滴、第三滴眼泪都被莫清的厉喝硬生生堵在眼眶中,因而脸涨得通红。他委委屈屈地坐起来,乖乖地扯过自己的衣服慢吞吞地穿着。莫清看得心疼,强忍着才没有伸手把他抱在怀里好好哄着。
父子俩正在收拾,荀倪急匆匆跑进来。“莫叔,你们真走啊?对了您不是说带小羽在东洲四处玩玩吗?今日下午黎祭司和卫祭司便走了,我也没什么别的事情,我给你们当向导。”他说完才注意到莫羽脸色古怪,便关心地问:“小羽毛怎么啦?”
莫羽紧咬牙关不吭声,他怕一张嘴就会哭出来。
荀倪立刻猜测到莫羽挨训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是轻轻拉起他的手叹了口气。意识到自己的过度热情只能给莫羽带来更多的委屈,荀倪想了想说:“莫祭司,那就明天再待一天好吗,让我来得及为您安排后面的行程。”
莫清看了儿子一眼,点了点头,莫羽扑进荀倪的怀中,忍了半天的泪水沾湿了他的胸襟。莫清除了叹气只有叹气,让儿子委屈成这样当然绝非他的本意,可是却让他因为委屈而扑入别人的怀抱。
荀倪也是一阵心酸,当着莫清的面又不好说什么,只是不断摩挲着莫羽的背,等他自己控制住情绪。
过了好一会莫羽抹干眼泪,又拿出黎洛给的装着极地之珠的匣子。“哥哥,这个给你。”
荀倪望了莫清一眼不敢伸手接,却从自己衣袋内拿出一个小盒子。“小羽毛,这是很久以前黎祭司送给哥哥的彩虹珠,刚才哥哥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了,你看好不好看?”
莫羽举起珠子眯起依然泪眼婆娑的眼睛,渐渐嘴角弯了起来。“好多彩虹,真美!比真的彩虹还美!”
荀倪笑着说:“送给你,想哥哥的时候就看看他。”
莫羽忙掏出黎洛送自己的蓝色珠子。“那我的送给你。”
荀倪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你已经送我彩虹风筝了,我正琢磨送你一个什么呢,被黎祭司提醒了。让我看看你的珠子里是什么?”荀倪接过幽蓝色的珠子放在眼前,看到一片深蓝色的光晕中不断闪烁着点点光芒,光晕缓缓流动,如夜之星空,令人顿觉沉静平和。
荀倪将珠子还给莫羽。“南洲的这些古怪宝贝真多,什么时候咱们去南洲亲自采几个。”
莫羽说:“好啊,下下一次就轮到南洲了,到时我们一起去啊。”
“下下一次?”荀倪微笑的嘴角抽了抽,下下一次是十年后,那时~~“那太遥远啦,等过几年我就找机会带你去好不好?”
“好啊,说话算数,不许拿空话哄我!”莫羽兴奋地说,全未注意到身后父亲的脸色已经阴翳灰暗。
第二十一章:夜杀
黎洛和卫梓当日便告辞离去,莫清答应多留一天,也同意莫羽晚饭后去荀倪院子里玩,夜色渐深后他去荀倪院子接莫羽回房睡觉。
莫羽偷偷把黎洛送自己的极地之珠留在荀倪房内,他走之后荀倪才发现。即使隔着匣子也能感觉到森森的凉气,荀倪想了想,打开匣子将珠子一口吞入。本以为那么大一颗珠子很难吞咽,没想到珠子入口便化作一团寒气,自行沿喉管下行。寒气所经之处顿时没了知觉,荀倪赶紧坐定试图调息抵抗这寒气带来的滞结和麻木。
寒气下行速度极快,片刻过后荀倪便对自己身体失去了知觉,似乎身体四肢都融化成一团寒气,只有头脑依然清晰,可视、可听,但其他感官功能全部失去。荀倪有些慌乱,虽然知道服用一颗极地之珠不会有大碍,但身体这种失控的感觉还是令他恐惧。应该找几个人在外面守着,或者至少告诉父亲之后再服用,否则万一有什么事情发生,自己动也动不了。他这么急于服下这颗珠子,主要是怕小羽回去后莫清发现又来索回。
他紧张地四处乱瞅,一阵风吹来,桌上烛光暴跳,他看到自己的影子在墙上跟着扭曲。如果烛台突然倒了,引起火灾怎么办?他突然惊恐地想到。
如此心惊胆颤了一段时间,荀倪索性闭上眼睛,平心静气让自己入定,既来之则安之。
确定莫羽已经熟睡,莫清缓缓起身,穿好衣服,从行囊中取出一物放入怀中,然后轻轻掩门离去。他抬头看看夜空,月色很亮,这是一个适合夜行赶路的夜晚,却不适合办另外一些事情。但是,顾不得那么多了!
莫清来到荀倪院子外远远站住,他仔细观察了片刻,确定没有人便走到门外,其实有人也没关系,一个催眠术就解决了。祭司府没多少护院,没有人敢在祭司头上动土。荀倪的院门未锁,莫清轻轻推开,发出微不可闻的吱呀声。
荀倪刚刚入定尚未深入,祭司超越常人的耳聪目明令他听到了这小心开门的声音。是父亲来看自己吗?不对,脚步声很陌生。这陌生的脚步声渐渐接近,离自己屋子还有十几步远时停滞了片刻,然后又继续响起来。
屋门被推开,莫清讥笑的脸出现在他眼前。“你果然迫不及待就服下极地之珠。小羽来之前我看见他把珠子藏在怀里,回家睡觉给他脱衣服时却不见了。”
荀倪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某种危险的气息。他坐着,莫清站着,他仰头望着莫清,眼里充满疑惑和焦虑。突然他的眼睛猛地眯起来,继而又瞪圆,他已然想明白莫清打算干什么。“你疯了!”他想喊却喊不出来,只能将眼睛瞪得更圆。祭司不能杀死另一个祭司,这是规则,神将会严厉惩罚杀人者,并降下灾难于他所司职土地上的所有生灵。祭司的命运,只能掌握在神的手中。他为了保全自己的儿子,要犯下弥天大错吗?
平地里突然起了一阵风,桌上的烛火摇曳了几下后熄灭,一团蓝色火焰陡然出现在莫清指尖。
荀倪的眼眶几乎瞪裂,满脸惊恐。
蓝色的火焰无声燃烧了片刻,突然又熄灭了,荀倪眼睛眨也不敢眨死盯着莫清的手,看到他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的确,如果要杀一个祭司,用硬武器比用法术更可靠。身体还是毫无知觉,完全无法反抗,荀倪认命地闭上眼睛,至少现在的状态死去不会感到任何痛苦,他苦涩地安慰自己。
莫清蹲下来,匕首顶在荀倪的脖颈。方才小羽说起十年后去南洲的话时,荀倪突然有一种淡淡的哀伤之情,那一瞬间他再次确定荀倪父子即使获得至纯力量也绝不会放过小羽。也是在那一瞬间,他想到拯救儿子的唯一方法,他甚至后悔自己想到得太晚,应该在第三道预言刚一出来,荀倪没有成为祭司之前就杀掉他,这样就不会承受可怕的后果了。
那后果很可怕,但是为了他的小羽,什么样的后果他都愿意承担。谁让诸神不公,要牺牲他的小羽。
然而莫清拿着匕首的手却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如果杀了荀倪,自己也必将为其赔上性命,还有不可预知的灾祸会降临西洲,更不知多少人为之赔上性命。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小羽还这么小,没有自己保护,他能存活于那灾难之下吗?就算存活下来,失去唯一的亲人,成为苟存的孤儿,他会活得好吗?如果那样,自己不顾代价所做的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荀倪闭上眼睛等了许久,又再次睁开眼睛,看到莫清痛苦的神情。
他下不了手,他们父子都是一样的善良,而自己和父亲却怀着那样丑陋的心思。莫清,你不要杀我,我向你保证,我将来一定会设法保全小羽。荀倪用眼神传达着自己的祈求。
莫清正迟疑不定,突然听到院外有脚步声,继而有人喊道:“倪儿你睡了吗?”
是父亲!荀倪心里狂喊:“不要进来。”然而院门被推开,荀拓大步走了进来。
莫清蓦地站起来,一簇蓝色火焰再次燃放在指尖。
“求你不要伤害我父亲,他已经不是祭司,他只是个普通人,他不会伤害到小羽,你来杀我吧,不要杀我父亲。”荀倪无声地祈求着,急得满眼是泪。
莫清伸手遥遥一指,荀拓咕咚一声一头栽到在地。
他施放了催眠术,那么应该是不打算取父亲的性命了,荀倪松了一口气,感激地望着莫清。莫清冷冷瞪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他走了,他放过自己了?荀倪不敢相信,提心吊胆地等了许久,才确定莫清是真的离去。又过了两个时辰,知觉渐渐回来,荀倪挪着僵硬的身体将父亲扶到椅子上坐下,然后去点亮桌上的烛火。他的手抖得太厉害了,点了好几次都没点着。
荀倪再次坐定吐纳,等情绪彻底平静,才去解了父亲的催眠术。荀拓虽然还有些恍惚,但已经一眼看到儿子异常的脸色。“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出什么事了?”
“我刚服了极地之珠,有点不适应。”荀倪敷衍到。
“哦?是什么感觉,说给我听听。”荀拓担心地问。
“没什么,都过去了,刚才几个时辰身体失去知觉了。”
“服那个珠子就是那样的,你现在感觉如何?”
“现在没什么特别感觉。对了父亲,您有事找我?”荀倪转移话题。
“没事我还不能来看看自己儿子了?”荀拓笑呵呵地说。
“当然不是,我~~有点累了。”荀倪垂下眼敷衍到。
知子莫若父,荀拓敏锐地发现了儿子情绪的异常。“倪儿,是不是刚才出什么事了?”
“刚才~~我刚服了珠子不能动弹的时候,莫清来了。”荀倪决定还是把实情告诉父亲。“他想杀我,还想杀你,但又放过我们,走了。”
荀倪说得简单,但荀拓惊得紧握座椅扶手挺直脊背,强烈的后怕令他起了一背鸡皮疙瘩。片刻后他才舒口气说:“倪儿,是我的错,没有提醒你提防他。五年前刚知道第三个预言的时候,他应该就生了杀你的念头,只可惜他那时只敢想不敢做,因为他斗不过我。现在我失去了祭司的力量,而你才刚开始修行,是我们最虚弱的时候,也是他最好的机会,所以他又转起那个念头。不管他因为什么缘故放弃了,以后我们都不能再给他任何可趁之机。还有倪儿,你要保持好跟小羽的关系,有小羽在中间,他明着不敢做什么,至于暗里,他哪是咱们的对手!”荀拓冷哼了一声。
荀倪摇摇头。“父亲,我觉得他既然自己放弃了最好的机会,他应该是想另做打算了。这次试练我有意隐藏了实力,故意示弱,如果真跟他拼命,谁死谁活还不一定呢,我不怕他来暗的。”荀倪没有说他觉得莫清不是那种会使暗着的人,因为那样说出来显得他们父子太阴暗了。
荀拓点点头。“莫清此人优柔寡断妇人之仁,应不足为虑。”
荀倪说:“父亲,这么晚了,您就宿我这里吧,别去打扰母亲了。”
荀拓微微一笑,儿子还是怕呢,虽然说得嘴硬,到底年轻经不起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