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你可以说了吗?」放下空瓷碗,抹抹嘴,我开口问。
沈音拿过空碗,轻轻问,「还要再吃一点吗?」
「不必了,肠胃还无法负担……」想了想,我又补了一句,「我学医的,自己知道。」
沈音起身将碗放在一旁桌上,坐回床上看着我,一张脸柔和至极,我被他看的心里毛毛的,忍不着催着,「你快说!」
沈音不以为意,笑咪咪道,「你师父跟师兄们已经被放走了,条件是让你留下来。」
什么?我无法理解沈音的说词,喃喃问道,「什么意思?」
沈音低声道,「皇上跟艳情公子说,如果想师徒四人平安,唯一的条件就是把你留下,然后让他们三个人走。艳情公子答应了,所以,你留在这,换了他们三人的自由。」
「你骗人!师父才不会这样!」我不可置信的大叫。
沈音伸手搂着我,我想推却推不开,嘴里不断大叫,你骗我,你骗我!
蓦地,挣扎的虚软双手被沈音轻易的抓住,沈音炙热的双眸直视着我,「然后,美其名我被皇上任命做你的护卫,但事实上,皇上已经把你赐给我了。」
我停止挣扎,根本不敢相信刚刚听到的话,直视着沈音,「我师父知道皇上把我赐给你吗?」
沈音温柔的抚上我的脸颊,俊脸逼近,笑着吻上来,「我想是的。」
我脑子里有声音告诉我,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
可是我的心告诉我,我又被抛弃了。
第二十二章
休息个几天,体力也回复了,那天之后,沈音便不见了人影,据兰儿说是出任务去了。
我原本以为翠儿跟兰儿只是普通宫女,后来发现她们会武功不说,竟然还是沈音信任的贴身侍女。
「少主真的很喜欢你,公子。」翠儿替我倒了一杯茶,笑嘻嘻的递上,「你昏迷那段日子少主不眠不休的照顾你,一直到撑不住了才让我们接手服侍您。」
兰儿在一旁插话,「是啊,当初一进屋看到昏迷的你,咱姊妹俩都傻在那,从来没看过这么美丽的孩子呢,难怪少主为你疯狂。」
哼!现在这副容貌,我想没人不喜欢我吧?
不过,沈音却是早在小侯爷府就知道我以前平凡容的真面目,那他为什么还喜欢我……
陷入思绪,看着洁白晶莹的双手,像贝壳般的漂亮指甲,胸口五味杂陈。细细照过镜子后,我也为了这副美丽且陌生的身子震惊过,不仅容貌变了,原本粗糙暗沉的肌肤如今变得又白又嫩,恍如丝缎般光滑柔腻,原本稀疏的头发也渐渐变得又浓又黑又亮。
如果以现在的样子跟师父跟师兄们站在一起,就不会丢脸了。
可是为什么我心中一片茫然呢?
几天后,皇上召见我。
我一早就被翠儿兰儿打扮的火冒三丈,一张脸气鼓鼓的绷得像是用针刺一下就会爆掉。
活泼的翠儿似乎摸清了我的好脾气,大胆的用食指戳戳我的脸颊,「公子,不要这样么!又不是我们订的规定,晋见皇上本来就有极严格规定的服装仪容。」
比较文静但心思比较细的兰儿弯着腰,站在一旁帮不断梳弄我右额旁掉落的过短发丝,很有耐心的用发油黏上,拍拍手喜道,「终于弄好了,这下可以出门了,公子,你可不要随便拨弄头发知道吗?」
我又不是女人,没事摸头发干啥?
心中无奈的滴咕,最后还是无言的点头。
这两个姊姊没大没小的,不知沈音是否也被她们管得死死的。想到换做沈音一脸无奈的模样,我不禁在心里偷笑。
咦?我干嘛想到他?
来不及深思,太监王公公已在门口催促,翠儿替我戴上面纱,匆忙送我出门。
跪在御书房里,我偷偷抬头看。
御座上,楚文庆一身黄袍,双眉紧蹙坐在红木桌前。
左边两堆高高奏折,右手边堆了一堆较矮的奏折,手上拿着一支朱砂笔,正在一本奏折上写什么。看着看着,两眼一眯,忽地把奏折一丢,啪的一声,一本密密麻麻的奏折掉落在长桌另一边。
站在旁边的王公公飞快的捡起奏折,一副没事的样子将奏折放在楚文庆左手边的奏折堆最上面。
然后这种你丢我捡的情形重复了好几遍。
这楚文庆当了皇帝还这么幼稚……我得看腻了,垂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头上传来一声闷哼,「朕没许你开口,你倒是大胆。」
我抬头看着一脸怒意的楚文庆,缓缓开口,「草民不敢。」
「是么?」
楚文庆放下毛笔,眯着眼看着我,露出一个讨人厌的微笑,「沈音应该已告知你的处境吧?」
「是,草民已被告知。」
「你一定有很多疑问吧?」
「……」
哈哈哈哈哈哈哈……楚文庆突然大笑,一脸得意,我低头咬紧牙忍耐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点识实务的常识还是有的。
终于笑爽的楚文庆挥手要王公公回避,御书房内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朕给你说个故事。」楚文庆突然没了脸色,殿中气氛一变。
「先皇在位短短二十年,去逝时才三十有八,正直壮年,举国哀恸。虽有数位嫔妃,但子息甚少,除了朕这个皇后嫡子之外,还有一个据说是流落在民间的私生子,只可惜先皇驾崩后半年,一场大火烧死了这幼子,可惜啊,这孩子才八岁……」
这倒霉的孩子大概是被你给干掉了吧?我心想。
楚文庆继续说,「先皇的容貌俊美异常、天下无双,就连身为大皇子的朕也才见过两次,一次是意外,一次是驾崩的时候……」
……
久久没听见楚文庆开口,我抬起头,楚文庆一脸落寞,像是掉入回忆般呆呆坐着。
唉,我在心中叹气,哪有父亲不让儿女看见自己容貌的,变态啊……
楚文庆忽又开了口,「为什么先皇长年戴着面纱?朕也不知道……也没有人知晓……父皇对任何人都冷冷冰冰的,就连母后也没见过父皇的脸……竟然有这种事!同床且生了朕的正宫皇后竟然没看过自己丈夫的脸。」
「你说!」楚文庆突然大吼,「父皇是不是不爱任何人?」
我吓了一大跳,闭紧嘴不回答,这时候答什么都错,更何况我被逼迫听了如此骇人听闻的皇宫秘史,这淌烂浑水我已被逼得跳进去了。
还好楚文庆似乎又沉浸在回忆中,没等我回答,继续讲下去。
「……当那个私生子长到四岁时,我发现,他长得跟父皇好像!」彷佛听到楚文庆咬牙切齿的声音,楚文庆握紧双拳,用力打在书桌上,左边叠得高高的奏折堆哗地倒在一旁,还有几本从桌沿掉在厚厚地毯上。
「打听之下,才知道父皇居然几乎每天都跟这个私生子见面。这个私生子也不知道从哪来的。只知道有一天,父皇将一个几个月大的婴儿交给奶娘,说这是他在民间私访时留的骨血。那时朝廷为此上下震动,纷纷上书反对接收这来路不明的私生子,又是滴血认亲又是要查其生母什么的,但父皇一意孤行要收了这皇子……为了安定朝廷,大概也是笼络人心,父皇下召立我当太子,当年我十二岁。」
我默默听着楚文庆有点乱七八糟的回忆录,努力将颠三倒四的前后顺序在脑中整理清楚。楚文庆可能没发现自己的精神已有些异常,他在叙述往事的时候不再自称朕,而是第一人称,表示这件事对他刺激颇深,不然他不会这么容易忘记自己现在的身分。
「母后当然高兴的不得了,也放下心,至少这私生子不会危及我的地位,立了太子,除非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是不能废除的……自从一次幼年意外,让我看到父皇的真面目,即使他从来待我都是不冷不热,可是,见到父皇的脸让我觉得跟父皇的距离拉近好多……」
我在下面跪得实在酸了,即使地上铺的是又长又软的羊毛地毯,我还是忍不着偷偷移动一下膝盖,楚文庆正沉浸在他的回想中,并没注意到我的小动作。
他发呆了一会又继续讲,「我也去见过这同父异母的弟弟几次,生了一副酷似父皇的面容,即使年纪还小,也可想像将来是如何的容貌非凡,俊美动人,就像父皇一样……」
嗯,不用『私生子』而改称『同父异母的弟弟』,表示他的印象改变了,我伸手揉揉膝盖,继续听。
「当这个美丽弟弟笑开了脸,甜甜的叫我『皇兄』时,我竟有个错觉,好像是父皇在叫我一样……」
哦~原来楚文庆有恋父情结啊!我又有新的结论。
「之后,我也愈来愈常去看这个弟弟,有时候还会遇上父皇,三个人一起吃点心或是玩点小游戏。父皇开心的笑声,皇弟的撒娇声,即使这些情景都不曾存在过我的童年,即使我只是旁观者,我竟然觉得我很幸福。」
楚文庆童年失欢,所以才会如此个性孤僻,我偷偷在心中毁谤,不,同情着。
「为了要做个好太子让父皇开心,我拼命读书,也数度微服私访民间以了解民情,这时,我遇到情烟……」
突然听到师父的名字,我立即抬头看着楚文庆,楚文庆面无表情看了我一眼,「那是段非常美好的时光,我以为找到真心爱我的人……」
呵呵呵呵,楚文庆突然笑了起来,「当然,大名鼎鼎的『艳情公子』看不上未来的金口也是自然的。」自嘲的口气里还是泄露出不易察觉的伤心,楚文庆落寞垂下眼眸,「回到宫里,我还是得做当朝的太子、未来皇帝,至少,我还有父皇母后。」
天啊,师父竟然甩了当今皇上,我手心冒汗专注听着。
第二十三章
「这叫祸不单行吧!」楚文庆双手捂着脸,「饱受情伤的我回到朝廷,一些与我母后娘家不和的朝臣,竟然密谋要扶持那个来路不明的私生子当太子,想把我这个父皇钦点的太子给废掉,说我勾结情烟这个邪魅江湖人士,行为不检又不利于朝廷……」
「哈哈哈哈哈哈,那个私生子有什么好?他才几岁?他有什么资格?我做了这么多,努力了这么多年,这些人竟然要废掉我?」
楚文庆痛苦的呼吸着,一会儿,模糊的声音从指缝泄出,「然后,父皇为了救那个该死贪玩的私生子,竟然从马上跌下来重伤不治死了。」
我不敢出声,腿也麻木到没了感觉。
楚文庆抬起头,眼露红丝,「你知道吗?父皇临终前吩咐我,要我好好照顾那个私生子!」
楚文庆提高声调,恶狠狠的看着我,再次重复,「父皇没有要我做个好皇帝,父,皇,要,我,好,好,照,顾,那,个,害,死,他,的,私,生,子!」
一串串泪从楚文庆瞪大的双眼滑落,「父皇自始自终在乎的都是那个私生子,从来就不是我,不是这个江山,不是任何人……」
凝重的氛围笼罩整个殿厅,呜咽喘息声清楚回荡着……
像是死了般,楚文庆紧紧闭上眼。
再睁开时,楚文庆已然变了一个人,全身散发出冷酷无情的气息。
他低声冷笑着,「等朕即位后,立即用计铲除当初反对我的朝臣,肃清完毕后不久,导了一出戏,巧妙的杀了那个早就该死的私生子。」
一股寒意从背脊升起,果然皇家多冷血,没事不要碰。
「本来朕以为就算失去了父皇,至少朕可以继承父皇曾拥有的江山。留不住情烟,至少情烟还愿意为朕发誓隐居不问世事,哪知……」
楚文庆突然站起身,从书桌后大步走到我面前,一把将我脸上的面纱撕下,抓紧我的双肩,一面用力摇晃面大喊,「哪知道你这个最该死的人竟然没死!当年,情烟竟然为救了你,跟朕立下假誓约!你这个恶鬼,不祥的人,不仅克死父皇,还抢走朕心爱的人!」
突来的直白,我脑中失了思考,眼前尽是楚文庆那愤恨疯狂想杀我的眼神。
忽然呼吸一滞,竟是楚文庆掐住我的脖子,用力把我推倒在地。
喉头剧痛、吸不到气的痛苦让我想踢翻疯狂的楚文庆,哪知已跪麻的双腿却不听使唤。想用手推开这疯子的双手,却因缺氧使不出力气。
喉咙上的手愈箍愈紧,我的挣扎愈来愈弱,就在我再也吸不到气、胸口剧痛、眼前慢慢变暗时,楚文庆忽然松开了手。
我翻过身蜷缩身体痛苦的咳嗽着,才在贪婪的吸着得来不易的空气,身子一转,随即被楚文庆抱在怀里。
我曲着身持续咳着,头颅微微晃动时,发冠掉落,黑发哗地披了满脸,一只手拍拍我的背,重新抱过,温柔的板过我的脸,又替我拨开散乱的头发。
一脸平静得可怕的楚文庆、带着意义不明的笑容望着我,「楚文意,你有一张属于父皇的脸……」一只手抚过我的脸颊,「哈哈哈哈哈哈,朕决定不杀你了……」看穿楚文庆眼底兴奋的眼神,我身子猛然一震,「朕决定要你陪在朕身边作为一辈子的补偿。」
躺在床上,我的脑子很乱,发生太多事情让我不知所措。
一早见完楚文庆得知身世来龙去脉,中午又要陪那个疯子午膳,下午陪他改奏章、晋见完大臣,又被强迫同床睡个午觉,之后用完晚膳,又听他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才放我回来。
好累……
翠儿兰儿在外间歇息,说是就近照顾我,其实是监视来着。
我悄悄从床上爬起,蹑手蹑脚走近窗边,镂空雕花木窗外透着一轮满月,手指钩抓着窗花空隙,寒冬特有的冷冽空气阵阵吹来,我拉开窗,像棋盘式的细铁条布满整个窗口,把满月切成一块又一块。
我武功尽失,还花着么大的气力关着我,也太瞧得起我吧。
心里空空的,师父说他是满月捡到我的,是真的吗?想起师父的笑容……摸着我的头的温暖触感……你对我的好也是假的吗?
师父……
「殿下,小心受寒!」
两只纤纤玉手从旁伸来,关起木窗,身子被人向后板,翠儿兰儿站在身后微微笑着。
改了称呼,却连看月亮的自由都没有了。
几日后,楚文庆下诏公布——先皇次子遭歹人掳走诈死今又寻回一事赐我『幸王』,幸福的幸。因多年流浪在外身体孱弱之故,特许入住皇宫行医疗之便。
每天,我被打扮的漂漂亮亮、挂个面纱去陪楚文庆。旁边没人时,我得取下面纱,楚文庆看到我的脸心情特愉快,无论办公晋见大臣都让我坐在旁边,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扭捏,似乎把我当成一个会动的玩偶来对待。
有几个老臣上奏,说是与礼不合,都被楚文庆用各种不同的理由给驳回。
我倒是乐见其成,这个心理变态的皇帝想让自己的英名毁于一旦我完全不反对,虽说我老觉得楚文庆有双重人格,一个是恋父成痴的疯子,另一个则是掌管天下生杀大权的威武皇帝。当疯子时疯的完全疯的彻底,当皇帝时却是处事井井有条,毕竟我也不知道未来会如何……被迫跟在他旁边,多认识点人、长点见识总是好的,心里也安心……唉……
泉叶倒是被召见过几次,主要是治疗我的身体。
「启禀皇上,殿下的身体自幼长期服用『改变记忆与身形容貌』的特殊药物,之后又被禁制武功,又未曾持续服用此特殊药,以致于身体回复之时,长期服药的副作用猛烈爆发、聚毒之烈,一度造成身体极大负担,后虽排毒恢复本来面貌,但身体仍然受到创伤虚弱不已。幸好殿下还年幼,尚有机会疗养,属下已经配制调理药方,殿下服用后短期内必有明显改善……至于武功,若搭配长期细心休养,身体健壮的同时,应可慢慢回复。」
听到武功可回复,我在心中乐了一下,但脸上还是保持不痛不痒的表情。
楚文庆哼的一声,「那就依你之见着手调理『幸王』的身子吧,至于武功,就不必复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