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断断续续飘来,大总管果然是大总管,一点也不废话,但听了这一串话,突然觉得这声音怎么愈听愈熟悉。
「退下吧!」
「是。」
奴仆护卫们鱼贯走出前听,我倚着树枝假装在欣赏雪景,却发现手里拿把琵琶站在树下实在很诡异,几个狐疑地眼光飘来我都装作没看到。
等到人潮散了些,我也准备打道回我的小院子,才一抬腿,泉叶声音从后面传来,「梅丹,你在这干嘛?」
我身子一顿,缓缓回过头傻傻一笑道,「赏雪。」
泉叶望着光秃秃的树枝和地上的残雪,不解的望着我,我却被站在她身旁的男子惊得魂飞魄散。
剑眉星目,高大潇洒,永远挂着微笑的脸,竟竟竟然是大师兄!
大师兄见我吓得连琵琶都咚的掉在地上,转头笑笑道,「泉叶,我长得很可怕吗?怎么他看到我像是看到鬼一样?」
泉叶皱着眉骂道,「梅丹,你怎么这么无礼,快向大总管道歉!」
我张着嘴,眼睛连连眨了好几下,才低头拱手做揖结巴道,「大……大……大总管,梅丹给你陪不是……」
大师兄笑得更欢了,「我有这么伟大吗?前面还要加三个大啊!」
泉叶听了更气,大喝一声,「梅丹!」
我掐着手心稍微让自己冷静下来,重新开口道,「大总管,我是看到您玉树临风的伟大模样才失态的,请您恕罪。」
「哦!是吗?」大师兄笑笑的眼睛里有股寒意,一直盯着我的脸看。
难不成大师兄已经发现我戴的是人皮面具?想到这我不禁微微的低下头避开大师兄的视线。
「梅丹,你先回去吧!我和大总管还有话要说。」泉叶的声音适时从旁想起,我拾起地上的琵琶,草草做个揖就跑了。
傍晚,我正在房里用晚膳时,被突然冲进来的护卫乌大架到「琥珀轩」。
「琥珀轩」是大总管的住所,与副总管的「琉璃亭」比邻,是园内禁区。
乌大将我带至「琥珀轩」门口后示意让我一人进去,才踏进门,乌大就把身后的大门关上了,连灯笼都没有的我,眼前一片漆黑,过了一会,藉着稀疏月光,才看见前方有一条小路蜿蜒至漆黑竹林深处。
看起来很阴森恐怖的样子,大师兄怎么会住在这种鬼地方?
小心走进竹林,还好林子不太茂密,几道银白月光撒在地上,一阵冷风吹过,我打个哆嗦,远处传来叮叮当当的风铃声,看来主屋不远了,加快脚步,出了竹林,踏过一小桥,一栋大木屋竖立眼前。
我搓着红咚咚的双手,伸手敲门。
「进来。」
推开门,一阵温暖气息扑面而来。屋内烧着火炉,桌上摆满饭菜,二人围桌而坐。
大师兄,还有好久不见的二师兄。
大师兄还是一副笑脸,招招手要我坐下。
依言傻傻入座。
二师兄不说话盯着我瞧,大师兄开口道,「梅丹,这位是我的师弟,今晚一起吃饭。」
「谢大总管。」我心里忐忑不安,只得假装什么都不知道,随便夹点离自己近的饭菜,虽然很美味,却真正食不下咽。
好不容易吃完沉默的饭,大师兄优雅的喝着茶,缓缓,「师弟,是他吗?」
「我看不出来,得把脉。」
话没说完,二师兄两指已搭在脉搏上,我假装不知所措的想挣扎,大师兄按着我的肩要我稍安勿噪。
一会儿,二师兄摇摇头放开我的手。
我的脉象跟身体与当初出府时的状况大不相同,加上身形也发育有变,二师兄是把不出来的。
大师兄与二师兄互看一眼,大师兄又缓缓开口道,「梅公子,可否请你将面具拿下?」
我抬起头看着大师兄,「大总管怀疑我是歹徒吗?」
「不是!」
「我为什么要出示我的真面目?」
「第一,我们在找人,二,如果你不是我们要找的人,我也得弄清楚在这工作的人底细,至少,真面目是得看的。」
大师兄静静的看着我。
我低着头咬着牙,总之不管怎样他们就是要我摘下面具……
他们是疼我的大师兄跟二师兄,要是我在这承认了我原本的身份,我就可以马上回到以前的日子,甚至回到谷里,可是我要怎么解释这一切?包括那段我再也不想想起的痛苦回忆……
心里顿时焦躁起来,微微抬起头,突然看到大师兄二师兄怀疑又冷酷的眼神,胸口一冷,满腔热血消失无踪,他们为什么这样看我?好奇怪……我突然好害怕。
头一低,我在心中呐喊,怎么办?
「你考虑好没,是你自己脱掉面具还是要我来帮你?」
我再度抬起头,大师兄冷淡的话语再度吓到我,二师兄更是冰冰的瞪着我,他俩像是看敌人般动也不动。
心中彷佛失落什么东西,我木然的开口,「我自己来。」
不知何时,桌上已放了一瓶退胶水,犹如沈音逼我的那日,我做了同样的动作,揭开了面具,看到相同的反应,大师兄跟二师兄睁大的眼里的一抹惊艳。
戴回面具,看着桌上的残羹菜肴,我觉得好累。
「你们满意了吗?」我听见自己沙哑且无力的声音。
二师兄想要说什么,终究没开口,大师兄叹口气,「对不起,梅丹,你可以回去了。」
我转身快步走出琥珀轩,不知为何,眼泪夺眶而出。
情衣维持着梅丹走时的坐姿,颇为疲累道,「他不是那个人。」
大师兄情羽叹口气,「真不知道小师弟到底上哪去了,真叫人担心。」
「我当初应该先问清楚那个叫沈音的人到底怎么回事,只是一看到他手里拿着『多情大补丸』心里就乱了套。小师弟连大补丸都掉了,怕真是出了意外给人害了,不然不会不跟谷里联络。」情衣懊恼的揉着自己的头,一张俊脸扭曲的十分难看。
情羽走过去拍拍情衣的肩,「这也不能怪你,毕竟你先救了那个被虐待的小兄弟『曲颜』,谁又知道他身上曾有小师弟的『多情大补丸』?要知道小师弟的下落一定得找到曲颜,问他到底是如何得到大补丸的。」
情衣抬起头道,「阿羽,小师弟不会是被曲颜害死了吧?要不然曲颜为什么不告而别?」
「你不要乱猜,曲颜受了非人虐待,我想这之中一定是有什么缘由,唉!事情走到这个地步,也只好先跟师父报告了。」
情衣头一抬,「你确定要让师父知道?」
情羽无奈笑笑,「这还瞒的住吗?事关小师弟的生死,你又不是不知道师父的脾气。」
情衣也笑得苦涩,「也是!反正师父又不出谷,再怎么怪我们也得等我们回去才能处罚。」眼波一转又道,「不过那梅丹的真面容竟然如此倾国倾城,怕是连师父都给比下去了。」
第十六章
沈音竟然又点了我的台。
我顶着一张臭脸走进花厅,沈音从雕花椅子站起,笑笑道,「梅公子,近来可好?」
我没好气回答,「你来找我干嘛?」
沈音不为所动,眼泛波光,笑容有如春风,露出整齐的洁白牙齿,「一来想跟你道歉,二来想听你吹笛。」
「是么?」
我望着沈音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既然他都已经认定我不是曲颜,我不久也会离开,又何必再生事端得罪他人呢?想通这一节,也就放松了不少。
「沈公子多虑了,以前的事就别再提,梅丹这就去取笛吹笛助兴。」我一拱手便欲转身出门。
沈音闻言却叫我等等。只见他从衣袖里递来一只玉笛,我瞅瞅成色,晶莹碧绿可爱,虽不是上等玉料制成,但布色均匀,也是令人爱不释手。
「这是赔礼。」
接过玉笛,大小称手,举到嘴边试音,音色优美,我立刻就喜欢上了。
看见我嘴边露出的笑意,沈音非常高兴,「你喜欢就好。」
沈音今夜一身素青衣,系上深蓝腰带,一枚短剑插在窄窄腰身,装扮简单却俐落至极,经过这短短一年,沈音竟然从纤细美少年转变成俊俏帅哥,真是想不到。才在胡思乱想,一下子对上沈音诧异眼神,我不好意思垂下眼帘,连忙举起笛子掩饰我的尴尬。
沈音见状也不说话,安静的坐回椅子。
调整好姿势,我开始专心吹起「冬雪」,此曲空寂婉转,在温暖的房间内增添一丝难以感受的寒意,我就着柔润的笛音,缓缓闭上眼,手指变换着音孔,不断跳跃追随着音符,不知不觉中,掏空了思绪,吹完最后一个音,很自然的,直接吹起「残梅」和「孤雁南飞」。不知沈淀了多久,又吹了多少曲子,最后一个音结束,倘如梦醒般,我微微的睁开眼。
沈音面带微笑站在我面前,轻轻鼓掌,「我一直很想跟你说,不论抚琴还是吹笛,你演奏得真的很好……我很喜欢。」
我望着沈音英挺剑眉下,大而明亮的晶莹双眸,真的只有在音乐里,没有欺骗,没有计算,不论是在那个牢笼还是现在。
然后,二十周年园庆到了。
前一天,所有人一大早就开始忙里忙外,本来不紧张的我,被刘妈招来唤去修改衣服以及上台走位搞得我肝火上升。
我知道这庆祝会很重要,可是我就要离开了,心早就飞了,哪里还耐得住这些杂七杂八烦人的东西。
刘妈看我脸很臭,一把把我抓到旁边训话,「我说梅丹啊,你是想在走之前整我这个老妈子是吧?。」
「我没有啊!」
「还说没有,顶个臭脸是给谁看?」
「刘妈,我一大早就来这给你帮忙,然后又一直复习舞台流程以及走位,到现在滴水未进,要是伤到手指,误了明天的演出怎么办?」
「哟!你到是怪起我来了!」刘妈伸手用力捏了我的脸颊,「臭小子,算你有理,这就滚回去休息吧!不要忘记将那套明天穿的衣服给挂起来,千万别弄上皱摺!」
「是~,刘妈。」
回到小院里,我乖乖的把表演服给挂起来。这套衣服很特别,桃红为底,金银黑线绣花,整件衣服很有立体感,再加上灯光一打,金线银线反光,远远看,闪闪亮亮非常显眼。
当然,还有一个面具让我遮丑用,以免吓坏客人。
我收拾好少得可怜的家当,瞥眼见到药草的种子依然放在瓷瓶里,唉,原来还想待一阵子,结果大家都跑来认我,再不走,我总觉得会出事。
第二天傍晚开门时,一堆堆络绎不绝的客人蜂拥而来,每个仆人都忙得满头大汗,外边还飘着雪呢,可见得有多忙。
我坐在台后准备室里,其他的乐师都拼命的整理服装仪容,深怕一根头发走位乱翘破坏整个美感,我穿着乐服,无聊的在旁边直打呵欠,头发虽然已长长,但长度也只到肩膀,刘妈昨天特意请师傅帮我修剪不齐的发尾,我稍微用发油一抹,就服服贴贴垂在耳侧,完全不必担心乱跑乱翘。
泉叶从旁边走进来宣布出场时间以及舞台流程注意事项,引起一阵骚动。
泉叶今天一身无袖艳红绸缎长裙,黑色金边绣花腰带,肩上披了一袭透明红色轻纱。头发特意挽上拢个髻,一只做工精细的珊瑚凤钗斜斜的插在髻上,上面还镶颗拇指大的粉红色珍珠,真是高贵又美艳。
饶是处变不惊的泉叶,今夜也是忙得额冒微汗,两颊通红,一点都不需要胭脂水粉点缀。我想就因为如此,大家的表演服装都穿得比平常单薄,不然还没表演完就一身汗流下来是多不雅的事啊!
晚上的节目真是令宾客大开眼界。
开场是舞娘们的祝贺扇舞,大师兄不知哪里找来的黑皮肤高鼻子还留个大胡子的绿眼珠胡人,教导一套外族艳舞。舞娘们全身穿着红色透明轻纱,从头到脚包得紧紧的,却配合着舞蹈,做着匪夷所思的高难度动作,露出美好且令人遐想的身体个部位,却又让人想看清楚该部位时恰恰用扇子遮住,十足炒热整场气氛。
套一句刘妈说的,只要庆祝会一过,就会卷起一阵模仿风,苑里副业之一就是贩卖这些艳舞服装。大抵正房富太太是不屑效法,但是各偏房小妾就爱购买来争取大老爷的青睐,在加上各地妓院流行,苑内就会有比非常可观的收入。
「说咱苑是天下第一苑也不为过啊!」一旁忙的直擦汗的刘妈笑呵呵的告诉我。
本来大师兄一直在前场后台来回监督,还得不时招待宾客,后来二师兄失色紧张匆匆忙忙跑来跟大师兄耳语一阵,一向沉稳的大师兄居然变了脸色,把泉叶叫来吩咐几句就跟二师兄离开了。
我偷偷从舞台两侧往观众席看,清一色是男人,但也有少数女客,也有许多江湖人士。二楼包厢多是朝廷为官或是与皇室有关之贵人,稍微眯了一下,赫然发现沈音的身影出现在二楼正中间也是最昂贵之包厢栏杆旁,看样子,那位「江公子」也来捧朱华的场了。
之后的节目不外乎是楼里亭里红牌主子们的献艺表演,想当然耳是照大牌地位轮流演出。托朱华伴奏乐师的福,我也是压轴表演的一部分,现正在舞台旁等着出场,在我之前出场的是那个「里外不一」的「飞燕姑娘」,看来她为了争「头牌」的头衔卯劲出演,竟然让人在腰上绑了几根透明若雨丝般的天蚕丝线,然后让人在舞台大梁上将她拉起,一面跳舞,一面跳跃飞天,成为名符其实的「飞燕」姑娘。
看她的腰被丝线勒着紧紧的,还得仗着腰肢柔软保持平衡,我真替她感到心疼,为了讨生活,连这种痛苦的事都得做……在这的每个人背后都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没钱没势,就注定过苦日子。
一阵热烈掌声响起,我回了神,飞燕姑娘脸泛薄汗,优雅的鞠躬一直到布幕合起,然后,就跌落在地板上,两旁的丫环急忙抢上,不由得惊叫出声,只见腰部一圈血色渗出,竟是被蚕丝线给勒伤了。
一旁监督的泉叶喝住丫环,将飞燕姑娘身上的丝线迅速俐落解下,撕开衣服,将缠绕在腰上的小羊皮轻轻打开,一圈圈甚出血珠子的细微伤口恐怖的出现在目前,泉叶伸手急点,血马上止住,随即指挥丫环将痛得说不出话来的飞燕姑娘抬回后台疗伤,然后又指挥众人布置压轴舞台。
没想到泉叶还颇懂医术,更懂得如何点穴止血,真是多才多艺!
第十七章
站在一旁边的朱华感染到众人的慌乱,怯怯拉着我的衣角问我发生什么事,我冷冷的说,「她只是扭到腰罢了!」朱华脸露疑惑,但是还是相信了我,说实在,自从知道朱华跟江公子有亲密关系之后,我就对他有点冷淡,连练习时都显出了生疏感。
朱华眼盲心不盲,又是如此玲珑玻璃心,怎可能没感觉到我近来态度的变化,听出我的不耐,上了妆的朱华欲言又止,无神的眼睛眨了眨,缓缓靠近我抬头小声说,「梅丹,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可是我真的很高兴你曾经把我当朋友看待。」
我楞在那,朱华像是没事般退回原来的位置,正不知所措时,「梅丹,你傻在那做啥?你最好不要出错,否则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我回过头,泉叶一脸薄怒站在我身后,我伸了伸舌头,急忙就定位,心想,这么凶,要是害我吓到出错怎么办?若真出纰漏,大师兄会先扒你的皮,哪里轮得到我?更何况你扒了我的皮也于事无补!
此时前台司仪朗声唱道,「接下来是众所瞩目的压轴节目,由「羽衣亭」的『朱华』公子为大家表演。」
观众的掌声如雷,咻的一声,布幕迅速被拉开,大堂内人头满满,目光所到之处灯火通明,大红结采,热闹滚滚,从来没见过如此大场面的我不禁紧张起来,手里都是冷汗。观众见着朱华亮了相,掌声更是热烈。
稍稍瞥眼望向朱华,一脸沉静如水,毫不受影响,不亏是「羽衣苑」的第一红牌。朱华站直身微微一揖,等掌声渐休,轻轻巧巧开始唱歌。
大厅内顿时安静无声,朱华今晚一身月白长衫,用各种红色系丝线绣出栩栩如生的朵朵盛开牡丹,一头秀发高高冠起,用一条红带子绑住,中间扣了一颗铜钱大小的红宝石,眼上画着淡淡的眼影,秀气的眉毛被勾勒出更明显的眉型,已经够不食人间烟火的朱华,站在精心布置的舞台仙境,缓缓从后台点燃线香薄雾中走向舞台前方歌唱,真有如天仙下凡、清丽无人能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