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罗地网——南风歌

“那张是涂光的床，我不想睡他的床。”谈凌越在黑暗中撇着嘴，嫌弃地道。

秦蓝嘉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下床：“那你在这里睡吧，我去涂光那边……”

“嘉嘉，不要过去了。”谈凌越拉住他的手道，“我们就跟以前一样就好啊，反正床够大……”

“涂光在追我。”秦蓝嘉猛地开口打断他，谈凌越果然没了声音。

“涂光在追我，我也还没有答复他。在这之前，我不想跟别的男人睡在一张床上这么不尊重他。”秦蓝嘉几乎是咬紧牙关将这几句话清楚地说出口。

这并不是借口，他就是这样想的。如果他真的准备接受涂光，那就要把一切都留给涂光……这样说也许很矫情，可是并不妨碍这成为他的原则。只是把这种话清清楚楚地对谈凌越说出口，却还是觉得很羞耻，好像自己是要为谁守贞的处女一样……

谈凌越不作声，抓着他的手却一直执拗地不上放开。秦蓝嘉一使力挣脱开来，头也不回地低声说了一句：“你早点休息吧，晚安。”便急匆匆地向门外走去。

随手关上卧室房门的时候，听到里面传出重重的拳头砸到什么东西的声音，还有谈凌越愤怒的粗重喘息声

。

秦蓝嘉抿了抿唇，回头走向涂光的房间。

42.

谈凌越住下来已经十几天了，每天还是去打工的餐馆打工，天天准时回来，回美国的事也绝口不提。

秦蓝嘉无奈地看着他得过且过的样子，想要劝他也不知从何说起，可况每一次他到涂光房里睡觉的时候谈凌越那像吃了苍蝇一样的眼神也让他不敢跟他走得太近。

虽然谈凌越仍旧把自己当朋友，但是他觉得自己的性向令他不舒服的感觉还是不会变的吧。秦蓝嘉不想自取其辱，便尽可能地跟他保持礼貌的距离。

直到几天后谈凌越一脸忍无可忍地拉住他，不让他去涂光房里睡。

谈凌越将秦蓝嘉往他自己的房门前一推，恶声恶气地道：“你回你自己房里睡去，我去睡那家伙的狗窝，这样行了吧！”

秦蓝嘉看着他气哼哼地走向涂光的房里，还重重地甩上房门，完全不知道他在生哪门子气。

秦蓝嘉也一直想着万一涂光回来之后该怎么办，总是想不出头绪，却直觉地觉得两个人碰到一起肯定不会心平气和地好好相处。秦蓝嘉一想到那样的情景就头疼得厉害。

可是谈凌越住了半个多月了，涂光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秦蓝嘉又免不了担心起来。

为什么不管是谈凌越还是涂光都活得那么潇洒，偏偏自己好像天生一副操劳命呢？！

这一天是班级聚餐的时间，临近毕业的散伙饭在快要各奔东西的学生心目中还是有着特殊意义的，因此几个班委便特意花了大价钱在市里一个相当高档豪华的酒楼里订了一个包间。

秦蓝嘉和几个同学一起打车到了这里，大家一进了那数米高的玻璃旋转大门，看着眼前堪称金壁辉煌的内部装潢，都不约而同地发出轻声的赞叹。

可以这样光明正大地表现自己的无知和惊奇又不会遭遇嘲笑，大概也只是学生才有的特权了。几个女同学好像是要抓住这特权时期的尾巴最后挥霍一次一般，一脸好奇赞叹地四处摸摸看看。

秦蓝嘉一边跟着服务员往包间走一边刹风景地想着，这么高档的地方不知道一顿饭要吃多少钱，班费不够的话肯定还要再贴钱的……已经许久不向家里要钱的秦蓝嘉一想到等一下要吃掉的费用就觉得肉疼。

“啊，快看那边，那些人都好高好帅啊，他们是干什么的呀。”走在前面的几个女生突然小声议论起来。

秦蓝嘉下意识地往她们指点的方向看去，正看到一群西装革履的男人从楼梯上走下来，周身的气势就不是普通人能有的，远远地都能让人感到压迫。

S市的有钱人啊……那真的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了。秦蓝嘉一边看着一边漫不经心地想着，正要转开视线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却飘入耳中。

“这一笔生意做成的话，韩总又解决了一个心头大患，兄弟你又要高升了……”

秦蓝嘉惊讶地仔细看去，走在几个人中间有说有笑的那个男人居然是许久没有音讯的涂光。只是他的样子看上去有点陌生，平常随意散乱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鼻梁上架着的金丝边眼镜让他一瞬间显得成熟许多。简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样，所以秦蓝嘉刚才根本没有认出来。

他不是警察吗，怎么穿成这个样子跟这些人混在一起？秦蓝嘉心底疑惑，眼看着那一群人和自己擦肩而过直直地往大门外走去，担心他这一走又要联络不上了，秦蓝嘉一急之下冲动地叫道：“涂光！”

秦蓝嘉话音一落就后悔起自己的鲁莽，周围的人好像在那一瞬间全部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涂光也转过身来看向他。他周围的几个人看了看秦蓝嘉，皱着眉头问道：“光哥，你不是说你一个人刚从外地来S市混，这小子你认识？”

秦蓝嘉虽然不知道涂光在干什么，只是对方那些人之间仿佛一触即发的紧绷气氛让他直觉到自己恐怕给涂光添了麻烦。

还没有想到该怎么先把事情圆过去，自己班的班长却从学生里走了出来，站在最前面道：“我们是J大的学生，我是他们的班长，你们有什么事吗？可以和我说。”

秦蓝嘉看着涂光越发严肃的神情，只觉得冷汗都要流了下来。

这下子不会真的坏了涂光的事了吧……

涂光身边的一些人已经开始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甚至有些人毫不顾忌地笑起来，幸灾乐祸的模样也不加遮掩。

“光哥，你可是对韩总说了谎啊？这可了不得了。”

涂光没有理会那人的挑衅，却面无表情地向秦蓝嘉道：“我只是跟你玩玩而已，让你当真了是我不好。你不要再缠着我了。”

“什么？！”秦蓝嘉一时愣住了，无法理解涂光话里的意思。

一个男人嘴里叼着烟，身上的名牌西装也盖不住一身的匪气，一手搭上涂光的肩膀，似笑非笑地道：“你小子好啊，刚来S市没几天就玩上清纯小男生了，我们怎么不知道你还好这一口。”

秦蓝嘉这才猛然明白过来，却如遭雷击一般，身体仿佛一瞬间麻痹了，说不出话来，也迈不动脚步，连指尖都在止不住地颤抖着。

本来都有些懵懂的同班同学也投来了异样的目光，小声的议论声在身后响起，秦蓝嘉不用回头也知道他们都在用什么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涂光定定地看着他，微微皱起的眉心是不是担忧，秦蓝嘉分辨不出来，只是耳朵里却能清楚地听到他用不耐的声音对周围的人说道：“随便玩玩而已，他跟我没关系，你们别他妈多事。谁要跟韩总告密尽管去，我倒要看看他能不能因为这种事就炒了我。”

原本出言讥讽的几个人有些讪讪地笑了笑，一行人转身离去，涂光再也没向他多说一句话。

“开玩笑呢，这算个什么事啊，谁拿这种事告密去，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以后也不用混了，这么纯情回幼儿园念书吧。”不知道是谁还在大声地议论着，那群人里发出一阵哄笑。

“不过光哥你也真是的，那小男生挺不错的呀，你怎么忍心这么对人家，看都把人快惹哭了，我看着都要怜香惜玉了——”

明明人都走远了却还能够清楚地听到那些尖刀一样的言语，秦蓝嘉紧紧地握紧拳头，浑身颤抖着，用尽浑身力气才能阻止自己冲过去打人。

直到那群人出了大门，这边的时间却仿佛还在凝固着，所有人都还站在原地。

秦蓝嘉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那里的，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站在了家门前。身上仿佛还能感觉到那些异样的眼光，还能听到那些小声的议论。那些讨厌的东西如影随形一般地跟随着他，无法摆脱。

开门的谈凌越一脸吓了一跳的神情，一把拉过摇摇欲坠的秦蓝嘉，担忧地叫道：“嘉嘉，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我带你去医院。”

“我没事。”秦蓝嘉无力地低声道，进了房间，还不忘把门关上。

秦蓝嘉坐在沙发上发呆，一句话也不想说。身体好像一瞬间变得非常疲惫，连生气或者担心，或者其他的一切情绪都没有了。光是保持清醒已经很累了，完全没有力气做其他任何多余的事。

谈凌越看出他的不对劲，倒了热水过来，坐在他身边温言细语地说着什么。秦蓝嘉听在耳里，却分不出精神去理解他的话。

不知过了多久，秦蓝嘉才抬头看向谈凌越。谈凌越连忙止住话头，一脸关切地看着秦蓝嘉的脸：“嘉嘉，不想去医院就算了，至少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你哪里不舒服，好不好？你脸色很难看啊。”

“我想回家。”秦蓝嘉低声道。

“什么？”谈凌越愣了愣，忙点头道，“好好，原来是想家啊，我陪你一起回去。”

“再也不回来了。”秦蓝嘉接着道，“我不回学校了，我要回家。”

谈凌越手忙脚乱地抬手抹了抹秦蓝嘉的脸颊：“好，不上学就不上学了，我陪你回家。别哭啊嘉嘉，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告诉我啊——”

脸上被谈凌越抹过持方凉凉的，秦蓝嘉这才发现自己脸上不知什么时候流满了泪水。

谈凌越一把揽住他，不知所措地拍着他的肩背，仿佛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似的笨拙。

43.

秦蓝嘉哭着要回家的发泄也只有那一晚而已，之后还是乖乖去了学校。那些传言不出所料地已经肆意传播开来，原本熟悉的面孔都戴上了微妙的面具，客套的交往之间夹杂着显而易见的疏远和窥探。

不过几天，原本简单的传言在流传的过程中却变了味，越来越多不堪入耳的故事以自己为主角被那些人窃窃私语地讲述着。

拿到毕业证的那一天，秦蓝嘉从未像那一刻一样感觉到了彻底的解放。

但是一想到还要继续读研，那简直成了痛苦的折磨。再在那样的环境里生活下去，秦蓝嘉觉得自己一定会撑不下去的。

那些天谈凌越也不去打工了，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秦蓝嘉。秦蓝嘉去学校的时候他就在校门外等着，不管秦蓝嘉说过多少次，他仍旧我行我素。

已经没有他那个有钱老爸的支援，这个家伙还是那么地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在别人的眼里也许根本就是不上进的典型，可是秦蓝嘉知道他每个月还负担着他母亲那不算少的生活开销。

谈凌越明明知道他的心意，也摆明了不能接受同性的恋爱，可是却又这样对他，好像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他的身上。这样的感情到底算什么呢？！

不管谈凌越在心里怎样看他，秦蓝嘉知道他的感情不会有假。不能因为那不是对他的爱恋就轻视它的存在。所以秦蓝嘉选择放任不管，默默地接受他的好意。

在拿到毕业证的那一天，秦蓝嘉精疲力尽地跟着等在校门外的谈凌越一起回到住处时，谈凌越用很少有过的认真表情向他道：“嘉嘉，我们回家吧，回去那个小城去。你不想念书就不要念下去了，没有必要勉强自己。我也不靠徐家的支援了，我们不要任何人的施舍，白手做起吧。我知道家里那边正在开始发展，到处都是商机。跟我一起回去，陪我一起打拼，好不好？总有一天我们会再回来的，风风光光地回来。”

被谈凌越用充满希冀的眼神看着，秦蓝嘉只是想了片刻，便点头答应了他。

真的不想再呆在那充满窥探和好奇的学校了，只不过几天而已，就已经让他筋疲力尽了。原本规划好的中规中矩的未来——读研，出国，一直从事他喜欢的科学研究，现在都变得毫无吸引力。

一辈子只有这一次也好，就让他像谈凌越一样地随心所欲一次吧。

回家的头几个月几乎受尽了白眼，和谈凌越一起创业打拼的行为也不被理解。从繁华无限的S市回到那寂寂无名的小县城，原本都将他看作榜样偶像的邻居街坊们纷纷表示惋息，都说是谈凌越带坏了他，变得不知上进，正经名牌大学也不上了，回家做什么生意。

谈凌越厚脸皮地求着秦爸带他认识当地的大小领导，生气他带坏自己儿子的秦爸爸一开始对他根本不理不睬，就算秦蓝嘉求情也没有用，甚至还被禁足在家，不准他见谈凌越。为了一起商量事情还要半夜开窗放谈凌越进屋，每一次都要顺着墙爬上二楼的谈凌越总是让秦蓝嘉提心吊胆，但是每一次都一脸兴奋地跳进房的谈凌越又让他觉得两个人简直像偷情一样羞耻。

后来不知道谈凌越用了什么方法收买了自己老爸，让秦爸每一次跟人有饭局的时候都会带上他。那一段时间正是小城里到处发展商业中心的时期，周边的大量耕地被开发成新兴经济区，大大小小的项目立了起来。

谈凌越把给母亲准备的所有存款都用在了“活动关系”上，连秦爸爸这样的老油条都赞不绝口地夸他“办事敞亮”，一直跟在谈凌越身后替他处理其他事务的秦蓝嘉永远无法理解那是怎么样个“敞亮”法。最后谈凌越硬是从酒桌上拉来了一个又一个的项目合同，有几次喝完就直接奔医院打点滴去了。第一次进医院的时候秦蓝嘉看着他苍白的脸色，简直怕他就这么死了，还丢脸地在医院里哭了出来，弄得秦爸秦妈手足无措地安慰起宝贝儿子来。

谈凌越似乎一直就是这样，不做的时候就像个流浪汉一样无所事事，做的时候简直就是拼上了性命。他总说自己是他最得力的助手，可是秦蓝嘉知道，谈凌越做的事他永远也做不到。

拉来了项目之后才开始了真正的艰苦时期。不只是没日没夜的工作让人应付不暇，秦蓝嘉每每想到从银行贷来的高额债款就觉得心惊胆战，谈凌越却像没事人一样干劲十足。只是看着这样的谈凌越就能让他感到安心，好像没有这个男人应付不来的事情。就算见过他在酒桌上虚假地笑着，向着掌权者弯身敬酒，嘴里说着“以后还得靠您老多多照拂小弟”的恭维话，秦蓝嘉依旧觉得这个日渐成熟起来的男人高大又可靠。

谈凌越果然实现了他当初的诺言。八年之后的今天，两个人也能在S市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占据了一席之地，两人共同的心血结晶也成长到足以在商场上的腥风血雨之中安稳前行了。

44.

谈凌越正在浴室洗澡，衬衫和领带随意地扔在门外的地板上。

秦蓝嘉无奈地弯身捡起来，放进洗衣篮里。

白天收拾好的行李箱被随意地扔在角落，里面的东西被谈凌越乱七八糟地扯出来扔到床上，好像这样就能阻止他离开一样。

无论过了多久，这个男人还是有着那么幼稚的一面。

秦蓝嘉走到阳台上，望着眼底璀璨的夜景，抽出一根烟点着，看着轻薄的烟雾缓缓地升起，被风吹散在夜空里。

一年前谈凌越把谈母从美国接了过来，跟随来的还有徐家小姐。谈凌越早就过了对着讨厌的人横眉怒目的不驯年纪，对以前爱搭不理的父亲也热络起来，为的是这个血缘上的父亲手中掌握的大笔资金。

谈凌越如果用心起来，是很会讨人欢心的，何况又有着血亲的羁绊，年过半百的谈父也对这个大儿子关心起来。

谈母被接来的时候正卧病在床，身体很不好，就是因为这样，谈凌越才想把母亲接到身边照顾。

在美国的时候谈母曾经出过事故，被来历不明的人绑架，受了惊吓，从那时起就一直缠绵病榻。

秦蓝嘉知道谈凌越几乎可以肯定是谈永昌的现任妻子所为，只是找不到证据，也没有可以和谈家抗衡的实力，只能隐忍着，先把谈母接到身边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