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我此次下凡是要寻一个人,以抵我无意间犯下的过失之罪。”
“第二,此人已经寻着。”
“第三,我决定不回天庭了,因此关于那人的消息我也不打算让肥遗带回去。”
沉默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曲直终于开口了,目光灼灼,丝毫不逊于腓腓那双绿瞳:“为什么决定不回天庭?”
第十九章
为什么决定不回天庭?腓腓想起昨晚曲直的问话,顺手摘了片树叶子含嘴里。
一口嚼下去,新鲜的汁液顺着牙关缝隙淌过喉咙,甜滋滋的。
不远处,曲直正试图练熟先前元啶师兄传授的一套招式,连替他送水来的腓腓都没瞧见,自然更不会记得帆布里包着的两个冷馒头。站得看累了,腓腓索性一屁股坐了下来,难得没发脾气。
今早他随众人去上早课,散课后顺便单独去会了会云半睡。果不出其所料,在房里盘腿打坐的云铮子一见来者,立马换上了副诚惶诚恐的神情,连一贯睁不开的眯缝眼都瞪大了许多。
“敢问神兽大人专程来找贫道所为何事?”
随便挑了个椅子坐下,腓腓先是简单地提了提曲直最近练武之事,之后示意那人实在是分身乏术,不知云真人有否解决的法子。云铮子一听完就忙表态说会安排其他弟子来负责膳食。说着就将外头站着的童子喊进门,这般那般地交代了一番。
“啊,劳烦神兽大人为此等琐碎小事费心,贫道真是过意不去。”等童子掩上门,云铮子走去腓腓跟前垂首作了个揖。
腓腓见事成不愿在此多耗时间,便唤云铮子不必多礼,起身拍拍袍子抬脚往外走。云铮子见他要走,一急之下生出勇气来,竟扑上去扯住腓腓袖角道,“神兽大人,等等!贫道、贫道有……”
按捺住心中烦躁,腓腓终究还是忍了,再度坐下端起茶杯抿一口:“你也坐吧。有什么事快说。”
又想问何时传他修为的事?这老家伙每次逮住我翻来覆去就念叨这句,听了十遍没有吧至少七八遍总有了。哼!再催我我还偏就不给了!敢情他以为修为想给就给,随随便便就能比别人少苦修二十年?哪这么容易!想当年我不也熬了三百年才修成人形么?渡天劫那会儿还真要命……
腓腓心中忿然,云铮子也正从眼角不断偷瞄对面穿道袍的少年。见其面容阴沉,还以为是刚才的动作冒犯到他了,正愁着怎么化解,茶杯磕着桌沿的声响惊得年过半百的鹤发老道一哆嗦,拂尘“啪”地落在地上。
“神兽大人……”云铮子颤颤巍巍地出声,也不敢伸手去捡,咽了一口唾沫道,“贫、贫道有一要事禀告。”
哦?“什么事?”怎么今天不缠着问修为的事了?腓腓来了兴趣,挑眉正眼看向云铮子。
云铮子一喜:“不知神兽大人在这清云观住得可还习惯?”
“还行吧……不错。”
是问我和曲直挤一张床睡得舒服么?腓腓微微侧过脸去,“不是说有要事么?客套就免了罢。”
“啊,是是。其实这事说起来……”云铮子欲言又止,在腓腓一再催促下,方才捋着山羊胡道,“不知神兽大人是否察觉到在这座道观上方盘旋着的不祥之气。其实贫道初见神兽大人那晚,曾用房中水镜一窥星象,惊吓之余差点毁了神器酿下大祸。”
腓腓心念一动:“你怀疑我身份?”
“不敢不敢!腓腓乃远古神兽,相传谁若得了腓腓即可坐等吉祥如意,实属为人带去祥福的吉兽。”云铮子不敢造次,叽里咕噜背起经书来,生怕一个不慎惹恼了眼前这位大人物。
算你识货!
虽活了近千年,性子里却还保留着一分孩子气,腓腓眨眨眼,一咧嘴笑开了。
一堆洋洋洒洒的溢美之词后,他得意之情溢于言表,语气也随之变得和蔼起来:“够了够了,你继续往下说吧。”
“谢神兽大人。”云铮子暗地里松了口气,亲自上前替腓腓斟茶,借着机会他趁机贴近轻声道,“神兽大人,贫道怀疑……观里有妖精。”
妖精?“何以见得?”腓腓嫌恶稍拉开了些距离,云铮子知趣,退回原位上又道,
“回神兽大人,贫道自云游归来那日后之所以没选择立即闭关修炼,为的即是防观里出现巨大变故。神兽大人您还记得那日后山大战神兽肥遗之事么?”
腓腓颌首:“那日之事多亏你与曲家兄弟相助。”
“曲直算得上什么!”
腓腓一皱眉,暂且压下不满,听云铮子接着讲述自己如何连出妙招击退肥遗。啧!说到这事,肥遗的眼睛还被你弄瞎了一只。依他那脾气怎会轻易饶过你?算你倒霉,日后麻烦上门我可……
“试探之下,他果然惊慌失色露出了马脚,为封口还妄想取我性命。哼!孽畜!我用上十成功力打了他一掌,最后他虽捂着胸口仓皇而逃。只是没想到之后竟还敢若无其事地回来,哼!不知廉耻!”
腓腓一激灵,失口叫道:“你说曲蘅是妖精!”
云铮子不知腓腓为何突然站起,诺诺垂首拱手道:“正是。那晚贫道唤他前来问话,这死妖精死咬着嘴唇一言不发。本想趁其伤重,就地收服也当为民除害做件善事,可谁知他一见我动手,竟使妖术抢先夺了我手边的剑。我问他可知错,他仍嘴硬不出声,单手撑着桌角甚是虚弱。”
“你又打了他一掌?”难怪曲蘅会不声不响半夜离观养伤,硬接这老头子全力以赴的两掌,饶是我也定撑不住。更别提为救回曲直他本已耗尽全身功力,没了真气护体,那一掌不震得他当场血溅三尺已是幸运。
难怪曲直回来后会那副神情,曲蘅必然交代了他一些什么,可又不让他知道全部真相。
他们两人在房里说了些什么?
那傻子会不会也像昨晚那样抱我一般抱着曲蘅?是不是还温柔地问他伤势?或者他们已经……
“神兽大人!”云铮子小心翼翼地出声喊道,腓腓从恍惚中醒转过来,脸一红,连忙摆手掩盖刚才的失态,“还有什么事!”
“不不,贫道只是想请示神兽大人的意愿,是否应该将曲蘅那个逆畜给……”
借刀杀人,把他收拾掉也好,这样曲直就归我了。
“暂时不要动他,也别让他起疑心。你就当没发现他身份,该怎样还是怎样。待我好好斟酌一番后,会通知你何时动手的。”
笨蛋!腓腓“噗”地一口吐出嘴里的碎叶片,越想越觉得自己窝囊,一气之下拾起地上石块扔向曲直。
“哎呦!”正一心练习的曲直没留神飞来的石块,后背着实挨上一击,痛得脸皱成一团,回头冲腓腓吼道,“干嘛拿石块砸我!”
腓腓本以为曲直能躲过,见真砸中人了他心里刚起的愧疚又被曲直的态度给压了回去。只见他脚一蹬几步一跃,很快就到达了曲直面前。他拾起地上另一把木剑,面带倨傲:“你不是缺对手么?我陪你过几招怎样?”
哼,待会儿不把你打得落花流水我就不是上古神兽!
曲直不知腓腓心中所想,还以为他当真有心要切磋剑技,摩拳擦掌,当下摆好架势,笑道:“正合我意!”
两人比试了一阵,过了几十招曲直终落败,腓腓扯着他还要再比,见其累极言语间皆是蔑视。曲直被激起血性,提剑又上,劈砍毫不留情。腓腓恼其不留情面,索性也放开手脚,瞅准对方空档连连进攻。
越打越气恼,最后两人都丢了手中剑,如同幼童打斗般互扯着衣裳,滚落在地,缠斗不休。
啊呜一口咬中身下人的肩膀,腓腓刚得意没多久,就感觉右耳被扯得生疼,“你敢弄痛我!你大胆!”
“还不是你先咬我?”
“快放开!”
“不放!”
混蛋!腓腓一时兽性大发,只想挥一巴掌当下结果了这凡人,刚运气聚于掌心,忽听有人大叫一声:“不可!”
地上两人被人声一惊,双双停了手中动作抬头看,只是一个扯着耳朵一个露齿面色不善,姿势怎么看怎么别扭。走在梧桦身后的黑衣少年沉不住气,眼里凶光一闪,就欲冲上前替好友出手教训敌人。
另一侧的貌美青年似对眼前地上那两人无动于衷,只是眼疾手快揪住少年后衣领,又将其提回身边。少年死活挣脱不开,嘴里骂个不停,直把两三个躲在一旁偷看的小道士们吓得瑟瑟发抖。梧桦回头在唇边竖了根手指,青年领会,另一只手伸去捂住少年的嘴,立时道观恢复了一片清静。
“呦!元斐你怎么赖在你曲师兄身上不起来了?”
“谁赖他身上了!”腓腓恶狠狠瞪了曲直一眼,松开手里的布料,起身站去在一边。
曲直决心不与一非人东西计较,跟着爬起轻拍衣裳:“你怎么又来了?”说罢,冲另两人作揖行了个礼。
年幼那个的见过,声称是腓腓好友,也不知是真是假。至于另一个,虽然对方不苟言笑,只眼神一瞥而过,曲直却还是生出好感来,便又礼貌地冲对方点了点头。
至于看不顺眼的那个——又想来蹭饭?啊,对了,今日布包里的冷馒头还没吃,与腓腓打上一架后竟开始觉得腹饥,等快速打发完这人再去取了填饥罢。
梧桦手中扇子一收,笑着招呼腓腓靠近说话。曲直见没他事,便跑去用井水洗了手。待他嘴里叼了只馒头慢悠悠往回走时,恰好见到红痣男人手指摸上腓腓颈部,似在问他有否在刚才打斗中受伤。曲直心里咯噔一声,想他若是这么敢这么肆无忌惮,早被小心眼的腓腓骂得狗血淋头了,而此次道袍少年则只是轻轻摇头,没见有什么过激反应,与那个风流男人显得极为熟络亲密。
我此次下凡是要寻一个人……
此人已找着……
莫非、莫非腓腓要寻的人就是这个站在他面前笑眯眯的男人?
曲直不自觉加快步子,眼不离那对壁人。
可恶,他俩是什么关系!
第二十章
还没等曲直搞清腓腓与梧桦之间的关系,那两位被梧桦带来的人就闹得清云观一片鸡飞狗跳,花坛也被压坏了三只。曲直冷眼瞧着不语,腓腓与他讲云铮子的安排,他也无精打采寻了个借口避开了。
也不知腓腓与云铮子说了什么,下午那会儿还见他们在院子里你追我赶打个不休,眨眼晚膳时分那两位就跟在元斐身后进了大殿。曲直拦住好奇的道兄弟们,单手招呼元斐师弟来解释。
“各位师兄,这两位乃小道的青梅竹马。他们见小道入观修炼,也有心向往玄学修真之路,故托小道说情跟着一同去见了云真人。真人了解缘由后,说是令他们先在这清云观里住下,等时机到了,自会有所安排。”
曲直一怔,随即满腹疑惑地问元斐,如果真一心潜修,为何不直接入纪律严明的全真。
众人一齐点头,元斐暗地里忿恨地剐了曲直一眼,又道:“真人认为他们凡心过重,暂且不适合入全真。曲道兄,你作为正一派道士,看在小道的面子上还请多指点他们。”
肥遗与鸾鸟听见元斐呼唤,转过身来作了个揖。
如画的好相貌赢得一片惊叹与好感,腓腓得意地冲曲直望去,却见其一人走出大殿,背影瞧着竟莫名透着些许……悲凉?
院子中,曲蘅正与梧桦站着说话。曲直犹豫着是否走上前去,没想到被眼尖的梧桦瞧见并叫了名字,便只得走去插入他们两人之间。
曲蘅柔声问怎么不在大殿呆着,曲直闷声不吭。梧桦观其神情,对曲蘅使了个眼色,稍后笑道,不打扰你们兄弟俩,今晚这顿饭过几日我再来讨。
奇怪的是,曲直对梧桦的玩笑话不但不跳脚,反倒淡淡“嗯”了一声表默许。
曲蘅再次与梧桦对视一眼,显然非常不能接受曲直态度的转变。梧桦看曲蘅一颗心全挂在他弟身上,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只得如之前所说的先行一步。
刚走出院子梧桦迎面碰上腓腓,一看就晓得他是尾随曲直而来。擦肩而过的那刹那,梧桦倏忽出手按住少年肩头:“今晚即是你与肥遗定下的五日之约的实现之日,你预备怎么回复他?”
“别碰我。”腓腓冷脸甩开梧桦,双臂环胸不屑道,“我怎么回复是我的事。干你何事?”
梧桦嘴角翘起笑了,只是这笑不同于平日里的漫不经心,多了几分冷峻。腓腓一惊,想要避开已来不及,不远处的柳树“嗖嗖”破空之声送至耳边,下个瞬间他就被飞窜而来的枝条给捆得死紧,拎起悬在半空中。
“你想在这里动手?”腓腓奋力一挣没挣脱,听口气显已动怒。
“不想。但是没办法,谁让你不听话。”身影一闪,梧桦就站在腓腓眼前,眉间的红痣红得仿佛就快滴出血来。他作了个嘘声的动作,腓腓低头看,原是底下有三两个小道士走过。下巴尖被攫得生疼,腓腓被迫重新面对束缚自己的男人。
梧桦贴近假意亲昵道:“乖,告诉我你的打算,说了我就放你走。”
腓腓知论实力自己拼不过这人,且还不到与这人完全翻脸的时候,只是胸口一口闷气不出实在堵得慌,再加上他那个性不愿吃亏,顿时下了决心死不松口。
“只要我一个消息送出去,你就等着被押进天牢吧。”
“首先,你不会、也没有机会回去报信,其次,”梧桦刻意止了声,嘴边的笑意越发瘆人,“话说,你凭什么肯定我一定会进天牢?”
“看戏的把自己也一同给套进去,那是傻子才会做的事。”
腓腓不自觉咬紧下唇。
毫无疑问,这次躲不过去了。
曲蘅听见外头声响,知道梧桦对腓腓动了手。回头见曲直还是一筹莫展闷闷不乐的模样,他掂量再三,决定将腓腓的事交给梧桦处理,自己则费了不少功夫,终于好言劝得那人一齐回了屋。
进屋后他先安排曲直坐下,拴上门把后,重回桌边与曲直面对面问道:“现在总算可以跟我说说,发生了什么事了吧?”
曲直抬头看看曲蘅,忽道,我俩很久没下棋了,你且陪我下一局吧。
曲蘅奇道,你何时学会这棋弈之术的?
曲直没回答,曲蘅被这视线盯着有些不自在,借起身去拿棋盘的机会避了曲直的注视:“你今晚怎有些古怪,饿不饿,我去取些吃的来。”
“不必。”曲直展开棋盘,“啪啪”几声摆了一副棋局出来。
曲蘅又是一奇,挨近了看惊讶道:“这可是棋谱上著名的残局。曲直你何时研读过棋谱,我怎不知?从没见你摸过棋子,我还以为你对棋弈不感兴趣……”
“你持黑。”
“曲直你……”
“怎么,没兴致?”曲直放下手中的白子,身子越过棋盘,径直探去曲蘅面前,“还是直奔主题,一起共赴巫山云雨,你看如何?”
“你、你不是曲直!你是……唔!”瞳孔骤然缩小,下一瞬间年长的那位就被拉进怀里堵住了嘴。棋盘被整一掀翻在地,玉石棋子散落开来,嘈嘈切切错杂弹。
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温存,之后便自然越发不懂得怜惜。挣扎中曲蘅头上的发髻散开,嫌长发碍事的“曲直”一手卷起不让底下人好过,动作甚是粗鲁,双眸里却是一片清明。感觉到确实有些透过气来,他终才放过曲蘅,左手里还是卷着头发,指腹沿着唇线描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