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哲川依旧四处跑新闻,只是性子变得更冷,让人难以亲近。刑枫成了他们事务所的金牌律师,打起官司来依旧雷厉风行,私底下依旧八卦鸡婆。
刑枫偶尔还会找卫哲川去酒吧喝酒,“明天是欣怡的忌日。”
卫哲川没说话,端起酒杯仰头喝了一口,酒进喉咙,似乎没有感觉一样,又倒了一杯。
“我也好久没去看欣怡了,那丫头该怪我了,我明儿跟你一起去吧。”
墓园这个时候没什么人,走道上铺满了落叶,更显得冷静。
刑枫拎了一篮白百合,白色的花束在微风中摇曳,两个人在卫欣怡的墓前蹲下,刑枫把花篮放下,“欣丫头,我跟你哥来看你了。”
“欣欣,你还好吗?哥给你带了你喜欢的歌手演唱会的门票。”
刑枫笑着说,“欣丫头,我说你哥变婆妈了,他还不承认。”
卫哲川把门票烧了,看着那张纸慢慢变成灰烬。
刑枫叹了一口气说:“丫头,你在下边熟人多,帮忙打听一个人,你是哲川的妹妹,最清楚他心里想什么,打听清楚了,托个梦给你哥,别叫他再这样半死不活下去了,我看着都难受。”
“你少说两句没人当你是哑巴。”
“我跟丫头说,又没跟你说,是不是,丫头。你看,你以前老欺负我,我都没计较不是,这回说什么也得帮个忙。哎,好,答应了,嘿嘿,我就知道。”
卫哲川翻他一眼,拍拍手,“我去问守墓的大爷拿柄扫帚,打扫一下。”
卫哲川回来的时候,看到刑枫腿上坐着个小孩儿,那小孩手里拿着几支菊花,正低头把玩着,一点不怕生人,瞧见卫哲川,他还笑,露出一口白白的小牙。
“哲川,快来看这小孩儿。”刑枫笑着说。
卫哲川走过去,“他家大人呢,你把人家孩子弄这儿。”
刑枫立马反驳,“少诬陷,我知道拐卖儿童什么罪,我是看他一个人在这儿拣花,才陪他玩会儿。”
卫哲川并不多喜欢小孩儿,但自从欣怡那件事,他对孩子总有种特别的感情,他看着刑枫腿上的小男孩,不禁想,要是欣怡还活着,她的孩子也该这么大了吧。
“小朋友,你家人呢?”卫哲川蹲下s体。
小孩儿往后头指了一下,“那儿。”
卫哲川往那边看了一眼,并没看到人。
刑枫觉得脖子后头发凉,神神秘秘地说:“哲川,你说这孩子该不会是鬼吧,咱们来这么大半天也没见着半个人。”
“少胡说。”卫哲川瞪他,然后对那小孩儿说:“小朋友手里拿的花要送给谁?”
“她。”小孩儿指了一下卫哲川面前的墓碑上的照片。
卫哲川的心里一跳,笑着问:“为什么?”
“姐姐好看。”小孩笑,口齿不清地说,然后咯咯咯笑起来,一扭身从刑枫腿上跳下来,撒着两条小短腿蹬蹬跑了。
“喂,小朋友,别乱跑。”
“哥哥,哥哥……”小孩举着那几支白色的菊花,没一会跑进小树林。
刑枫打了个寒颤,“哲川,我还真有点冷。”
卫哲川望着小树林,久久出神。
“喂,发什么呆?魂被鬼勾了?”刑枫伸手在他眼前晃。
“没什么,走吧。”
“哥哥,花花。”小孩儿咯咯笑着,摇了下手里的菊花。
“给漂亮姐姐了吗?”这是一个年轻的声音。
“唔,忘了。”
年轻人敲了一下小孩的脑门,“真是小笨蛋。”
“哥哥坏,大宝不是笨蛋。”
年轻人笑了一下,声音干净清灵,“别扭了,这么重,我快抱不住了,掉下来我可不管。”
小孩儿一把圈住他的脖子,“不掉不掉。”
“小笨蛋。”
第19章
“方黎,你记不记得你舒叔叔以前那辆面包的车牌号?”杨孝霆一边洗碗一边问。
方黎趴在一边,“好像是9876结尾,怎么了?”
“我们最近查获了一起克隆车牌的案件,里边就有这个号的车牌。”
“那你的意思是……”
杨孝霆甩甩手上的手,接过方黎递过来的毛巾,“我又查了一下当年的记录,发现有个地方有点出入,比如,我听你说过,你舒叔叔的车是一辆五菱,买了没一年,没错吧?”
“是啊,不过因为他技术问题,车子跟报废的差不多。”
“说实话,我们是根据卫哲川的诉讼,才把肇事逃逸对象定在你舒叔叔身上的,而当年确实有路人提供线索,说撞人的是一辆五菱面包,你舒叔叔当年似乎也的确撞过人,于是,他肇事逃逸致人死亡的罪名就定下了。但是,”杨孝霆话锋一转,“我们抓到的克隆车牌的团伙之中,有个人在交代罪行的时候,说他曾经撞过人,也是在四巷路。”
“什么?这也太过巧合了。”
“的确,我也是这两天处理这个案件才发现的。”
“那就是说,就是说……”方黎忽然不敢轻易下结论。
“恐怕,是这样的。”
方黎坐在长途客运巴士上,给杨孝霆打了个电话,“孝霆,我找过蒋阿姨了。”
“情况怎么样?”
“也许跟我们想的一样,舒叔叔可能是冤枉的。”方黎忽然说不出话了,声音有点哽咽,“我觉得舒洋太可怜了,他因为这件事……”
杨孝霆察觉到他的心情,安慰他说:“别想太多,谁也料不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孝霆,我心里难受,我现在特别想你。”
“嗯,我去接你。”
“孝霆,你说,我们以后会不会也……”
“方黎,你再往下说,看我怎么收拾你。”
方黎哭着笑了,“你收拾我的时候还少啊。”
“方黎,别再胡思乱想了,我这就去接你,等我。”
“好。”方黎抹着眼泪,想到舒洋,他就忍不住愤怒,“卫哲川,你个王八蛋,你去后悔去吧!后悔死你!”
“妈,钱给你寄过去了,嗯,我们都挺好的,大宝现在一顿能吃一碗饭呢,呵呵,没有麻烦,他很乖也很懂事。”舒洋站在电话亭,手里拉着舒大宝,“大宝,要不要跟妈妈说话?妈妈很想你哦。”
“不要。”舒大宝撅着嘴,一脸不情愿地把脑袋扭过去。
“妈,大宝跟我哦闹脾气呢,你等会。”舒洋蹲下身体贴着舒大宝的耳朵说:“大宝,你跟妈妈说两句话,哥哥带你去游乐园。”
舒大宝把小脑袋仰起来,“不骗人?”
“拉钩。”
“好。”舒大宝拿过电话,“你听好了,是哥哥让我跟你说话的,我跟你说话他就带我去游乐园,我一点都不想跟你说话,可是为了去游乐园,我只能跟你说话,所以我很不高兴,说完啦。”
舒洋一脸尴尬,“妈,其实大宝他……不,你别这么说,我知道你现在过的也不容易,你跟刘叔叔好好的,我会照顾好大宝的。”
又说了会话,舒洋挂了电话,然后蹲下s体对舒大宝说:“大宝,以后不可以这样和妈妈说话。”
“他给我找了新爸爸,还有小弟弟,我不喜欢她,我不喜欢她。”舒大宝脾气也上来了。
“哎,真不知道你像谁,脾气这么坏。”舒洋无奈地说。
舒大宝一口咬定,“我是你弟弟,就像你。”
“小人精,反将我一军。”
“什么叫反将一军?”舒大宝抱住他的脖子,小孩注意力总转移的很快,“对了,我要去游乐园,游乐园。”
“知道了。”
蒋梅珍还算年轻的时候不太自爱,上了中年之后,就落了严重的妇科病,她自己也知道,她这辈子只可能有大宝这一个孩子了,虽然她根本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她也不想知道,她觉得那些男人没一个有资格做大宝的父亲,虽然她同样没资格做大宝的母亲。
其实蒋梅珍自己也知道,能跟舒万福,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舒万福这个人虽然不学无术,没文化又没出息,是扶不起的阿斗,但是他是所有她接触过的男人中待她最好的。舒万福脾气不好,性子上来也会动手打她,但无论白天怎么凶她,晚上一个被窝睡觉的时候,舒万福总会抱着她的脚给她捂脚。蒋梅珍的脚小时候落下毛病,一变天脚背上的筋就疼,原先每晚睡觉总得装热水袋,可是嫁给舒万福之后,她就再没装过热水袋。
蒋梅珍七岁的时候就死了妈,她爹也不疼她,大概正是这个原因,蒋梅珍天生冷血。舒万福对她那么好,他死的时候,蒋梅珍也没掉过一滴眼泪,并且一个月后就找了个新男人。
在舒万福之前,蒋梅珍也跟过一个男人,是个开货车的,对方因为抢生意和别人起了冲突,对方叫了人,把他围在中间打,蒋梅珍一个人跑了,没报警也没喊人,就在家里的床上等着她男人回来,结果对方一直没回来。过了好几天,蒋梅珍才听到她男人那晚就被人打死了的消息。
不光对男人,蒋梅珍对自己的儿子也没多少热情,今天把儿子丢给这家,明天丢给那家,孩子在她手上的时间一天不超过半小时。
也许就像舒万福说的那样,她命硬心冷,身边人都四绝了,她照样活的好好的。
舒洋是回乡给舒万福扫墓,见到的舒大宝,那会蒋梅珍已经把自己嫁了,舒大宝被丢在邻居家,吃了邻居李嫂子一年多的奶。李嫂子自己有三个孩子,大的四岁,小的月把,再加一个,舒大宝的待遇可想而知。
舒大宝那会光着屁股蛋子坐在门槛上,头发也结成了球,鼻涕挂了一脸,正在地上玩灰。舒洋想起舒万福曾经跟他说的那一夜话,心脏受到了很大的冲击,他知道爹不疼娘不爱的感觉,不想舒大宝再走他的路,于是就把舒大宝留在了身边。
蒋梅珍是很后来知道自己儿子的下落,一点没惊讶,说了几句客套话,就撒手不管了。
不过女人上了年纪,总会为自己找点念想,即便是像蒋梅珍这样冷情冷血的女人。她后来跟的男人对她并不好,外边养了小三小四小五,蒋梅珍只当不知道,但是时间长了,她总会觉得寂寞,这些寂寞不是在外边多找几个男人就能派遣的,于是她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个儿子。
舒洋并没有避着蒋梅珍,一个月给她一两次电话,只是每次用的都是公用电话。在舒洋看来,舒大宝是他和这个世界的唯一牵绊,如果没有舒大宝,也许他舒洋的人生已经到了提前到了结尾。他并不希望别人知道他的下落,他现在只希望有一个安静的生活,不受任何人的打扰。
舒洋刻意回避着过去的一切,回避着这座城市,但是他最终还是回到了这里,回到了曾经的烟斗街。三年后的这里,成了一条比以前繁华许多的大街,街边再见不到违章的建筑,见不到支到马路上的雨篷子,见不到倚在街边化着浓妆,眼神茫然颓废的女人。
这里有的,只有装修别致的小咖啡馆,连锁的餐饮店,还有生生不息扎根在几乎所有国内大城市土地上的肯德基和麦当劳。
舒洋坐进一家肯德基,舒大宝就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前后晃着两条腿,嘴里叼着一根薯条。
舒洋则透过巨大的玻璃看着窗外的街景,没给自己回忆的机会,他就把头转过来了,“不能多吃,只能吃三根。”
“为什么?”
“没有营养啊。”
“为什么?”舒大宝变身好奇宝宝,一个劲地问。
舒洋拿掉他偷偷往嘴里塞的薯条,“因为再吃你就要成小肥猪了。”
舒大宝总体上还算个乖孩子,舒洋不许他多吃,他就不吃,揪着汉堡上的芝麻,一粒一粒吃进嘴里,“你知道我有几个好朋友吗?”
“不知道。”舒洋托着下巴。
“三个哦,沈晓佳,曹羲然,还有卞强。”
“变强?好怪的名字。”
“是啊,卞强告诉我是大便的便,哈哈,臭死了。”
舒洋笑着,听着舒大宝小老头一样的啰嗦。
“你知道吗,我最讨厌曹羲然,他很烦的,还老说我烦,上次,老师说,明明是我先到的,本来,然后,曹羲然就抢我的小红花。”舒大宝话一多,舌头就开始云里雾里,这是他特有的表达方式。
“这位先生,麻烦您和您儿子坐那边位子好吗?你看,我们四个人……”一个挺年轻的女孩子说,指了一下旁边两个位子的座位。
舒大宝抗议了,仰头大声说:“他不是我爸爸。”
“啊,这个……”
舒洋解释说:“他是我弟弟,这里就让给你们好了,大宝,我们去那边。”
舒大宝很气愤地抱着手臂,一副我不爽的表情。
“不许装酷。”舒洋往他脑袋上敲了一下。
“哼!”舒大宝抓起儿童套餐送的小玩具,大踏步地走到了旁边的位子上,一屁股坐下,非常有气势。
“哪有年龄悬殊这么大的兄弟啊?就是父子吧。”
“我赌一份培根芝士蛋堡,是兄弟。”
“一杯大可外加薯条,父子。”
那几个女孩子竟然就此事打起堵来,她们说话的声音也不小,听的舒洋很想拉着舒大宝离开这里。
回去的路上,舒大宝蹦来蹦去,一点都不老实,“哥哥,你看我。”
“什么啊?”
舒大宝扎了个很不标准的马步,两手做着个舒洋看不懂的手势,眉毛皱成一团,一张笑脸憋的通红,一脸严肃。舒洋只想笑。
舒大宝怒了,“不可以笑。”
“大宝,哥哥看不懂,你到底在干什么?气功吗?”
“不对!”舒大宝更怒了,一脸鄙视地看着舒洋,“我在集中查克拉啦。”
“什么查克拉?你动画片看太多了。”
“哼!哥哥大笨蛋!”舒大宝非常受挫,决定再也不要理他的笨哥哥了。
舒洋见他撅着嘴,于是说:“行了,咱们早点回家,好不好?大宝的比卡丘床单还在外头晾着,别被隔壁的旺仔叼走了。”
“旺仔才不敢,我比它厉害,我会千年杀。”舒洋叉着腰,大摇大摆。
舒洋无奈的敲他的头一下,“好好走路啊,别撞到前面的叔叔。”
舒洋抬头的那一刹那,表情根本没来得及变换,但是双腿已经本能地做出了反应,停住了。
“你是……舒洋?”对方的表情并不比他丰富,一双眼睛定定地盯着他。
“你怎么知道我哥哥的名字?”舒大宝反而是反应最快的,仰头站在两个人中间。
舒洋听见自己淡淡地说了四个字:“好久不见。”
第20章
舒洋总是避免去想自己在这座城市和某个曾经相熟的人见面的场景。如果人生是一本小说,他想,他最先见到的应该会是两个人,第一个是卫哲川,第二个是方威。可是,生活最有趣的地方就在于它的出其不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