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吵架了?”
“我也才接到医院电话,我跟他吵什么架?”
刑枫脑子里某个猜测被证实了,昨晚那个人,不是哲川。
卫哲川坐了会,站起身往外走。
“你去哪儿?”刑枫问。
卫哲川说:“你陪陪他,我脑子很乱,出去走走。”
卫哲川走后,舒洋抱着膝盖,整个人像个受伤的小动物,额上裹的纱布以及手背上的输液针那样刺目。刑枫脑子里也嗡嗡地乱,等理清了点思绪,他不止一万遍地想,如果昨晚他冲进去,情况是不是也许就不一样了?
卫哲川自从出去之后,再也没回来,晚上的时候倒是来了另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在走廊站了好一会才进去。
“洋洋。”
“你出去。”舒洋嘴唇轻颤,满眼的哀伤和悲痛,“我不想见到你,求你了。”
“我知道你现在不想见我,我只是来看看你的情况,既然你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男人说完转身,然后在门口停住,“洋洋,你可以恨我,可是我绝对不后悔这么做,毕竟长痛不如短痛。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你为什么要告诉他,这根本不是事实。”舒洋茫然地看着远方,眼睛闭上的那一刻,刑枫几乎看到了绝望。
方威苦笑,“我还没有卑鄙到捏造事实诬陷一个人的地步,我所做的,只是把事实讲出来,最后就看卫哲川怎么做了,他如果能继续留在你身边,我保证再也不出现在你们面前,可是如果他因此放弃了你……”
“你走,我不想听。”舒洋的眼泪滑下来,“你走啊!”
刑枫完全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想问,可是他知道选在这种时候问,无疑是最不明智的行为。
舒洋开始睡觉,而且一睡就睡一整天,不跟人说话,也不吃喝。
刑枫好说歹说,磨破了嘴皮子,也没叫舒洋睁开眼看他一下。
“舒洋,人是铁饭是钢,你这样下去,身体吃不消的,你不为自己想想,也为父母想想啊,他们知道了该多担心啊。”
“算我求你了,吃一点好不好,就一口。”
“舒洋,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又不是女人,一生气就绝食,有什么事你说出来,我帮你一起解决,你这样不是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嘛!”
“唉,我求你了,我求求你了,行不行?”刑枫真是彻底没辙了。
“是他叫你来的?”
刑枫一愣,“什么?”
“你可以走了,我也不想见到你。”
“舒洋。”
“出去。”
刑枫最后被医生联合护士一起赶出来了,“病人需要休息,请你离开。”
刑枫第二天再去医院,却被通知316号病房的病人已经转移到别家医院了。刑枫无法,只能打电话给卫哲川,结果卫哲川总是说不到一句话就挂断。
“忙什么忙,以前怎么没见你这样忙过,你老婆都成这样了,你还顾着工作,有点良心没有啊?”刑枫对着公用电话发了一通火,然后开车直奔卫哲川的住处,他要亲自问个明白,这种一个人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实在太憋屈了。
按了门铃没一会,有人开了门。
刑枫瞧见来人,更是一肚子火,“卫哲川呢?我找他。”
程邺挡在门口,“他不在,有什么事,我可以转达。”
“靠,你什么时候成他代言人了?我再告诉你一遍,我找卫哲川,叫他出来,躲里边装什么孙子!”
程邺也一步不让,“我说了,他不在。”
“姓卫的,你出来!你老婆只剩半条命了,你还想不想要他了!”
“说清楚点,谁是他老婆?”程邺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
刑枫指着他的鼻子,“反正不是你!”
第16章
舒洋身边什么都没有,除了一个人。
他想给卫哲川打电话,告诉他自己现在浑身都难受,想他来看看自己,哪怕只是看他一眼。
这几天他每次睁眼,看到的都是同一张脸,那张脸偏偏是他最不想见到的人的。舒洋想,这十七年,他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他只是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哪怕每天只是重复同样的生活,为什么这样一个简单的愿望,都这么难呢?
“把手机还我。”舒洋望着窗户外头,仿佛对着空气说话。
方威抽着烟,坐在一边,他身上不再是那身总是带着洗不掉的污渍的工装,而是一身剪裁合身的西服,摇身一变成了大老板。
“你要打给谁?”方威问,眼睛盯着舒洋,眼神透着复杂,“是不是那个大记者?”
“与你无关。”
“手机我暂时替你保管,你有什么需要直接跟我说就行了。”
舒洋脸上的神情几乎被憔悴苍白的气色掩盖了,他目光遥远,“你想让我再跳一次楼吗?”
刑枫连找了卫哲川几次,都是被程邺挡掉了,刑枫在心里把卫哲川骂了百八十遍,然后专门去卫哲川工作的电视台堵人,结果在电台楼下大厅顿了一整天才被告知卫哲川提前休了年假,最近一段时间都不会来台里。
靠,奶奶的大爷的!
刑枫发觉自己这些天脏话说的越来越顺口了。
回到律师楼,刑枫坐在办公桌后头,胸口堵着一口气。明明是那两个人的事,他们倒好,一个个都没了影儿,叫他在这里干着急,他招谁惹谁了!
“刑律师。”
“干嘛!”
律师楼新来的小实习生被吓了一跳。
刑枫拍拍自己的脸,让僵硬的肌肉松弛下来,“什么事?”
“铭盛的方律师说他刚接了个案子,他手上积的诉讼案太多,而那个委托人好像是刑律师的朋友,所以就想问刑律师能不能接手。”
刑枫近日肝火旺盛,哪来的心思接案子,一口回绝,“没空!”
“哦。”小实习生委委屈屈地退下去。
“慢着。”刑枫叫住他,“你刚说那个委托人是我朋友?”
“方律师是这么说的,好像叫卫什么。”
刑枫当天下午就去了铭盛律师事务所,方律师交给他一叠资料,放在最上面的就是一张授权委托书。
刑枫唰唰翻了几页,视线迅速定位在几个关键字上:交通肇事逃逸,抢救无效死亡。
很快,两个名字跳进刑枫的眼睛:舒万福,卫欣怡。
刑枫搁下那叠资料,瘫坐在沙发上,脸上的神情十分凝重。
卫欣怡是卫哲川的妹妹。
而舒万福……
命运如此爱捉弄人。
卫哲川终于接了刑枫的电话,电话两端都冷静得出奇。
刑枫的精神并不是很好,他熬了一个通宵,查了那期交通事故的所以资料,“你打算怎么办?”
“你已经知道了?”卫哲川的声音透着沙哑,显然他过的并不如当初离开那般潇洒,“我还能怎么办?她是我妹妹,她肚子里还有我没见过面的……侄子。”
刑枫听到电话那头男人哽咽的声音,他准备好为舒洋打抱不平的话,全成了一声沉闷的叹息和一股渗进鼻腔的酸意。
欣怡出事的当天,卫哲川接到电话,疯了一样冲进医院,结果从抢救室推出来的却是一具蒙着白布的尸体。明明一个小时前,他们才通过电话,欣怡说要带宝宝去医院做检查,一定要让宝宝健健康康的,那种透着女人做了母亲之后特有的慈爱温柔嗓音,卫哲川现在还记得。
“哥,刑大头又给我乱起绰号,你要帮我报仇,我给你刑叔叔的手机号码。”
“哥,我有宝宝了。我知道你一定会骂我,可是我不会把孩子打掉,我爱这个孩子,就像我爱他的爸爸一样。”
“哥,我看到宝宝了,还看不清脸和鼻子,不过我知道他就在那儿呢,肯定在打呵欠,这个小懒虫,呵呵。”
“哥,你不能再克扣我的零用钱了!我现在吃的可是两个人的份,我要宝宝也白白胖胖的,所以我决定了!不减肥了!”
“哥,医生说可以做彩超了,我要给宝宝拍个漂漂亮亮的照片,我家宝宝的照片可是很贵的哦,你这个当舅舅的,赶!紧!准!备!好!钱!”
……
“您是卫欣怡小姐的哥哥吗?我们在卫欣怡小姐的手机里找到您的电话,卫欣怡小姐现在情况很危险,羊水破裂,宫颈血管又大出血,我们正在尽力抢救,情况危急,您务必过来一趟……”
舒洋三天三夜滴水未进,方威急得在医院走廊直跺步子,这个时候一个电话打进舒洋的手机。
方威一看,立刻拿着手机进了病房,“舒洋,有你电话。”
舒洋起先一愣,然后睁开眼睛,夺过电话,“喂?哲川,是你吗?”
“……舒洋,是爸爸。”
舒洋眼睛的光彩一闪而逝,干裂的嘴唇抿了一下。
“孩子,爸知道对不起你……”中年男人呜咽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过来,愈发沧桑凄凉,“我没想到事情会那么严重,我刹车了,我是看她摔倒后还能站起来,以为没什么事,才……我哪知道……早知道她和你朋友的关系,我就……”
就什么?不撞她?还是让时间倒流?
舒洋握着手机,低垂的眼皮下,目光一动不动。
“杀人偿命,爸不怕死,爸只求你一件事,替我照顾好大宝。”
“你身体这么弱,要去哪儿?”方威看着穿衣下床的舒洋,仅仅三天时间,舒洋已经瘦了一大圈,整个人像是一副皮包着脆弱的骨头,风一吹就倒。
舒洋像是没听到他说话一样,脚落地,整个人踉跄了几下,缓缓站直身体,从方威的面前走出特等病房崭新明净的大门。
方威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那纤细的胳膊他一个手就能握过来,瘦的不成样子。
“放开。”舒洋把仅有的力气放在右手上,推开方威的手。
“舒洋!”
“哥,我最后一次叫你哥,别让我恨你。”
舒洋冷峻的眼神让方威不由得退了一步,他怔怔地望着那个曾经攥着他的衣服躲他身后胆小怯懦的男孩。
舒洋头也不回地走出医院狭长的走廊,单薄的背影纤细到能把医院走廊划成两半。
方威站在这边,而舒洋在那边。
卫哲川喝了很多酒,又哭又笑,一会喊着洋洋痛哭流涕,一会叫着欣怡哽咽无语。
都说赌场出疯子,情场出傻子,果真没错。
程邺倒了一大杯水,送到卫哲川跟前,“喝!”
卫哲川果真端起来一口气不喘,喝了干净,没一会,喝进去的水全从眼睛里肆无忌惮地涌出来,他抓着心脏的位置,恨不得直接把那颗心掏出来,太痛了,痛得他想一刀子扎进去,至少这样,他不用再忍受这样反反复复的剧烈疼痛。
“欣怡死了,你很痛苦是不是?”
卫哲川点头,哭的像个孩子。
“那就忘了她。”程邺又说:“和舒洋变成这样,你也很痛苦是不是?”
卫哲川不住地点头,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好痛,我好痛。”
程邺捧起他的脸,让他看自己,“那就不要爱他,从现在开始,你爱的是我。”
卫哲川摇着头,眼泪在他俊朗的脸庞上四溢。程邺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直接堵住了他的嘴。
舒洋站在卫哲川家的门口,往日和卫哲川相处的情形,一幕幕在脑海中展现,那些投入无尽深海的记忆碎片,此时汹涌而至,锋利的边刃割在他的身体上,让他遍体鳞伤。
钥匙插入钥匙孔,旋转,打开。
客厅里的一切都那样熟悉,连茶几下那几本名人专访的杂志摆放的角度都和记忆力的一模一样。
有一扇空气做的门,挡在舒洋面前,明明一踏足就过去了,他却不敢。因为墙那边有他爱的人的气息和味道,那些他以往爱的要死的东西,明明不是摸不着看不见,此时却成了最具杀伤力的武器,让他不敢靠近。
舒洋还是往前踏了一步,扑面而来的气息,是深入骨髓和血液的,仅仅是这个,就让他干涸的眼角被内心深处的洪流淹没。
房门那边,哲川正在做什么呢?他会跟我一样,因为思念而彻夜不眠吗?
明知不可能,舒洋的心里依旧难以抑制地生起小小的希望,那份希望是风一吹就灭的。
可是当他推开房门的那一刻,看见眼前那两具冲撞激烈的身体,他听见了海啸的声音,巨大的声响冲击着他的耳膜,滔天巨浪一瞬之间把他的骨骼和肉t冲得四分五裂。
舒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来的,夜风刮在他身上,他一点都感觉不到,明明眼前的景象那么清晰,他却忽然失了方向感,找不到回去的路。
他看到有两个巨大的灯向他靠近,他几乎沉醉在那种刺眼的灯光下,双脚不自觉地向它们靠近。
“你疯啦!”有人一把把他拽开,舒洋跌进一具和他一样的肉t。
方威紧紧地抱着舒洋,他根本不敢呼吸,因为他的心脏就紧紧地贴在喉咙口,就等着他呼吸,好趁机跳出来。
舒洋目光空洞,不知道在看什么地方,整个人像没了牵引的木偶。
“洋洋,你怎么了?跟哥说句话,你别吓我啊,洋洋。”方威不停的摇晃着他的身体,巨大的恐惧让他透不过气。
“我现在什么都没了。”舒洋干哑的声音几乎是透过嘴唇不可察觉的张合传出来的。
方威却听到了,他说:“你还有我,洋洋,你看着哥,我会一辈子陪着你,护着你。”
“我不想活了,哥,我活不下去了。”
“洋洋!”方威抱紧他,“不许胡说,我不许你胡说!听到没有!走,哥带你回家,哥给你买了大房子,你不是喜欢大房子吗?咱们可以把方黎接过来一起住,还有你爸,你妈,还有大宝,还有烟斗街上所有的人,咱们都接过来。”
“都接过来,”
“对,哥还给你开个店,你喜欢做早点,咱们就开早点铺,你当老板,爱请多少人请多少人,咱们现在有钱了,哥要让我们洋洋过好日子,再不给人欺负,再不给人瞧不起,人家打我们,我们就打回去。”
“好日子。”
“对,好日子。”
方威就这样一点一点哄着,哄孩子一样,一直陪舒洋说到天亮,直到舒洋在他怀里失去意识。
第17章
舒洋这半个月来,安静的出奇,他似乎很喜欢方威替他布置的书房,在里边一待能待上一整天。
“哥,能给我买这本书吗?”舒洋写了个书名给他。
“好,哥这就给你买。”
明知道现在的舒洋行为有多反常,方威依旧装不知道,如果可以,他宁愿这样一辈子,至少这样,他可以每天都看到他的洋洋。
方威每次出门,总把房门钥匙带在身上,同时确保防盗门窗全都上了锁。
他越来越感觉不到安全感,哪怕是面对面看着舒洋,他总觉得舒洋会泡沫一样突然消失,让他抓不到,摸不着。
舒洋表现得很开朗,很依赖他,但是方威明白,这些都是假象。晚上睡觉的时候,靠在他怀里的身体是那么的僵硬。
“喂,舒洋,是我,方黎。”方黎的声音火烧火燎地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