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尧嗯了一声,“给我爸妈的。”
听他这话,舒洋知道,齐尧多半是答应他陪他回去了,“我以为你都忘了呢。”
“怎么会,明后天没事儿的话,咱们明天就过去。”
“行,那我收拾几件东西。”舒洋要去房间,齐尧叫住了他,“不用收拾,人去就行。”
“那牙刷什么的总得准备好吧。”舒洋开始忙着收拾,把自己和齐尧的牙刷、洗脸毛巾都带上,还有齐尧的剃须刀、干净的内衣袜子,忙了好一会,边收拾边想,生怕漏带了什么东西,“对了,还有卫生纸。”
齐尧看他忙活,最后只提醒了一句:“药膏记得带。”
齐尧说的药膏是生肌祛疤的,是方黎和杨孝霆去国外玩的时候带回来的,舒洋不太习惯往手上抹东西,齐尧每天盯着他,一天提醒三次,舒洋才渐渐适应了一天三遍药膏。
舒洋热情,补品就买了好几盒,路上提着拎着,背着挎着,特别招人多看一眼。
齐尧看不下去了,帮他拎了几盒,“你怎么买这么多?”
“不知道叔叔阿姨喜欢什么,多买点儿指不定就有他们喜欢的或者用得上的。”
“那也不用买锅吧。”齐尧看着手上提的东西。
“你知道什么,这是无烟锅,家里有油烟对老人多不好啊,电视上不是说了吗,长期呆在油烟的环境里,容易得呼吸道疾病以及心脑血管疾病和癌症。”
齐尧听他说的头头是道,心里头觉得好笑,面上却装作无所谓的样子,结果他这样子招来舒洋的不满,拐了他一肘子,“你这人,什么表情,我在给你普及常识,好好听啊。”
“听着呢。”齐尧无奈地笑。
齐尧从没想过他会以这么愉悦的心情回家,他想,如果没有舒洋,他这段行程会痛苦的多,几乎每近一公里,他的心情就会沉重一分,虽然有舒洋在,那份沉重也轻不了,但有人伸手替你托着,那种压迫感就没那么强烈了。
舒洋在候车大厅坐着,和扛着蛇皮袋拎着塑料桶的农民工一起,整个人特别打眼,不少人来回都看他一眼,让他十分不自在,就盼着齐尧买票快点回来。
没一会,齐尧拿着票回来,手里还拉着个行李车,“东西放这里,拖着比你拎着轻多了。”
舒洋把能装进去的东西都装了进去,双手解放了出来,果然轻松了许多。齐尧把一个塑料袋递给他,“给。”
“什么呀?”舒洋接过来,低头往里头看。
“路上吃的,长途汽车里可没有盒饭给咱们吃。”
“可怎么都是零食?不过,嘿嘿,都是我喜欢吃的。”舒洋弯着眉毛。
“走吧,再不上车,车就走了。”
舒洋跟上他,笑嘻嘻地问:“那我现在可以吃一个吧?”
“我说不行你就不吃吗?”
舒洋顶他一句:“你说不行我也吃,我就吃。”
齐尧哭笑不得,看着舒洋翻了包零食拆了,拆了之后他又犹豫,看看左右,“我吃东西,别人不会盯着我看,觉得我这人特没素质吧,大庭广众吃零食。”
齐尧简直无话可说,舒洋一笑,“哎?咱俩一起吃,别人就不盯着我一个人看了。”
于是舒洋自己吃的时候,时不时空出手往齐尧嘴里塞一个,这才吃的理直气壮,没有半点顾忌。
齐尧心里想,这样反而更招人看吧,不过因为很享受这种被一只手往他嘴里塞零食的感觉,所以也就装不知道,心安理得地享受这种待遇。
舒洋依旧不习惯坐长途车,虽然齐尧每年都陪他回老家,饱尝一遍在山路上颠簸的苦。
长途车大概许久没人打扫了,挤满了人,车厢里有一股说不清的味道,齐尧把车窗开了点儿透风,车窗没开大,怕舒洋睡着了,不小心一头栽下去。舒洋这人睡着了就有这么个技能,会一声不响地做出的点儿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儿,他自己还不知道,却把别人吓出一身冷汗。
上回齐尧陪舒洋回老家的时候就是,舒洋本来枕着齐尧的肩膀睡觉睡的好好的,齐尧才眯了两分钟的眼,一转头舒洋已经半个身子睡到窗户外头去了,齐尧当时就被吓醒了,于是跟舒洋一起坐车,再也不敢打瞌睡了。
“我困。”舒洋的眼皮开始发沉,打了个呵欠。
“靠过来点儿。”齐尧把胳膊伸过去,把舒洋整个人往自己怀里头带,让他靠着自己的肩膀。
舒洋睡了十来分钟,头就枕到了齐尧腿上,齐尧掳掳他的头发,把他嘴角刚吃东西沾上的一点什么东西擦掉。齐尧一直有种感觉,舒洋一和他在一起,整个人就会变的很懒,神经也会变得粗许多,而实际上舒洋是个心思极为细腻的人。大概是觉得在自己身边,他可以无所顾忌,因为有人会替他顾忌的吧。
离车进站还有五分钟,齐尧低头喊舒洋,“舒洋?起来了。”
舒洋像是听到了,眼皮动了动,又很快没了动静。齐尧把头低下去点儿,捏他的鼻子,“舒洋,起来,车马上进站了。”
舒洋鼻子里发出一声带着鼻音的嗯,头动了动,他这一动,齐尧看见自己裤子上一滩湿渍,分明就是口水。
好你个舒洋,齐尧苦笑,捏着他的鼻子把他的脸转过来,低头往他作恶的嘴巴上亲了口,因为舒洋张着嘴,齐尧亲上去的时候,会有啵的一声,很轻,却把边上那对情侣吓着了,两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边。
亲过,齐尧就有点后悔,不是因为被别人看见,而是如果舒洋醒了,他这样只会让两个人尴尬。毕竟当初只当朋友的话是他说出来的。
两人下车的时候,舒洋抓着他的胳膊,他整个人还没清醒透,走路腿脚有点儿虚浮,时不时踩空。
长途巴士开走,两人站在空旷的水泥地上,齐尧四处找着下一班车,舒洋从背后靠着他的肩膀继续眯一会。他平时没这么懒的,一坐车就不行,总犯困,还总有一堆做不完的梦,让他醒也醒不过来。
又两个小时车坐下来,两人下车,已经下午两点多了。
齐尧找了家牛肉面馆,两人吃了碗热腾腾的面,舒洋这才清醒了,他问:“还有多久?”
“打个车二十分钟,别光喝汤。”齐尧把碗里的牛肉夹他碗里。
下了出租,舒洋跟着齐尧拐进来一个巷子,过了巷子,来到一个小区,小区的建筑很老旧,至少有三十年了,齐尧指了其中一栋的五楼,“就那儿了。”
舒洋抬头看着五楼的那扇贴了膜的窗户,没发觉一点儿特别,但那里的确是齐尧的家,齐尧的父母都住那儿。舒洋忽然有点紧张,这才觉察出一点唐突,他们至少应该事先打个电话过来的,这样冒冒失失地过来实在不太礼貌。
齐尧看出他紧张,说:“走吧,怕的话,在门口等我就行了。”
第37章
舒洋最终选择和齐尧一起进去,在齐尧敲门的时候,他握了握齐尧的手,齐尧安抚地回握了他一下。
“靠,来的也太早了吧,碟都借出去了。”一个穿着睡衣,趿拉着拖鞋的女孩冒冒失失地开了门,见到他们,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诡异起来,掺杂着恨、厌恶还有别的情绪,等她的视线转到舒洋身上,已经全部变成厌恶了。
“小雯,谁啊。”一个中年女人走出来,一手拿着裤子,一手拿着针在头皮上磨,老花眼镜下的一双眼睛在看清门口两个人面容的时候,眼神几度变化,最后扔下手里的东西快步走到门口,伸手把女孩往里边一拉,砰地把门关上,“谁让你乱开门,不认得的人也让进?”
舒洋几乎是愣在门口,他知道齐尧和他父母的关系有点僵,但没想到竟然会到门都不让进的地步。
舒洋握住齐尧的手,抬眼看他,齐尧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对这样的事情已经习惯了,“走吧,不是说要找个地方睡觉的吗?”
舒洋拉住他,“不走,没有东西还没送到,人就回去的道理。”
说着,抬起手就敲门,敲了十几分钟,里边都没半点动静,舒洋依旧一遍遍敲着,齐尧说:“别敲了,你就是把手敲断,她们也不会开的。”
“阿姨,您开开门啊,阿姨,阿姨……”
屋里好半天才传出来声音,“再敲我就不客气了,小雯,打110,让警察把这两人抓去关他个十几年。”
“阿姨,您把门开开,咱们有话可以坐下来说,阿姨。”舒洋继续敲门。
“没什么好说的,快滚,别再让我看到你们!”
舒洋叹了一声,抬头望了齐尧一眼, “没办法了。”
“走了。”齐尧拉住他胳膊。
“看来只能用我在车上想出来的法子了。”舒洋深吸了一口气,提高嗓门,“快来人啊,齐尧,你怎么了,好多血,你别吓我,救命,谁来救救他啊……”
紧闭的房门忽然就开了,中年女人慌忙跑出来,头发散乱,一脸的焦急,跑的太急,脚上鞋都掉了一只。
舒洋尴尬, “阿姨,那个……”
中年女人嘴唇抖了好半天,忽然就哭了,舒洋吓了一跳,“我,我……”
“你个死孩子,谁让你回来,谁让你回来的。”中年女人扑到齐尧身上,攥着他的衣服使劲打,边打边哭,“你怎么不死在外边,你还回来干嘛?你还记得有个家啊,你还记得你有爹妈啊,你个混账小子,我打死你,以后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齐尧任由她打,等她打够了,才开口说了一个字,“妈。”
强健有力的手臂把两鬓染霜的女人抱在怀里,用力地抱紧,“妈,妈……”
魏美芳揪着儿子的衣服,在这一刻把一生的眼泪都哭干了,“死孩子。”
舒洋鼻子一酸,转过头去。
齐尧有些年没回过家了,此时回来,扑面而来先是陌生,然后便是漫天铺地的熟悉感袭来,将他整个人淹没。
虽然家里许多东西都变了,吊了顶,装了空调,家里的电视机也换了,天花板的灯也变了样,可家还是那个家,轻轻一吸气,鼻子里全都是熟悉的味道,伸手一碰,也都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触感。
齐尧只是坐在他很多年前陪父母挑的沙发上,鼻腔里就已经酿了许多酸,他无数次做梦回到了这个家,可每次还没等他进门,梦就醒了。
“喝茶。”魏美芳的情绪似乎还没缓过来,眼角红红的,虽然装着冷漠,眼神里的母爱却是藏也藏不住的。
舒洋接过杯子,“谢谢阿姨。”
魏美芳看他的眼神透着打量和探究,有些不自然,有些闪避,舒洋明白她在猜测他和她儿子的关系,不过他不在意,只是依旧礼貌地笑着。
“小雯,把衣柜里昨天晒过的床单和被套拿出来。”
“要拿你自己拿,我没空。”小雯眼皮翻了几翻,嘴角撇了数次,转身进屋,砰地把门摔上。
“这个死丫头。”魏美芳只能自己进屋去拿。
舒洋坐在齐尧身边,看着魏美芳从一个屋出来进了另一个屋,然后说:“我现在手还在抖,刚才真被吓着了。”
齐尧捏捏他的手,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大腿上,“我以为,这辈子都进不了这倒门,舒洋,谢谢你。”
舒洋说:“我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的胆子,我第一次那样骗人,喊的时候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齐尧抬手,粗糙的拇指擦了擦舒洋微微干燥的嘴唇,“我也吓了一跳,没看出来你还是演技派。”
“少糗我了。”舒洋说,低头喝了一口茶,“这是什么茶,香。”
“市面上可买不到,自己家炒的。”见舒洋看他,齐尧说:“我们家从我爷爷那代就是做茶叶生意的。”
“是吗,那你呢,会炒吗?”
“会啊,保证炒成渣炭。”
舒洋忍不住笑,低头又喝了一口茶,觉得嘴里都是茶香。
直到晚饭时间,魏美芳都没有赶他们走,于是他们留下来吃了晚饭,魏美芳的话很少,偶尔给齐尧夹菜,然后盯着他看上半天。
“妈,吃菜。”齐尧把菜夹给魏美芳。
“哎。”魏美芳低头吃了一口,然后又盯着自己的儿子看,眼睛里装着许多东西。
吃过饭,舒洋过去帮魏美芳洗碗,魏美芳说了好几次不用,舒洋说:“阿姨,您去和齐尧说说话吧,你们那么多年没见了,一定有很多话要说。”
魏美芳拍拍他的胳膊,摘了眼镜低头擦擦眼睛,转身去了齐尧房间,舒洋看着她微佝偻的背,忽然特别想蒋梅珍。蒋梅珍曾经在灯下为他缝破了的裤子,曾经在清晨把他的鞋拿到外边晒,曾经……舒洋想,即便蒋梅珍并没有将他当亲儿子看,他也该知足了,至少他还有个人能让他喊妈,逢年过节他还有个人可以长途跋涉去看望。
齐尧从房间出来,舒洋正擦着厨房灶台的台子,抬头看见他,下巴往房间指了指,“谈的怎么样了?”
“老太太又哭了好几回。”齐尧说,“怎么没用热水,你的手不能在冷水里泡。”
“早好了,一点儿都不疼了。”
齐尧去客厅,从行李包里翻出药膏,过来挤了点儿,先往他手指上呵气让它们暖和点,再抹上药。
“看来只要豁出去,就没什么过不去的坎。”舒洋看着被齐尧摆弄的手指笑着说。
齐尧低头往他手指上亲了口,“是啊,托了你的福。”
“变态!”齐小雯从洗手间出来,撞见这一幕,恶狠狠地骂了句。
“死丫头,给我过来。”魏美芳从房间出来,伸手把闺女扯进房间,掐了几下骂了几句。
“妈,你干嘛,很疼啊。”
舒洋把手抽回来,自己随便搓了两下,“行了,不用抹那么细,那,齐尧,我就先走了,东西搁你这儿,我明早再来。”
“你去哪儿?”
“来的时候我留意过了,边上就有家旅馆,我去那儿住一晚。”舒洋把皮夹和身份证带身上,换了鞋。
“你一个人怎么行?我跟你一起。”
“别,我又不是小孩,有什么不行的,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这样多不好,没事儿,我到了给你电话啊。”舒洋不给齐尧说话的机会,快步下了楼。
“舒洋。”
“帮我跟阿姨说一声,我走了。”
齐尧追下去,已经找不到他的影儿了,齐尧掏出手机给他发了条短信:自己小心点儿,等会门牌号发给我。
齐尧上楼,魏美芳已经等在门口了,“齐尧,跟妈说实话,他是不是你……朋友?”
“妈,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只是……”
“没事儿,妈只是随便问问,这孩子,怎么好好的出去住。”
“没看出来他挺怕你的吗?”齐尧说,关了门,见魏美芳满脸疑惑,他说:“他怕你因为他骗你的事儿怪他呢。”
“这孩子。”魏美芳笑了下,“明儿让他别出去住什么旅馆了,多浪费。”
“行,我等会跟他说。”齐尧跟着魏美芳进了房。
他的房间和几年前几乎一个样,连墙上贴的游戏海报都没变。魏美芳说:“你走了之后,这个房间一直空着,就想着万一你哪天回来了,不至于没地方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