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落看云归(云之君)上——清夜无尘

作者:清夜无尘  录入:08-29

绝望,是生命最后一把钥匙,打开了尘封的记忆之门,那淡去的昨昔,童年的片段,炽热的欲望,刻骨的思念,无望的情感——那有缘相逢、却无缘相守的人……

记忆的碎片逐渐连接,终于交织成鲜明的画卷,一幕幕,不断地呈现,那样清晰,栩栩如生。于是,宇文渊又想起了那张绝美的容颜,那双清莹的明眸,清逸出尘的风姿,纯真灵慧的神态……

宇文渊在叹息中微笑了,他早已断绝了找到这张面孔的希望,人生有太多重要的事情,不可能在回忆里花太多时间。就当是一个美好的梦吧,人生太残酷,梦总能给人安慰,梦醒了,依旧要面对种种风刀霜剑。

那一场风暴过后,侥幸保住性命的宇文渊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他的水和粮食已经被风卷走,什么都不剩下。在茫茫戈壁的绝境面前,

留下来只有死,那就走吧,仔细地辨认了方向,他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他走得很慢,越来越无力,他已经两天两夜滴水未进,路上连草根也找不到一条。

碧空如洗,朗月如钩,沙丘如海,沙漠的夜晚如此宁静,一个高大的身影在默默前行,举步维艰而又坚定不移,只有如水清辉陪伴着他孤寂的身影。

终于,他倒下了,挣扎了好久都无法再起来,他的眼睛还没有闭上,无言地望向天上的明月,一滴浑浊的泪水从眼角滑落,瞬间消失于黄沙之中。在他的身后,留下了两行长长的脚印,一直延伸到天边。

不知过了多久,人烟渺绝的茫茫黄沙中,好像奇迹一般,有一队人沿着这足迹追寻而来。

云舟远远看到了倒在地上的人。他飞快地跑过去,终于看到了那张面孔,看到了自己苦苦追寻了一生又逃避了一生的人。

感谢上苍,他还有生命,他只是睡着了。月光下的睡容平静,不像一国之君,到像是一个倦游的孩子。额头贴上了月光银白的影子,嘴角挂着一丝安宁的浅笑。

云舟凝视着他,然后跪倒在他身边,浑身颤抖,脸深深地埋进黄沙中,泪珠不住的滚落。

已经一天一夜了,宇文渊依旧昏睡着。其实他没有完全失去意识,他知道有人救了他,喂他喝了不少甘甜的清水,消除了焦渴的煎熬,立即觉得通体舒畅;有人为他搭建了营帐,把他放到了柔软的床上。他很想起来,但他太累了,精疲力竭,心力交瘁,他还是选择了安睡。在进入梦乡之前,他努力的睁开过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年轻秀美的面孔,澄澈的明眸荡漾着深切而又无望的希冀,哀哀欲告地望着他。就在那一瞬间,这张美丽的面孔就刻在他的心里,跟记忆深处的另一张一模一样的面孔重叠起来——他苦苦追寻,无望的等待了一辈子的人,十年前,他失去了他,现在不会了,他很想捉住他的手,把他拉进怀里,永远也不让他逃离。

云舟就在他身边等着他醒来,不愿意离开,李岚进来几次,见他累得几乎站不住了,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只在苦苦支撑,李岚不住劝他去休息,云舟都固执地谢绝了,然后,蜷着身子,在床边跪下,一动不动。

李岚劝不过,无奈地走了,心里觉得很奇怪,一向沉稳自持的云舟怎会这样,找到皇上本是高兴的事,他却背过身去不停地流泪,说话语无伦次,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当宇文渊彻底醒过来的时候,觉得精神和体力都恢复了不少。脑海中又浮现出梦中人清丽的玉颜。然后,他一眼看到床脚边蜷缩着的小小的身影。他被吸引住了,下了床,弯下腰仔细的看着这个人儿。

他好像睡着了。穿着单薄的白衣,很消瘦,弱不胜衣的样子,黑发零散地飘落下来,遮住了脸,只看到苍白的额头,还有两行浓密纤长的羽睫,不时地轻颤,好像受惊的蝴蝶扬起脆弱的翅膀。

宇文渊心念一动,轻轻地撩起白衣人儿的头发,轻轻的抬起他的脸,仔细地端详着。这张脸没有一点血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却一点无损于他的美,美的那样清新脱俗,玲珑剔透,不似凡人。宇文渊望着他,无法移开视线,忘记了时间的存在,忘记了自己身在何方。

忽然,面前的人儿轻轻叹息了一声,蝶翼般的羽睫振颤了几下,终于慢慢张开了眼睛。于是宇文渊再一次见到了那双十年来梦牵魂绕的眼睛——只属于那纤尘不染的人儿的眼睛,如深潭般幽静无底而又如水晶般晶莹透亮,不染一丝尘世的涟漪。

此刻,这双眼睛也望着他,静默无言。四目交缠,谁也无法移开视线,平静美丽的眼睛里波涛汹涌,渐渐化成一层浓浓的水雾。

宇文渊凝视着他,仿佛深深看进他的灵魂,时间不存在了,一切都消失了。

他们已经却看不到对方,只看到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终于,宇文渊先回过神来,问:“你到底是谁?”

云舟无力地垂下头,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我是云舟。”

“还有呢?”

“还有什么?”云舟不解地问。

“我问你还有什么身份?!”宇文渊用力按住他的肩膀,严厉地问道:“你的脸已经告诉我一切,你还想隐瞒什么?”

云舟构筑了十年的心理防线顷刻间崩溃,泪如雨下。忽然不顾一切地喊到:“是的,你没有认错,十年前你见到的就是我。我犯了欺君之罪——请皇上赐死!”

宇文渊闻言,猛地站起来,转过身去。神祗般伟岸的身躯,紧紧握成团的双手在微微发抖。

云舟深深地低着头,感到全身冰冷,神志有些恍惚起来,累的无法支撑,很想就此闭上眼睛,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想。

过了半晌,他好像听到了一声叹息,一双有力的手把自己扶了起来。他勉力支撑着自己,把身体靠在墙上。宇文渊站得这样近,温暖的港湾近在咫尺,他却再也不敢靠近,一种被遗弃的孤独感撕扯着他的心。

宇文渊看着他,眼前的云舟彷徨无助,像无家可归的孩子。不由得伸过手去,还没有碰到他,云舟触电似的一颤。宇文渊也意识到了什么,手终于垂了下来。

宇文渊不再看他一眼,退后几步,在床上坐下,仿佛自言自语的说:“其实我很想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但这个问题问了也白问,不是吗?”宇文渊语带嘲讽:“你既然做都已经做了,难道还会没有想到理由去圆谎吗?”

云舟咬着牙默默承受着着,没有作声。

忽然,他感到宇文渊又走到自己面前,用手抬起自己的脸,手指在脸上轻轻地勾勒着,抚摸着。宇文渊的声音在喃喃地说:“真美——一模一样的美,美得不可思议!为什么美丽的背后却是残酷的真相……。”

突然,一阵绝望的情绪引发了狂怒,宇文渊猛地推开云舟,用尽力气一巴掌狠狠地扇了过去,云舟一下子倒在地上,雪白的脸上现出清晰的指痕,一股鲜血从嘴角缓缓流了下来。

宇文渊呆呆地看着他,看着他艰难地挣扎着在地上撑起身子,一阵深切的哀痛平息了怒火,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淌。终于,他把将云舟从地上拉起来,用一种不属于自己的声音说:“你既然可以装一次,为什么不干脆装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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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狂奔在沙漠中,耳边呼呼的风声仿佛猛兽咆哮着在身后追赶。他不能让自己停下来,只要停下来就会被撕心裂肺的痛苦所窒息。他曾经用尽全部的意志去面对,最终还是没有力量面对宇文渊的愤恨、痛苦和绝望,因为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所以,他还是不顾一切的逃离。

不知走了多远,已经无法看到自己人的营帐。忽然,他看到月亮变了颜色,带着恐怖的血红,周围的风猛烈了很多,夹带着黄沙,激烈地旋转着,几乎把自己卷到半空。他知道,又一场风暴要来临了。

他放松地笑了,他不打算找躲藏的地方,消失在茫茫黄沙中,将自己的生命归于尘土,这不是最好的结局吗?

在风暴的怒号中,他忽然听到有人喊自己,声音急切而又焦虑。他本能地睁开眼睛,朦朦胧胧的沙尘中,一个高大的身影艰难地跑过来,一把拉住自己的手,不由分说地拖着自己跑,终于跑到一块巨石后面,蜷缩着坐了下来。

云舟意识到宇文渊张开双臂紧紧地抱着自己。风暴在继续,肆虐的咆哮声不绝于耳。

不知过了多久,风声停了下来,也没有沙子打在身上,风暴过去了。

云舟不想睁开眼睛,无望地祈求这一刻永远停留,却不想面对梦碎的一瞬间。

终于,他感到宇文渊轻轻摇他的肩膀,温和地对他说:“你想逃到哪里去?你还没有逃够吗?”

云舟泪如雨下,说不出话来,只是拼命摇头。最后,云舟止住悲泣,转过身去背对着宇文渊。

宇文渊无奈地按住他的肩膀,把他的身子扳过来面对着自己,坚定地说:“有些问题,我能面对,相信你也能。”

云舟抬起眼,接触到宇文渊平静无波的眼眸,正深深地注视着他,仿佛要把自己的意志和勇气传到自己身上。云舟不由自主的点点头。

宇文渊淡淡一笑,动容说:“那么,云舟,跟我回去吧,至少,你要见见你的姐姐。”

第42章:诛心(上)

长夏留痕,夏天最后一场激烈的暴风雨正在悄然酝酿之中。长安城笼罩在阴沉沉的彤云重压之下。闷热、压抑、浮躁、焦虑,齐王宇文宪的心情如同眼前的气候一样——等待着一触即发的电闪雷鸣。

他清楚地知道,皇城内,宫殿里,朝堂上,一幕腥风血雨的朝权更迭大戏即将上演。宇文氏的江山已经雨飘摇。各种势力,各派集团都将决一死战,直至恩怨情仇灰飞烟灭,直至成王败寇,尘埃落定。

宇文宪无意卷入政权的争夺中,但他绝不会让宇文氏的江山四分五裂,不会让北周的百姓沦为战祸的牺牲品。因此,他要抗争到底。无论对方是当今皇太后的亲儿子,还是政务军权集于一身的大冢宰。他不会有丝毫的动摇。

宇文直已经不耐烦了,周武帝到现在还没有任何音讯,生死未名。这位卫王已经多次要求宇文宪提供他所承诺过的诏书助其早日即位。

宇文宪知道,再也不能拖下去了。他是军事上的天才,但不是权术的高手,对于这种牵一发则动全身的博弈显然有点力不从心。与孝伯多番商量之后,决定还是先发制人,以轼兄篡位的罪名囚禁卫王。

于是,第二天,他在卫王府四周布下围捕暗哨。然后着最近亲的侍卫,径直走进了卫王府。

宇文直好像知道他要来,竟然没有丝毫慌乱,淡然而笑道:“五哥,小弟哪点得罪你了?竟要五哥如此劳师动众。”

宇文宪回敬道:“你没有得罪我,你得罪的是当今皇上。你妄图犯上作乱,弑兄篡位,其罪当诛!”

宇文直冷冷地说:“哼哼,为了灭我,这就是你把我骗回京城的目的?”

宇文宪说:“那是你自作孽不可活!”

宇文直说:“你我兄弟一场,我劝你一句。既然皇上已经回不来了,你还是跟我合作,分享这片江山。”

宇文宪断然拒绝:“北周帝国的江山是属于宇文氏的,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谁也无权指染。”

宇文直哈哈大笑:“那五哥是替天行道,打算怎样惩罚我呢?”

宇文宪道:“按律,请你现在马上到宗人府,到列祖列宗面前谢罪!”

宇文直报之以轻蔑的一笑。

宇文宪早料如此,也不想再费唇舌,手按长剑,正要吩咐动手。门外有宫人高喊:“太后驾到!”

宇文直突然爆发发出几声冷笑。

宇文宪马上跪倒地上,恭迎叱奴太后大驾。

太后叱奴氏也不看儿子一眼,就径自走到宇文宪面前,双手扶起宇文宪,喊了一声:“齐王!”

宇文宪再次跪倒:“臣无能,无法救回皇上,请太后降罪!”

叱奴氏目光含悲,颤声说:“齐王何出此言,你重情重义,恪尽职守,深入龙潭,冒死救我皇儿,哀家又岂能怪罪。你且起来,坐着说话。”

说完,走到宇文直跟前,朝宇文狠狠地扇了一掌,又踹了他一脚:“你这畜生,养不熟的白眼狼,连亲哥哥都要害!丧尽天良?如果你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老太婆就死在你面前!”

宇文直低头不语。

太后转向宇文宪:“齐王,是哀家的错,竟生养出这样一个败类。”指着宇文直:“你!立即跟我去宗人府!”

宇文宪无奈地看着他们母子离去。

宇文宪回到齐王府,默不作声的呆坐着。

孝伯走过来,看着他的样子,知道他不仅疲惫,而且心情非常压抑。无奈地说:“卫王有太后撑腰,我们怕是动不得了。”

宇文宪长叹一声:“我现在怕的是宇文直下一步会做什么?”

孝伯说:“他这几天跟宇文护走得很近。可能宇文护已经跟他说过什么了。今天你刚到卫王府,太后就来了,如果不是有人通风报信,怎会这么巧!”

宇文宪:“我们势单力薄,处处受制于人,举步维艰。”

孝伯小心翼翼地问:“皇上真的一点消息也没有吗?”

宇文宪面露忧色:“云舟他们已经走了将近一个月了。如果要回来早就回来了。他们深入漠北,茫茫戈壁之地,要活着走出来,谈何容易。孝伯,你快去皇宫里看紧点。万一卫王有所行动,首先要遭毒手的就是四哥的两个孩子。”

孝伯面色凝重的点点头。

宗人府里,宇文氏列祖宗祠的大堂上跪着卫王宇文直。

宇文护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

宇文护凑近卫王:“卫王今天躲过一劫,必有后福!”

宇文直微微偏过头,答道:“那要多谢堂哥神机妙算,及时通知母后到来。”

宇文护点点头,说:“你篡位夺权的计划,处处胜齐王一着,下一步打算做什么呢?”

宇文直转过身来,直视着宇文护的眼睛:“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不成功,便成仁!”

宇文护忽然轻蔑地笑了:“哼哼,那你肯定成仁路。你以为齐王会让你得逞吗?你知道他手上有什么?武帝的密诏,武帝死后,他的儿子会继承皇位,而宇文宪将会成为顾命大臣。”

宇文直:“不!我哥不可能写这样一份密诏的,那肯定是齐王伪造。”

宇文护说:“当然是真的,我是见证人。当时武帝说,北周的王位不会再在兄弟间相传,他要效仿周法,立太子以承嗣位。他再也不想看到兄弟间为了皇位而同根相煎互相杀戮。因此,你明天还敢说自己是继承大统者,必然会贻笑天下,而且逆乱之罪是逃不掉了。”

宇文直火冒三丈,呼地站起来起:“什么太子,他老子都死了,他有命活到到当太子那天吗?”

宇文护故作惊讶的问:“难道你想——你还真下得了手?他们是你的亲侄子哪!”

宇文直:“开弓没有回头箭,自我劫走皇帝开始,我就已经走上绝路。反正怎么都是死,我也不怕多背几条人命。”

宇文护面无表情,一个字也不说。

宇文直恨恨的:“你既然知道得这么清楚,为什么不早说?”

宇文护幽幽一笑:“那是你们兄弟间的事,我怎么方便插手,他们一向对我心存猜忌,我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他们都派人查得一清二楚。还以为我不知道。我老了,我现在想的只是怎样保住现有的一切,把它平平安安地留给儿子。”

宇文直说:“既然这样,你为什么又要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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