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夜在漩涡中苦苦挣扎,却越陷越深。漩涡中无数被困的灵魂若隐若现。突然,迦夜看到了自己的母亲和姐姐,她们正伸手向他求救,迦夜拼命向她们靠过去,却越来越远,眼睁睁地看着亲人被吞没,迦夜泪流满面,痛不欲生。
“放过她们,她们是无辜的,所有的罪都是我一个人的,让我承受一切罪罚吧!”迦夜听到自己灵魂在痛哭。
血红的漩涡忽然消失,一个修长俊秀的青年男子站在面前,“这些罪都是你犯下的吗?”迦夜仰望着男子,如同看到了神祗,一切一切的罪都无从隐藏,他悔恨欲死,唯有低头饮泣。半晌,他颤抖地问:“我愿用我的命我的血来洗净我的罪,让我爱的人脱离苦海,可以吗?”
然后,他高兴地看到年青男子向他伸出手,手中握有明亮的阳光。迦夜很想捉住这一束温暖,突然,一阵剧痛穿透力他的五脏六腑,男子手上的阳光此刻已经变成无数利刃齐齐刺进他的心脏。在刻骨铭心的痛中,迦夜轻松地笑了,因为他看到了命运对自己的判决。
第8章:残月孤魂入梦来
迦夜在一片冰冷和剧痛中醒来的,他挣扎着睁开眼睛,很快看清了自己眼前的处境。他正沉在一个深不见底的池中,双手双脚被铁链锁住,池水异常冰冷,刺得皮肤像针扎一样疼,虽然迦夜本能地运气真气护体,但泡在水中时间太长,身体已经渐渐麻木。反倒显得胸口的剧痛异常清晰。
迦夜艰难地低下头,胸前一块血红的伤口,正是用刀硬生生地把皮肉剐下来。正是原来刻着“繁衣”二字的地方,看来宇文护容不得自己的猎物有着别的所属,哪怕是旧主的痕迹也要连根拔起。
伤口浸泡水中,已经溃难,血肉模糊,血丝不断渗入水中。那是一种切入骨髓的痛楚,迦夜知道,折磨才刚刚开始。
一个人站立在池边,无声无息的,却散发出逼人的气势。迦夜抬起头,映入眼中的是一个身材高挑笔挺的男子,年龄不会超过四十岁,刀削般的眉眼,高峻的鼻梁,双颊消瘦,薄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迦夜接触到男子的目光,猛然感到一股寒意,男子的眼睛细长,漆黑如墨,流动着蓝幽幽的光芒,使人想起荒原上饥饿的苍狼。如果不是目光过于阴骘,这男子倒还称得上气宇轩昂。
此人定是宇文护无疑。
两人的目光紧紧地交战着。宇文护看着迦夜,面无表情。
三天前的晚上,当侍从们把昏迷不醒的迦夜捆绑着送到府中,宇文护看着这一张绝美的容貌,心里的欲望一下子被点燃,如烈火炙身,一发不可收拾。但随之而唤醒的却是的潜藏了二十多年已久的恨意,恨,如此强烈,如同蛰伏的僵虫苏醒,噬咬着他的心。
是的,他恨,恨这张年轻纯洁的、完美无瑕的脸。白皙柔嫩的面孔如玉般剔透,嫣红的嘴唇轻轻地抿着,嘴角微微弯成诱惑的弧度。看不见眼睛,只有一对浓密线长的睫毛如蝴蝶的双翼,正在不安地轻颤。
明明是魅惑人心的妖孽,怎可生出如同纯洁无辜的孩童般的天真!
他也曾失神,他也曾迷醉,他也曾沉溺,为同样的一副如玉的娇颜,天真烂漫的神韵。然而,激情过后,他很快就知道自己要付出的代价。有那么很长一段时间,他在万劫不复的地狱里徘徊挣扎,黑暗无边无际。终于,他走出来了,重新掌控了一切,甚至达到了人生的巅峰,控制权势,翻云覆雨,操纵人命,生杀予夺。但是,他清楚地知道,跟所有从地狱中重生的人一样,原来的自己已经彻底消失,只剩下一副过去的躯壳。填满躯壳的是新仇旧恨,是肆意毁灭的欲望。
迦夜,为什么你偏偏生就一副似曾相识的的容貌?甚至那举手抬足的神态都那么的相似?你不要怨我,你该怨贺繁衣,既然他把你送给我,让你承受我的仇恨,我岂能不遂了他的心思!
宇文护很满意地看到,此时此刻,自己施加的折磨下,迦夜的眼睛透射出从未见过的光芒,如同冰寒的利刃直刺心底。瞬间,光芒消去,眼波又回复平静,他微昂着头,嘴角弯成微笑的弧度,神态安详,充满优雅的魅惑。如果不是苍白如纸的脸色和密布额角的冷汗,还真看不出他正受着剧痛和恐惧的折磨。
“迦夜,迦夜。”宇文护把这个名字在嘴里反复地玩味。”我这样的款待你可满意?”
迦夜眼中笑意更浓了。
“繁衣,你还真了解我,我素来不好男色,还能给我找来这媚人的货色?迦夜你这妖孽!我有多想要你,就有多恨你。你说,我该对你做什么来平息心头之恨?”
宇文护拔出长剑,锋利的薄刃在迦夜脸上游走,声音越发幽深:“真是如花似玉啊!,不知道在上面刻上十道八道会是什么样子?再浇上蚀骨溶血散,你就成了第二个贺繁衣了。不是吗?”
迦夜纹丝不动,淡淡地回答:“只要宇文大人乐意,随意刻画又有何妨!”
宇文护冷笑着收起剑,心中恨意更深,迦夜淡漠的态度激怒了他,他要在迦夜的眼睛里看到恐惧,看到软弱和崩溃。“好,我看你能笑到什么时候!”
宇文护向后面一招手,几个侍从抬着一个巨大的笼子过来。笼里堆满了黑乎乎的条状物,幽暗的鳞片闪着阴森的光芒,一股浓烈的腥臭之气迎面扑来。迦夜心里一阵抽紧,是蛇!成百上千的毒蛇!
看到眼前的人儿颤抖,宇文护很满意,凑在迦夜耳边,轻柔地说:“听说你对蛇很有一套,来,尝尝他们的滋味。别紧张,我已经把它们的牙毒去掉了。你不是说,蛇是会报复的吗?昔日数以万计的同伴死在你手里,我很想看看,现在它们会怎样在你身上报仇雪恨。”
蛇,成百上千的蛇,是身形巨长、剧毒无比的岩栖蝮!
迦夜全身抽紧,心脏剧烈地跳动,冷汗淋漓。他挣扎着向后退缩,无奈铁链死死拉住他的四肢。
蛇已入水,像是闻到了血腥,或是熟悉的气味,蜂拥着缠上迦夜的身体。
全身每一寸肌肤都在被啃噬,仿佛被烈火煎熬,被冰刀刺剐。顷刻间,迦夜身上已经密布着无数伤口,鲜血汩汩流出,散于水中,引来更多的蛇更疯狂的进攻。
由于失血和剧痛,迦夜觉得渐渐恍惚起来。但肉体的痛苦依旧清晰而剧烈,在仅存的意志中,他用尽全身的力量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开口求死。
宇文护目不转睛地看着迦夜,看着他莹白如玉的身体布满可怕的血洞,正在不受控制的痉挛着,秀美的脸上布满了冷汗和泪水,水晶般的双眸已经失去神采,渐渐涣散,呆呆地看着前方。
明明撑不住了,还不肯屈服,甚至连痛苦的呻吟也不出半句。真是繁衣调教出来的好弟子!
这出好戏,宇文护欣赏了好久,直到迦夜的眼睛完全失去了光泽,头外向一边,完全无法再坚持了,失去了知觉。
迦夜觉得疼痛留在身上唯一的好处就是保持一分的清醒,尽管由于严重的失血,他已经虚弱不堪。
他模模糊糊的感觉到,自己昏过去后,被宇文护从水里拉上来,放到地板上。冰冷的地板贴住伤口,带来一阵快意。
迦夜努力睁开眼睛,发现宇文护一直都在注视他。目光若有所思。迦夜知道,他经受了第一关的考验,宇文护对他感兴趣了,活下去的希望又增加了几分。当然,刺杀宇文护的目标还遥不可及,但是,只要自己能活下去,一切就有希望。
想到这,迦夜的脸上现出绝美的笑容。
宇文护看着迦夜,被他的眼睛紧紧的吸引中路。心里却暗暗震憾,他不明白什么人能生出这样一双美得惊人的眼睛。
迦夜的双眼形如鲜杏,又圆又大;睫毛浓密纤长,仿如蝶翼,振翅欲飞;此时此刻,眼波明亮如晶石,璀璨如晨星,又深沉如沧海。这双眼睛蕴含着千变万化的情感,可以看到孩童般的天真,灵兽般的狡黠,忽而情深款款,忽而冷若冰霜。
迦夜捕捉到宇文护眼中的意思,霎时灵机一动,决定抛出一个赌注。他对宇文护低柔地一笑,用清悦的声音说:“大人恨我夫子,是吗?”
宇文护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迦夜又说下去,好像在漫不经心地自言自语:“夫子却说,最恨宇文氏兄弟。”
宇文护的目光深深地看进了他的心里。
已经三天了,宇文护没有再出现过。迦夜被抬到床上,一名下人给他的伤口上了药,血渐渐止住了,疼痛却更加剧烈。很快,迦夜觉得自己发起了高烧,浑身软弱如棉,动弹不得。
下人定时送来食物,迦夜半口也没有吃,只是勉强喝了点水。
迦夜忧心如焚。
他被困在宇文护府中已经快七天了,按计划,宇文渊他们已经着手布控接应的兵力。但自己这方面还是无从下手。他把自己丢在这里不闻不问究竟是什么意思?
正想得出神,一个灰黑的身影带着逼人的气息来到他面前。
修长而冰冷的手指轻轻的刮过迦夜的脸,眼睛却扫视着他身上密布的伤口,伤口尚未有愈合,不断地渗出血丝。宇文护看着,贪婪地舔了舔嘴唇。
他伸出一根手指头,在迦夜的伤口处点了下去,迦夜一阵吃痛,猛地一缩。宇文护顺手一扯,把迦夜仅存的衣服撕了下来,雪白的身体千疮百孔,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宇文护的手指在迦夜身上游移,没碰到一个伤口就戳一下。迦夜痛得冷汗淋漓,用力咬住牙齿。宇文护的手指最后在胸前的创伤处停留下来。
迦夜终于发出一阵呻吟:“不——!”
手指狠狠地插了进去,鲜血喷涌,迦夜再一次昏了过去。
宇文护看着满手的鲜血,轻轻地嗅了嗅,感到从未有过的心满意足。
第9章:何当共剪西窗烛
月影徘徊,更深露重。
宁都公府的书房里烛光摇曳。
宇文毓和四弟宇文渊正在对弈,这盘棋已经下了很久了。
宇文渊心中有些烦躁不安,无论输赢,他是想尽快结束这场棋局。偶一分神间,宇文毓的黑子已经将自己重重包围,刹那间胜负已定。
宇文渊笑道,“大哥今晚落子如神,小弟实在甘拜下风!”
“渊弟,论棋艺,我一向对你望尘莫及。只是你心不在焉,我才有机可乘。”
“大哥,有一点我素来不及你。”
“哦?”
“对于将来无法操控的局面,我总不像你般处之泰然。”
宇文毓给两个杯子添上温酒。微笑着说:“你素来如此,对谁都好,实际上对谁也不相信。”
“我向来相信大哥。”
“不,渊弟。你当然相信我,正如我信任你。只是当一件事不是你亲自做你就很不放心,不是吗?在你的眼中,宇文觉是冒险急进,而我则是优柔寡断。因此,我们策划的事情总是漏洞百出,后患无穷。”
宇文渊刚想辩解,宇文毓手一摆制止了他,继续说道:“你说独孤信另有目的,我不否认,但,在宇文护这件事上,我和他目标是一致的。”
“那当然,”宇文渊轻声说,“他的大女儿是你的妻子。他助你成事也是理所当然。”说到这,宇文渊停下来,看着大哥的反应,忽然下决心说道:“大哥,你是个重情之人。当初,阿爷也给过你机会,如果你肯痛下杀手,今天的皇位就是你的。如果将这样的话,宇文护忌惮独孤信的势力,也不敢如此专横跋扈。”
突闻此言,宇文毓心里有些震颤,不久前的往事涌上心头。
在他们的父亲宇文泰病危之际,传嗣人选的争夺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宇文毓作为长子,素来深得宇文泰欢心,又是兵权在握的大司马独孤信的女婿,人人都认为是继续人的不二人选。但结果出乎意料,宇文泰最终把嗣位传给当时只有十四岁的宇文觉,理由是宇文觉的母亲是公主,是宇文泰的正妻,传嫡不传长。
宇文毓听到这个消息,那种震惊、失落、难堪的感觉在心里互相碰撞,他没有料到父亲会这样对待自己。他伤心的不是嗣位的流失,而是因为父亲对自己的漠视。一直平步青云的人生,在踌躇满志之际突然遭此变故,让他情何以堪!更何况,还要面对岳父独孤信失望的目光。
面对强势的父亲,他没有抗衡的理由,只有开始沉默的冷战。他放任自流、不再过问政务,整天无所事事。他只能用消极的态度让父亲看看,一向逆来顺受、言听计从的长子也有自己屈辱和愤怒。
终于有一天,宇文泰把他叫到跟前,开始了一场使他终身难忘的谈话。
他还清楚地记得,那一天风清云淡,野外的秋光已带有几分苍凉。他故意姗姗来迟,却看到父亲已经站在湛蓝的天空下等待着他。
“还在恨我,是吗?”宇文泰先开口了。
宇文毓不想回答,低下了头。
宇文泰靠近他的长子,伸出手,按住他的肩膀,“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吧,别藏在心里。”
这一个熟悉的动作勾起了宇文毓的回忆,眼泪差点夺眶而出,咬了咬嘴唇,他委屈地说:“事成定局,您还让我说什么?”
看着儿子这副样子,宇文泰不由得摇着头笑了笑,然后在草地上坐下来,抬头看着天上变幻的云彩。过了好一会儿,他又开始说话,也不看着宇文毓。
“我有很多儿子,但只有跟你情分最深,因为是你让我尝到了初为人父的快乐。当时我多么期待你的出生,看着你慢慢长大,亲自教你断文识字、骑马射箭,为人处事的道理。这些都是你的弟弟们没有感受到的。”
“但有些事情不是凭感情决定的,更不是我一个人的意志可以决定的。”
宇文毓听到这里,屈辱的感觉一下子爆发了:“阿爷!你知不知道,从小你对我有多严厉?弟弟们可以错的事情我不可以错,弟弟们可以为所欲为的时候我却要循规蹈矩,我还要时时为弟弟承担错误,你对我说,是我的榜样没有做好。这一切我都承受下来了,只因为你说的一句,我是长子,就要承担家族的重任。”
宇文毓觉得压抑不住自己的激动,只好背过身去,继续忿忿不平地说道:“早知道我没有资格背这个担子,阿爷又何必花心思栽培我!”
“你认为我不立你为嗣是因为你不是嫡出?是吗?你一直不知道自己的弱点在哪里?好!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你回去把独孤氏杀了,我传位给你。”
宇文毓震惊地回过头来:“这、这却为何?独孤氏她是我的妻子,是您的孙子的母亲,她又没有做错什么,我凭什么杀她?”
宇文泰紧紧逼视:“下不了手,是吗?你们夫妻情深,有没有想过她的父亲独孤信在背后搞什么?是的,她没有错,她只错在姓独孤!”
宇文毓无力地辩解:“我知道,您和岳父素来面和心不合,但岳父不至于会对你不利,你们自小是同乡,又一起打天下……”
宇文泰盯着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宇文毓终于说不下去了。
最后,宇文泰长叹了一声:“大朗,为父最后送你一句话:义不理财,慈不掌兵。家国大业的支撑、政权朝野的更迭绝不是靠仁义道德来维系的,更多时候是要靠铁和血来解决!如果你做不到,趁早离开这是非之地。”
宇文毓无言地望着父亲,把这段话铭记在心里,父亲的眼里闪烁着熟悉的光芒,就像小时候看到的一样,那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又回到了心间。
宇文毓沉浸在回忆中,眼睛蒙上了一层雾气。宇文渊静静地看着他,心里清楚他在想什么,也不禁有些哀伤。是的,父亲死后还不到一年,就发生了这样多的事。天下未定、国事多艰,权臣当道,幼主空有一腔抱负,却举步维艰。未来的路到底该怎样走?他们现在的抉择又是正确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