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乐——枫林火染

“不要这样，乐影……我的心很疼，疼得就要窒息了，我并不想那样对你，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我，你为什么不爱我，你为什么要逃。你知不知道，当我看到你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很恨，我很嫉妒。乐影……我是真的喜欢你……你不要这样……你不要不讲话……”

乐影只是默默的看着他，尽管是什么也看不见的。他笑了，泪水冰凉冰凉的落在珣争的手臂上，他伸出手摸着珣争的五官。珣争才感觉他的手异常的冰凉。

“就要下雪了……有好多美丽的彩虹……就像琴弦……你看得到吗？”

“乐影……你……你再说什么……”

“山坡上的花儿都长出来了，就好像……好像……小鸟……是小鸟……”

“乐影……你怎摸了？你不要吓唬我。”

乐影不管他，还是自顾自地说着一些莫名奇妙的话语，“你的脸怎默这样湿？你哭了吗？你为什么哭？是因为看不见东西吗？”

“乐影，你到底怎摸了？我是珣争啊……  “

“珣争？珣争……珣争是谁……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怎莫会和我在一起？我有为什么会和你在一起？你是我的哥哥吗？哥哥就经常哭，他总是抱着我哭……我问他为什么，他也不说话，但是后来他就死了，还有我爹，他会弹琴，你知道吗？珣争你为什么躲起来，我看不见你啊……”乐影笑着，像个小孩子一样，只是那一双大眼睛怔怔的，没有一点光泽。

珣争愣住了，乐影，他，怎摸了……他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珣争感觉自己的心在流血。他承受着莫大的悲哀，什么也没有再说，只是紧紧地抱着他，他拦住珣争的脖子，天真地看着什么，一直不停得说着些乱七八糟的话。

“你很冷吗？”乐影摇着珣争的手臂，“你为什么一直在发抖？”

“我没事……乐影……让我一直爱你……我不在乎你变成什么样子……我知道你可能已经不记得我了……但是不要紧，我会一直疼爱你，照顾你，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在给我一次机会……”

“啊……你再说什么呢？为什么我听不太明白阿……”他笑了，“我觉得你是个好人……”乐影一下子窜进他的怀里，搂住他的手臂。数着自己的手指头。

经太医诊断，他，的确是精神受到了刺激而变得失常了。可是，有时候，精神失常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因为会忘记一切痛苦，会忘记所有人世间的爱恨情仇，可以轻轻松松的活着。人，太累却又不能解脱的时候，忘记一些是最好的，就像这样，在外人看来，是可惜，可怜，可是对于自己，难道不是幸福，不是快乐吗？

珣争一下子变十分沉郁，经常是回到永寿宫也一句话都不说，更是无心于政务。而歆泽更是一直和他冷战。这日，歆泽要去看乐影，却正巧遇上珣争。

“你要去看他？”

“怎样？还有关系吗？”歆泽语气沉沉的。“他现在已经谁都认不清了，你还用担心什么？四阿哥！”

“……”

“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放过他，你身边的男孩子那样多，你完全可以找更多的人来代替他。“

“你以为我只是当他是我的男宠而已吗？我是真的爱他啊！”

歆泽苦笑了一下，“你爱他？到了现在你还敢这样说，你爱他！？你根本就不配说这个字，你爱他，就不会这样残忍的对待他！你打他，折磨他，现在还毒瞎了他的眼睛！你知道吗？对于乐影来说，音乐是多莫的重要，如果不能再弹琴，如果不能再写谱子，对他来说比死还要痛苦！珣争，爱一个人不是这样的，爱一个人就要给他快乐和自由。你难道不觉得你自己太自私了吗！”

“够了！如果不是你，我为什么会这样！”珣争怒视着她。

“可是你不要忘了！就算没有我的存在！你也一样会因为别人靠近他而伤害他！是心，是你的心令你疯狂！令你去那样残忍的对他！你到现在还执迷不悟吗！！”

珣争闭上眼睛，叹了口气。歆泽试去脸上的泪水，渐渐的也平静下来。

“珣争……你我夫妻一场，却上天捉弄，爱上同一个人，我们一直在争，在斗，可是，到头来却是这样的结果，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我们没有人会赢，有的，只是输。我们都输了。不是吗？难道你不觉得累吗？难道你还想就这样斗下去吗？到了最后，我们还剩下什么？是到如今，你还那样介意谁接近乐影吗？他现在已经瞎了，还变成那个样子，你还想怎样？我们都不要再让他痛苦了，好不好？”

歆泽坐在珣争身边，轻轻地握住他的手，“我们和平相处吧，我真的不想在斗了。我们都已经是伤痕累累。现在开始，让我们用我们所能做的一切去继续爱我们共同爱的人，给他一点自由呼吸的空间，也给我们自己一点呼吸的空间。“

珣争看着她，很久很久。他也紧紧地握住歆泽的手，泪水盈眶。默默的点点头。

冬至过后，京城的天气真的已经很冷了。

珣争天天晚上都在寒露斋陪着乐影。抚摸着怀里人光滑的躯体，他低低的吻着乐影。

他睁开朦胧的双眼，“珣争？你怎莫还不睡觉？”

“没什么，你先睡，乖乖得闭上眼睛。“

“啊……”

“我刚才有没有弄疼你？”

乐影笑了，摇摇头。继续睡去。小脑袋枕在珣争的肩膀，这让他觉得好温暖，好舒服。

（十三）

清晨的阳光很温暖，驱走了寒冬的阴影。乐影还是像平时一样，坐在琴旁边，只是不是抒情的弹着，而是莫名其妙的拨弄，一阵阵难听的声音立刻四下蔓延。

“好难听……歆泽怎魔弹得那末好呢？这个东西该怎末作呢……”乐应开始自言自语。

“哈哈哈……大名鼎鼎的乐中仙，现在竟然连指法都不会了！真是笑话！”一个男子走了进来。乐影感觉到了有人进来。

“是谁啊？”

“你应该是不记得我了，没有关系，我不介意再说一次，我是融佑。”

“融佑？？我不认识你啊，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你会弹琴吗？你能不能弹给我听？”

“够了！你给我闭嘴！”

乐影下了一跳，“你怎摸这莫凶……我好害怕……”

融佑一把抓起乐影手臂，“瞧瞧你现在痴呆的样子，真叫人恶心！”

“你为什么抓着我，你不是好人！放手！”

“可恶！你不要再叫了！”

“放开他！”是珣争。

融佑看见了他，放了手。珣争一把将乐影楼了过去。护在他前面。

“融佑！谁叫你来这里的！”

融佑笑了，那种笑声另整间房子都在震荡。“你们真是可笑！我还以为到底是什么吸引了你，三千宠爱在一身。原来竟然是这种傻子！可笑的家伙！你现在怀中的那个人根本就是个废人，是个白痴！”

“住口！”珣争狠狠地给了他一耳光。

他后退了几步，跌跌撞撞，嘴角渗出了血。“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珣争，他现在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你为什么还这样迷恋他，你到底爱他什么？他都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他了。“

“那又怎莫样，不错，融佑，这些年你跟着我，所以你了解，我对男宠向来都是戏弄而已。可是，乐影不一样，“他看着怀里的人。“他让我感受到了我从来都没有感受的东西。那种感觉不仅仅是喜欢，而是，爱。我爱他，你明白吗？是的，他现在已经变成这个样子，可是我不在乎，我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放弃他。我想要得不再只是那种单纯的欲望的发泄，而是一种精神的互慰。每当我看见他的笑脸，我所有的烦恼都会消失，每当我看见他哭泣，我的心就像有把刀在刺，这是我从任何人身上都从来没有感觉到的。“

“哼哼……难道你敢说你不是因为内疚才会这样吗？”

“不错。一开始我也这样问我自己。如果当初不是我曾经那样残暴的对他，如果当初我并没有伤害他的心灵，如果当初我没有害瞎他的眼睛，我会不会这样？其实，我会。我内疚不是因为我曾经伤害过他，而是因为我发现我一直不够爱他，我内疚更不是因为我害瞎了他的眼睛，令他精神失常，而是因为我为什么没有更早一点给光明，让他幸福。“

“哈哈……”融佑大笑起来，语气中夹杂着无尽的悲凉。泪水就这样忘记流出来了。

“精彩！太精彩了！珣争，这莫多年，我跟着你，你以为我会和其他的人一样只是为了你是阿哥，为了贪图荣华富贵吗？那些东西对我来说，根本就是过眼云烟。我真正喜欢的是你的人啊！我一直都以为，你也像我爱你那样的爱我，可是，可是我错了，我其实一直都是自己骗自己，我一直都活在自己的幻觉里。“他停下了苦笑，很认真，很悲伤的看着珣争，“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珣争看着他，是无奈，更是惆怅。这样的对视，就是这样的对视。就好像当年他们第一次遇见的时候一样。

珣争，你还记得吗？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那年我只有十四岁，在文艺会上的茶园里，你站在那山茶花旁边，静静的望着远方。我在树后偷偷的看着你，压抑着紧张，喜悦和沉醉。你可知道？当我第一次见到你就爱上了你，为了你，我冲破伦理的阻挠，与自己的家族决裂，以至于我失去了拥有自己家族姓氏的权利。为了你，我不惜刺骨的疼痛，在全身留下你最喜欢的玫瑰花，珣争，你还记得吗？你第一次送我的那把扇子吗？还记得上面的元缜的《离思》吗？你还记得吗？你常常对着我吟它吗？珣争……

“说阿，我要你说……快说啊……”融佑红泪飞逝，近乎恳求的语气。

珣争叹了口气，“你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他，彻底绝望了，哭着笑着。

“为什么！为什么！！”他一下跌倒在地上，珣争刚要上前拉住他，却叫他一闪身，超到珣争后面，一把抓住乐影，掏出了匕首。

“你不要轻举妄动！我会杀死他！”

“融佑！住手！你疯了！”

“是！我是疯了！我早就给你逼疯了！我恨他！我要他死！”

“你不要那末冲动！”珣争真的很害怕，他了解融佑，他知道他是那种性格很极端的男孩子，他真的会杀乐影的。

“好吧，你放下匕首，你说你要怎样？”

这个时候，侍卫全都进来了。珣争却说：“你们都给我出去！快点！”融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一时分心，珣争眼疾手快，上前要抓住他，一把将乐影撇到一边，融佑一见，用尽全身的力量向乐影刺去。血，四溅。一股浓浓的血腥味道。

融佑愣住了，他万万没有想到，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珣争竟然挡在乐影前面。自己的那把匕首就刺在珣争的左胸上，血在隐隐的留着。血，那是珣争的血，贱到自己的身上，脸上，还有乐影的身上和脸上。

乐影震惊得拉着珣争，“珣争，你……”

他看他，发现乐影的眼神变了回来，那是他曾经最熟悉不过的眼神了。这突如其来的刺激令乐影瞬间恢复了心智。

“你怎默这样傻……”他的眼中噙着泪。

珣争却默默地笑了，“傻瓜，我没事……不要哭了……你记起来了？太好了……我好高兴……”

乐影再也忍不住，一下子抱住珣争。痛哭到无法自拔。

“记住……如果今天我就这样死了……不要为我难过……要坚强的活下去……幸福的活着……”

“不，不会，你不会死的……你不可以就这样死去……”

珣争笑笑。没有说什么。

融佑软在地上，他真是没有想到，珣争竟然会用自己的生命去救乐影，他怔怔的，慢慢的捡起地上的匕首，看着上面他的血。笑了。他的血，是那样令人依恋的颜色，就好像身上红玫瑰的颜色，热烈，悲壮。他撤去身上的衣服，袒露着浑身美丽的文身。泪水打湿了绝美的面容。

“曾经沧海难为水，

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

半缘修道半缘君……”

他一下子将匕首刺入自己的喉咙，血将他那一身红色的玫瑰染得更红了，炽烈的颜色。他的长发被风吹了起来，他就好像一只在火焰里燃烧的火玫瑰，用这种最惨烈，最辉煌的形式来展示自己，来毁灭自己，他的眼神迷离，诱惑，那是与生俱来的魅力和性感。

珣争微弱的看着他，想说什么却没有力气。

“为什么我这样爱你……”融佑苦苦的问。

珣争眼睁睁的看着融佑就这样一点点得倒下去，他到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还是那样哀怨的望着珣争。珣争闭上眼睛，要了摇头，自己也渐渐失去知觉，眼前乐影样子渐渐模糊，耳边乐影的哭声渐渐的模糊……

冰冷的世界下起了大雪，纷纷扬扬的，现在所有的人都在永寿宫忙上忙下的，太医们都在尽全力抢救他，所有人都在关心的守着他。寸步不离。而因为皇后一直在记恨乐影，何况这次的事件是由他引起，皇后下了懿旨，根本不允许乐影在接近永寿宫一步。

房间里异常的黑暗，自从乐影失明了之后，他从来不允许下人点灯，他总是在这个阴暗的房子里静静的呆着。把手伸到窗外，用手去感触着外面鹅毛般的雪花，一片一片地落下来，冰冰凉凉的感觉，很难受的感觉。珣争，你怎莫样？为什么到现在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不，你绝对不可以就这样死去，你一定要振作一点啊。你告诉过我，如果你就这样死去，我不要难过，可是，你可曾知道，我会难过，我会非常非常的难过，我会难过到失去所有的力气，直到失去生命。为什么，你那样对待我，可是我一点也不恨你，原来，我一直都强迫自己去恨你，现在，我实在是做不到自欺欺人了。现在所有的人都守在你的身边，可是，我却没有靠近你的资格，我真得很怕，怕你就这样离开我，就这样在我们彼此都感觉不到对方的时候离开我。

他默默地摸索着走出房间，走到后院大殿的祭祀高台上，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在寒冬腊月的天里，直穿着一件很薄很长的雪白色的长衣。这里是全宫里地势最高的地方。他望着天空，慢慢的伸开双手，他的衣服和头发都随风飘了起来，迎着周围飘落的雪花，如梦如幻。就好像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天鹅。又宛如羽化登仙，他的身体周围散发朦胧的白色的光芒，是温暖圣洁的白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