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就靠那两万人?我站起来,出去小解。心斋兀自拉着小姑娘问话呢,一时顾不了我。
我来到里间,问:“如何?”
“庄大少爷胜了。在大前河边,用欲擒故纵之计,又引了大前河的河水。”阿城道。大前河,距御城
一千多里。
“庄行山倒是个人才,大少爷不曾想到吧。”我笑了,本以为胜不了的,看来得变一变了。
“蛮族呢?”
“蛮族死伤近万,右王走脱,带着他们撤了。”
“撤了?”我疑惑道。不是还有七万多么?
“是。”阿城点头。
第二日就印证了我的疑惑——探子来报,说是右王领着六万余人,出现在御城外一百里。看来,前面
那个是饵,右王亲来,为了引开御城的驻军。所谓先声东击西,再乘虚而入。真正去迎击庄行山的,
可能根本没有八万。
可惜御家大少爷一毛不拔,只派了两万人去迎敌。歪打正着,蛮族不曾得手。
听说,大少爷下午去了军中,有谋士死谏,泣血上承。罗列庄行山与蛮族勾结之种种苟且行径。望大
少爷严惩不贷。
一向温文尔雅大少爷拍案大怒。
石先说,从那日,给庄行山那边的粮食,就断了。
庄行山在御城军里,何等威望,大少爷这步棋,也太狠了些。
消息像生了翅膀一样,飞遍了御城。只是有些小道的说法,也在无声无息地疯狂蔓延着。说是其实大
少爷当年与蛮族勾结,害了二少爷。如今派庄行山去肯硬骨头,再行嫁祸之事,无非是帷幄里的龌龊
勾当。
此说也不是无根无据,庄行山本是御城军的副将,极得人心。大少爷叫人在军中演死谏那一出,不知
得罪了多少将领。
后来大少爷又派了将领带兵,出城迎敌。立刻就有消息暗中流窜,说,大少爷这次派的是自己的心腹
,表面功夫做得好,却是个不怎么会打仗的,不知大少爷置御城于何地。
晚上的时候,我见了一身戎装的亮剑,宽肩窄腰。
我看进他的眼,道:“厚积薄发,就看此朝。”
他点点头,嘴角不自觉的微微上弯,眼里尽是兴奋的神色。
我拍拍他,他转身没进了夜色中。
第二日,五千多的御城军据说叛了;以前或是庄行山的部下,或是父兄在那先遣去的两万人中的。说
是要给庄大帅送粮去,守城的军,居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了过去。
呵呵,具体的,都是亮剑再管。不过这情形看来,九年里楼里的兄弟入军籍,身居要职的,不少。
于是,庄行山叛,又多了些证据。可有些事情,却在百姓里,口口相传的越传越广了。
城前的两军仍是胶着。大少爷的心腹,果然不是什么能征善战的。关于大少爷勾结蛮族的流言,更是
因了这件事情,像洪水一样地倾泻下去。
这天晚上,我收到亮剑的回报,满意地笑了。
后来知道,原来庄行山的军队已经断粮三日了,军中尽是悲愤之气。被蛮族一部围在千里之外。
亮剑在外面发了信号,里面御城军中楼里的,去报了庄行山——粮到人马到——里应外合的灭了那股
蛮族。
亮剑以随军的身份拜见庄行山。说这些粮食是财喜来和楼里的一点心意——送给保家卫国忠肝义胆的
飞将军庄行山。
庄行山猛然抬头,说我现在是御城的罪人了,御城的百姓恨不得食我肉寝我皮。
亮剑说庄将军您说错了,现在御城都知道是大少爷残害忠良。
可粮都不发,难道不是已经盖棺定论了么。
亮剑说,是五少爷从中周旋,在下和财喜来的石老板都是五少爷的属下。
五……!!
不错,五少爷……
庄家宅子那边,石先也送来了报。这回,大少爷未必不想把庄家灭门。人,总是会死里求生的。外有
强敌,共同为谋,再自然不过。
第三日黄昏,御君回。据说那去援皇子的三万人路上遭了伏击,御君用回天之力,保了皇子,退了蛮
族。
第三日晚,御城外与御城军对峙的蛮族军的后面,闪起了奇怪的光束,照亮了夜空。
整个军中,到处有人喊:“飞将军回来了,飞将军回来了!”
渐渐地,却变成了震天地的喊声。
将校一级的,多有不听主帅号令的,带人杀了出去,却互相配合的奇好。蛮族前后受敌。登时大乱。
蛮族杀的杀赶得赶后,两军归一心——同归在飞将军庄大将军的麾下。大少爷的那个心腹,据说直接
给祭了旗。
庄行山挂主帅,亮剑挂副帅。
军中校尉一级多是楼里的;再加上雪中送粮之事;再加上亮剑砍人到发卷的刀刃,这一役的战功;再
加上飞将军亲点。如此挂了副帅,军中无异议。
八万甲兵在御城外,要进来——清君侧。
据说大少爷早就跟蛮族有勾结。
有一句话叫众口铄金,还有一句叫积损销骨。
何况大少爷,连金都不是,一口难敌百口;
何况大少爷做的那些事,众人哪个不看在眼里?
御城里面,哪里还有多少守军,御君想调也不可得。而御君自己带回来的那不足三万的兵马,却在回
城的路上,就一直没有粮。
财喜来,福生堂,越栖堂,同时断了粮。庄家也没有粮,钱家、卢家虽然有一些,但怎么都不够三万
人吃的。
财喜来,是面上的;里下的,自然也有。平时做着和财喜来竞争的样子,也就是为了去囊括,那御城
里那纷繁复杂个相冲突的利益。
军队里私下传言,大少爷怕有人偷偷给庄行山送粮,把城里剩下的粮食都烧了。
疯狂的时候,往往是没有理智可言的。
心斋抖着手给灯加了一节料,火光战栗着。
我满意地看着宅子外面通天的亮光,是火把吧。
举着火把的御城军,已经把御家大宅围起来了。
“清君侧!清君侧!……”是整齐而雄壮的声音,排山倒海。
我笑了。
有下人冲进院子,拖了心斋,拖了我。
呵呵,终于,开席了。
第十八章:平地惊雷
“清君侧!清君侧……”是整齐而雄壮的声音,排山倒海。
我笑了。
有下人冲进院子,拖了心斋,拖了我。
呵呵,终于,开席了。
大殿,还是大殿。
御君,还是御君。
御君仍坐在中间的正座。
家仆两排的跪好。
只不过,正中间,跪的是大少爷。
而四周的空气里,尽回荡着“清君侧”那整齐又雄壮呼喝声。
——这幅画面让我的血,有些沸腾。
其实,我只不过是借了些九里年积下的架子作为手段,将御君清肃时埋下的祸根、大少爷学着御君效
颦不成搞砸的场面,搞得更砸而已。所谓,顺势而为,煽风点火。
我被人按在旁边,心斋却被丢到了大殿的中间,摔在地上。大少爷跪在旁边,纹丝不动。
似乎不在意外面如潮水般的呼喝,御君缓缓地开口:“本座怎么就出去了一阵,就成了这个样子。”
大少爷咚的一声,一头磕在殿上的石砖上,见血。
“孩儿无能。”是无能,而不是不忠。是无能镇住豺狼之心的下臣,而非与蛮族有苟且么?
御君转向心斋到:“怎么,庄家可是商量好了的?”
呼喝声仍是一阵阵地传来,心斋抬起头,神色平静淡然,定定地看着御君不言。
御君开口道:“若是为了流铭的事,大可不必如此。”
心斋嘴角稍稍地勾了一下,有些惨淡。
见心斋不答,御君转着手上的扳指,道,“我还道庄家是不是就此落下去了,平日里忍气吞声的,”
顿了一下,挑眉道:“却不想,暗地里,竟经营的如此好。”
扳指掉在地上,碎了。
我呆呆傻傻地看着心斋,他不知转变了什么心境,转头看着大少爷,从容地笑了笑,朗声道:“御留
觞,万事皆有因果,天网恢恢。”
是属于青年的清亮的嗓音,在大殿里回荡。
结果被人一脚踢上腹部,滚在一边。
我心里一紧。心斋,你再忍一下,一下就好。
御君的眼朝我转来,道:“这么说,当日痴儿的印,也是庄家给的了?用个傻子当掩护,庄家好手腕
。”
心斋从地上爬起来,闻言一怔。
却马上扑上我,护在身后,刚才的淡定从容不复。“君上!……这……这跟五少爷没有半点关系。”
“喔?”
御君似乎对外面的吵闹全然无觉,饶有兴味地看着心斋爬过来死死地护住我。
我痴傻地回望御君,呵呵,这件事与我有没有关系,过会儿,自然让你知道的明明白白。
哐当~吱呀呀呀呀——
大殿里静了,
大殿的门被打开。
门口站着一个人,他的黑发随着开门那一霎那的劲风,在空中狂舞,映着被火光烧红的月。
他身后满是尸体,像从地狱爬上来的厉鬼。
他混身沾满鲜血,眼睛嗜血地赤红,周身缠绕着不属于人间的煞气。
他提着一把刀,一把因砍人太多而变钝的刀,衣服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血色尽染。
只看得见,他狂烈的双眸中布满的血腥,闪烁的瞳仁里无法压制的兴奋。
就像黑夜里的鬼煞、月光下的修罗。
可,我却识得,那是亮剑——我的阿剑。
他跨进大殿一步,才有人惊醒过来,拿刀围上去。
一时间,刀影重重,嘶叫声起,大殿上血肉横飞。
不一会儿,刚才阿剑站的地方,已经堆满了尸体。
血从尸堆上蜿蜒出来,在大殿上流淌,静静地,在地上勾勒出一副极诡异的画面。
有提着刀、浑身是血的武人,陆陆续续地进来了,守了整个大殿的要害。我瞧见,他们都微微地朝亮
剑点了点头。
外面,也渐渐地静了。
“庄家的人,原来这么无法无天么。今天倒要看看,狼子野心的,到底是谁!”大少爷强自开口。想
必是咬牙切齿的,声音却有些颤——毕竟用的,是清君侧的名号。
一片血色下,亮剑一眼剔过去。大少爷禁了声。
有刀,架在了大少爷脖子上;御君也是。
在食物里放些料,我自是乐意做的。生死一线,哪有什么下作上作之分。
再说,我在御家韬光养晦苦心经营近十载,不用用岂不是浪费?
御君缓缓开口了:“你们如此,甚是欠考虑,御城只会传给御家的。今日,你们就是主了御城,可你
们姓庄的主子,却挡不了前来剿叛的天子军。”
我瞧瞧架在御君脖子上的刀。为人鱼肉,面不改色,风淡云轻。再瞧瞧躲在一干人后面发抖的三少爷
。
呵呵,现下……按说……大少爷是要被清君侧的,三少爷扶不起,五少爷是个痴呆。以天子定下的御
城世袭的规矩,能主了御城的,就只有御君自己了。
虽不是无忧,交易却是可以谈的。
等稳住了,外面的人以心中山川之险,胸中城府之严来看,哪里是御君的对手。
不过,有句话不是说天有不测风云,平地有惊雷么。世事难料,未必皆在算中。
亮剑闻言,一挑眉,嘶哑的笑声溢出,夜里,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君上是说,要御家的袭了御城才行?”一贯的低哑。
御君微微颔首,弯了嘴角。
亮剑扯出一个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一个甩手,将刀及其嚣张地插在背后,在空中划做一道血色的
弧线。
然后再——直直地向我走来。
心斋有些发抖,却仍把我护在身后。亮剑的煞气溢出,心斋回身死死地抱着我:
“卑鄙!!!卑鄙!!!!你们以为找一个傻子当傀儡就行了么么!!!”
大少爷是嘶吼出声了,却被人当胸踹了一脚,伏在地上咳嗽。呵呵,平日里的温文尔雅面不改色哪里
去了。
却见另一个大汉,把心斋一拉,就拉到旁边去了。
大殿里静静的,只听见亮剑的军靴和殿上的石板,撞击的声音,一下一下。
我站在那里,亮剑走到离我五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然后——单膝跪地,顿首道:
“属下亮剑,参见御守玉大人。”亮剑违和的嘶哑嗓音,在大殿里回荡。
看到他眼里的一闪即逝的光彩和笑意,我也挑起一抹轻轻的笑,发自内心的笑。
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
再绕过亮剑,走出,走到大殿中央,微笑。
微笑地看着御君刷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连旁边的刀在脖子上划了一道长长的血痕都无知无觉。
我继续微笑地看着御君,笑着缓缓道:“不知御君如何这般惊异。这种族内上位的事情,我以为御君
以前见多了。”
第十九章:上位
恨,甚是费心力,需时时存心,常常回想,日日念叨。报仇更是如此。当年和爹爹共处四载,为了那
四载,我搭了近十年在这个狼窝里。
只因那四载我此生都忘不了、放不下;所以不得不回来——回来用十年流光,把心中对自己无能为力
的悔,洗得淡些。
报仇,我不想用这个词。就他,还不值得我把心里的位置,赶一些重要的出去,腾出地方,专用来恨
他。
对我自己的悔,是要洗洗的。
也下定了决心不再让爹爹那样的事重演,不让对我重要的人因为我的无能而消逝。
该做的事,件件都要做;既然在哪里都要做,何不在御家做,还可随手牵羊,顺打一耙。所以当日,
我才顺着来擒我的铁卫,让他带我回御家。
来到宅子,厌恶御君是自然而然的。倒也不是因他如何对我,而是他看人识人估价人的眼光,让我几
欲作呕。无半点真性,全然是算计。
爹爹那么样一个人,不就如此给算死了;二少爷乃他亲身骨肉,没痴没傻的,不也如此给算死了。
御家大宅君侍,父子间阴阳怪气,难道不是因了御君么;就算时代使然,大族之故;但凡事有度,御
君太过,撞在我手里,自然容不得。
我继续微笑地看着御君,笑着缓缓道:“不知御君如何这般惊异。这种族内上位的事情,我以为御君
以前见多了。”
冷眼看着御君失态。
他死死看我,目光阴霾而深邃。平日里埋在下面的东西,大惊之下奔泻而出么。
我轻轻仰起头,用淡淡的微笑回视他的锐利。
大殿里静静地,时间好像凝固了。
他似回了神,跌坐回椅子,只手撑着额,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东西在流动。
他缓缓开口:“守玉……本座……错看你了。”
我笑笑:“不敢。”
他抬头,眉宇间没有了适才的犀利,好似恢复了平常的样子,我却瞟见他的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
“如此,御君是不是该把族印给我了?”不错,我称御君,而非君上。
他挑眉看我。
我静静回视,带起一抹轻笑,道:“倒也无妨。”
“哈~没有印,做清秋大梦么?”
是一声刺耳的,嘶吼出的音。我转头去看大少爷。见他从地上爬起来,面目有些狰狞,却因中药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