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叹口气,缓缓地开口道:“心斋,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庄家乃御城的肱骨重族,屡出英豪。御城哪
能少了庄家。”
心斋,你如何,我便都容着,可好?
你要为家里的做了……做了说客去,我也由得了。
到时候,我不亏待庄家也就是了,就当我……就当我报答你……可好?
却见心斋怔怔地看着我,语音平平板板地道:“君上是说,还有用么。”
我掐了掐自己的手心。让自己冷静些。
心斋,你怎么跟我谈起这个来了。
我闭眼,再睁眼,望向心斋道:“唤我守玉罢。别叫君上了,好不好。”
却听得出声涩然。不禁自嘲。
心斋的眸中的焦距,不知凝固在何处,却见他愣愣地笑了。半晌,凄然道:“没有守玉了,只有君上
。”
有什么地方错了么,我们两个。
也是,我……欺你在先。
我长出一口气,抚上心斋的胸口,道:“这里,只有守玉,没有君上。知道么。”
心斋猛然抬眼看我,我松了手,转身甩门出去了。
穿过阁子,来到书房,阿城一路小跑跟了进来。
我一手拉了椅子靠了。阿城忙躬身过来添了茶水。
书房仍是一派静谧,玉石板铺地,透出些温润来,四处一尘不染,倒是时时洒扫过了的。看着阿城又
转身点了安神的熏香。却是物依旧,可这一来一回间,却又失了什么,得了什么,回不去了。
“这几天庄主子见了谁了?”我揉了揉眉心,开口问道。
阿城忙躬了身子,回道:“庄将军的殉国的消息过来后,庄家老夫人来抱着庄主子哭过一次。”
果然。
“把石先叫来。”
阿城一点头,一溜烟地去了。
庄家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心斋扯进来。如此,也怨不得我下狠手了。
石先已经站在我的书房里了。
青烟一点一丝地从香炉里弥漫出来,在有限的空间里兀自扭曲着,蜿蜒着,缭绕着。
我只手撑着半边侧颜,靠在案台后的雕花椅里,隐没在案台后的阴影中。早起驰马,忽逢大变,确有
些疲了。
“君上有何吩咐?”石先开口问道。
我抬了眼看了看石先。
我开口道:“这些日子,你做的很好。”
“我知道。”
石先怔了一下,迅速回言。
我嘴角抽抽,石先这家伙,总能在这种萧瑟之感涌上来,埋过来的时候,来这么一下。
“你知道什么?”我笑道。
“我知道君上交给我的事情,没有不放心。所以,想必君上又要交我事情了。”石先一挑眉,痞痞地
道。
我笑道:“不错。确是有事要交了你了。”
石先闻言,立马郑重起来。
呵呵,我便是喜欢他这种个性,只是……这变脸未必太快了些吧。
只听石先颔首沉声道:“亮哥在前面杀敌立功,我自也不能落下了。男子汉便是要常在战场。只不过
我这个战场,和别个有些不同罢了。”
“那如此,庄家的人脉财脉,给你多久,可以控的下来?”
庄家,现下顶个殉将庄行山的帽子,我自不会硬碰硬的来。可庄行山殉了便马上找上了心斋,其心如
何,我不可不防。如今,我慢了一步,却也不晚。
况且……连了心斋的事情,我自要无声无息地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做了,自也不能因了庄家不轨,
又没了支点,便大张旗鼓的。
要仔细着心斋的,小心着别让他搅了进去……
“庄家经营的那些个东西,原本财喜来就略有涉及。再加上君上登位这一年多来,我们按着君上的吩
咐,尽给庄家的是些过一到手便可以赚钱的玩意儿。庄家见有利可图,原先的那先固本的买卖渐渐也
不怎么做了。
如今,就算拔了庄家的财根,也不是什么难事。少则半载,多则一年。”
我点点头道,“如此,便给你半年。我要庄家仍是如此,好好的。不过,只要我这边动作了,他那边
就得没了。”
如今,庄家在军中已经被我一道庄家世代免兵役的赦令给逼了出去。
我就不信了,在商上,他们玩的过石先。
石先那是,用打仗的心去做商。财喜来里分的那许多店里,各个掌柜的哪个不是狼。
待庄家这一层被我慢慢消解掉,我自能劝着心斋回心转意。他性本纯良,误了一时,我却有一辈子可
以等他。来日方长。
只是这庄家,怎么个处置法,确是有一番讲究的。如此便也嘱咐了石先罢,如今前面的各些事情,他
倒是越做越好了……
正待说下面的,忽然门外一声通传过后,阿城便冲了进来,扑在地上,一头叩在玉石青板上,‘通’
的一声。
“君上,不好了,庄主子走了。”
“什么!?”我一口气冲上来,拍案而起,过去拎起阿城一巴掌甩上去:“你他娘的怎么做的总管?
!”
心斋,怎么会!!
阿城脸偏到一边,回转对着我呲牙苦笑道:“小的……这可不是堵在门口了么。”
“那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随着君上过去?!”却是石先朝着阿城吼了。
“是是。”
我一把拉了们,出了书斋,疾步向门口走去,阿城从后面小跑追上来,躬身道:“君上,那个……庄
主子已经叫人给送回阁子里了。寸儿看着呢。”
顿步,转身,我便又往君上的阁子里走了。
推门进去,却见西斜的日光一点一点漏进来,将屋子里的雕栏画栋铺上了一层泛白的亮。
我一时间有些恍惚。
早上的隔膜疏离还历历在目,可……这便是……要走了么。
心斋仍是一身淡雅的米色简袍。侧着一点身子,搭个边,垂头坐在内堂的椅子上,旁的案台上,还摆
着一个小小的锦布包起来的包裹。
我对在一旁站着的寸儿道:“出去。”
寸儿咬着唇,低头看了心斋一眼,趋步出了去,躬身轻轻地带了门。
我走到案台边,拆开包裹,见只是一些针线零碎。
心下不知什么滋味,有些像……给人在里面,剐了一刀,现下,还在流血呢。一阵难耐,难忍,不由
得问出了口:“心斋,你这是要丢下我走了么?”
第三十六章:心路
他曾今重生过一次。
那时,他的夫君死了,给别人害死的。
他自己也快死了,心死。
他绝不能委身给他个害了他夫君的混账,可……
既然天意难违,如此,他便只好自裁了。
满盘皆输。
原本,他是没了生的希望的。
可老天却像眷顾他般,又给了他一条生路。
而传达了上天旨意的天使,却是一个傻傻的孩子。
没了那个孩子,他早就在黄泉上路了;那个孩子的出现,硬生生地把他给扯了回来。
那个孩子,是老天要让他继续活着的证明和动力。
于是,他重生了。
他下了决心,要把这条老天给他安排的路,走好。
他下了决心,要把这孩子,护好。
这孩子,唤作守玉。
在他照顾守玉的那六载时光里;他爱着生活,因为这是上天的恩赐,他爱着守玉,
虽然他只是个傻孩子,但他愿意陪在里面一生。
和夫君在一起的时候,有怨有伤有倾慕有家族间的隔阂和利用。却少了一份宁静安详。
可和守玉在一起的那六载,虽然外面嘈嘈杂杂许多事,但内心深处,却是平和,喜悦,幸福的。
没有互相利用,没有家族的使命,没有争宠,没有各种规矩;只有洋溢在两人之间淡淡的平和,淡淡
的宁静,淡淡的喜悦和……淡淡的幸福。
虽然守玉是个痴儿,但他总是有一种感觉,那便是守玉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他从来不吵不闹,特别
乖。
他看得见孩子眼中的依恋,他也想尽着全力,守护好这孩子的一切。
他愿意一辈子守着这分天赐的安宁。
可惜,事与愿违,等一切真像大白的时候,他才知道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就连自己愿
意用性命去守护的那六载,都是在欺骗中度过的。
到头来,他什么都不曾守护住,他什么都不曾拥有过,他只是……
一个人命中的一颗棋子而已。
一个唤作君上的人。
而那个人,就是他这六年来,以为自己在守护的人。
那个人,便是他这六年来,全心全意地,将心思放在上面的人。
原来,曾今以为的相守,只是镜中花水中月,只有他这个傻瓜才……
原来,他从来都不曾认识,这个唤做守玉的,他看着一点一点长大的孩子。‘
平地惊雷,他的世界崩塌了。
那个他认识,又不认识的人,走过来,抱着他,拥着他,跟他说话,他一片茫然,不知道是真是假。
后来,一次,他送茶去厅里,那人……恩,守玉,和他大哥在厅里议事,他站在门口听见,一派谈笑
风生,那人彬彬有礼,谦逊有加,却也……疏离……
他知道的,即使是被蒙在鼓里的那六载
他还是知道些的,知道那人的性子。
那人谈笑间暗暗地许了大哥,说让他做正位,妾侍的先空着;这话大哥听闻,想必,十分开心的吧…
…
可他心里却一阵凉,没进去倒水,转身走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对那人……还有用么。所以那人才事事哄他,拥他,抱他……
那人的手腕,他是亲眼看见过的。
怎么办……
以那人的性子,大哥那样的为人……万万……
后来他听说,那人要去打仗了,他没由得一阵心凉。
究竟,六年的情分……终究……
如果那人在战场上有了什么,若是,……死了……他,就和这世上唯一的羁绊也没了,
他,也不想再这个个世界上再活下去了,生无可恋……
可那人,并没有同他讲。那人什么都没有告诉他。没有告诉他出征的事,没有。
趁着那人还要依着他的家族,趁着那人如今还放他在这个位置上,他僭越了,他问那人,为什么没有
告诉他,那人却在他耳边低喃了一声谢谢,就俯身吻了下来。
他惊诧极了,里面夹杂着……隐隐的欣喜、期待……?
那人……这是……要要了他的身子么?也好,最后,留下点什么吧。
可那人没有,那人走了。
他心下苦笑,他明白了,那人根本……
是啊,如今他坐在这里,只是,还有用得着的地方罢了。
可那人,有分寸的,就止在这里了,那人不想碰他。
第二日,那人要出征了,他如常进去给那人着了衣衫,他觉得那人的视线似乎就凝固在他脸颊上,他
不敢抬头直视,只是缓缓地,帮那人把衣衫穿好了。
那人,总是在他觉得无情的时候,有透出点有情来,总能让他……当不起。
那人昨天没跟他说送行的事。他也就没提。
着好了衣衫,那人便跟他道了别,便转身走了。
他望着那人的背影,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流铭死的时候,就有人暗中骂过他……克夫……
他心下一阵寒意涌了起来。
抬脚追了上去,却不敢走得近了,便隔离一段距离,远远地跟着,看着那人走过内厅门、内仪门、仪
门,再……走出了大门。
再远远地看见那人的车鸾看不见了……
再后来,他听到了大哥的噩耗,他一下子坐到了地上,那人……动手了。
难怪,走之前的那一夜,没有碰他……
是怕……到时候不好处理么?
再等听得详细了,据说是救驾天子时中了冀城叛军的伏击。
难道……不是……?
难道不是那人做的?
不是……就好。
据说那人提拔了亮剑做御城军的主帅,赵青为副帅……
清君侧一役,大殿上,他见到过,在那个崩塌了他整个世界的夜晚,像地狱中爬出来的像魔鬼般的男
人。
简直……不能称之为……人。
他只记得,尸体他身旁飞舞,再落下。
他一阵眩晕,他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想不了,却知道,那个像魔鬼般的男人提着刀,向守玉走去了
,他什么都不顾地扑上去,抱着守玉护着守玉。
那个魔鬼似的人却说了一句敲碎他一切一切的话——
“属下亮剑,参见御守玉大人。”
他的世界,他所守护的东西,就随着那一句话,灰飞烟灭了。
如今,那人让亮剑当了主帅,再,再明显不过……
大哥的事,不是那人做的,可也必定……是和了那人心意的吧。
他终是看清了,那人,不是守玉。
那人,又怎么会是守玉!!!
可守玉,说不定,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没有存在过,那他的那六年……又算什么……又算什么……
如今,不知,他还能在这君上的阁子里,住几日。
可能,到那人回来的那一天吧。
他不要这样,他不要这样。他受不了了。他受不了哪天那人就跟他说,你没用了,你滚吧。
他受不了。还不如,趁那人还……还没放出这句狠话的时候,走了罢……
收拾收拾东西,这便……走了罢。
第三十七章:隔心
我转头向心斋道:“心斋,你要丢下我走了么?”
心斋,我万万想不到,你我会走到这一步。你终是要,为了家族,离我而去了么。
六年,你当真不顾及那六年的情分;你从前,不曾如此绝然待我。
我们两个,为什么……
如此,果真不能留了庄家了么。
心斋缓缓地抬起头,看着我,不语。面上竟满是……凄然?!
我们那里错了?不就是家族的那一层么,这一层,我自会,为了我们两个给消了。
心意已决,我过去牵起心斋的手,温声缓言道:“心斋,你如今走了,这正室的位,谁来做。
你叫我孤家寡人一辈子么?我放你在心里,你如此,又至我于何地?”
心斋闻言,猛然抬头。
我对他轻轻弯弯嘴角,温和地笑笑。
这种事情,发生一次,我就不会让他再发生第二次。
我轻轻地松了他的手。
转身,开门,走过去,对远远地守在门口的阿城道:“找人服侍庄主子。”
阿城一怔,吸一口气,看了看天色,道:“君上是说……”
“侍寝。”我道。
沐浴毕了。
推开门,看见君上那雕花镂文的大床里的床帏中,隐隐约约的身影,我缓步地走过去,轻轻地挑开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