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21是监狱的编号,像我之前的编号是0619。
我并不觉得监狱里生活毁掉了我什么,相反我甚至觉得那是种成长,可是,这不代表我愿意去回忆那段成长。身边的人在我面前都闭口不提那三年,在暮雨面前更是不敢提,因为亲近的人都知道,那件事在他心里造成的伤比我要严重得多。
0621停不下来地说话,“……我是今年出来的,出来后就一直在找你……真没想到,我才到这里上班半个月,居然就碰到你了……”
我其实脑袋嗡嗡地根本就没听清他在絮叨些什么,就听见那句“一直在找你”,然后特傻X地问了一句,“找我干什么?”说完我就后悔了,这不是间接承认我记得他了吗?我就该说句不好意思你认错人了然后紧嘛地溜号。不是我绝情,换个谁我都不会这么厌烦,唯独这个人,我真心这辈子不想再看见他。
结果我这一搭茬儿,他更激动了,眼睛都冒出光来,结结巴巴地上前来说:“……不……不干什么……不想干什么……就是来看看你……”我不由地后退两步,没想到已经退到台阶边儿上。后背被人扶了一下,我扭头,暮雨有点担心地看着我,问:“怎么啦?”
我觉得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因为暮雨转向0621的时候,眼神儿已经很警惕。
“你有什么事儿吗?”暮雨问他,冷冰冰的调子。
0621终于停止了絮叨,看着我俩愣了一会儿,呆呆地叫了声‘安然’。
“安然,你们认识啊?”暮雨问我。
说不认识也太假了,我只好点点头,“啊,认识,是……”
是什么呢?同学?老乡?客户?算了,直说吧!
“是我以前的狱友。”
暮雨放在我肩上的手紧了一下,而后几乎没有延迟地伸过去,说:“你好。”
0621还是愣着,半天才反应过来,急忙将右手在工作服上擦了两把,跟暮雨握了下手。我可没打算给他们互相做介绍,我想的是以后再也不来这家饭店了。
“那什么,暮雨,打着车了吧,别让出租车师父等急了……”我迅速地对0621说,“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不等他回话,我拉着暮雨就上了出租车。
晚上,我缠着暮雨折腾。抱着他,吻着他,给他所有能给的,不管不顾,用尽全力。最后累趴了,一动不动地靠在他肩膀上。他拍着我的后背,哄小孩儿似的,声音柔软而甜蜜:“安然,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我哼哼两声,这句话已经让我笑出来了。
他说:“从前,有个韩暮雨,有天他走路不小心遇到了安然,安然丢给他一分钱,然后,就把他的心买走了。”
我笑着说,“再然后呢,韩暮雨觉得不合算,于是,又把这一分钱丢回给安然,把他的心也买走了。”
“再然后呢?”暮雨问。
“再然后啊……国家的GDP增长了……”
这个笑话有点冷,直接导致下句话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过了一会儿,就听暮雨认真地说:“安然,我爱你,过去未来,所有一切。”
突然的一句表白就这么蹦出来,时间言语都卡得那么正好,就像冰河时代电影里那个颗神奇的松子,总是能放在一个会引起雪崩的点上。我觉得自己那些强撑也从某个点分崩离析,嗓子很没出息地哑了,这个时候不能说话,说话就会哭出来。
我知道他的想法,也知道他想传达给我的意思。我发现我那种隐隐的担心其实没什么必要,因为暮雨这么坚定,这么强大。
几天很快过去,在我快要忘了与0621偶遇这件事时,那家伙居然又出现了。那天我在公司门口等暮雨一起下班,结果他不知道从哪冒出来蹦到我面前。
我强压下所有的烦躁,说服自己尽量平和地去对待他,毕竟时过境迁了。我问他怎么找到我的,他说很好找,因为那家饭店的老板认得暮雨和我。
早该想到的,L市就这么大,躲能躲到哪里去?还不如看看他到底是要干什么……
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我所有的顾忌也不过是怕暮雨会担心。监狱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虽然算不上什么,那我也不想让暮雨知道,与其说是怕他介意不如说是怕他难受。我不想让那时操蛋的遭遇影响到我现在别无所求的生活。
当然,也可能是我想多了,也许人家就是到了一个陌生城市看到熟悉的人忍不住想联系,或者他只是生活的有点落魄需要我的帮助,再或者人什么想法都没有,就是因为从前认识,又刚好碰上了随便聊两句……我这么大反应反而有点小心眼儿了,我希望这是一个幸福过头的人杞人忧天的患得患失。
我对0621说,“这么多年不见了,不如我们找个地方聊聊吧!”他显然没想到我会提出这个建议,有点大喜过望,说,好啊好啊。
暮雨走过来的时候,我正要给他打电话。看到他我笑了一下,大方地给他介绍,“暮雨,这是我狱友,恩,0621,不好意思,我真忘了你叫什么。”0621马上表示,“没关系,没关系,就叫我0621吧。”而后我又介绍暮雨,“这是韩暮雨。”
“知道知道!”0621说,“韩总好。”暮雨点点头。
我跟0621说稍等,然后拉着暮雨走到一边,小声儿说,“宝贝儿,等下我去跟这个狱友叙叙旧,你先回家吧。”
暮雨看着我,就算我知道他能看穿我所有伪装的镇定那我也得装,这事情,我得自己去解决。
——不要我跟着么?
——不要。
——别逞强
——没问题。
他最终也没说什么,只是问我一句,“晚上回家吃饭吗?”
“不了,别等我。不过九点之前肯定能到家。”
其实我到家的时候不过八点半。
在咖啡厅跟0621聊了很多,我劝慰自己那些话纯粹是自欺欺人。他说他出来就到L市了,前后换了好几个工作,他说他就想找到我,跟我说声对不起。我说没事没事我早就忘了。之后的话题就越来越诡异,他开始说我换了监狱宿舍之后,他有多孤单;他如何被别人欺负;如何在吃饭或者洗衣服或者集体活动的时间远远看着我;知道我假释后,如果努力争取减刑,想要早日出来再见我之类的……我后来听不下去了,问他到底想说什么……他使劲搓着手里的咖啡杯,最后说,“安然,我觉得我喜欢你……”我翻翻白眼,“不好意思,我不喜欢你。”虽然我知道暗恋一个人的各种辛苦,虽然我也同情他,不过,我从来都不是圣母的人。
“如果你生活上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找我,我能帮的一定帮,比如工作,租房……”我话没说完,就听0621小声问道:“安然,那个韩暮雨……你跟他……”
“他啊,他是我对象。”我坦然地承认。
他沉默了好久,最后苦笑着说,“……我是跟他没法比……高富帅……”我听了噗地笑出来,这才是笑话!真是笑死人了,高富帅!
“你注意他的手没?”我问。
0621说:“注意了,握手的时候,右手小拇指……”
“那是为我断的。”
他听了一愣。刚想说什么,我又问,“你注意他额头那块疤了吗?”
0621摇摇头,“没。”
“没关系,下次我可以指给你看。那是为我伤的。”
我再指指不远处那栋楼顶的特大号字牌,“看那个,‘思安大厦’。看见没?”
0621点头,“看见了。”
“暮雨起得烂俗的名字,知道什么意思吗?”
“思念安然吗?”
“聪明!那是为我建的。”
0621又沉默下来。我知道有些事情完全没必要跟他一个外人讲,更没有必要跟他解释我和暮雨的感情,可是,如果他真心喜欢过我,我告诉他这些也算是个交代。
“我认识韩暮雨的时候,他比你还要落魄。他吃过无数的苦,却从来不跟我提,他做的一切,从没说过是为我,他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而后默不作声地保护我……他会变成现在这样,也是为了我。”
“所以,你爱他。”0621说。
我耸耸肩膀,不置可否。
0621走得时候,还祝我幸福来着。
开车回家的路上,我就在想,暮雨为我付出那么多,那是我的幸运,不是我爱他的理由。最初我爱他没有理由,后来我爱他,也不需要理由。那些零零碎碎却刻骨铭心的感动都是这份爱生长出的根须茎蔓,它将我们缠绕、稳固在一块,让我们永远都不会随风飘散,各自天涯。
回到家,开门的保姆小声告诉我,暮雨在厨房呢,非得自己动手做饭,不让她管。
我奇怪地跑去看,那家伙果然在忙。台面上放着一大把青翠的韭菜,一根一根儿特别细的那种,暮雨正专注地择韭菜,旁边水盆里还泡着粉红的虾仁。
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从背后搂住他肩膀,他偏过头蹭蹭我的脸,问道:“没吃饱吧?”
吃个鬼啊,咖啡都没喝第二口。我点点头,“饿死了”。
“蒸饺很快,再等一刻钟就能熟……”
他看着我淡淡地笑,眼神柔软。
又一条无形的蔓条从他的心口缠绕上我的指尖,无声无息攀援,并最终绕在我的心上。我们就这么生长在一起。
“暮雨……”
“恩。”
“没事儿了。”
“恩。”
“暮雨……”
“恩。”
“我爱你,过去未来,所有一切。”
“恩。”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