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暮雨)
作者有话要说:以暮雨角度描述的,请想象情况类似于在他俩人苦尽甘来后的某天,在暮雨他家,某花跟他聊天,问,“说说你是怎么爱上安然的。”然后暮雨就简单说了说。安然不在现场,他大概在……睡觉……
风雨过后,回忆似的平淡流水账。
我不知道安然是怎么走进我的生活的,当我发觉时,已经有些离不开他。
那时候,跟他不熟,不过是见过两次,其中一次他还不记得。我给金老板打工,在他们银行开户也是金老板的意思,所以隔着防弹玻璃看见柜台里面的安然时,我只是觉得挺巧的,从没想到以后的日子里他会变成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人。那时候没钱,除了给家里汇款,没事儿我也不会往银行跑。只是每次见到安然,他都很热情,有说有笑的,其实我并不习惯这种亲切,甚至感到突兀,可他笑得那么明亮、灿烂,让人心里都暖和起来,所以,即便是我上班的地方附近就有他们银行的营业网点,我还是愿意多走一段路来安然这里。
安然这人啊,看着挺机灵,有时候又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那次为了送我一个杯子帮我办张了卡还存了两千块钱,钱都没拿回去就要把卡给我,他才认识我几天,也不怕我带钱跑了。这么轻易就信了别人,我真怕他以后被人骗。
他问我当时收到杯子是不是不好意思了,我说没有,我只是不明白。他就叹着气说,‘你能不能别没事儿就摆一副纯情羞涩的样子,多让人误会啊!’,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就那样。
安然老说,当年要不是他死皮赖脸地往我身边凑,我俩根本走不到一块儿。应该是吧,我这个个性也不会主动地去亲近谁,能慢慢跟他熟悉起来,多半是他的功劳。我随手帮他修了个车子而已,他不仅送了我水杯还为帮我运材料而伤了手。那次他几个手指都被割破了,换成我那确实是没多严重,可那个人一看就是从小养尊处优没吃过苦的,而且他的工作还要打键盘,右手伤了怕是会耽误上班。我一直惦记着,不算多大的事儿,就是放不下,最后还是接过杨晓飞手里的活让他帮我跑了趟银行,确定安然好好的我才放心。
我从来都不是个开朗的人,也没有那多话要跟别人说。我习惯各种冷漠,对突如其来的温暖心怀忐忑,因为这种好事情似乎不是我能遇见的。只是偶尔的,我也会恍惚,对着那么活跃那么开朗的安然,忽然就想跟他说点什么,就算当时我们没那么交心,可我直觉自己说的话他会听。于是我说了些从没跟别人提过的往事,他听了,还告诉我‘总会好起来的’。他很好不是吗,又快乐,又善良。
第一次请他吃饭,怕太冷场还叫上了杨晓飞,结果发现没这个必要,安然自己就够热闹了,不停地说话,吃饭、喝酒一点儿也不矫情。他最后得意地说自己很帅,我才发觉,他确实好看。
不过,安然说我记得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那天是他头一次扑到我身上,还问我什么感觉,我的感觉,就觉得他还挺瘦小的。
那时候我都有些羡慕安然,觉得他日子肯定过得很开心。每次我看到他时,他都笑得特别灿烂,东拉西扯得跟我聊天,像好哥们儿那样。杨晓飞说安然这叫自来熟,安然说这叫套近乎。其实,并没有近多少,在我心里,安然跟我之间差得太远了,做朋友都很勉强。L市这边有句俗话叫:上赶着不是买卖,我也没觉得有上赶着安然。安然说那是因为他在上赶着我。
也不是上不上赶着的问题,就是生活环境太不一样。比如有次他跟我说他们室内空气质量差,暖气又开得太大,呆久了就头晕缺氧,我是没法理解的,难道会比大冬天在风里吃着满嘴沙子锄水泥更难受吗?相比被工头没头没脸的教训和扣工资,他那个被领导不点名的批评两句似乎也没什么可郁闷的。
开始都是脆弱的,后来慢慢磨,磨掉了皮,磨出了血,血结了痂,最终愈合然后变成茧,茧越来越厚,厚到可以隔绝疼痛,成为一种保护。终于不再敏感,终于对某个级别以下的痛,无知无觉。不是嫌他娇气,相反的,我希望他永远都别理解这种感觉。他一惊一乍的样子,挺好的。
那次为了父亲迁坟的事儿从老家打架回来,我完全没想到安然会去找我。我一直记得他在肯德基说‘麻烦你可怜可怜我’时的激愤;一直记得他翻开我手掌、看到两手血泡时的表情,满眼的惊讶和疼痛,好像那是多么了不得的伤;还有他把冰块放在我嘴角时,眼珠儿转来转去不知道往哪儿看的样子……冰块很凉很硬,可是他的手很温暖、很柔软……我可以忘了在家过的那几个晚上,黯淡的月光,坚硬的红砖路,一个人的旷野,衣服上头发上结的那层冰碴……可是我忘不了他的安慰,就算那没什么实际的用处,至少有一瞬间,我觉得他在陪着我疼。
最初的感动大概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工地停工之后我之所以去了银行旁边的洗车行,潜意识里多少有些安然的因素,离他近了就能有机会经常瞧见他。安然不上班的那些天,我去办业务遇到点问题,然后才明白以前一直都是他在不怕麻烦地悄悄照顾我……洗车行上班第二天,我去给曹姐送车钥匙,碰巧赶上安然在他们大厅发脾气。他说的那些话,我听着确实不舒服。不过他为了跟我解释还让车给撞了,不肯去医院偏要一瘸一拐地陪我走,嘀嘀咕咕地说了一路,时不时抬头看看我,带着小心翼翼的神情……他有他的道理,那是他生活的规则,根本没有必要给我说明,更不用这么顾忌我的感受……于是我就在心里认清,我们只是偶然碰上了,却终究不是一路人。不得不说,这个认识很让人沮丧。
后来就简简单单的相处,那时候就想,又不是过一辈子,不是一路人也没什么关系,就做个平平淡淡的朋友而已。我原是这么打算的,后来发现完全做不到。每次看到他,他眼睛里闪烁的欢乐和满足让我有种被期待的感觉,我不敢肯定那喜悦是因为我,却偏偏又被其中的温暖热烈吸引着。他始终待我那么好,甚至越来越好,嘻嘻哈哈地靠近了,感觉像是朋友的义气却又夹着不同一般的轻柔,我有些迷惑,可是,怎么都不想拒绝。
他总是送我东西,毛衣,护手霜……说起护手霜,对我而言,这也太多余了,不过,我还是很感谢他的好意。
他啊,那时候起跟我就挺淘的。护手霜弄了自己一手,还涂了我满手;夸他手细致还要跟我急;明明什么都不缺的人偏一块糖就能给哄得眉开眼笑……鼓着腮帮,眯着眼睛,跟孩子似的傻气得可爱。赶上停电,我告诉他不要动,他偏不听,我摔倒时胳膊正戳在他胸口上。他身体单薄,我着实紧张了一下,生怕伤着他,当时想都没想,就摸索着把他抱了起来……说不清的感觉,从没见他这么温顺,胳膊搂着我,头靠在我脖子边,嘴唇贴在皮肤上,柔软,还有淡淡的湿润。那会儿,有点慌。他小声叫我名字,嘴唇一下下擦过脖子,热乎乎的,然后就更慌了。最慌的是,心里颤巍巍的,居然还想要多抱他一会儿。他是唯一一个用我杯子喝水我都不会介意的人,这种亲近对我而言是特别的,有点怪,却又让人放不开。
然而,不管什么样的朋友,我都只是觉得安然他人好,并不是图他什么。所以,他没事儿就送我这个送我那个,我是有点反感的。也知道他是好心,我就是单纯的不喜欢我俩之间用这种交往方式。有次安然又拿了东西给我,我就跟他说了我的想法。结果,不知道哪句话不对,莫名其妙地就把他给惹急了。没见过他那么生气,我虽然不觉得自己有错,可他脸上明明白白的伤心让我也顾不得坚持什么了。安然看着清瘦,急起来也挺冲,抬脚就走,拦都拦不住。等我勉强把人制在怀里,发现他居然整个人都在发抖,隔着厚厚的羽绒服都能明显地感觉到,我搞不懂他怎么就气成这个样子,只觉得心都被他抖得疼起来。
最后他还是走掉,而且自那天之后,他就不理我了,无论我去换零钱、汇款还是让李会计帮我试衣服,他都不看我,跟他说话也不应。以我的个性,当时也只能做到这样了,即便觉得很不舍,即便心里缺了一块儿似的难受,即便再想找回那种温暖鲜活的感觉,我都不会再强求。那些亲近只能当成错觉,本来也就是想要做个点头之交的朋友,如今,点头都不必了。
再次看到安然时,我正在发烧。头天我去车站买回家的车票,排了大半夜的队,票没买到,还冻病了。
不管安然怎么得到消息的,他回来就好。
我的想法是,无论他说什么,我都听他的,不能再把他气走了。他看着我听话的喝着他买的粥,惊得眼珠都要掉下来,如果不是怕他生气,我都想问他到底是不是不想让我喝。我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哄着他顺着他,为什么这么心甘情愿地就让步了,为什么看到他的时候喜悦的枝桠就开始悄然滋长,并最终在他把额头轻轻贴上我额头的一瞬间,狂乱地绽放出满世界的幸福感?
他不是可有可无的朋友,他是让我想要更亲近的人。
我捧着他冰凉的手,问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却看见他回答说喜欢我时,脸一层一层的红起来;我笑他小孩脾气,他就不依不饶地跟我闹腾;我分给他感冒药,他想都不想就喝下去;他咬着我吃了一半的提子,却乐得像占了多大便宜……因为性格的原因,从小到大也没有人跟我这样闹,就连小曦都不会这么百无禁忌的,可是安然……安然就不是,跟我要好,也跟我闹脾气,善意的话让他说出来也是连损带骂,他啊,就是这样一个人,张牙舞爪地,其实很好顺毛。
后来安然跟我说,那阵儿他还没敢怎么放肆,原话叫:还‘耧着’呢。我也能觉出来,春节之后我从家里回来,他就更没谱儿了。回来的当天晚上他就因为我没主动把在家受伤的事儿跟他说而发脾气,我明白他不是跟我生气,他只是在心疼我。而我连夜赶回来,一方面是因为家里的情况,另一方面是因为,我忽然就想他了。于是我打电话告诉他我回来了,他很快跑来,进门就搂着我说想死我了,而我只是抱着他,听他说话,整颗心就都暖和过来。
那段日子他依然跟我各种闹腾。给他按两下评价器还要送我个 MP3,还说是曹姐的意思,我也没那么好糊弄吧?其实对他的好意,我都习惯到觉得理所当然了。头一次去他宿舍还被他恶作剧地调戏了,他就那么亲在我脸上时,我吓了一跳,却根本气不起来,更多的是懊恼,他说什么扯平了,可我明明是亏了,我后悔当时怎么就没亲回去,而且越想越觉得应该亲回去。
那天我一夜都没睡,看着屋顶想着安然的样子,听话的,折腾的,懂事的,犯傻的……各种各样的安然塞满了我的脑袋。我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把他放进心里的,他就喧哗着带着一身的温暖变成了能在我心里走来走去的人。我默许着甚至期待着他的暧昧不清,放任某种感情以另一种感情的名义日生夜长,就像羊角草和桂子兰,虽然枝叶都很像但终究不一样……我不能再说服自己他就是个好哥们儿,我想,我是爱上他了。
当时很郁闷。我觉得,安然也是男的,虽然他闹起来没边儿没边儿地什么都说,我还是不敢冒险,怕他不理我了。我离不开他,很久之前就离不开了。
好在平时暧昧惯了,我仍能不动声色地对他好,应该可以瞒得过他。只是有些煎熬。
听了杨晓飞的话就非要跟我打听杯子的事;帮他办几张卡,就问我是不是爱上他了;给他买个生日礼物就让我当他媳妇儿……我不知道要怎么把真话说成是假的,只能一边装淡定,一边在心里狂喊,是啊,我就是爱上你了,你呢,你爱我吗?
当然,我也不是什么时候都忍得住,其实,是越来越忍不住。夏天那次安然去找我,拿个手机对着我拍来拍去的,笑得特别坏,却又特别勾人。我假意地去抢他手机,也只是想借机会抱抱他。很多次了,抱着他的时候,他都特别乖,脸会红起来,抿起嘴巴脸颊上就有两个酒窝。
一时兴起想要跟他和拍张照片,结果他又搞怪似地亲我。我希望他是认真地,又希望他是胡来的,毕竟,通过最浅显的了解,我都知道那条路对当时的我们特别是对他没任何好处。(后来这些个想法被朋友们知道,吴越:“就跟现在有什么好处似?”安然:“反正也没什么坏处。”)他那么单纯的人,单纯的生活就好。我几乎不曾在他面前夸赞过他的长相,但实际上安然是极好看的,干净,清透,还带点懒洋洋。我一点也不奇怪李会计会喜欢他,不喜欢他才奇怪吧?
我想过要放手,在我还能隐藏的时候。于是家里给我打电话让我回去时,即便我心里早就猜到了是相亲的幌子,还是假装不知道的收拾了行李,去找安然告别。他不知从哪里打车过来,傻乎乎地问我为什么不顺路还要跟他告别,我说会想他时他露出极度惊讶的表情,仍开着不着调的玩笑不见多少分别的伤感,当时,我以为这些表现已经可以说明他只当我是好哥们儿。
安然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我那时候的心情,近乎崩溃般的舍不得,手心攥出血都控制不住的想要去吻他的念头,差点就要脱口而出的‘我爱你’……最终只是笑着分别,我从出租车的后玻璃看着他跟我挥手,感觉自己从里往外,碎成无数片。
我几乎没看清那女孩长什么样子,只知道她笑得时候,脸颊上有两个酒窝,像极了安然,单冲着这点,我就同意了。我若无其事地跟他汇报情况,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我想就是这样了,只能这样了。
所以当他没头没脑地说他在黄金海岸旅游时,当他电话里声嘶力竭地冲我喊说我骗他时,当他用快哭出来的语气说他在开玩笑时,那些压抑在心里的绝望和想念让我一切都顾不上,什么相亲,什么结婚,统统不管了,我只想去见他,最快最快地见到他。
然后……
相见、沉默、表白……
地狱和天堂仅隔着一线……
无论前路如何,我会一直爱他……那是当时的决定,现在没有变,以后也不会……
番外二
重获自由的第一天,安然回到他跟暮雨的新家,刚打开车门,就被一声清脆的童音给冷冻了。一个圆滚滚的小孩子从房间里跑出来,大喊着“爸爸”奔向暮雨的斯巴鲁。安然触电一般地缩回车里,嘭地关了车门。
仿佛从几百米的高空硬生生地摔在地上,安然直接被拍蒙了。
太刺激了,他想,什么情况这是?从来没人跟我说过韩暮雨家孩子都能跑了……这我还回来干什么呀?满心的幸福期待瞬间枯萎,安然就剩后悔了:我就不该出狱,一辈子铁门铁窗铁锁链也比这情况好受。
韩暮雨下车的动作被安然忽然关门的声响制止,他回过头看着那人苍白的脸上几乎可以死过去的神情,立马明白了怎么回事……伸手揽过安然僵直的身体,把他的头扳过来面对自己。那家伙眼睛藏在帽檐的阴影下,动都不动,定定地看着虚空。一路上按捺不住的情绪突然就压过了所有忍耐和克制,韩暮雨抬高安然的下巴,偏着头浅浅地亲了一下,柔声地说:“别瞎想。”安然本能地闭了眼睛,睫毛微微颤着,却没有丝毫回应。韩暮雨继续说道,“那是小曦家孩子。”
沉浸在绝望中的某人忽地睁大了眼睛,一道光闪过,于是整个人都被点亮了。
妹子家的娃啊?早说啊,安然想,吓得我心脏病都快犯了……那孩子也是,没事叫什么“爸爸”……紧闭的牙关将将开启,抱怨的话还没出口,另一个人的气息已经直接地欺过来。语言甚至意识一下就被打散了,爱人滑腻的舌尖顺顺当当地溜进嘴里,带着久违了的干净微凉,以及难以言喻的亲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