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一辈子呆在里面不出来就更好了。
其余随侍的几人看着刘彻目光灼灼深情款款的看着皇后的模样,又看了看刘彻身边云淡风轻举止雍容的太子殿下,心中便有了几番计较。想来卫氏一族的荣宠,经过此番游历,更是要锦上添花牢不可动了。当下纷纷交口称赞皇后的贤德大度,太子的早慧聪颖……全然无视刘彻隐隐发黑的面容。
只有张汤目光闪烁了几分,看着明显不知所谓积极钻营的众位同僚。心中弥漫着难以言喻的自得。果然信息的准确性是很重要的。
……
……
众人边说边走,且走且停,小半天过去,整个龙潭沟也游玩个大半。畅快之余也多了几分饥肠辘辘。当下正准备打些野物用以果腹,只听见前方不远处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登时间众人的心下紧到了极致,口中大喝:“什么人?”
前面的声音顿时停歇。众人屏息凝神。过了片刻,还是没有人答话。几个羽林军便在首领的示意下悄悄摸了上去。片刻,一道道惊异的声音响起:“冠军侯(东方大人)?”
刘彻闻言,手中下意识一紧。几个纵身便跟了上去。众人随后而至。直至御林军前,看到的一番景象却令人惊愕不已——
草丛深处,东方朔衣衫不整的半趴着,身下是一脸惊慌失措气急败坏的霍去病。
刘据倒吸了一口凉气,想起京中私下里对刘彻和霍去病的传言,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刘彻。
此刻。他的脸都黑了。
深吸了几口气,刘彻有些咬牙切齿的问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闻言,东方朔和霍去病面面相觑。半晌,东方朔尴尬的说道:“陛下,这一切都是个误会!”
第六十章
“只是一个误会?”刘彻恶狠狠的重复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目光灼灼的看着草丛中衣衫不整的俩个人。汉朝虽然男风盛行,皇室贵胄达官显贵更将此事看做是一种风尚。可是这毕竟都是心照不宣的东西。私底下如何糜烂都行,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也未免太过于……
“你们两个先整理好衣衫,然后过来回话!”刘彻冷厉的瞪了两人一番,手牵着刘据,率先返了回去。余下众人不约而同的打量二人一番,然后恍然大悟的鱼贯离开。只剩下若无其事的东方朔和面色铁青的霍去病。
“那个……这真的是一个误会。”东方朔下意识得到摸了摸鼻子,语气弱弱的说道。
“……”霍去病闻言,狠狠瞪了一眼东方朔,却没有答话。
“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故意坏你名节的。”东方朔扁了扁嘴角,十分委屈的说道。恬不知耻的变白成功的让霍去病已经铁青的脸色瞬间漆黑如墨。
“起来!”深吸了几口气,霍去病咬牙切齿的说道。
“什么?”东方朔状若无辜的眨了眨眼睛,貌似纯洁。
“我让你快点起来!”霍去病强自压下想要杀人的怒火,低声喝道。
“为什么?”东方朔眉毛紧皱,一脸的莫名其妙。一双手不老实的在霍去病健硕的身上游走。感受着身下这人清奇的骨骼。果然是天资卓卓,十分契合。
“……”霍去病将身下的手死死握成拳头,手上青筋暴露。显示着内心的愤怒,竭力压制的怒火让身体克制不住的颤抖起来。东方朔见状,立即他的身上爬了起来。缩手缩脚的站在一旁。
身上一轻,霍去病毫不犹豫的直起身,将凌乱的衣衫整理好,顺手拍下刚才沾染上的杂草。恶狠狠的瞪了东方朔一眼,大步流星的向刘彻离开的方向走去。身后,东方朔没精打采的低垂着脑袋,不甘不愿的跟上。
所以刘据等人看到的景象就是霍去病昂首阔步的在前面走着,东方朔扭扭捏捏手拽衣袖的在后面跟着。时不时哀怨的视线扫过前面壮硕的身影。如此诡异的情景让众人更加坚信自己的猜想。
纵然有再多的愤怒想要发作。看着东方朔如此做作的卖力表演,刘彻依旧不着痕迹的扯了扯嘴角。更遑论一旁站立的只为看戏的各位大臣。张汤等人眼睛眯的都快看不到了。察觉到众人落在身上的诡异视线,霍去病一脸杀机的瞪着东方朔。让后面跟随的东方朔更努力的缩小了自己的身体。看着东方朔闪闪躲躲欲言又止不断伏低做小的模样,刘彻觉得自己心中已然有数。当下恨铁不成钢的对着东方朔说道:“东方啊东方,你身为……行事居然如此荒唐,叫朕说你什么好啊!无论如何,去病也是朕亲封的冠军侯,朝廷命官。你此番举止,实在是太让朕失望了。”
话音刚落,霍去病原本有些缓和的黑脸已经冷得就快掉渣了。目光狠狠的瞪向一脸无辜的东方朔,率先躬了躬身,喘着粗气咬牙切齿的说道:“回禀陛下,微臣今日在此是和东方少傅及其子东方蒲柳,还有民间大夫孙思邈一同采药的。”
“采药?”刘彻闻言,饶有兴致的扬了扬眉。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一旁规矩站立的东方朔,开口调侃道:“采药采成这种情形?”
“采花吧!”身后,张汤极轻的声音恰到好处的传来。
霍去病冷冷一瞥,然后若无其事的开口说道:“路经此处,东方少傅深感疲累,非要歇息一番。可是天色已晚,如此拖拉,到时候天黑路滑岂不是耽误正事?又因为东方少傅‘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众人商议,由微臣留下,保护东方少傅不受野兽威胁。”
“那怎么这么多人,就让你留下了呢?”没等刘彻开口,张汤率先问道。话音刚落,仿佛想到什么似的,偏头看了一眼刘彻。发现刘彻目光隐含赞同,立即放下了心。
“……我们采取抓阄的形式,结果我输了。”霍去病沉吟片刻,有些闷闷的开口说道。
“是随便找了几株草,谁不幸拿到最短的那个就留下。”张汤随意看了一眼周围的精致,兴致勃勃的猜测。全然不理会说出“不幸”这个字眼时东方朔飘来的幽怨视线。
“不是!是谁拿到最长的那个谁留下。”霍去病有些懊恼的说道。
“……”
闻言,张汤立即恍然大悟。晶亮的视线转到了霍去病身旁的东方朔身上。又来回挪移了一番,心照不宣的点点头。
虽然作弊蒙人的手段有些下作,但是东方朔的心意还是真切的。由人及己的想到了李息,张汤不由自主的升起几分同命相怜的归属感。
同是天涯苦——逼人,相逢何必互拆台。
“张汤,想什么呢?”刘彻看着张汤一番做作,当下有些不愉的开口说道。这个张汤,自从李息一案之后思维方式就难以捉摸,根本不在一条线上。该不会是受了什么刺激吧?
“微臣明悟了。”张汤随口说道。眼神若无其事的扫过东方朔。
刘彻犹疑的视线落到张汤身上。神色郑重,若有所思。片刻功夫,明悟般的点了点头,视线也越发宽容。
张汤有些莫名其妙的忍受着皇帝陛下落在身上的视线。心中暗自嘀咕不已。这位陛下自从和太子一起之后,心思就越来愈诡异。该不会是恼了他吧!
“你明悟什么了?”刘彻语气温和的说道。神色也愈发温和。
虽然张汤稍有隐瞒,但是李息一案的前因后果刘彻已经全部清楚。如此手段对付一位九卿大员着实可恨。不过念着张汤最后迷途知返,之前做事又破的心意的情分上,刘彻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教训是应该有的,看在张汤近几日神思焦虑的份上。就让李息……
这厢刘彻思索的颇费心神,那边张汤却毫无察觉。当下若无其事的开口说道:“回禀陛下,微臣明悟人间处处有奸——情,原来世间以大同!”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张汤说的是:“回禀陛下,微臣明悟人间处处有巧合,这真的是一个误会啊!”
说完,还一脸心照不宣的看了看一旁缩手缩脚的东方朔。
“……”
“……”
“……”
此言一出,四下皆默。
众人皆用无语的视线看着张汤,而张汤也一脸明媚无辜的表情回望众人。半晌,无人说话。
刘据有些克制不住的垂下了眼睑。扇形的睫毛像被惊吓住了的蝴蝶一般颤颤的抖动着。唇边的弧度隐隐约约的加深。他突然发现,对于张汤这种善于察言观色谗言媚上手段又阴柔绵软的人,你就算是不喜欢他,也很难讨厌的起来。
“……既然说是和另外两人一起过来的那么另外俩个人现在何处?”刘彻看了一眼不停的搞怪闹事的张汤,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不过他也懒得理会臣下之间的私宜。当下若无其事的开口问道。
说话间,只听外围驻守的羽林军大声喝道:“什么人?”
东方朔闻言,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踮脚望去,然后出声应道:“这就应该是了。”
“哦?”刘彻回头看了看刘据若有所思的模样,扬了扬眉,朗声说道:“待他们过来。”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过后,羽林军带着俩个人出现在众人的视线当中。布衣青衫,前面的一个看起来二十多岁,身后背着一个草筐。眉宇间有些傲气。后面的年约十五六岁,虽然轮廓青嫩,但是和东方朔长的十分相似。正是采药归来的孙思邈和东方蒲柳二人。
羽林军将人带到之后,对着刘彻施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开。剩下的孙思邈二人立即躬身跪拜,口中呼道:“草民孙思邈见过陛下,太子殿下。”
“草民东方蒲柳见过陛下,太子殿下。”
因为不认识卫子夫等人,二人也没有再问候别人。
“你就是孙思邈?是你治好了曹襄的病?”刘彻看着身前跪着的孙思邈,虽然动作谦卑,但是傲气犹存。身上的气息还隐隐有几分相熟。当下含义颇深的看了一眼东方朔,开口问道。
曹襄被人下毒的事情刘彻已经知道,不过事关皇室丑闻,刘彻已经命人噤口不言。对外宣称已然是因病孱弱。
“回禀陛下,草民侥幸。”孙思邈规规矩矩的开口说道。他本来想谦虚推脱一番,不过常年居住在师门,很少与俗世皇权里面的人虚与委蛇,言语间依旧有些生涩。
刘彻对于孙思邈的来历已经心中有数,也就毫不在意。只有身后侍立的张汤抬头犹疑的看了一眼,随即若有所思的低下头。
刘据看到,也不得不赞叹张汤心细如尘。由于东方朔的举荐,和他自身的诡异经历。他自然知道孙思邈的来历有些蹊跷。不过却也不能如张汤一般仅凭几句话和几个动作就心存疑虑。汉武一朝最有名的酷吏,果然不同一般。
不过此时此地,他可不希望孙思邈的事情多生波折,当下对着刘彻说道:“父皇,儿臣游玩了一天,腹中饥饿不已。不如……”
“……”刘彻回头,饶有兴味的看了一眼努力想要转移众人视线的刘据,心下暗自好笑不已。“民间野外不必皇宫内苑,食物当然也就说不上精细。让侍卫去林间捉捕一些野味烧烤,就着青山绿水,也别有一番情趣。”
刘据的举动如此明显,张汤自然不会毫无察觉。当下主动请缨,上前一步说道:“微臣这就去安排。”
说完,人就招呼着几位羽林军走入林间。
刘据若有所思的看着张汤渐渐被树丛淹没的背影,由衷起了几分叹服。
身后,刘彻突然倾身上前一把搂住了刘据纤细的腰身,在耳边低声说道:“既然他们去打猎了,我们就先到那边休息一阵。慢慢等着吧!”
说罢,不由分说的将刘据带到了水潭边上。找到一个还算干净的大石坐下。随意摆手挥退了众人。
时值盛夏,青石被烈日暴晒整日,此时刚刚有些散热。现下温温的,坐起来很是舒服。因为是要烧烤,几个随侍的小太监随后捡了一些干燥的枯枝用来生火,一时间人员流动,倒是有些忙忙碌碌的。
刘据无所事事的低头看着流动的潭水,这是一个小潭,水还清浅。一眼能见到地下光滑透亮的石头。不时还有鱼四下游动。刘据有些心动的伸手捡起一块圆滑的石头,心有所悟。
其实人和石头也差不多,本来都是有棱角的。随着时间的洗刷而渐渐变得圆滑,光亮。
“想什么呢?”刘彻在一旁看着刘据默不作声的看着手中的石头,当下有些好奇的问道。
“感觉有些人就向着石头一样,本来棱角分明,最终还是要被潭水洗刷的光滑圆润。”刘据淡淡说道。
“那些被人丢弃到水底的石头都是轻易可以被抛弃的。就算有所坚持,但是自身没有能力,最终也要被无处不在的潭水改变。这是它们自己的命运。不可一概而论。你看有的巨石就可以屹立泰山之巅,千百年来绝不动摇。所以像这种可以轻易被抛弃的石头,没什么好可惜的。”刘彻说着,不由分说的将刘据手中的鹅卵石抢下,一把扔进潭水中。
石头“波”的一声入水再次落入潭底,引起水面层层荡漾。“
“……儿臣觉得自己好像是鹅卵石呢?”刘据静静看着重新回到不见天日的潭底的石头,缓缓开口。
“不,父皇不会让据儿成为鹅卵石。”刘彻目光灼灼的看着刘据,坚定的说道。
“……那父皇会让据儿成为泰山之上的巨石吗?”刘据沉吟片刻,还是忐忑不安的开口问道。这句话已经有些大逆不道了,按照刘据的理智来说是绝对不会问出口的。可是——
想到出行之前张汤找他说过的话,自重生之日起到如今,刘彻虽然行动霸道,却并没有真的伤害过他。那么他是不是可以尝试着,利用刘彻的这种举动试探出他的底线?
“泰山之上风雨飘摇,巨石虽然坚韧但是受苦颇多。父皇怎么忍心让据儿受这般苦楚?”刘彻说着,伸手握住刘据垂在身侧的手。软弱无骨,十指芊芊。掌心处却有些冰凉。
刘据一颗提着的心渐渐沉下去。一股悲凉油然而生。下意识的将手从刘彻的手中抽了出来,神色怔怔的看着潭水,不再说话。
“据儿皎洁如东珠,温润如美玉,自然是让人珍惜的贵重之物,置于风霜之中任风雨欺凌,岂不是太残忍了?”刘彻将下巴搁在刘据的颈窝处,一边感受着刘据身上的清新气息,一边开口说道。
“所以合该被父皇拿在手里赏玩?”刘据自嘲般的说道。难以忽略自心底生出的刺痛感。
“不是,是父皇朝冠上的东珠,御案上的和氏璧。含义颇深,不可把玩。”刘彻微微收拢了手臂,将胸前靠在刘据削弱的后辈,意有所指的说道。
“……”刘据有些不敢置信的回头看着刘彻,却直直掉进刘彻幽深的眼眸中。心下有种被取悦的欢喜从身体深处蔓延开来。面对着刘彻几乎告白似的轻描淡写,刘据唇角的弧度难以自持的荡漾开来。虽然潜意识里知道刘彻说的未必是真的,可是此时此刻的欢喜却是着实挡不住的。
“据儿,朕会让你知道,你的意义不同一般。”刘彻看着刘据突然明亮起来的面容,心中欢喜难以自持。也终于暗暗下定了决心。
“我……我会试着相信你!”刘据犹豫片刻,突然开口。话音刚落,心中被长久积压的沉重突然消失。一种名为期待的情绪填充其中。他突然知道陈皇后和母后为什么明知父皇的无情无义,却依然放不下。只因这种被珍惜的感觉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