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未尽,身边红发俊秀的男人一双金眸早已夹火。
「尚隆,你真『他马的』麻烦。」
「……」他干嘛没事乱教他这句话?
真是「他马的」自讨苦吃!
「左相大人。」
暗处,粗哑嗓音的轻唤响起。
「辛苦你了,绚影。」
「不,这是绚影该做的。」角落,穿着深红夜行暗装的绚影现身。「您不该独宿民间旅店,这里太寒碜了,配不上您。」
「这里已经够好了,绚影。现在有多少人颠沛流离、无家可归?又有多少人连流离的资格都没有,在睡眠懵懂中死去?」
「……」
「扶桑做的每一件事,总是让人印象深刻——」沙达亚似笑非笑地敲着自己脑袋。「在这里,我记得清清楚楚。」
「您认为此次由二皇子负责军备之事也是——他筹划的?」
「没有天述帝的配合,他也无从施为。」沙达亚突然笑了,将离他仅半臂之距的绚影抱入怀中。「说真的,绚影,满朝文武若真的找出一个能相信的人,我知道自己会选择扶桑。」
「大人?」
「只要他负责后勤,我就不会担心后援不继;但若是由其他人担当,我都会先做好最坏的打算——毕竟黑鹰军的存在是我站定左相之位的基石,它保护天述国的同时也威胁着这个国家。」功高震主,古今中外,翻遍史册所载皆有。「不难想天述帝的心思,这次答应我领军征讨,一来是被安比杰的失利激怒,想找人出气;二来是想藉逆军之手削减黑鹰军兵力——是以,无论扶桑在这之中做了什么手脚,最后天述帝都会找到借口将军备后勤的工作交给别人。」
「但交给二皇子——」
「最适当的人选不是?」搂抱佳人的手轻抚绚影右侧,隔着衣物,似爱怜又带疼惜地抚摸底下粗糙不平的伤痕。「毕竟,要找到敢在台面上和我为敌而天述帝又能相信的人,放眼满朝官员,也只有他了。」
绚影很清楚他为何会有这个举动。
二皇子准乙恭——是害她右半身变得如此丑陋的罪魁祸首。
「不只为你,也为我,更为这个国家,他若成为太子,将来登基为帝,这个国家只会比现在更糟。」
「他能活到那时候吗?」
这问题逗笑了沙达亚,素来端肃的脸孔因为笑意放柔,看在绚影眼里,不禁心口怦然一窒。
除却脸上几道长年征战留下的旧伤,沙达亚可以说是长得相当性格、魅力出众的男人。
与扶桑的无俦俊美相比……绚影觉得茫然,茫然中又有点害怕——
是的,对一些自己还说不上的念头,她感到莫名地害怕。
「——你把我的话转告羽日了吗?」
「啊?」猛回神,意识到自己的视线停在沙达亚身上过久,而且还发起呆,绚影有点怆惶。「呃,是、是的,大人。」
沙达亚点头,倒是没有追问她因何失神。
反而是心思拉回正事的绚影不禁好奇问:「大人,您明知天述帝对黑鹰军的盘算,又为何要请缨征讨逆军,给天述帝下手的机会?」
「我想知道他能腐败到什么程度。」
「用黑鹰军弟兄的性命?」未蒙面的左侧柳眉高挑,眉心微隆。
「你认为我会这么做?」
「不,但大人连这想法都不该有。」
「哦?不该?」
「是绚影逾矩,请大人见谅。」意识到自己失态,绚影立刻想起身请罪。
沙达亚扣住她腰。「你取悦了我,绚影。」
「绚影不明白……」
但沙达亚也没有点破的打算。人心的微妙之处就在这里,点破了反而让对方退缩、防备,还不是时候。
「我和天述帝有同样的想法。」
「咦?」沙达亚的话移转绚影的注意力。
「他想削减黑鹰军的实力,我也想藉逆军之手减少皇军的兵力——都是借刀杀人,比的只是谁能巧妙运用。」
「……所以皇军的协力是——」
「皇军毕竟是天述帝的人马,我想他当初必定认为有皇军加入可以监视我的举动;再者,还能伺机扯我后腿,你也知道皇军的素质如何。」
一等一的参差不齐,举国皆知。绚影暗评。「那么您当时得知疾风将军行为时动怒——」
「逢场作戏。」沙达亚毫不避讳。「总要让天述帝以为他的计谋得逞不是?」
「让天述帝以为先行驻城的皇军发挥了破坏的作用,而您却早已让主力部队分批化装成百姓潜入,再让赤羽日敲锣打鼓地领军作势西进,这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沙达亚点头,赞许她的一点就通。「没错。分批潜入一方面可以减少军耗,一方面能掩敌耳目,虽然我怀疑能否瞒过逆军。」
「容我提醒,主力部队实力虽精,但也只占黑鹰军三成,而您此次只让两成主力潜入并伺机而动。」
「两成就够了。」沙达亚笑道,沉稳的眸因即将兴起的战争灼灼发亮。「要打一场不败的仗,两成兵力已足。」
「不败的仗?」
「没错,绚影,不败的仗。」沙达亚重复,终于透露此役的最终目的:「只求不败不求胜,比起战争的胜负,更重要的,是战后带来的效益。」
一会,他为这场即将到来的战役下了一段往后史学家公认最中肯客观的批注:
「谋中略、战中计——这场仗,与其说是战争,倒不如说是一场政治权谋的斗争,无关胜负,只为得利。」
绚影赞同地点了头。「其中,吃亏最大的莫过于被大人与天述帝力用的逆军,或许他们将是这场斗争里唯一的输家。」
「未必。」那个只闻其名还不会见过的逆军首领尚隆会如何应战?这是他和天述帝此次棋局里唯一的变量。
坦白说,逆军如何因应,比天述帝的谋算更令沙达亚好奇。
第七章:携手合作
「唔?唔唔……嗷——呼?」
习惯以原形趴睡在地上的鸣雷突然醒来,狼爪揉了揉眼,神志昏沉地张望,觉得窗子离它比较近,半睡半醒地爬上窗台,拨了好几下开窗。
「唔……嗷。」沁凉的夜风吹来,就连毛多的魔狼大爷也不禁打起哆嗦,本能决定就地解决。
解决什么?
无非「狼」生三急——屎急、尿急、肚子急当中的尿急。
淅沥沥水声作响片刻,魔狼鸣雷大爷舒服地咧开尖牙哈了声,尖爪勾来窗子关上,回到自己的位子继续睡。
睡沉的它,完全没发现自己的魔狼童子尿造成了什么影响。
一泡尿,救了当今左相、逆军忌惮三分的人物。
一泡尿,为天述左相与逆军头子——两个王未见王的要角,制造了这两人想都没想过的见面机会,甚至携手合作!
多么伟大又多么重要啊,这泡尿!相信这足以让它鸣雷大爷自吹自擂上三百年,甚至更久!
只是现在周公比较重要。
嗷呜呜……呼……
「呸!呸呸呸!呸呸呸……」就在鸣雷随地便溺的窗台下,响起细碎声响。「什么鬼这么臭……该死!是谁!是谁随地撒尿,这么没公德心——唔!唔唔唔……」
「给我安静!」另一个声音咬牙警告,收回捂住同伙嘴巴的手,忙在附近找片树皮抹。「你以为现在是什么时候?在干什么?直嚷嚷,不怕被人发现?」
「对、对不起——真的很臭……」
「去你的!」首脑压低声音怒嘶:「给我想办法换套衣服!」
「是、是。」喽啰仓惶退下。
首脑又咒骂了几声,举臂吆喝其他同伙,示意跟上,随后,指向旅店某处房舍。
「那里就是老柯说的肥羊所在。好好抢,谁抢愈多,分红就愈多。」
十几个黑巾蒙面的脑袋跟着点头。
尚隆惊醒。
应该说,他是被一股尿骚味给臭醒的。
起身的同时,碎念:「什么味道……」
匡鎯!房里突然多出不该有的奇怪声响。
「什么人?」
更强烈的尿骚味与湿意朝他袭来!
毕罗德清醒。
不,应该说他一夜无眠,才会在旅店的中庭晃了大半夜,思考自己是不是太快揽下充当逆军迁居护卫的事情,晃到现在才有点睡意,想回和鸣雷共享的房间。
明明不想继续与逆军有任何关联,但是——
如果能忽略那些人对他的笑容与和善的招待,或许他就能冷眼旁观。
还有佟亦虹——根据尚隆得到的消息,她的身体尚未恢复到足以支撑这么长途的旅行,还留在那里休养。
或许,他还能亲自护送她到更安全的逆军本营。
她舍身救他,甚至因为这件事使得舞娘团四分五裂,这是他欠她的,虽然她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怪他的话,更没有后悔救他。
多特别的女人,让毕罗德印象深刻。
此外,还有尚隆和她的关系——毕罗德想起当尚隆从他怀里带走佟亦虹时,脑海中响起的声音。
——想得到她吗?你想得到她吧。那个女人,我可以帮你……
不,他不想得到她,他会在意并不是——
喀、喀喀……
黑暗中细碎的声音引开他思绪。
「你在做什么?」
沙达亚等着。
结实的食指轻敲随身的青锋剑,等着门外小贼打开他房门,成功潜入。
不见随行部属前来。他猜想,两个部下要不是被引开就是中了迷药,自己带出来的人有多少本事,沙达亚心里有数。
宵小不只有一人。
天述国的世道下,盗贼入城行抢打劫也不意外,甚至贼官勾结也时有所闻,各地审判厅每季上缴的报告总有一、两件是这样的内容。
喀、喀喀……很显然的,对方仍在努力,这让沙达亚考虑是不是该为他或他们开门。
终于,门板卡榫松脱,门「依呀」缓启,沙达亚亦准备拔剑出鞘——
询问的声音忽然自外头响起:「你在做什么?」
不只夜贼,就连沙达亚都吓了一跳。
在不知道对方是否有本事防身下,沙达亚立刻拔剑冲出房门。
就在这时!
「失风啦!」行踪被发现的夜贼忽然大喊。
「喀!喀!喀!喀!」四道声音几立时从窗口傅来。
沙达亚看向窗户——爪绳!?
一时因应不及,夜贼已经靠爪绳送进四人。
「杀!给我杀!抢下他们的金银珠宝!杀!」
「喝啊——」
「——敢偷我的衣服,你胆子不小嘛。」尚隆一边捏着鼻子,一边用脚踢赶走在前头的小贼。「这么臭的尿骚味也只有鸣雷那小子尿得出来。」
一起旅行这么久,想不发现鸣雷随地便溺的坏习惯都难,那狗仔化身人形的时候还好,要恢复成狼形之后,还真别指望他有人的表现。
「呜、呜呜……」一身尿臭味的小贼呜咽着,就不知是感伤自己失风被抓还是一身湿臭尿味无法清理。
「毕罗德、毕罗德——」
——失风啦!
不远处傅来呼声,尚隆很清楚,「失风」是盗贼们的行话。「原来你还有同伙啊。」
「是、是——不,不是——」
「那就请你先睡一会了。」尚隆笑说,一记蹴击,正中对方后颈。
咚!不沾手,简单搞定。
尚隆轻松自若地赶赴下一个战场。
「小心背后!」
声落同时,沙达亚后方欲偷袭的盗贼也应声被放倒。
只是一记旋踢,尚隆的腿力不容小觑。
发现旅行中的好伙伴,尚隆打趣道:「三更半夜不睡觉跟人家打架,很闲嘛。」
徒手扳倒执剑刺击的夜贼,毕罗德一滴汗也没流,同时轻松响应。「你也一样。」
「你有没有发现我们愈来愈像、愈来愈臭味——」不不,他受够臭味了,忙改口:「愈来愈相见恨晚?怎样,有没有想跟我做好兄弟的冲动?」
「白痴。」
热情依旧只换回毕罗德的冷淡。尚隆一口鸟气只好发泄在小贼身上,招招重击,不会致命但一时片刻的痛苦是免不了的。
既然做贼,就不要怕被人当老鼠打!
「怎么回——哇啊啊啊!」闻声赶来的店主提灯来看,一见到战况,吓得两腿发软。「贼、山、山贼——山贼啊——」
「找死!」离店主最近的山贼转移目标,决定把最吵最弱的先处理掉。
尚隆见状,立刻移身,冲向店主。
无独有偶,沙达亚掷出手中青锋,射向山贼。
一人一剑,配合得恰到好处!
尚隆救下店主,青锋正中山贼喉门,一命呜呼。
「好剑。」
「好身手。」
尚隆扶着店主,接过油灯,免得脚步蹒跚的店主一不小心打滑,烧了自己苦心经营的旅店。
就这一接手,油灯照亮变成战场的大厅,也照亮每个人的脸。
尚隆就近发现青锋剑,心下生疑,于是将油灯移向仍在击擒其余山贼的人。
先是看见毕罗德,其次看见——
「怪怪……我是遇到谁了呐。」
沙达亚——当今天述国权倾半边天的左相。
瓦镇这间唯一的旅店今天可真的是贵客临门。
活捉了泰半山贼,一问——或者该说店主以及瓦镇镇守江水滔滔、飞沫不绝加痛哭流涕的连番述说之下,才知道瓦镇多年来饱受山贼侵扰之苦。
在不断交涉下,最后尚隆以三枚金晶,也就是四百五十银晶承诺为瓦镇追捕其余的山贼。
另外,在漏夜追查的过程中,他们意外发现市集里摆摊卖衣的老柯,多年以来一直为这帮山贼通风报信,这次——除了报复沙达亚让他吃瘪的老鼠怨外,也是看准沙达亚是头肥羊,准备来个大丰收,好让他拿点分红享福。
谁知道他们眼中的肥羊原来是块大铁板,又怎么想得到打劫的时候会不小心踢到尚隆和毕罗德这两块铁板。
三块铁板夹击,只有被敲得满头金光的下场。
为求攻得那些山贼措手不及,尚隆决定清晨出发。
「你很闲吗?」被尚隆一套「家畜随地便溺,主人责无旁贷」的论调打败,只得作陪搅和的毕罗德满心不悦,金眸冷视走在前头不敢吭声的「家畜」。
「老头晚点才会到,碰面的地点刚好就是黑熊岩,反正都是一趟路嘛。」他笑。「为民除害,多好。」
「不收费更能为民除害。」他冷道。
「我很穷。」逆军向来以史上最贫穷的反叛军为傲。「再者,如果身家安全可以只要求救就能手到擒来,不用付出什么代价,那就太廉价了;而廉价的东西往往会让人忘记珍惜,直到失去它。」
……要怎么说?毕罗德沉默,自己都深感同意的言论,实在无法找到可以反驳的点。只要能忽略尚隆那张令人费解的嬉皮笑脸,仔细想想他说的话,多半时候都带有某种深意。
「一夜忙乱,无暇细问,两位怎么称呼?」直到这声询问响起,毕罗德才想到尚有他人同行。
「路人甲、路人乙,落水狗仔丙。」尚隆抢先点名答话。
走在最前面的鸣雷听见,回头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不过就是不小心撒了泡尿而已,有这么严重吗!
沙达亚的随行部属立刻上前,昨夜中了迷药以致护主不力,两个人都很火大。
「退下。」
「是。」依命退后。
「那么在下是路人一,他们是我的部属,路人二跟三。」
显然的,没有人想以真实身分与对方往来。
不错嘛,冲着沙达亚与自己不相上下的幽默感,尚隆回以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