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图瑞也很配合的用粗俗、简单、易懂的方式,在德莫尼克附回的原信背后爽快的再骂一遍,骂得德
莫尼克一点火气也没有。
这下子依图瑞彻底的爽快了。
自从跟德莫尼克对话以来,已经好久没有这么痛快的使用过各种形容词、副词、片语、连结词等等的
依图瑞,总算痛快的把不曾对这家伙用过的字句用了七七八八。不然平常用说的德莫尼克一脸傻样听
不懂,一点意思也没有。
依图瑞想到德莫尼克的脸色就乐,还寄了本新版字典给德莫尼克。
帮忙修改信件的钢笔爷差点被闪到笔尖打滑,这部分的信件他可不敢给布朗尼看,虽然信件修改依然
很有难度,但钢笔爷俨然把这当成付费连续剧,每天都呵呵呵呵的帮忙修改,明知德莫尼克看不懂依
图瑞的回信也绝不多嘴,只是照着德莫尼克的要求参照原始信件,检查两边对骂的会不会差太多。
因此,当两个人不吵架之后,钢笔爷不小心有种莫名的遗憾,毕竟依图瑞的文笔相当好,能在『谩骂
讽刺』这个领域如此严整的组织文字,让钢笔爷看得津津有味之馀也多了不少灵感。
而依图瑞心情变好之后依然坚持着绝不回信,也绝不承认那些认真书写的骂词是因为想回信而写的;
以前德莫尼克死缠活赖也没能让依图瑞早起,依图瑞现在却不得不每天早起盯着信件和早餐挣扎,早
起得毫无障碍。
这些德莫尼克都不知道,他只是哀怨的从咖啡馆老板口中得到依图瑞出没的新时间,然后远远的从对
街看两眼过瘾,每天看两眼,就像去年没有雪茄而只能闻着雪茄盒的馀香乾过瘾,现在偷看依图瑞也
是乾过瘾——
——再怎么看也比不上抱在怀里。
德莫尼克深深的叹口气,那种渴望就像他想抽雪茄的那种瘾头,不过雪茄忍忍存钱就有,就算买回家
不能立刻抽好歹还在手里,依图瑞……依图瑞要抱在怀里还要忍多久啊……
想到最近右手跟自家兄弟亲近的次数,德莫尼克觉得再这样下去他连看到自己的右手都会想到依图瑞
的身体,想到身体就会想到呻吟……
于是就像过去的某些夜晚,德莫尼克开着电视却不得不用幻想与右手再次解决生理需求,向上帝祈祷
依图瑞快点原谅他,同时也开始挖空心思找点小礼物。
「咦?」
依图瑞没想到信箱会出现大东西,是个小型的雪茄盒,看着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东西的信箱,依图瑞把
香柏木盒拿回楼上,当他打开,除了香柏木柔和的味道,还有浓浓的蜂蜜香和桃子香。
里面当然有信,像往常一样的有一只全新的雪茄,依图瑞看着盒子,从角落拿出一块小小的物体。
那是凝固在透明塑胶里的一只蜜蜂,小小一颗类似水滴,里面的蜜蜂脚上还有花粉,是展翅的姿态,
透过光的折射色彩彷佛变得更鲜艳,而这东西的狭端则留了一个小孔让人可以穿在任何东西上。
小巧的黄色蜜蜂因为凝固在塑胶里而变得坚强,依图瑞把珠子似的蜜蜂放在掌心,觉得只要现在放下
,这只蜜蜂就会淹没在他的杂物里再也找不到。
握着已经不怕损坏的蜜蜂在家里翻找工具,依图瑞花了点时间把蜜蜂装在钥匙圈原有皮雕的旁边,然
后带着显然来不及在家里吃完的早餐和信件上车,说实话依图瑞觉得他已经没那么在乎内容。
蜜蜂在他的钥匙圈上闪闪发光的飞了几天,依图瑞从信箱里掏出了一个小蜂窝。
拳头大的小蜂窝一样是凝固在透明塑胶里,一半是完整的外观,一另一半露出一角剖面,说要给他当
纸镇的小蜂窝跟着玫瑰一起送来,很配合的说着以前爬树不小心遇见蜂窝的惨剧,蠢得依图瑞还没想
好蜂窝怎么办就趴在桌上笑了。
依图瑞大概知道蜂窝就是类似纸浆的物质和着蜂蜡而成型,结构很坚固,但其实跟纸没两样,材质很
轻很脆弱,却没那容易被完全破坏,这是造物主给予辛勤者的顽强。
看着手中的小蜂窝一下子,依图瑞把所有的东西都收到公事包里,像之前收到蜜蜂那样在学校吃早餐
、看信件,把蜂窝留在学校的办公桌,压在一大叠纸跟书的最上面,让依图瑞可怜的助理因为多看两
眼而多了一整叠的工作。
就这样又过了一个礼拜,德莫尼克终于鼓起勇气『经过』依图瑞的面前。
地点是雪茄店门口,有生以来大概只有现在最胆小的德莫尼克甚至不敢擦身而过,所以他站在依图瑞
眼角视线可见的范围,傻傻的笑着挥手打招呼、站在原地,看着依图瑞远远经过。
雪茄店的二老板杰克都看到了,但也只能笑,笑着跟德莫尼克说可以给他同情价八折,顺便跟他难兄
难弟的分享当初追老婆的回忆。
「别难过啦,」杰克拍拍德莫尼克宽厚的肩膀。「我当初追我老婆的时候也是胆小的不得了,说有多
窝囊就有多窝囊,但我追到啦,小屁孩也蹦两个啦,回家袜子乱丢还会被狠很骂一顿——那有什么关
系!?那婆娘我可绑住罗!可是个好女人啊!」
「唔……」可是我跟依图瑞又不一样……
「哎,别想太多,恋爱就像挑雪茄,拿起来深吸一口对味了,放着调好湿度你也喜欢上了就可以放心
带回家,至于熟成的味道就是个中滋味见仁见智,有人一辈子死忠一个味道、刻守一定的熟成时间,
也有人把糟蹋雪茄当品味……哎,对就对了嘛!」
说得也是,刚才想经过反而被依图瑞经过的沮丧彻底消失,什么都没发生就是有转机。
德莫尼克没看到依图瑞刻意忍笑而阴沉扭曲的面孔,不知道上帝听到祈祷拿走了依图瑞身上的愤怒,
只知道上帝很残忍的让他老姊想到一个问题。
「你跟你那个,交往的怎么样啊?」
德莫尼克听到问题差点没从椅子上跳起来,桌上的一老二中三小总计六双眼睛都看着他,都等着在听
他叙述对方是个怎样的人。
「呃……怎么样喔?」
「对啊,也快一年了吧?难道分手了?」伊凡琳眯起眼睛,认真的观察弟弟的脸色。「没有吧,看你
的脸就知道没有,所以最近如何?」
「最近……他还没原谅我。」
「没原谅你?你怎么惹到她的?你跟她吵多久了?」
「姊,是『他』,不是『她』。」德莫尼克决定尽早坦白。「呃,是男的。」
他老姊『匡当』一声的没拿稳餐具、嘴巴半开,过了好半天才闭上嘴开始咀嚼、拿起餐具,转头要儿
子女儿快点吃饭,再冷静的转过头面对德莫尼克。
「虽然我当初只有一半是认真的,但你真的找了个男人?」
德莫尼克点头,偷看他受惊吓的母亲也同步显露紧张与关心。
「对方是做什么的?」
「……他是大学教授。」
伊凡琳点头,表情满意了三成。
「主要,我说的是主要——主要是你上他还是他上你?」
这次换成德莫尼克跟他姊夫手上的餐具『匡当』落下。
「……我我我我……我。」
「很好,那我没有任何问题了。」
「喔……咦!?咦咦!!」德莫尼克晚了几秒才听懂他老姊的肯定句。「真、真的没问题吗?!」
「我没病当然没问题啊,」伊凡琳看着他的傻弟弟摇头,转头看看母亲。「妈也没问题,对吧?」
「我是还有点好奇啦……」母亲大人露出少女般的好奇神色,「不过我想这些可以慢慢了解。」
「……」德莫尼克一阵无言。「姊……为什么你的问题就只有职业跟……上下?」
「我只是想确定对方有工作,」伊凡琳咬了口鸡肉。「至于第二个问题,因为我无法想像你被上的样
子,而且『我、不、同、意!』你是被人欺负的那个,只要这些没问题,其他的我不想问,因为你一
定会傻傻的说得太详细,我不要听。」
身为长女的伊凡琳表露出一种『你去拐到一个我接受,你被人拐走我不接受』的态度,让一旁的母亲
与姊夫想笑又不敢笑。
「姊……他跟我一样大,就算长得再帅……你看起来也一样不好看啦……」
「嘿,莫尼,他长什么样我不管,多大我也不管,这些我通通都不介意。」伊凡琳知道他老弟还没懂
,只好继续举例。「你知道吗,有一次,医院来了一对病人,脱光光被推进来,是两个秃头、充满胸
毛与肥厚的啤酒肚、以及体味的男人,我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身上盖着布,但一看就知道他们原本正
在做『那档子事』,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被送进来吗?」
「……不知道。」
「因为其中一个居然在阴茎上穿了三个环!!」伊凡琳想起来还是翻白眼。「然后中间的那个环松了
,居然好死不死的因为『正在用力』而插进对方的肉里!然后另一端勾到剩下的环,于是谁也不能动
了——你知道那有多糟、多扯、多难看?他们彼此还都是有老婆的!!」
德莫尼克原本想笑,听他老姊这么说又迅速忍住。
「而且,」伊凡琳,继续补充。「这两个已经五十五岁了,所以,」伊凡琳边微笑、边点头、边做结
论。「长相?不要紧,是个人就好;年龄?没问题,别比妈还大就好;性别?放心,在医院很不幸的
看了很多已经什么都不奇怪了,妈听我说故事也已经什么都不奇怪了。不过就是个男人嘛!反正你也
没跟我抢你姊夫,所以没问题。」
德莫尼克看到他姊夫苦笑着专心吃饭。
「这样啊……」德莫尼克听到老姊的结论又露出招牌傻笑,明明什么都没解决,但还是觉得很开心。
「所以你们为什么吵架?」伊凡琳没忘记重点,话题一转又回到原点,看她老弟苦着脸。
德莫尼克死也不敢把故事再说一遍,只说重点他会被姊姊骂得很惨,不小心说过头会被骂得狗血淋头
!怎么可能说!
「……唔,总之,他好像快气消了。」
德莫尼克露出『死也不会说!』的表情跳过话题直奔结论,伊凡琳看着傻弟弟却露出笑容——反正来
日方长,套话的机会多得是。
「那你要努力讨好他罗?」伊凡琳捧着茶杯喝一口,转头认真的看向自己的丈夫。「萨诺恩,你有好
办法吗?」
「……咦?」怎么也没想到会轮到自己开口的萨诺恩,叉子上的肉又默默落回盘里。
「嗯,我是女人啊,所以我的手法不一定有用,」伊凡琳仰头询问丈夫的表情,让人毫不怀疑她跟德
莫尼克的血缘关系。「男人都喜欢怎么被讨好呢?如果正在气头上,被讨好的话是什么心情?」
德莫尼克对姊夫露出抱歉的表情,默默的擦嘴、逃离餐桌,打算晚点等被他老姊抓到再说。
第十二章
天气冷了,树叶变红,依图瑞看着空无一物的信箱,比夏天更痛恨自己的早起。
德莫尼克不再写信了。
依图瑞改不了习惯。
当他在思考『如何体面的接受道歉』时,信箱中缺少的信件让他有种被羞辱的难堪——这绝不是惊讶
错愕——依图瑞从信箱中收回手,他没有为德莫尼克找理由,没有期待什么,这只是人对习惯的东西
消失后的惊讶,这种不舒服很正常。
他只是痛恨自己没在信消失的第一天就想明白,固执的德莫尼克只会完全不做或把事情做到底,就像
那时候让他去搭公车、像那时候怕他胃痛每天磨着他吃东西,所以信件消失的第一天他就该明白,那
些写满错字的信纸不会再出现。
就像他们的开始没有对错,德莫尼克也只是合理的放弃,就像他曾经期待的一样。
这真是太好了。
依图瑞放下唱盘,吃起早餐,一切很快就会回到最开始的样子,所有的经过都会在擦身而过与笑容间
被掩盖成不被想起的过去,他不是经历、不是回忆,只是短短一行代表曾经存在的纪录。这种不舒服
不是后悔,也不是难过。
深黑的咖啡被牛奶混合成另一种颜色,依图瑞默默的望着白色的液体变成扰动的洪流。
或许只是遗憾。
像看着戏剧、看着电影,故事里有些东西感动了你,然后散场的时间到了。
不是后悔,就只是遗憾而已。
日子就像过去所有的日子,秋天也与从前的秋天没有任何不同。开车的时候看着公车超过自己的车,
于是了解那些影响自己的风景与时间无关,因此难以遗忘。
当景物变成意象,就从能腐朽的实体变成形而上的符号,符号传达意象,而意象向来庞大暧昧,在生
活中如流动的水。
依图瑞在咖啡馆看着纯黑的咖啡,想起早餐的咖啡,多加的东西绝不可能再抽出来,连同过去与未来
的各种事物扰动不休,这就是人生,动态的平静、动态的安宁,想要安静的孤独又害怕独自一人。
但是,当沃尔夫提出邀约的时候依图瑞拒绝了。
他不讨厌沃尔夫,就算事后冷嘲热讽也无所谓,这些他不在乎,但他还是拒绝了。
「为什么?」
依图瑞拿着公事包离开,没有给沃尔夫任何具有含意的表情,没有为什么,只是他的自尊一向很高。
所以他不能允许自己为了遗忘而躺在床上,拒绝承认因为寂寞而渴望拥抱。
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消化他终于成功摆脱一只熊的骚扰,然后因为冬天快来了而有点遗憾忘记扒下那
张熊皮。
德莫尼克不再写信的半个多月后,依图瑞在开门时被冲过来的人用力抓住,意外的发展和意外的人让
他连挣扎也忘记了。
「德莫尼克……」
大熊看着依图瑞先是开心的笑了,接着想到什么才开始道歉。
「啊……呃……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因为我怕你不肯见我所以守在这里,我只是有话想跟你说。」
德莫尼克生怕依图瑞一开口他就没机会说了,抓住人后就低着头不敢看依图瑞,滔滔不绝的埋头努力
把想说的话说出来。
「其实我还是不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但我知道我喜欢你,如果真要说的话、就像是Terroir,红酒说
这叫风土条件,雪茄跟咖啡说这是地域之味,一个地区的微型地理条件所创造的味道。」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隔了一条路出产的红酒会有这么大的差异,也没人知道同样海拔、同一座山、同
样品种的两个庄园咖啡味道为什么不一样,明明只是这一点点的距离,可是跨过那道墙的味道就是不
喜欢,可能我另一个庄园的也喜欢但我还是比较喜欢这边……呜哇、不对!我在说什么!」
德莫尼克用力抓头。
「反正,我就是喜欢你!有没有更好的我不知道,你坐公车时坐你左边站你右边的人我有没有机会我
不管,我就是喜欢你!」
德莫尼克说完还是没敢看依图瑞的脸,想说如果告白失败就没机会了,说完立刻抱住依图瑞,然后发
出幸福的叹息。
「啊……好久没抱到你了……」悲观思考有时颇能促进动力,于是德莫尼克抱着抱着,头又忍不住在
依图瑞身上蹭,边蹭边感动依图瑞果然抱在怀里才是最好的。
依图瑞一直都很安静,刚开始是还没办法从见到这个人的惊讶里恢复,接着为了压抑喜悦而无法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