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自己的幸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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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奇奇怪怪的胡思乱想着,他被医院大厅的一阵阵嘈杂声夺取了注意力。
“喂!这里这里,麻烦让让,快点!”从救护车上被急诊科的医生七手八脚的抬下来一个鲜血模糊的
人,魏延和离那担架有些距离,再加那盖在病人身上有一层不知用什么料子做的一件衣服,所以他没
能看见那躺在担架上的人的脸。
这里是医院,因为突发事故而急需抢救的人每天都不少,所以魏延和也只是见怪不怪的让出一条道来
,好让急诊科的大夫将昏迷不醒的伤者送进手术室抢救,但是当路过那伤患的身旁时,他无意之中撇
了眼对方。
他没有看见对方的脸,只是从担架上垂下来的一只手让他猛然呆立在那里。
那人身上一看就知道受了很严重的伤,惟独那只左手白白净净的不像有什么问题,只是左手的小指上
,用白色的纱布很小心的包了起来。
左三圈,右三圈,在系上一个纽扣一样的结,那是……那是自己习惯的包扎方式。
不……只有可能是巧合,肯定,肯定是巧合。
魏延和还没有发现自己胸膛起伏不定的变化,依旧自我安慰般的想着,那人伤得那么重,所以伤到手
的可能性也很高,但是又怎么会被包扎起来呢,等等,或许也不过是巧合而已,那个男人……很强,
也很能干,他不可能,不可能会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的……
只不过三个月时间而已,只不过……而已。
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抬脚跟着那大夫往手术室的方向跑过去,刚想进去却被外头的护士拦了下
来,那护士是认识自己的,所以虽然事情紧急,还是耐心的劝解他暂时不要进去。
“袁护士长,我想问问,那男人叫什么名字?”似乎他脸上的表情的确有些吓人,经验老到的护士长
也不免愣了愣,“魏医生,怎么了吗?”
这时候他的身后突然又冲出一个人,大叫着要进去,却终究被袁护士长给栏了下来,“病人家属?”
“……不,我,我是他同事。”翟洪海顿了顿,声音却更加急躁了,“护士,里面的人危险吗?麻烦
你们了救救他,明泽他是英勇负伤的好警察,求求你们一定要救活他!”
“大夫正在经全力抢救,但是从送医院的情况来看不是十分理想,”护士长沈了沈脸色,说道,“目
前初步坚持的情况来看是全身性多处骨折,有中度脑震荡的迹象……”
“谁是病人家属!”这时抢救室里又出来一个护士,高声朝着往这越来越多涌来的人说道。
闵正魁不知从哪个角落的里头走出来,气息有些微喘:“我是!护士,情况怎么样了?”
“情况有些复杂,伤者颅内出血,必须马上手术,你过来签个字。”
“好。”闵正魁的声音有些不被人发现的颤抖,“护士,麻烦你们了,请一定……一定要救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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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延和从翟洪海冲过来的那一刻起脑子就开始翁翁的叫起来,他的胃里像是滑进了一快铅块,又冷又
硬,而且很重,甚至重到他根本无法动弹,也无法思考。
他仿佛一个旁观者一般,站在走廊的尽头望着来来往往探视却被医生拒绝的季明泽的同事,最后闵正
魁局长一声令下,才使得大家情不甘心不愿的三三两两的离开,临走时更不忘多嘱咐局长一句,无非
是那些如果对方醒来请务必告诉自己的关切之语。
“待着这里也没用,我和洪海留下来,大家下午还要去上班,别着急了,先散了吧,明泽一有消息我
马上通知大家。”
季明泽原来在警局里的人缘关系就很好,后来被自己拉着安排做卧底几乎没有再和局里的人有多大来
往,但是大家听说他一出事,义愤填膺的同时也更加担心朋友的安危,都跑过来问安,闵正魁好不容
易安抚完一干担忧的属下,毕竟这么多穿着制服的人围在急诊室外头影响也不太好,看见人群渐渐散
了,他才叹了口气转过头来。
翟洪海蹲在地上一眼不发,默默的用手捂着头,不知在想着什么,只是那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了他此
刻的情绪。
闵正魁叹了口气,拿出烟准备抽几口,又突然想到这是医院,只好悻悻然的放下了。
“洪海啊,”闵正魁颓败般的坐在椅上,“别太难过了,等明泽出来,看到你这做长辈的这么失态,
不笑话才对。”
“……我早就说了,我早说什么了!”那从窝间里传出来的声音,竟然带着微微的梗咽之声,这个硬
朗的如同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的北方汉子,这一生只落过两次泪。
“我早就要他不要去,不要去!我劝了多少次……多少次,他都不听,我早就说了……”他有些语无
伦次的说着,“非得,非得弄成这样,非得……”
“我怎么和启悟交代!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怎么……我怎么和启悟交代!”中年男子的声音带
着一种近乎壮烈的悲鸣,“启悟他救过我的命,到头来我居然连他唯一的儿子也没有保护好,我怎么
……我要怎么……”
闵正魁闭了闭眼,竭力将眼底的潮湿抹去,他伸手想去拍拍老战友的肩膀,结果到了半空中又唯唯诺
诺的缩了回来。
他很爱自己的队员,虽然刑侦组那从来都是基层公认的敢死队,历来队长和队员都想方设法往外调,
却从没人主动申请调进来,最后留下的,是十来个嫉恶如仇、又硬又倔的家伙,或多或少都负过伤,
进刑侦组之前局里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所有的队员事先都拟好了一份遗书或者善后事宜计划,他
的弟兄们都看着他、服从他的命令、需要他的鼓舞,他们都是重感情重义气的豪情汉子,他们更加不
知道自己能否活过明天,或许更是因为这样,才会倍加珍惜这眼前的美好吧。
虽然视死如归,或者终究知道有这么一天,但没有人会在看着生死相依的同伴去世时而无法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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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季启悟走的时候他看着站在自己身旁的翟洪海的哭声响彻整个殡仪馆,他也拼命仰起头将液体忍
下来,却发现有个孩子在扯着自己的衣袖。
他背过头擦擦眼睛,发现那个在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孤儿的孩子。
他望着还只有九岁的半大季明泽,蹲下来轻轻的摸着他的微软的发梢,“明泽,不要伤心,爸爸虽然
不在了,但是还有伯伯,还有叔叔,他们都是你的爸爸,所以……”
“闵伯伯,杀死我父母的人是谁?”小男孩突然出声打断他。
闵正魁这才好好端详起对方的脸来,他有些惊讶的发现,从葬礼开始到现在,季明泽从头到尾就没有
流过一滴眼泪,不光是现在,他的脸上连泪痕都没有发现。原本活泼开朗的孩子在一夜中仿佛便了个
人似的,平日里那样带着甜甜笑容的脸庞已经冷若冰霜,九岁的孩子又扯了扯他的衣袖,催促一般的
问道,“伯伯,告诉我吧。”
他定定的注视着这个孩子,发现他是从未有过的瘦小,最后只得叹了口气,“明泽,伯伯现在还没有
查出来,但你相信伯伯,伯伯一定为你找到真凶。”
孩子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明泽,你应当为父母感到骄傲,他们是英勇牺牲的烈士,是英雄。”话说到这里就连他自己都开始
厌恶说着排场话的自己,但现在,不说些这个,又怎么能安慰这个孩子呢……
这个差三天就要过十岁生日的孩子,这个一夜之间从幸福美满变得支离破碎的家庭,这个在孩子内心
一辈子都无法消失的心理创伤呢。
“……我不要当烈士的儿子,”过了很久很久,这个孩子终于默默的抬起头来,“伯伯,我只想,只
想要我的爸爸妈妈。”
闵正魁这才知道,原来人到了最为深刻的伤心之处时,是流不出眼泪的。
“伯伯,我要成为像爸爸一样的警察,你教我吧。”季明泽眼眸黝黑,那瞳孔深处不带一丝杂质,却
只有在这个时候,闵正魁终于从那淡然的双眸中捕捉到了一丝狠唳:“我要报仇。”
身旁翟洪海的梗咽声渐渐低了,闵正魁撇了一眼头顶上方,那手术室的灯还在亮着,拍了拍老战友的
肩膀,复尔又闭上眼睛沉思。
那个时候他们都还年轻,保留着心底最初的那一刻的血气方刚,义愤填膺,仿佛以为穿了那身制服就
如同古代豪侠一般能够自如的行走江湖,所以,在看着孩子坚定的眼神之后,他根本没有想过任何后
果一般就答应了。
只是后来,随着年龄渐渐升高,随着经验阅历渐渐丰富,当岁月在他的脸庞上终于雕刻下来一条又一
条的狠唳刻痕时,他才发现,当年轻易答应季明泽那个所谓复仇的举动有多么的幼稚。
可惜……已经晚了。
当年的季明泽还小,他也还年轻,那些所谓仇恨的力量,他们并不知道那埋藏在心底里的恶意种子并
不会随着时间的增加而腐烂衰败,反而会慢慢开花结果,直到再也无法收拾的地步。
当他将季明泽独自一人丢在亚马逊的原始森林训练的时候,他其实开始后悔了,他确实不应该对这个
孩子太过严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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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他这样的做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当年没能挽救朋友的性命而获得内心的救赎罢了,说到底,他自
己也是自私的人。
但是,当他发现季明泽靠独自一人的力量走出了那不毛之地却毫发无损的时候,当年那个拉着自己衣
袖的孩子的眼神并没有改变,只是一贯的狠唳和带着不易察觉的清冷。
只是现在,在这残酷的背后,似乎还印上了更加痛苦的成长轨迹。
这个……便是他年轻时期一时冲动所犯下的错误。
所以他才特意安排了翟洪海等一系列最有经验的刑侦人员协助这次调查,那小子的脾气早就打磨得和
自己一样根本不会听旁人的劝阻,所以他能所做的,仅仅能做的,就只有竭力保护这个曾经逝去的好
友所留下来的唯一的希望。
季明泽,他的命也应该如同他的脾气一样,又臭又硬。
老局长咬着发白的嘴唇,心中默念,季明泽,我命令你,一定要活着来见我。
翟洪海稳定留下情绪,擦擦眼睛站起了身,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腿也准备坐下来和闵正魁一起等,却突
然看见了眼前的魏延和。
“魏医生?”他皱皱眉,方才人群吵吵闹闹,他也有些激动,似乎完全没有注意这儿从头到脚都站了
另外一个人。
他是认识对方的,魏延和原来所在的任职单位和他们并不在一起,所以不是很清楚,但自从季明泽接
了那个案子之后他多多少少开始和对方打了招呼,虽然……印象不是十分的好。
他也曾听说过原来魏延和是多么有名而雷厉风行的侦讯专家,但出了事故后,看见这么个唯唯诺诺犹
犹豫豫的男人,与他内心那北方汉子的豪爽完全截然不同,以往是看着季明泽的面子他并没什么表示
,但现在情况不同,又恰好撞上自己心情不好,猛然想想季明泽也是对着眼前的男人神神叨叨的,做
着卧底的同时还坚持要分一份工作来保护对方的安全,想到这里他内心那团无名火就又开始往上嗖嗖
的窜,对于魏延和的态度也就自然不怎么样了。
“你站这干嘛?怎么,原来对明泽冷言冷语的,现在看他这样终于良心发现来关心下了?”
“老翟……”原本就大致将季明泽的心思猜得七七八八的老局长自然也明白眼前不起眼的男子在躺在
手术室里的人的分量,上前劝导,“你这干嘛呢,人家魏医生……”
“真的是他吗?”站在对面脸上似乎失去了光芒的男子依旧有些木讷的问着,充耳不闻两人的争执。
“哈?”那句话在翟洪海里可不是那个意思,“你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还以为……”
“老翟,算了!”闵正魁拦住老战友,“季明泽还在里面躺着,你好歹也是个刑警大队长,这个样子
像什么话!”
魏延和听到那三个字后身形似乎顿了顿,但猛然调转身体飞快的跑走了,口中似乎还念念有词:“小
翰快回来了吧,要给他做饭,不能耽误……他下午还有考试……”
“那人没毛病吧。”翟洪海一脸吃了苍蝇般的表情,却有介于公共场合不好发作。
“老翟,以后明泽的事情你不要管了,”那个男人自始至终就站在原地,不发言也不问话,只是眼睛
直勾勾的盯着那亮灯的手术牌,直到方才翟洪海出声叫他为止。老局长看了对方远去的背影,带着很
明显的意味深长的语气说道,“年轻人的事情你也不要操心了。”
“……他要是好好的,我再也不多说一个字了。”翟洪海默默的说着,觉得似乎眼眶又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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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宇翰顺顺利利考完第一堂归来,发现自己的父亲正魂不守舍的坐在家中的客厅里。
“爸,饭呢?”
“哦哦,在,在锅里我这就盛,小翰你辛苦了吧,过来吃饭吧。”魏延和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跑去
厨房。
……
“爸,我还是去学校吧。”吃到第五口的时候,魏宇翰终于放下碗筷说道,“这个时候食堂还没关门
,我去刚好。”
“啊?为什么要去食堂?爸爸做的饭不好吃吗?”魏延和又愣了愣,“小翰,是不是紧张吃不下饭,
没事的,别担心……”
“爸爸,是太难吃了,”魏宇翰有些挫败的笑笑,似乎不忍心揭穿对方,但又没有办法,“爸爸,你
看,胡萝卜还是生的,这炒脆肚没法下口,爸爸你是不是把一整包盐都放进去了?还有,饭全是糊的
。”
“啊,这样?”魏延和终于回过神来,慌不迭的道歉,“小翰,对……对不起,都怪爸爸,爸爸没有
用,我……”
“算了,爸爸我去食堂吧,我知道你有心思。”魏宇翰理解的说道,“等我考完回来,我会再问你发
生了什么事情,爸爸,不要总是一个人扛,你要记得,你还有我呢。”
魏延和感激的看了看儿子,愧疚之情涌上心头,他活了这么一把年纪,心境竟然还不如自己的孩子。
这样出类拔萃的孩子,是他一生也是唯一的骄傲。
自己这注定庸庸碌碌的一生,如果有什么东西可以证明他确实存在过,那就是将这样的孩子抚养成人
。
“那我先走了,爸爸你别想太多了,”魏宇翰朝他摇了摇手,“小叔一个星期以前,还打电话告诉我
,说我现在是成年人了,以后爸爸你要是有什么烦恼,都可以依靠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