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彦,以后你不可能和别人——不论男女——都不可以太过亲密知道吗?”
陆昕阳下意识地将自己排除在了“不可太过亲密”的范畴之外。
夏彦不太明白:“什么是太过亲密?”
陆昕阳道:“比如你不可以和其他人牵手,不可以让别人亲吻你——不单是嘴唇,其他地方也都不可
以……”
“耳朵呢?”夏彦想起了夏灏。
陆昕阳寒声道:“绝对不可以!”
“哦……”夏彦缩缩脖子,显然不明白为什么陆昕阳突然这么凶。
陆昕阳也觉得自己大声了,赶紧补救地搂过夏彦的肩膀,柔声道:“亲吻耳朵是很亲密的行为,不是
随便两个人之间都可以做的。”
“哦。”夏彦应了一声,突然又抬头问,“那昕阳大哥呢?”
“我?”
“我也不可以和昕阳大哥太过亲密吗?”夏彦的眼神单纯地如同刚刚出生的小鹿。
“这个……”陆昕阳在良心里挣扎了一下,心中毫无诚意地对佛祖告罪一声,面上一脸正直地说,“
当然是可以的,因为我是小彦的大哥。”
夏彦看了一眼陆昕阳,点点头,顺势靠进陆昕阳怀里——这个厚实的怀抱让夏彦觉得安心。
18.哦,大船
夏灏在军队里的生活并不难过。
所有的将领都知道这个王爷靠着一句撒娇就击败了所有的对手获得监军一职,可想而知圣眷正隆,大
家都不敢亏待这个小王爷,将他好好地供起来,再加上夏灏这孩子机灵,不惹麻烦,嘴巴又甜,叔叔
伯伯叫得欢,大家都喜欢他,军队里有什么好东西都让他先享受着,大鱼大肉,还有专人给他烧洗澡
水,如此一来,虽然行军生活远比不上宫廷里的舒适奢华,但也谈不上艰苦。
大军行军月余到达漓江边,这时苏国军队已经和康国水师开战了,果然如同康国百官所想的那样,有
水师挡着,苏军无法对漓江南岸的康国形成根本的威胁。
“殿下,这就是我们铁壁铧嘴船。”
随行的乔姓将军指着港口里停靠的一只大船,只见它长约九丈二尺,阔约一丈五尺,站在岸上看不出
里面更多的构造,只能船身几处都包裹着铁皮,船头安装着冲角,想来作战时用其来冲撞敌船就犹如
犁铧耕地一般,无坚不摧。
夏灏眯着眼睛看了半天,道了声:“哦,长角的大船!”
那将军也不知道这位皇子是怎么想的,又解释道:“殿下,这还不是我们最大的船,最大的船出战了
,这艘船是船身受损了,暂时放在这里维修。”
夏灏想了想,问:“最大的船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不好说。”将军笑了声,“不过一般傍晚之前都能回来,夜里不适合打水战,我军还好一些,苏
国的水军几乎完全不能适应,所以一旦天黑他们就拿我们没办法了。”
这时夏灏偏头说:“他们不能从其他地方绕过来吗?”
将军笑道:“殿下有所不知,漓江将我大康和苏国之间完全隔断,漓江江面宽阔,想过江,要么乘船
,要么架桥,我军凭借江南的几处湖泊组建了五大水军,完全控制了漓江。如果不是……”将军顿了
顿,微微一笑掩饰了他的失言,只道,“在这水上,我大康的水师是无敌的,日后待我大康兵强马壮
之时,就是我们渡江横扫北地之时。”
夏灏又不明白了:“难道我大康现在兵不强马不壮了吗?”
将军道:“殿下,良马多产自塞外和北地,如今我大康居于江南,所有良马都被苏国控制,纵使我大
康的士兵再强健,没有良马也无济于事啊。”
良马固然很重要,不过康国军队的军风确实比不上苏国的凶悍,这位将军避重就轻,免得犯众怒。
但夏灏曾听先生说过康苏军队之间的差距,给他上课的老先生耿直不阿,绝不避讳这些,将话说得十
分直白。此刻夏灏见将军只提良马而不提良兵便隐隐听出了其中的猫腻,但他也是个聪明的孩子,也
不点破,而是跳转了话题说:“乔叔叔,我能让人给大船画幅画吗?”
“殿下是想……”
“我想将大船的画带回去给父皇和母妃看!”
夏灏讨巧地回答,引得周围的文武官员都连声赞扬他懂事孝顺。那乔将军便说等大船回来的时候就找
画师来作画。
傍晚时分,舰队果然回来了,除了两艘船船身破损之外,整个舰队并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乔将军
又给夏灏解释,这是因为一来苏国的造船技术不如康国,不论是船体的坚固度、灵活度还是速度都比
不上,二来苏国的船炮比不上康国,两国在船上安装的都是投石机的改良版,但康国能投掷的石弹比
苏国更大更远,准确度也更高,因此在双方对阵时康国的水师占尽优势,在船只数量相等的情况下,
康国的军队完全可以压着苏国打。
夏灏立刻让人作画,因为他觉得金色夕阳下徐徐归来的舰队太壮美了!他要把这一幕保存下来带回去
!
夜幕降临,康国这边的军营里歌舞升平,将军们为了迎接祜王殿下的到来而设宴款待。虽然,祜王其
实只是一个十岁大的孩子,但必要的程序还是要走。
当康国的将军大帐中男人们饮酒欢笑时,苏国的将军大帐里两个人男人却在发生争执——
“大人!您不能就这样离开啊!”
将军打扮的青年满脸无奈,他不顾形象地死死抱住了眼前这位“侍卫”的身子,虽然他们看起来一般
高,但“侍卫”还是很轻易地就将“将军”从自己身上拎了下来。
带着半张鬼面具的“侍卫”淡淡道:“作战计划我已经和张春说好了,你只需要当一个会点头的摆设
就行了。”
“可是将军……”
“好了,不必再说了。”“侍卫”拿起桌上一个小包袱,露在面具外的嘴角微微翘起,道,“船坚炮
利,兵强马壮,还有一个十分简单的而详细的作战计划,你们可以完成的。既然如此,我走了,若是
让我知道你们除了什么差错让计划出现变故,我想以后你就可以和漓江里的龙王喝酒去了。”
说罢,“侍卫”身影一晃就消失在帐篷,独留“将军”在帐篷里对着一张鬼面具哀怨地叹息:“将军
,您没人性……呜……”
19.萍水相逢
因为康国的水师比苏国强很多,所以前线传来的大多是捷报,康国国内的文武百官心情都比较轻松,
他们坚信这次战争还会像以前一样:水师将把苏国大军拒之门外。
在上至皇帝下至九品芝麻官都将注意力放在战争上的时候,夏彦偷偷出宫了。
夏彦不是想惹是生非,只是这一两年里陆陆续续听夏灏描述了许多宫外的事物之后,他对出宫萌生了
不小的兴趣。毕竟只是个十四的孩子,好奇心总是有的。
以前夏彦的时间被书籍和武功占据着,但现在夏灏离开已经一个月了,夏灏临走前留下的书夏彦都以
倒背如流,而陆昕阳自然那天离开后就再没有来过,游天骐因为有事暂时也不能来,夏彦总是比划着
那么几招几式不免无趣——在有了和陆昕阳对招的比较后,夏彦愈发觉得自己一个人练剑是多么枯燥
的事情。
冷宫是一个被人遗忘的禁地,没有人会过问这里的人怎么样了,夏彦的离开不会被任何人发现——只
要他能偷偷翻过宫墙而不被人发现。
不过,看起来,夏彦的轻功学得不错,起码他在黎明时分跃出宫墙时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京城里似乎刚刚下过一场雨,青石砖铺成地面湿漉漉的,空气里弥漫着清晨特有的水雾的味道,京城
的百姓们就是闻着这样的味道开始了他们的每一天,但这个味道对于夏彦来说却是新鲜的,冷宫的大
殿总是被陈腐的木柱和斑驳的红漆的味道笼罩,那样的味道就像是只身一人行走在黄昏里的孤独的老
人的气息,掺杂着悲哀、绝望、痛苦各种负面情绪,不像京城里这样清新的水雾,似乎是刚刚苏醒的
年轻人,昭示又一个鲜活的日子即将开始。
夏彦沿着青石砖的向前慢慢走着,他好奇地让脚踩在石砖的缝隙之上,又在每一步间跨过一块石砖,
他走路的方式就像一个孩子在跳格子,似乎走路也是一个让人愉悦的游戏。
夏彦的嘴角带着笑,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走路也是这样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在冷宫里,没有这样的青石
砖地面让他行走,也没有如此清冷而湿润的新鲜空气让他呼吸。
“汲井漱寒齿,清心拂尘服。
闲持贝叶书,步出东斋读。
真源了无取,忘迹世所逐。
遗言冀可冥,缮性何由熟。
道人庭宇静,苔色连深竹。
日出雾露余,轻松如膏沐。
淡然离言说,吾悦心自足。”(注1)
夏彦轻声吟着他从书上看到的一首诗,他仿佛沉醉在诗中所描绘的清净幽雅的禅院之中,所有的烦恼
也都在沁凉的晨风中消散。
夏彦怡然自得,微微一笑,顿了顿,又吟:
“闲散身无事,风光独自游。
断云江上月,解缆海中舟。
琴弄萧梁寺,诗吟庾亮楼。
丛篁堪作伴,片石好为俦。
燕雀徒为贵,金银志不求。
满杯春酒绿,对月夜窗幽。
绕砌澄清沼……绕砌澄清沼?绕砌澄清沼……”
夏彦一时忘了下文,口中反复念着“绕砌澄清沼”,却怎么也记不起下句是什么了。夏彦边走边想,
不想旁边冒出一个低沉有力的声音接上了他的诗——
“绕砌澄清沼,抽簪映细流。
卧床书册遍,半醉起梳头。”(注2)
夏彦微愣,循声看去,只见一高大男子站在自己身边的小巷口,小巷里幽暗的光线令人看不清的面目
,却能看见一双深如幽泉、锐利如锋的双眸。
夏彦又想起这人接上了自己吟的诗,不由得对那男子莞尔,颔首道了声:“你好。”
不知是不是夏彦的问好让那男子惊讶,男子怔了怔,也为之一笑,道:“小兄弟怎么会吟这首诗?”
说话间,男子也从小巷的阴暗处里走了出来,他很高,夏彦几乎是仰着头看他,他的五官就像他的眼
睛一般深邃,飞扬的剑眉,高挺的鼻梁,这让他的眼睛愈发充满了胁迫感,然而他嘴角那抹若有若无
的笑意却冲淡了这种过于锋利的眼神。而现在,男子笑了,牙齿洁白整齐,泛着暖人的品色,这让他
的面容呈现出一种奇妙的违和感,充满了魅力令人想要亲近却又不敢过于靠近,这样的人只要见过一
次就会让人终身难忘。
或许这样的男子可以捕获任何一个女性的心,而现在夏彦只是在为男子的问题而窘迫:“我……我只
是随口念念。”
这首诗是前朝一名女诗人所做,其中小女子情怀甚重,由男子吟来颇为奇怪。但是她的诗在后宫中流
传了许多,所以夏彦看过不少,他此刻吟诗纯粹是有口无心,念出这首诗他自己都无自觉。
那男子听了夏彦的回答微微一笑,说:“虽然这首诗并不适合男子吟唱,不过那句‘燕雀徒为贵,金
银志不求’似乎和你十分相似。”
夏彦没想到这男子一眼就看穿了自己,不禁微郝,哪知那男子居然呵呵笑起来,说:“果然是个简单
的小家伙!”
夏彦这才知道自己被这男子诈了!人家不过一句试探,他的反应就给漏了底,若是四岁小孩这样那就
叫单纯,那么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如此就是单“蠢”了。
夏彦羞恼地瞪了一眼男子,不等他想到要如何反击,那男子已经哈哈笑着离去了,只留下夏彦在原地
干瞪眼。夏彦从没有这样被人戏弄过,以至于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气鼓鼓地看着男子的背
影消失在街角。
“恶劣的家伙!走路一定会被绊倒!”
夏彦在心中腹诽,这总算能让他稍稍消气。
夏彦继续往前走,只是这回不再踩砖线也不再吟诗了。
早市渐渐摆出来,夏彦走的是东市,也就是商人们做生意的地方,早市出来后就显得十分热闹。街两
边的店铺陆续开张,零散的摊贩也在路边摆开摊子吆喝起来,各种早点的香气飘散开,引得早餐还没
吃的夏彦肚子里的馋虫咕咕直叫。
“那个包子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夏彦看着不远处一个大蒸笼上白胖胖的包子,他觉得……好饿
……
买包子的大婶似乎察觉了夏彦的目光,转过头来热情地招呼:“小兄弟,要不要来两个包子?五个铜
板就能买三个,管饱!”
夏彦倒是挺想吃的,不过……他没钱。
夏彦微微摇头,大婶善意地笑笑,又转过头去招呼其他路人了。
夏彦这才想起来自己出来的时候拿一根玉簪,就是想拿到外面当了换一点银两,一方面是为了补贴育
芳宫的支出,一方面他只有这样才能有一点钱支付这次的出宫行程。
宫里也能典当东西,但都是私下里向一些富有的大太监典当物品,每次都会受到大太监的严重克扣。
别看宫里似乎什么东西都有,但做主子的开销依然很大,打赏下人,贿赂那些当权者身边的红太监,
这些都是要银子了。就算夏彦深居冷宫无意争权,但每月依然要给那些做饭、送饭的宫人一些“孝敬
”,如此一来冷宫里的生活才不至于太过窘迫。所以这次夏彦偷溜出宫,青荷就想让夏彦带一两个没
有宫廷标记的物什到外面去典当,希望能多换一点银两。
不过当铺没有这么早开,夏彦只能饿着肚子在街上随便乱逛。
又走了一会儿,夏彦突然听到旁边一个声音道:“小家伙,不吃点东西吗?”
夏彦扭头看去,又是那个恶劣的男人。那男人正坐在一个馄饨摊子边,面前摆着一只碗,手里拿着一
个调羹,显然是在享用他的早点。那男人在碗里随意舀了两下,似是推荐地说:“这馄饨挺好吃的,
试试?”
馄饨的香味飘过来,夏彦轻轻咽了口水,却摇头,道:“我没有钱。”
男子一愣,又将夏彦上下打量一番,道:“我看你的打扮应该也是有钱人家的公子,难道是逃家出来
了?”
“我……”夏彦有些尴尬,但还是老实道,“我家里并不给我钱。”这是大实话,就算是夏灏那样得
宠的皇子,除非自己有封地收入和皇帝的特别赏赐,否则宫里给的真金白银也是很少的,每月的“月
份钱”也多半是绸缎布匹、胭脂水粉、香薰碳料、玉石摆器等实物。得宠的皇子都是如此,夏彦更是
得不到了,他甚至连布匹碳火都只能分到很少的一点,而且还不是以月计的,而是以“年”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