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南皱着眉头,他一贯不喜欢抽烟,尤其不喜欢抽二手烟,邵右清说了很多次戒烟,不过纯粹看他对自己的爱意。当他爱自己爱的死去活来的时候,他是不沾烟酒的,当他不耐烦甚至厌倦自己的时候,他就烟不离手了。现在邵右清明显是后面一种情况。
向南躺下来,好声好气地道:“谈话的情形跟你想的不太一样,我对你做的那些事,反正也不知道是些什么事,所以是抵死也没承认下来。可是我看得出,他一直是怀疑你的,要消除他的疑虑,你得拿出感情来软化他,就看你的本事了。他能开口要厂子,就是不甘心,要跟你做个了断,你可以不给他,继续胆战心惊地过日子,也可以给他,图个心安理得一穷二白。我相信你能再起来的,那种钱不要也罢了。你以前被通缉那会儿,我还跟老代聊起,他就说很多通缉犯在外面藏了几年以后会选择自首。没办法,天天躺在廉租房里,警车开过就心惊胆战,看到穿制服的扭头就躲。你现在跟那会儿有什么区别?我有时候真想跟他讲,对,那事就是阿清做的,他已经追悔莫及,现在他什么都可以给你,除了命,希望你放他一马。”
“狗屁!”邵右清已经懒得骂他,他抬起一脚照着向南后腰狠狠踢了过去,向南跌到了地上,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照以前,向南可能回头跟他打起来,现在他没了脾气,拿了枕头扶着腰往外走。
邵右清期期艾艾地问,“你去哪里?”
“你再这么踢我,我保不齐跟你打,有什么意思?”向南摇着头打开卧室门。
邵右清马上讨饶,“好了好了,我跟你道歉。我答应你把厂子还给他还不行,不过你得让我想想,别一穷二白还平不了他的怒气,回头整死我。”
向南握着门把手,即不出去也不进来,很是犯难的表情。邵右清赶紧上去,跟大太监扶贵妃娘娘似的把向南扶回床边,然后撩起他的背心,“怎么样,疼吗?”
向南一把掸开他的手,没好气地吼,“你让我踢一脚,看看疼不疼?我腰都给你踢折了!”
邵右清心里也后悔得很,小心翼翼给向南推拿按摩,“你别动气,我就是畜生养的!你打我好了,你打我脸我保证不还手。”
向南冷笑,“上回我把工资卡扔你脸上,你就扇我耳光了。”
“都说了,我是畜生养的。”
“你还咬我。”向南说着胳膊一伸,腋下是一个清晰的牙印,已经结痂好透,但是疤一直留下了,他突然觉得有点累,“那也好在我是个男的,要不就只能朝着你哭。”
邵右清红着脸,他想他是真爱向南的,要把向南打跑了他会死,可是冲动的时候他就很胡来,胡来完了,他其实后悔得不行,比向南还难受,有时候甚至还要向南来安慰他。他抱着向南开始忏悔,“也就是你能受得了我,我讨不了老婆,真有老婆非让我揍死不可,家庭暴力啊!”
向南疲倦地闭上眼睛,“阿清,你在外面跟你的兄弟或许是一言九鼎的,可是你对我的保证和忏悔都太廉价,我真的想跟你分了算了。”
邵右清这回大气都不敢出,单是紧紧地搂着向南,脑袋不停往对方怀里拱。
“我妈打电话来,说小表妹结婚了,让我们回去吃喜酒。”
邵右清还是不说话,向南知道他在听着,于是道:“她想给我介绍一个女孩子,小表妹的大学同学,说是要到H市来找工作。”
“你结婚也可以,不结婚也可以,反正我不会先你一步结婚,我觉得我永远也结不了婚,就是结了也准得离。”
向南下意识地拍了拍他的背,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邵右清找了律师朋友咨询,这个律师朋友,自然是林末幽。
林末幽很专业,没问一句多余的废话,就说按公司净资产估个值,把资产和负债一并转给他,办理工商股权变更登记就行。反正你们也不是市场行为。不用辛苦计算股权溢价,你就算低于净资产估值转给他,也是你请我愿的事。
邵右清窝在单人沙发里,用手支着下巴,是个垂头丧气的倒霉相。
“大体的情况就是这样,如果你是真心要把厂子转给人家的话。”林末幽说完,发现邵右清在发呆,“你在听吗?”
“嗯,听着呢。”邵右清伸了个懒腰,长腿搁到了窗台上,他身材颀长,又穿着高档的丝光棉衬衫,领带松松垮垮的,本是个粗鲁的动作,却显得格外潇洒,仿佛时装模特摆造型照似的。
“幽幽,我记得你比向南大一岁,所以下个月就满三十岁了吧?”
林末幽咬着嘴唇不说话,当年她刚刚得知邵右清真实年龄的时候,气得几乎一个礼拜都吃不下饭,邵右清嘴里从来没一句真话,她觉得光这个年龄问题,就把她坑苦了。她也不好说自己的青春被他耽误了,毕竟后来两个人明面上说好了分手的,可是她刚刚把他忘记,邵右清又会跳出来。他已经对这个游戏乐此不疲,她知道有时候他跟她打电话的时候,怀里还搂着别的女人,可是她就是忘不了他。自己都觉得很贱,就好像现在这样,她觉得邵右清又来勾引她了。
“有些事,我不能告诉你为什么,不想你担心。这一次也是这样,我知道你很疑惑,我只能说,我是花钱消灾。我又会变得一无所有。我在H市很难混下去了,我还是喜欢老家,那里的人说话的方式,大家的生活习惯,还有朋友圈子。我想回去发展,你跟我一起回去好不好,我们结婚吧?”
“你真拿我当傻子啊?一次一次地……”林末幽哭笑不得。
“哎,我是自己傻了。你上回也是拒绝了我,其实我每一次跟你求婚都是真心的,不管怎么说,我在那边等你,不会很久,三年吧,三年内,我保证不会跟别的女人结婚。”
林末幽低下头去,玩弄着自己的手指,边摇了摇头,“去你吗的邵右清!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跟你结婚,我们的路不一样,我是个体面人,你是个流氓。我需要一个绅士,而你根本还没有开化。我不想跟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可是我知道你将来肯定会有别的女人,我向往的是从一而终的感情。”
邵右清点点头,“穷男人才能符合你的要求,你去跟他们过吧。你想要找个我这样的,还能一直把你一个人捧在手心里,嗯,那你就去找呗!”
林末幽几乎要气昏过去,不过邵右清一直就是这样,当他心情好的时候,甜言蜜语无所不用其极,当他心情不好的时候,说出来的话都能暴露他心底里最丑恶的一面。
现在,毫无疑问邵右清心情很不好。
一个礼拜以后,邵右清约了廖建国谈股权转让的细节,并草签协议
向南和林末幽都在场,怕邵右清一个冲动闹出不愉快来,不过他们显然低估了邵右清,他红着眼睛委屈满腹痛心疾首地表示:“廖叔,我叫你一声叔,以前我一直拿你当长辈的,我对你忠心耿耿,我没想到到头来你这么怀疑我。那天你跟向南吃饭的时候说的话,向南回家都跟我说了,我伤心得几天没吃好没睡好。我简直要一死以示清白,可是我又怕死,既然这样,这爿厂还是给你,本来它就是你的。我邵右清不是无能之辈,当初拿下来的时候,我是空手套白狼,现在只不过从头再来,我不怨谁,就我来讲,少了个让我敬重的长辈,就你来讲,少了个人叫你一声叔。”
廖建国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其实有点儿犹豫有点儿后悔,但是如果这协议不签下去,总觉得着了邵右清的道似的。
“厂里还有一些外债,我自己的存款都拿去垫了,你可以叫财务重新查账,总之对你,我绝对不做手脚。向南那里,我给他发过一点工资,不过这是他的辛苦钱,我没好意思开口跟他要,你觉得不够,就跟他要,反正他很大方,不在乎那几个臭钱。”说着狠狠瞪了向南一眼。
廖建国虚情假意地安慰了他一番,表示他绝对没有怀疑邵右清的意思,然后开始叹苦经,说自己现在的日子有多艰难,并且答应自己度过难关,还把厂子还给邵右清,至少也让邵右清入个干股,每年拿相应的红利。
合约签完,他果真摸口袋翻硬币,最后拿出一张十块钱,“哎哟,都没钢镚儿,十块钱意思意思吧,规矩还是要的,讨个彩头。”
那张钱不新不旧,丢在茶几上,邵右清看得很糟心,这明显是看不起人的意思。
倒是向南说了一声“等等”叫住了正欲出门离去的廖建国,他从书架上拿了个零钱罐子打开,数了九块钱走上前,“阿清统共只有这一个厂子,廖总给了十倍的高价,怎么承受得起?”
廖建国面上有点过意不去了,他怀疑邵右清是事实,可是邵右清有没有叛他,一直是个莫须有的罪名,他把零钱接到手里,诚恳地说道:“你们两个都是人才,以后要真有困难,尽管来找我。”
这话的意思,也就是所有恩怨一笔勾销了。
第三十八章:回来我身边
邵右清无事一身轻,在家里足不出户地睡了几天,这一次向南没有跟往常一样陪着他,向南觉得很厌倦,他有时候宁愿留在单位里加班,或者跟同事出去喝酒打球。他也知道应该安慰安慰邵右清,可是邵右清太能找碴了,他把所有的责任推到向南头上,认为是向南毁了自己。向南本想说自作孽不可活,没真说出来,真说了又该鸡飞狗跳,惹不起还躲不起,所以向南干脆躲起来。
邵右清几乎打爆了向南的电话,向南一接起来,他就说:“咱们要真做夫妻,你是不是琢磨着跟我离婚了?”
向南冷冷淡淡地说:“你要离那就离吧。”
三天后,向南回了家,家里一片狼藉,阳台上的花给拔了,玻璃缸里的鱼给放到了微波炉里烤熟了,地上丢满了垃圾和毁坏的家具,邵右清则消失不见了。
向南默默地收拾完房间,回到厨房里看到冰箱上有一张纸条,邵右清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你自由了,我走了。”
他打开手机,里面是三十六个未接电话,二十条未读短信。
邵右清先是咒骂他,然后哀求他,最后两条短信语气很平静,说他准备回老家发展,如果向南对他还有感情,就辞了工作跟他回去。
向南才要回短信,邵右清的电话打了进来,一开口就语气不善,“你死哪里去了?”
“我在家。”
“还知道回来啊?”邵右清哼一声,“我反正不回去了,那房子归你了,什么都给你,我净身出户,你满意了吧?咱们好一场,算是给你的补偿,你找个女人好好过去吧。”
向南咬住冲口而出的难听话,温和地说道:“你到老家要办厂,需要贷款的话可以把这个房子抵押出去,你放在我这里的钱,到现在有一百来万了,我会打到你卡上。”
邵右清并没有拒绝,沉默了一会儿,他哑着嗓子问道:“这么说,你真的要跟我分了?”
向南可以听见他语音中带着哽咽,他心里跟着一阵难过,不过仍然很和气,“我舍不得这里的工作,马上要评职称,而且我喜欢这边的工作环境。我回老家能干什么,到你厂里,下车间修机器吗?阿清,我也有自己的事业,它不是很赚钱,但是这是我的事业。”
邵右清吸了吸鼻子,“我知道了。”
挂下电话,向南看了看窗外,天色渐黑,他想起来自己晚饭还没有吃,于是开冰箱找了鸡蛋和西葫芦,准备下碗面条。过去邵右清出去应酬,他一个人吃饭的时候就没那么讲究,面条,蛋炒饭,对付过去就行。有时候吃到一半邵右清就回来了,摇着他的胳膊撒娇,要吃这个那个的,他就再准备一份,他想他是真的对表弟很好,同样是一人份的,他就多花点心思,甚至做成意大利式面条,用大托盘装着,底下垫上生菜和一个圣女果,红绿相间,浪漫奔放。
想到这里,向南重新拉开冰箱,准备好好地弄一份大餐,以后要一个人生活,也不能太随便,还是要对自己好一点。
只是邵右清一个人的话,会好好地照顾自己吗?
其实这个世界,谁没了谁会活不下去?个人活法不一样,他们两个实在过不到一起。
向南知道表弟小时候缺失了太多的关爱,他还记得那天他妈妈再婚,邵右清站在路边流着眼泪踮着脚尖拼命从人群里张望的样子,后来邵建军一巴掌将他扇到水沟里去,他都给打傻了忘了哭。
向南总以为自己这样温柔,这样对邵右清好,邵右清会改变。
可是向南也并非圣人,吵得凶了,他会还手,邵右清一贯手狠,而他并没有把自己打进医院,倒是向南有一次失去理智,把邵右清弄伤了。
这不是邵右清的错,也不是自己的错,或者说到今天这个地步,其实两个人都有责任。
向南用叉子卷起面条,卷成很好看的圈圈,然后送进嘴里,认真的咀嚼,眼泪滴在生菜的叶片上,如同露珠,他哭了起来,鼻子堵上了,呛到气管里。他蹲到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
向南跟单位里请辞,决定再作最后的努力,即使分手也不应该在这个时候,一无所有的邵右清正是最需要他的时候,他不能现在离开他。其实这一次已经不是单纯为了邵右清,而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有些事情,做了后悔,总比不做后悔强。
他希望将来有一天邵右清想起来他们分手的情形,是邵右清甩了他,而不是他不要邵右清。
他打电话跟于秀芬说了辞职的事,于秀芬问为什么,向南含糊地说因为感情上的问题,他还是开不了口,至少在电话里说对父母太不尊重了,应该当面说清楚。
“那你在这边找好工作没有,在哪里?”
“不急,我的专业找工作很容易。”
于秀芬没说什么,向南做事情一向稳妥,他说容易,那就是真的容易。
“阿清有没有回过家?”向南问。
“他啊,他忙得很,来过一次,送了不少东西来。他说以后要在老家办厂了,是不是真的?”
“应该是真的。”
“哦,那可真好,你们一起回来了。可惜你奶奶不在了,要不可要高兴坏了。”
向南又跟她说了一些家长里短,然后挂了电话。
他觉得心里一阵轻松,自以为这个决定做对了,打电话给邵右清,可惜人家不接。
不接就不接吧,他打算给邵右清一个惊喜。
他是年底完成手头的工作然后离开单位的,火车票没买好,到站都快午夜了,他之前打了很多电话,后来邵右清的手机显示欠费停机。也对,换了一个城市,电话号码也换了,他经常换电话号码,本质上,向南觉得他跟他那个妈差不多,老是让别人找不到他。
向南在火车上很无聊,就翻电话簿找人,想问问别人有没有邵右清现在的手机号码,林末幽那边呈关机状态,倒是老代一接起来就问候新年好。
“阿清的电话号码啊,他没给我,不过只要他用自己的身份证登记的号码,我可以帮你查到,你等一下我发短信给你。”
向南看到车窗外开始下雪了,心情非常好。
过了没一会儿老代就把电话号码发过来了,看样子邵右清果然又登记公司开始新一阶段的创业,有时候他就是喜欢邵右清那种永不服输的拼劲。
他打了第一个电话,邵右清没接,于是发了条短信,“我等一下就到火车站,过来接我。”
一分钟后邵右清打电话过来,“你……你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意思,就那个意思,火车马上到站了,你不来接我,我就等,等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