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把我从沙发上揪起来,说:“我今天就跟你们把话说明白,外面别人都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但在我这里规矩得改,谁他妈动了我的人,我就砍谁手足!”
他说得认真无比,底下也没一个人吭声,只是都纷纷看着衣杉褴褛的我。我不由倒退一步,想要躲开那些绝称不上善意的目光,但被炎死死扣住腰不放。
“你们也该知道,我从来只玩处男处女,最恨的就是朝三暮四的婊子。如果是我的马子不守规矩,我自会让他生不如死,但如果是兄弟给绿帽子我戴,老子杀不了他也会杀他全家。”炎又说。
连我也被炎的气势震撼住,完全忘记撇清自己和他的关系。
许久,终于有人站出来问:“老大,你说的我们都知道了,但是今天这事是不是得问清楚……”
“我一进门就看到强子压在他身上,衣服都扯成这样了,身上还带着伤,你们的眼睛都瞎了吗?”炎怒冲冲地问。
原本有心维护强子的人都面面相觑,炎终于放开我的腰,从台球桌下面抽出支铁棍来。正当他向奄奄一息的强子走去时,我拿起外套匆忙穿好,深知此地不宜久留。
果然,刚走出台球室,就听到身后传来杀猪般地惨叫声。
得了,从此我就成了罪人。
这是我第二次见到孙小茹的父亲。他老人家依旧硬朗,走起路来虎虎生风,穿着复古的长衣和唐杉,国宝级大师的威严仍在,只是眉宇间多一层沧桑与疲惫。
他临走前拍拍韩建安的肩膀说:“建安,委屈你了。”
韩建安轻轻地摇头,本份地送他出门口,连我看着都感到委屈。
奢华的圆形大床上,孙小茹痴迷地听着我背诵的诗歌,恰静得像完全不解人间哀愁似的。在梦里,她依然以为自己是公主,纯洁、高贵、站在顶点俯仰众生。可她又怎么会知道,韩建安根本不是王子,他是有血有泪的凡人,无论是多么难啃的责任,即使咯碎牙齿,他也会混着血水咽下去。
“冉奕,建安今天跟我求婚了。”她睁开眼说。
我按住胸口,尽力保持平稳的声音问:“那你开心吗?”
她笑笑,欲语还羞的模样。
我忍不住吼:“孙小茹,你别再玷污我的韩建安!”
墙上的时针滴答滴答地走着,我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孙小茹浑身发抖,不可置信地望着我。我连续深呼吸几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摘下了颈间的项链。
“孙小茹,当我数到十的时候,你会忘记刚才发生的一切。”
在对方情绪激动时实施催眠术,并不是一个好主意,因为此时对方的精神紧张,自我意识也比较强烈。但我顾不得那么多,按住她的头,借着道具和光线,强制性侵入她的思想,篡改她的记忆。
但我仍不放心,于是连续施行几次催眠,让催眠的效果重叠并加强。虽然这样做很容易让当事人精神混乱,并且产生幻觉,可我已经别无选择。
我最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很暴躁,虽然表面上克制得很好,至少身边的人都没有察觉到,但必须依赖药物来对抗失眠。韩建安则是相反,他已经不像从前那般开朗,太过平静了,则犹如死水般不兴波澜。
让我没想到的是,韩建安真的兑现他的承诺,选择由来我当伴郎,这天,我和他一起去试结婚时要穿的礼服。
他穿上一套黑色沉稳的西装,虽无亮点,但看起来顺眼稳当。我恰恰相反,选择白色的,当从更衣室走出来时,足足半分钟没人说话,我有点不知所措地杵在原地。
店员最先微笑,走过来帮我把领结系好:“先生,很适合你。”
韩如意立刻接口说:“你想把新郎的风头都抢光吗?”
我有点窘迫地道:“要不,我去换一件?”
“就这样,挺好看的。”韩建安说。
我转过身去,站在他的身旁,面向巨大的落地镜子。一黑一白原本冲突的颜色,落在我们身上却不显得怪异,甚至,算得上非常和谐的搭配。我在心里感叹,如果此时有相机该多好。
隔壁的试衣间被占用了,我很不要脸的跟在韩建安身后一同走进试衣间,只见到他捧着衣服,却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
我走向前去,笑着说:“韩建安,加油。”
他朝我回了个笑容,重重地点下头。四面都是镜子的试衣间里,仿佛有很多个韩建安在对着我笑,这感觉,真好。
第十三章
订场地、订酒席、发喜贴各种各样烦琐的事情加在一起,半个月很快就过去了,眨眼间,日期已到婚礼当天。
虽然亲戚不多的韩家主张以简单为主,但不能失礼于是名人的孙父,所以婚礼场地决定在郊区环境优美的意大利教堂。一对新人将在牧师的主婚下,在教堂里完成神圣的仪式,然后,教堂外的草坪成为派对的场地,让客人可以边享用自助餐,边在悠闲的氛围中交流。
大清早,我就和韩如意来到教堂布置,用鲜花气球还有彩带当作点缀,铺上鲜艳的红地毯,把花店刚运到的百合和玫瑰摘成花瓣,送货的工人正将一箱箱红酒和香槟抬到草坪上。
忙碌的时间很过去,到上午的时候,眼前已经变成一副喜庆的景象。豪华的私家车已经排成长龙,穿着正式服装的客人渐渐越来越多,厨师在忙碌地烹饪食物,炭烧的铁板上放满牛扒和鸡翅。当我换好礼服走出去时,已经有一众从着黑色燕尾服的乐手在场,他们优雅地拿着各种西洋乐器,在草坪中央的喷水池旁演奏着。
家属和宾客应该全部到齐,包括我,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微笑,等待着历史性的一刻到来。终于,听见有人高喊新郎到了,我立刻伸长脖子观望。
韩建安从灰色的宝马车下来,离派对场地还有一段距离,但已经成为众人注意的焦点。他一身线条流畅的黑色礼服,领口处别着白色的蝴蝶结,举手投足间落落大方,绅士般的风格浑然天成。
我正站在人群中间,看着他一步步走来,躁动的心分不清是喜是悲,只感觉到连呼吸都有点吃力。不染迷雾的蓝天,阳光直透过云霄,投射在他明朗的眉眼和修长的身姿上,刹那间,仿佛所有多余的人和事物都消失殆尽,只剩下我和眼中的他。
如梦似幻,这四个字形容的正是此时此刻。
原以为不过是妄想,但韩建安却真的走到我面前,然后,朝我伸出手来。
他笑着说:“冉奕,谢谢你为我打点一切,辛苦了。”
我握住他的手,如哽在喉,说不出话来,只能轻轻地点头。原来,有时被人感谢,竟会是如此悲伤的。
婚礼还有半个小时开始,不少人纷纷上前跟韩建安道恭喜,很快,他就忘了我的存在,捏着高脚杯周旋在宾客间。我的目光,随着他的身影流动,我的心跳,随着他的脚步起伏,我的世界,只容得下他一个人。
“快看,新娘的车驾来了。”
我转过头去,果然看到一辆车在草坪旁的马路缓缓驶过。车头有用粉红色玫瑰砌成的心型花束,车身四周粘着白色的轻纱,虽然无法从外面看到车厢的情况,但这样反而更像蒙着脸的印度舞娘,添多几分神秘的气息。
车子绕过草坪到达教堂后面,按照婚礼的程序,我知道新娘是不会出来抛头露面的,要等到婚礼完成,才会和新郎一起接受众人祝福。
过了一会,教堂的钟声响起,声声清脆悦耳,红色塔顶的白鸽成群拍翅而起。我抬手看看腕表,刚好十点整,再过十分钟婚礼正式开始,所有人都陆陆续续进到礼堂里。
当我走进去时,韩建安已经站在银色的十字架下,而身穿黑色长袍,手持圣经的牧师则站在他身旁。我踏着红地毯前进,坐在最前排的位置,距离韩建安只有几步之遥,抬头便可看到在十字架上受苦受难的耶和华。
还有三分钟,可我觉得很漫长,像是被绑在刑台凌迟的犯人,不知该期待死亡快点抑或是慢点来。韩建安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腰挺得很直,双手翘到身后,找不出任何缺点。但从我的角度可以看到,他正用么指的指甲一下下戳着手心,这是他紧张时会做的小动作。
最后一分钟,刚才还不时有人聊天的礼堂安静下来,正当人们等待婚礼进行曲响起的时候,先等到的,却是一声凄厉的尖叫。
我立即站起来,和韩建安一齐向礼堂后方的化装间奔去,然后,便看到韩如意捂住嘴,狼狈跌坐在门口的模样。当我碰到她的手臂时,才知道她正在发抖,顺着她的目光向化装间望去,里面的画面令人震惊。
孙小茹身上的洁白婚纱,被夺目的鲜血染红。她仍坐在椅子上,面孔被头纱遮住,殷红在她的裙摆下蜿蜒流淌,已经形成一滩血泊。我回过神后第一个念头,就是立即查看韩建安的反应。只见他抱起孙小茹的身体,像疯了般冲出化装间,我顾不得安抚韩如意,马上紧紧跟在他身后。
我面前的每一步路,都有孙小茹滴下的血迹。
这场婚礼,变成一出闹剧,不,在两个小时后,已经升级成为一出悲剧。因为,孙小茹因失血过多和抢救无效,在下午一点零五分被医生宣布死亡,享年二十四岁。孙小茹身上并没有明显的伤口,但是在送她去医院的途中,我从后视镜里看到,韩建安用颤抖的手掀起她的裙子,然后,一把用来切蛋糕的长刀正插在双腿间。
当医生摘下口罩,用遗憾的口吻说“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时,我的心脏骤然一紧,又一痛,赶紧抓紧韩建安的肩膀。
“我没事。”他拍拍我的手,看着医生说:“我想进去看看她。”
我放下手,中年的医生也侧开身,韩建安动作僵硬地走向前去。当快进到手术室时,他的脚步踉跄一下,在跌倒之际扶住墙壁,之后,才继续迈进。
手术室门外的走廊,韩如意已经泣不成声,孙父的老脸没丝毫血色,但我没多余的心思去安抚他们,只挂念着一墙之隔的韩建安。当他再次出来时,双手和礼服都沾着鲜血,我冲上前去,不知该安慰他还是先扶住他,最后什么也没做成,他就栽倒在我的身上。
韩建安并没有失去意识,只是像浑身被抽空力气,我倒退两步后才托稳他的身躯。忽然,类似哭泣又像讥笑从耳朵边传来,因为他的头就靠在我的肩膀上,所以这诡异的声音格外清晰。
“医生,麻烦帮他注射镇定剂!”我说。
也许是我的声音太大,走廊上所以人都看向我。
“快!照我说的去做!”我大声喊。
那医生仍没有动,韩建安却突然推开我,然后转身向走廊前面走去,我死死箍住他的腰,结果被一下甩到墙壁上,撞翻在旁的垃圾桶。
顾不得满眼金星乱晃,我再度追上去抱住他:“建安,冷静,冷静下来!”
他像没听到似的,仍试图继续向前走,但我用尽全身力气,将手臂穿过他的腰锁紧他的胸膛。韩建安开始变得暴躁起来,不停地想要挣脱我的钳制,甚至用手肘往后攻击我的小腹。孙父和韩如意也扑上来帮忙,但凭他们的力气起不到什么作用,被韩建安用力一推,就几乎双双跌倒。
“建安,快冷静下来!你哪也不用去,我会帮你的!”我说。
“你能让她活过来吗!”韩建安吼。
当他回过头来瞪着我的时候,我才发现,他的眼球布满红丝,疯狂的表情竟有几分骇人。幸好刚才那个呆头呆脑的医生赶回来,身后还带着几个护士,我和其他人一起合力按住韩建安,那针镇定剂终于注射进他的手背里。
当他被用担架抬走时,我累极了,浑身都感觉疼痛,像打过一场仗似的。
孙小茹的离世对所有人打击都很大,韩如意仍不停地哭,眼泪干了,嗓子哑了,都还在阵阵小声的抽泣着。孙父因为血压猛然飙升,差点就因为休克昏过去,只能留院观察几天。韩建安的药力还没过,躺在病床上不省人事。
当我安置好他们,天已经黑了,但还不能好好休息。因为,我看见以郭南方为首,还有他身后两名警察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孙父的身体情况不适宜录口供,韩如意是第一个目击者,情绪很不稳定。所以,惟独算得上清醒和正常的我,足足被盘问一个多小时,很多细节甚至重复讲述过几次。
“感谢你与警方合作。”郭南方站起来,又说:“如果韩建安醒来,请立刻联络我们。”
我答应下来,然后目送他们走出病房,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趴到病床旁边。
月光,从窗外轻轻缓缓地洒进来,我凝视着韩建安苍白的脸,淡淡的心疼感涌上胸口。俯下身,在他饱满的额头落下一个吻。夜凉如水,侵袭着我的感官,在寂静的深夜里,我是守侯在麦田中的稻草人,纵使卑微而孤独,也不愿远离床边一步。
第十四章
韩建安是在清晨醒的,但他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如果不是因为他睁着眼睛,我甚至会以为他变成植物人。一夜间,他仿佛老了十岁,印堂蒙上乌云,再也看不到当初明朗的星眸。
郭难方又来了,他没有走进病房,只是在门口招招手,示意我出去。我们在医院找到个最偏后的角落,刚好那儿有扇窗户,坐在挨近墙壁的凳子,抬眼就能看到光秃秃的树枝。
“哈哈,真是不好意思,又打扰你了。”
他表达歉意后,又说:“这次我是以建安朋友的身份来的,希望你不要把我当成警察或者外人,能谈谈最近发生的事,或者是你的感受。”
看得出来他也彻夜未眠,虽然眼帘下阴影很重,但精神倒饱满,也许是职业让他适应不规律的生活作息。
“你想问什么?”我看着他。
“你认为孙小茹为什么会自杀?”
“不知道。”我答。
“那你知道谁与孙小茹有仇吗?”
我只能继续摇头,他便继续问:“你不感到奇怪吗?假如孙小茹真的了无生念,她应该有更多时间选择自杀,为什么要在婚礼开始前这样做呢?”
我揉着眉心,叹口气说:“郭警官,这些假设性的问题我没办法回答你,至于到底是谋杀还是自杀,起因和动机是什么,只能靠你们警方去调查。”
他看着我,许久不曾说话。
“好吧,我只能告诉你,孙小茹精神方面有点问题,其他的,我实在不方便多透露。”我说。
“你有义务跟警方合作。”郭南方好像有点生气了。
我站起来说:“但我也有责任保护病人的隐私,只有在家属授权的情况下,我才能把病人的隐私资料告诉其他人。”
不想再应付他,我用帮韩建安买早餐的借口开脱。我沿着走廊向楼梯而去。临走下阶梯时,我握住扶手转头看去,正见郭南方挠着脑袋,一副懊悔和粗枝大叶的模样。
不知不觉间,时间悄悄流逝。韩建安算是撑过去了,还把孙小茹的葬礼打点得风风光光,他事事都亲力亲为,连孙父也只能在旁看着他忙碌。韩建安变得更成熟了,但终日沉默寡言,我和韩如意如何努力,都无法让他绷得紧紧的脸皮露出笑容。
参加完孙小茹的婚礼,过了今天晚上,我也再没借口留在这里。
韩建安吃完晚餐就上楼了,我帮韩如意把碗洗好,回到房间打开电脑,就看到他正坐在窗户前发呆,从后脑勺到背影,无一处不是落寞孤寂。我看了半晌,怀里抱着两瓶芝华士和威士忌,然后敲开他的房门。
“喝一杯吧,当作为我送别。”我笑着说。
他沉默一小会,才退开身让我进入房间里。我把冷掉的咖啡和水倒掉,又洗干净杯子,从浴室走出来时,韩建安又在望着窗外发愣。
我将他拉到床边坐下,倒满杯威士忌递过去:“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