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并不需要解释。
他在海船上给顾沉舟下药,顾沉舟和他分手;他用薛明珊的事情拉开两人斗争的序幕,顾沉舟必须回敬他;他再将那份黑材料交给顾沉舟,顾沉舟不可能不动手——对他动手。
多么自然而然的发展啊。
真的不知道这一次过来很可能被顾沉舟抓到?
怎么可能呢。就是实在,太想见面了啊……
小舟……
他在心底喃喃自语着,不经意间,声音已经溢出喉咙。
顾沉舟听见贺海楼叫了自己一声,却没有下文,大概对方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他收拾自己发散的思绪,把注意力放在贺海楼身上,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虔诚地低垂地眼睑。
身上的人感觉到他的目光,抬眼冲他一笑,毫无阴霾。
顾沉舟微微倾身,一个吻落在对方唇角,目光却随之下落,一直落在贺海楼的左手背上。
烟灰,烫伤,疤痕,还有指缝间没有完全干涸的血迹。
他的亲吻在贺海楼唇角停留得久了一些,同时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或许是因为铺了地毯的缘故,这一大群的脚步声听在耳朵里,简直像从天边传来那样飘忽不定。
贺海楼似乎也听见了这些脚步声,他的动作突然粗暴起来,手指在顾沉舟胸前的突起位置碾压拉扯着,又滑下去到代表欲望的地方,搓揉抚慰……直到并未闭合的房门被突然推开!
这一回,正对着房门位置的贺海楼直接举起一旁的酒瓶,用力朝进来的人掷去!
还残留着酒液的玻璃酒瓶只差一点就砸到当头进来的人脑袋上,一群人吓了一大跳,脚步生生停在了房门口。
贺海楼立刻替顾沉舟整理衣服,很早以前他曾经想过让顾沉舟和其他人一起同他玩上一个Party,但到了现在,他已经连顾沉舟的一根手指,都不能容忍别人多看一眼。
两个人都坐在椅子上,身上衣服并没有被脱下太多,拉链拉起来,扣子扣上去,贺海楼整理好顾沉舟身上最后一个被他弄开的扣子,却没有站起来,而是突然低下头,用力地、再次深深地亲吻对方的嘴唇,顶开对方的牙关,再将舌头伸进对方的口腔——
细微的水声在两个人的耳边响起来,顾沉舟抬了抬手,手指擦过贺海楼的手背,跟着往上抬,越过对方的大腿和胸膛,按在肩膀上。
他平静地推开了对方。
如同赖以生存的空气被毫不留情地抽净,贺海楼的所有动作像被按了暂停键一样突兀地停下来。几秒钟后,他结束了这个带着血腥味的亲吻,顺从地随着顾沉舟的力道从椅子上站起来,随手理了理衣服,脸上已经带上了漫不经心地微笑。
这个时候,他才抬眼看了看站在房门口的人,只一两眼,贺海楼就以了然地口吻拖长了声音:“邱医生和于大秘啊——”
站在最前面差点被酒瓶砸中的中年男人就是贺南山到福徽省后新提拔上来的秘书,他脸上带着官场中人最熟悉的微笑:“贺总,总理有点事要和你商量,让我们接你回福徽省。”说完后也不等贺海楼说话,直接以眼神示意跟着来的几个当兵的直接上前把人带上。
贺海楼嗤笑了一声,不等那几个人上前抓住他,就自己走到房门口的位置,只是要跟着贺南山的人离开之前,他侧头看了一眼顾沉舟,看见对方从椅子上站起来,正从容地整理自己衣服上的褶皱。
他又笑了一声,没有再说话,跟着围在自己旁边的人走了。
贺海楼举步的时候,顾沉舟恰恰好整理完自己的衣服,他不再理会还没有走出几步的贺海楼,直接走到中年男人面前和对方一握手:“这次麻烦于秘书了。”
贺海楼的脚步稍微停了一下。
“不麻烦、不麻烦。”知道顾沉舟的背景,不敢特别托大的于秘书已经连忙笑道,“贺总理还让我和顾厅长说声谢谢。”
“贺总?”围在贺海楼身旁的人客气地询问了一声。
贺海楼阴冷地斜了对方一眼,没再等待,直接走了。在他身后,顾沉舟继续和留下来的于秘书交谈:“最近两天可能要麻烦贺伯伯了。”
于秘书听着就是一愣,心道这称呼可真是亲近,又掂量着客气了几句,才转身跟上先一步离开的人群。
顾沉舟微笑着目送对方离去,跟着才靠着墙壁点了一根烟,抽一口后又有些嫌恶地抬起手背抹一下嘴唇,心道这次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
第一五六章:一步一步
贺海楼的视线里,所有的东西,都只剩下了一个颜色。
苍白的房间和苍白的面孔,已经将他彻底包围。
“……现在感觉怎么样了?”寂静的世界里,声音从极为遥远的地方传来,贺海楼花了几分钟的时间辨别出这个句子的含义,又花了几分钟时间从弥漫到咽喉的泥泞中挣脱出来,再花了几分钟时间,找回属于自己的声音。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就那样。”
厚重的窗帘刹那被拉开,一束的光线迸溅成一片。坐在角落椅子上的贺海楼觉得自己被人用力推了一下——这一下,他的眼神终于聚焦起来,停留在面前穿黑色西服,拄着拐杖的老人身上。
“还在想顾家的小子?”
贺海楼真正清醒过来。
距离贺海楼被人带回福徽省仅仅过了五天。这五天来,顾沉舟每一天都过得跟打仗一样。
前三天的时间,他一面处理各种事物及岗位交接手续,一面应付其他人对于他和贺海楼当众舌吻的打探。他一共就给了两个回答,一个是专对卫祥锦的“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另一个则是对其他人的“哪儿的事?我怎么不记得了?”
后两天时间,一窝蜂涌过来的打探终于稍微收敛了,但他又接到了自己爸爸的电话,他接起来听到的第一句,就是来自对方的震怒:“顾沉舟,你翅膀真的长硬了?”
“爸——”
“别叫我爸爸!”顾新军怒道,电话里头还传来哗啦的响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被重重掼到地上摔碎了。
“爸,你先听我说——”顾沉舟话才说了一半,又一次被打断。电话里,顾新军一字一顿地说,“够了,马上给我到省城里来,你听清楚了,这件事你不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我没有你这个儿子,顾家也没有你这个人!”
说完,电话啪地一声切断了。
贺南山和贺海楼面对面地坐着。
这里是福徽省省城云直市最好的疗养院,也是保密措施最到位的疗养院。
作为福徽省现任省委书记,贺南山将贺海楼安排在这里,除了对医疗水准的考量之外,就是出于这里极佳的保密性了。
封闭的房间静悄悄的,没有电脑,也没有其他电子设备。贺南山背对着窗户坐在贺海楼对面。
从贺海楼的方向向外看去,青山绵延起伏,绿水宛如明镜,杳然宁静之间,又有飞鸟盘桓的勃勃生机。
“还在想顾家的小子?”
这一句话是两个人对话的开头。但也是这一句话,贺海楼突然发现,自己从开头就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贺南山等了一会,提起拐杖轻轻敲了地面:“他把你送回我这里,态度还不够明确?”
贺海楼模糊地笑了一声,算是给了点反应。
贺南山也不动怒,只是说:“想出去见他?”
贺海楼垂在身侧的手指神经质地弹跳了一下,对方从进来到现在只说了三句话,第一句他不知道怎么回答,第三句他不能不回答——这不奇怪,位高权重的老人在人心的把握上,精准得让人厌恶。他非常爽快地点了头,顺便附上一个微笑:“我会出去的。”
“然后再被他送进来?”贺南山问。
贺海楼脸上的笑容变得古怪:“不要紧,早晚有一天,不会再回来。”
这一回,沉默的人变成了贺南山。
老人的目光一瞬间变得如鹰隼般锐利,在贺海楼脸上久久地停留,最终,又因为一无所获而轻轻移开了。
还是看错了一点啊,已经不是陷进去,是出不来了吗……贺南山这样想着,拄着拐杖从椅子上站起来,向门的方向走去。
他没必要再花功夫了。
接到顾新军电话的五个小时后,顾沉舟就出现在了扬淮省的省委大院里。
他什么都没来得及收拾,两手空空走进门后,还没能说上一个字,就被飞来的茶杯重重砸到额头,耳朵里也同时听见顾新军的怒喝,“你都这么有本事,还回来干什么?!”
顾沉舟一下子抬手捂住额际。
厨房里收拾东西的郑月琳听见声音出来一看,跟着吓了一大跳,连忙劝架说:“孩子都这么大了,你这是干什么?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顾新军怒极反笑,屈指用力敲了敲桌子:“我就是在等他说!要不是想听听这个兔崽子能说出什么花来,我让他进门!”
“爸,”顾沉舟这时候也放下了捂着额头的手,杯子没有碎,被砸到的地方没有破皮,也并不太痛,他刚才的动作有一多半是身体的本能,“您先听我说……别气坏身体。”
事情发生到现在,顾新军早就过了气到说不出话来的阶段了。他冷冷地看了顾沉舟一会,当先往书房走去。
顾沉舟跟在对方身后,一前一后地进了房间里边,他看见顾新军坐下,也不等对方再开口,立刻说:“爸爸,这次我申请调任福徽云直主要有两个原因。第一个原因就是贺总理是最适合跟您联合的人——您和贺总理地位相当,互相了解,优势又互补。再加上之前换届的时候,您两位是对立的关系,这边就有更大的退步空间,完全可以作为底牌来用。第二点,是因为我对自己未来的政治路线做了一点不同的规划。”
这些说辞早就烂熟于心,顾沉舟换了一口气继续说:“本来我打算在榕市待一段时间再到其他地方,这样确实走得比较平稳踏实,不过换一个角度想,太过平稳踏实的路,越到后头,很有可能越不好走,到时候摔下来就疼得多了。这样不如一开始就走得累一些,换后头走高时候的平稳。如果您有和贺总理联合的打算,我过去也刚刚好。”
这是从两个不同角度来考虑:从青乡县到榕市,都是在扬淮省的范围内,在这里,哪怕顾沉舟真弄出了什么纰漏,也有一个一把手爸爸来给他捂盖子,周围的人多少要给上三分面子,环境可以说是非常安逸,前路也是极为平坦。但同样的,在这样的环境下,顾沉舟积累起来的政治智慧,就必然要打一个折扣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走得越高,失足摔下来也就越痛。而如果一下子从青乡县到达云直,周围的环境固然变得艰难恶劣,但同时也是对顾沉舟的考验,在位置还低的时候,真出了什么事情,要补救也较为容易。
顾新军听完了顾沉舟的话,点点头说:“还让你说出道理来了。”
顾沉舟沉默不语。
顾新军就笑起来:“说的是挺有道理挺不错的,不过你自己也知道这种道理下的行为很牵强吧?不然你怎么说都不敢对家里说一个字,要先斩后奏,自己——”他提高了声音,用力敲着桌子,“瞒着家里,去弄调职的事情?!”
顾新军看着沉默的顾沉舟,重重冷笑一声:“你说看好我和贺南山的合作?退一步说,就算我和他合作,跟你去福徽有什么关系?你刚刚说底牌,你去福徽到底是让这个底牌隐藏得更好,还是让这个底牌出现了暴露的可能?再说你要锻炼自己,去哪里不可以,非要去福徽省?不过就是因为贺海楼现在要在福徽省疗养,还是你把他送过去的!算盘打得不错啊,很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吧?从开始处理贺海楼到跟着调职过去——你现在为了一个神经病,已经连脑子都不清楚了吗!”
话音落下,房间里一下子陷入沉寂。
顾新军的胸膛快速起伏片刻,终于慢慢平缓下来,他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儿子,再一次开口:“我很失望。这件事你爷爷还不知道。你说他要是知道了,会失望到什么程度?”
“顾家费尽心思培养出来的接班人,为了一个男人,随便摆弄自己的前途。”顾新军的声音里真的溢满了失望,“前一段你们去国外旅游,直接旅游到医院去了,这一段你们在国内又闹出了多少笑话,要不要我一一给你说出来?你们到底是在谈感情还是在作秀?”
“爸爸,”顾沉舟终于出声,“贺海楼的精神——”
“——精神有问题!”顾新军直接接上了顾沉舟的话,“一个精神有问题的男人,你也知道,这样了你还跟他搅合在一起,你是不是跟着疯了?”
“爸爸,”顾沉舟再次出声,他的声音变得很低,带着恳求,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经过了反反复复地斟酌,“我之所以改变以前定下的路线去福徽,确实是因为贺海楼需要在那里治疗。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我有把握——因为我有把握,所以我在选择。贺海楼的精神问题,我之前知道,但没有想过会这么严重。但至少,他现在还能控制自己……而且,如果我喜欢的人在生病的情况下,也重视我超过重视他自己,”他顿了一下,“那么,哪怕他伤害过我,我也愿意试着原谅他,试着和他一起努力。”
顾新军看着顾沉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最后,他问:“所以,你为了和贺海楼一起努力,决定让我、你爷爷,一起失望?”
“爸爸,”顾沉舟镇定地说,“这并没有什么值得比较的地方。我做这个选择,只是因为我确信我两件事都能够做好。”
顾新军笑了一声:“如果你做不好呢?”
“那我失去的就不止是贺海楼,”顾沉舟说,“所以我一定会做好。”
不论是贺海楼还是他的未来,他一定,都能做好。
这次的交谈到最后当然不是以顾新军被说服而告终,但是最后,顾新军还是压着火气,给出了一句“我看你怎么做!”听都不听在一旁试图劝说的郑月琳的话,直接把顾沉舟赶出了家门,
大半夜的时间,顾沉舟先找了一家酒店住下来,接着倒拨手机上的未接电话,告诉对方自己家里并没有问题,可以按之前的计划继续进行调任准备,最后又安慰了明显还有些惴惴的人一会,才收线休息。
早就准备好的事情,处理起来,速度快得惊人,顾沉舟从扬淮省城再回到榕市,仅仅过了一周时间,上面的调任就正式下发下来,他收拾东西到了云直市,除了处理好自己调任岗位的事宜外,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以子侄的身份去拜访贺南山,然后转去贺海楼所在的黎山疗养院。
又是一周半的时间没有见面了。
顾沉舟跟着医护人员来到贺海楼的病房外,隔着一扇房门,一人坐在里边,一人站在外边。
第一五七章:疼吗?
贺海楼最近的状态并不太好。
他的行动、吃饭、休息,都按时按量自行完成的,仿佛和平常人都没有什么差别,但是事实上,除了上述的人体本能行动之外,贺海楼整天整天地坐在一个位置上,一句话也不说,哪怕是顾沉舟长时间地坐在他身旁和他说话,也没能得到一句半句的回应,就像是身体主人的灵魂已经完全沉浸入自己的世界,留下来的只是一个还算活着的躯壳。
自从顾沉舟调任到云直市、去拜访贺南山的那一天起,贺海楼的所有病例都对他公开了。他也问过贺海楼的主治医生,得到的答案仅仅是这是必经的过程。至于什么时候能好,能不能完全根治,对方统统用模拟两可的回答应付过去,只在最后反复地对顾沉舟说,这种精神类的疾病最需要家人和朋友耐心的长时间的陪伴,你每一次过来,病人的状况都有所好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