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下了一场急雨,夜晚的风里头终于带上了几分凉爽。
顾沉舟在晚上睡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惊醒过来,下意识地往身旁一摸,跟着就因为一手的冰凉彻底清醒。
他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本该睡在旁边的贺海楼正站在凉台的位置,双手撑着凉台的窗台,眺望前往。
顾沉舟按了一下脑袋,看看手表上的时间,02:53分,正是半夜时间。
他没有再睡下去,在床上坐了一会之后就端起床头的杯子喝了一口水,接着才站起来往和卧室相连的凉台走去。
“半夜睡不着?”
“有点热呢。”贺海楼看着面前一栋栋在黑暗中沉寂的建筑,对顾沉舟说,“半夜醒来的时候突然很想从这里跳下去。”
“还好没跳。”顾沉舟评价说。
贺海楼自得一笑:“那当然,要是那么容易就跟着感觉走,我早就跳了一百次了。”
顾沉舟说:“很好,继续保持。”
贺海楼失笑起来,片刻后又说:“小舟,以前不跳是因为不甘心:我为什么要听它们的话呢?我要听从的只有‘真正的我自己’,它们算是什么东西?也想来操纵我?我就算要跳,也快快活活地自己主动跳下去。现在,”他停了一停,声音突然放得很轻,“小舟,只要一看见你,一想到你,我就不敢跳了,我费了这么多功夫,花了这么多力气,好不容易拴到了一个大宝贝……”
他慢慢地说:“你说我怎么舍得呢?”
“这个宝贝,本来就应该一辈子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啊。一辈子还能有那么长呢……”
宝贝“嗯”了一声,握住了贺海楼的手。
贺海楼低头瞅了一眼两个人交握的双手,突然咧开嘴,露出大大地笑容:“小舟,”他说得又轻快又沉重,“我会克制自己的,一天一天,一年一年——我还要和你待足六十年呢。”
第一五九章:市长
青乡县,榕市,云直市,海江特区,白南省三阳市。
局长,厅长,处长,党委书记,市市长。
四年时间,三十岁的正厅级干部,哪怕在京城那个特定的圈子里,也是年少有为的典范。
顾沉舟跟家里的关系在他从榕市调任往云直市第二年就有所缓和了,一年时间,顾沉舟处理好自己周边的政治关系,不靠任何势力的帮助,自己从夹缝中找到了升迁的途径,就跟他最开头在青乡县拉来的那场投资一样,一环扣一环,最后功劳无可辩驳。
这样的家庭里,最注重的始终还是个人的能力,顾沉舟既然实现了他当年说的话,不需要家里的势力来为他铺路或者捂盖子,那么就算在这过程中行为出格了一些,最后也是被轻拿轻放。
三阳市属于国家地级城市,位于白南省省会城市及沿海经济发达城市之间,多年来一直不被省政府重视,城市的建设与发展始终平平。
这一次市里安排给顾沉舟的司机是一个颇为健谈的年轻人,在车子经过交叉路口、前方堵车的时候,顾沉舟只问了一句“这里经常堵?”,对方就滔滔不绝地开腔了:“市长,你刚来我们市不知道,这里还真的经常堵!有时候就是不是上下班高峰期都会堵,住在这里的人平常都宁愿绕远一点也不走这一条路呢,就是因为这里有事没事堵得叫人窝火。其实市长你不要看这边路中心有个花园,它已经改建过好多次了,我记得前两三年还弄了个地下桥,没多久又填起来变成路中心花园,就花园的大小还改过几次呢,周围的红绿灯就更不用说了——”
坐在副驾驶座的秘书轻轻咳嗽了一声。
本来在养神的顾沉舟倒是饶有兴趣地接了一句:“这里既然这么堵,之前建了地下桥之后为什么又填掉?”
“效果不大!”司机说,“该堵的照样堵!只能再拨款再建设喽。”话里不无嘲讽。
旁边的秘书心道这话也说得太没有水平了,连忙又咳嗽一声。
可惜这真有点抛媚眼给瞎子看,司机还懵然不觉眼巴巴地盯着前方看车流是否有所前进,顾沉舟也继续接口说:“这里还不是市中心那几条主干道吧?平常车流量很大?”
司机顿时就笑道:“市长您刚来就研究过我们城市的道路了?这里离市中心的那几条道远着呢!那几条道就从来不堵,这次也是您要看看城市我才绕过来的,我们一般不会走这一条道。要说车流量,就我看也不见得大到哪里去,也不知道上面怎么改了半天改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坐在旁边的秘书咳得嗓子都哑了。
说得欢快的司机这回终于被提醒了,只见他转头关心地问坐在身旁的秘书:“杨秘书,你怎么了?一直在咳嗽,不是得了热感冒吧?”
秘书刚尴尬了一下,正要开口,转过头的司机就“啊”了一声,高兴地说:“前面动了。”就拉起手刹踩下油门,继续往前开车。
秘书都被对方蠢哭了。这个时候,就算拿不准新来的市长的性格,他也只好开口说:“市长,要说这个地段,我也知道一点,主要的问题还是特定时候的车辆拥堵问题……”
“是啊,你看公交车站就在红绿灯前,能不堵吗?”司机准确插嘴。
秘书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所以把公交车站牌往后挪几百米……”
“再把向左拐的路线禁掉,不就好了?”司机说,“右边的要向左拐,左边的要往右拐,这能不堵吗?”
秘书脸上的笑容又僵了僵:“是有道理……”
“所以根本就是很好解决的事情嘛!”司机下了结论。
秘书决定还是不说话了。
这个正式上任之前的一天,顾沉舟坐在车上,绕着市区内转了一圈,不用再多做什么调查,光光听配给自己开车的司机叨唠,就了解了市区内交通的大半情况,剩下的另一半,还是因为时间不够,司机才意犹未尽地闭了嘴。
回到市委大院的时候,顾沉舟从车上走下来,陪着他坐了一个下午的秘书殷勤地打开车门又替他拿公文包。顾沉舟往前走了两步,才不经意地说:“小崔很健谈啊。”
做一个秘书最重要的当然是闻弦而知其雅意,如果领导是伯牙,他就一定必须是子期!平常也没少注意加点这方面的技能,现在杨秘书一听这话,就心领神会地把崔司机的底给透了:“崔司机是崔书记的远房侄子,和崔书记关系不错,时常上门拜访呢。这一两年来也已经轮换过很多个岗位了,各个方面都看过听过。”
顾沉舟点点头,不再谈论自己暂时的司机,对杨秘书说:“行了,今天也跑了一整天了,你先回去吧。”
“好的,市长,您慢走!”杨秘书恭敬地笑道,一直站在原地,等着顾沉舟都走进了家门,这才转身离开。
第二天就是顾沉舟在三阳市正式上任的日子,在最开头的介绍结束之后,顾沉舟念完了自己简短的发言稿,随后就在由书记及他共同主持的小会议上列举了三阳市最近几年各方面的发展情况,同时还附有其他同级城市近年来的发展情况。
最基础的数据对比一出来,顾沉舟又拿出数份详细资料,分别是目前全国高度关注的医疗保障、养老保险,房地产,文化精神建设等数据,和前一份资料一样,这些数据旁边也附有其他城市的横向对比数据。
一众资料都下发下去,坐在旁边的崔书记老神在在地不讲话,顾沉舟环视整个办公室一圈,也不多话,只说了一句:“这些资料大家空闲的时候可以看看,我很期待看到切实的解决现状问题的报告。”
一句话过,办公室就没有了声音,一旁的崔书记有点诧异,心道这就完了?就听顾沉舟再说:
“对了,我从海江特区过来的时候,走的是芜山路,在交叉路口的位置堵了大概有二十分钟。回去之后,我做了一个小调查,得出了一个结论。”
坐在后边的杨秘书一听这话,心里就咯噔了一下。他连忙拿眼去看,就见桌子上又一份资料被发下去。
办公室里的人开始窸窸窣窣地翻起来。
顾沉舟坐在主位上,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容:“不和别的城市其他道路相比,就和三阳市的其他相同宽度的路段相比,芜山路的车流量并不是最多的,但这里堵的情况最为频繁严重,我看市里之前的工程也有几个涉及到那条路段,可见那条路段的问题已经引起了大家的重视——我们就再重视一点,把它直接解决掉吧。”
这一段话说完,顾沉舟朝旁边的崔书记点头示意,表示自己的讲话已经结束。
崔书记回了对方一个笑容,清清喉咙,说:“我们市里的经济建设确实要重视起来,三阳市并不是白南省最落后的地级城市,但每年的经济发展都处于末尾阶段,今年开始,这个现状必须改变了!……精神文明建设与经济发展建设,都是我们三阳市的着重建设对象,经济不能落后,精神不能流失,我们的城市在因经济而快节奏的同时,也要因为精神而宜居。环境,历史,人文,统统都是我们宝贵的财产……”
新的领导班子建立的第一天,崔书记也就只是泛泛地说了以后的工作基调,这也是大多数领导的习惯:到了一个新的地方,组了一个新的领导班子,总是要先缓上一段时间,摸清楚水里头的情况,再对症下药以保证药到病除。
也就只有顾沉舟,一上来就直接拿出各种数据,给了众人一个下马威。
这次的会议结束得比往常都早,但任务却比往常都重,散会后,众人各怀心事地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顾沉舟也回到了自己的市长办公室。
杨秘书跟着走进顾沉舟办公室的外间,准备整理刚才的会议资料:他现在还不算顾沉舟的正式秘书,顾沉舟刚刚从外省调来这里,他的秘书自然是由组织上安排的,等过了两三个月,如果顾沉舟没有其他中意的秘书或者对他的工作满意,他就可以把自己脑袋上的临时两个字给抹掉了。
给市里一二把手当秘书,虽然暂时不能独当一面,但从长远角度来说,无疑是一个又能接近领导,又被人尊重奉承的好职位,在知道自己当了新市长的临时秘书时候,杨秘书就打定主意要牢牢抓住这个机会了。但这一次会议之后,他不免对自己的决定有了一丝动摇:这个新来的市长年纪不大,锐气好像太重了,才刚来两天什么都没有弄清楚,就贸然地给人下马威,这样真的好吗?而且最后的芜山路那边,他就听了一个司机的两句话,就拿到会议上来说?……
这个问题并不是杨秘书一个人在考虑。这天晚上回家后,贺海楼也在闲谈的时候跟顾沉舟聊起来了。
对于贺海楼,顾沉舟当然不会是在杨秘书眼里的那样神秘。贺海楼在吃饭的时候随便一问,顾沉舟也就在吃饭的时候随便一说:“你的消息还真灵通,我上午才开完会议,晚上你就知道了?”
贺海楼哼笑了两声:“蛇有蛇路。”
顾沉舟说:“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这两三个月来我不是一直在整理准备三阳市的工作?”
“我就以为你会像之前一样,手段缓和一点呢。”贺海楼叼着筷子说。
顾沉舟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任何手段都是为了最终结果,哪个更合理就用哪个而已。”
“结果主义者。”贺海楼的评价刚落,门铃就响了起来。他一挑眉,“这时候是谁过来?”
“是钟慕。”顾沉舟看了一下时间,回答贺海楼,“我之前跟他约好了。”他喝掉碗里的最后一口汤,站起来走去开门。
贺海楼无趣地扯扯嘴角,继续坐在位置上慢吞吞地吃饭。
铁门打开,一个大概二十五六的年轻人跟着顾沉舟走进来,他长得十分斯文,脸上架着一副半框眼镜,对着顾沉舟的时候,脸上总带着淡淡的笑容,但等转到贺海楼身上,这样的笑容就全变成了局促:“贺哥,晚上好。”
贺海楼撩了下眼,算是回答。
顾沉舟说:“小钟,先坐。”
“好的,顾哥!”钟慕连忙说,又将自己带着的文件夹递给顾沉舟,“顾哥,你让我准备的资料我都弄好了,你看看。”
“麻烦了。”顾沉舟笑道,又让对方随便坐后,就直接翻开手中的文件夹浏览里头的资料,并不时就里头的问题提出疑问,和对方讨论。
这一讨论就是足足的半个晚上,等顾沉舟收起资料,钟慕离开市委大院之后,贺海楼百无聊赖得都有点暴躁了:“人终于走了?我真不懂你为什么单独看好他,不就是一个城市规划案?你给我半个月,我找个比他更好的给你!”
“那是自己人。”顾沉舟慢悠悠地说。
“在和你讨论规划案间隙时一直偷看我的自己人?”贺海楼耻笑道。他对于别人是不是看他倒无所谓,就是暴躁顾沉舟对待对方的态度:总觉得在某个方面有些不正常……而且这个钟慕三年前只是一个饭店的洗碗工,结果不知道从哪里搭上了顾沉舟的线,顾沉舟动了关系给人解决工作问题再把人送出国镀金,现在从镀完金国外回来了更是直接成了少数能搭上顾家三代门的客人——这种传奇真是叫人不觉暴躁!
“他偷看你不奇怪。”顾沉舟说。
贺海楼就没有为这种事奇怪过,他嗤笑说:“老子英俊潇洒貌美如花,早就习惯这些暗恋了。”
顾沉舟看了贺海楼一眼:“你还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啊?”
“什么印象?”贺海楼愣了一下。
顾沉舟说:“钟慕是你玩过的男孩,三年前拿着一把刀跑到我跟前来跟我宣战,说会把你抢回去。那时候我看他倒是更想跟我同归于尽。”
“……咦?”
第一六零章:锄头们
贺海楼这回是真的愣住了:“钟慕?我什么时候上过他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顾沉舟端起保温杯喝了一口茶,心道对方说的就是干脆,直接用了个动词,真是一字概括一目了然:“他是三年前来找我的,反正是这之前吧,谁知道你什么时候连自己玩了男孩记不住了?”
“……这个人数太多真的记不住了。”贺海楼说,“有一两次玩得太过头了,又嗑药又喝酒,一觉醒来我都搞不清我上过哪些人了。不过这家伙你又给他安排工作又送他出国,我不信你没有调查过他。”
“你不是也调查了?”顾沉舟反问贺海楼,“难道没调查出你自己跟他有一段?”
贺海楼满不在乎地说:“我除了跟你有过一段还跟谁有了?说起来我是调查过他,居然没调查出来这一段……”
“大概调查的人也不认为有人会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忘记吧――尤其是这样的事。”顾沉舟说,片刻后又略有兴趣地一笑,“说不定他们还以为你是想吃这颗回头草了?”
贺海楼很正色地对顾沉舟说:“我早就有你万事足了!”
顾沉舟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贺海楼从位子上站起来,走到顾沉舟身边,讨好地捏捏肩膀敲敲腿,几分钟后,讨好的动作变成抚摸与摩擦,再几分钟,两个人完成了一次唾液的交换,一起喘着气滚到床上去了。
柔亮的黄色光线在这个时候尤其暧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