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公公日记（四十三）——八寨主

四阿哥的归来让我松了口气，因为我终于不用天天对着十三阿哥的黑眼睛，听他不停地问“四哥什么时候回来？”了。

第十三篇

康熙三十七年某月某日

前几日，四阿哥被皇上册封为多罗贝勒，我觉得这是件喜事，但看起来四爷并不开心，甚至带着愤然。福晋让我们这些下人多伺候着，少说话，所以我也不敢想什么。

十三阿哥昨天傍晚又跑来了，手里竟抱着两坛酒。

“拿酒来做什么？”四爷的表情立刻转变为和颜悦色，问道。对于十三阿哥，四爷一向是如春风般温暖。以前我们奴才做错了事，若是能在一定时间内把十三阿哥弄过来，四爷对于我们的惩罚就会减少很多，十三阿哥某种意义上就是我们挡箭牌一样的存在，所以府里没有人不盼望着他来的。

十三阿哥举着酒坛冲四爷笑道：“陪四哥喝酒！”

四爷对年纪尙小的十三阿哥要喝酒这事并没有作异议，直接让我抬来了小桌，拿来酒碗，就在小院里准备起来。四爷拍开酒坛，先满了一碗，一饮而尽。我有些惊讶，虽说他们这些个皇子皇孙，各个都是精通骑射的，喝酒更不在话下，但四爷平常倒不常饮酒，我倒是头一次见他这么喝，看来他心里真是不痛快。

十三阿哥也给自己满了一碗，倒是没像四爷那样灌下，只是一口一口喝完了，然后继续满酒道：“四哥，再敬你！”但见四爷脸已经红了，便改口道，“我先饮一杯。”

我在一边看得清楚，四爷虽然一碗酒脸就红透了，但神色间却并没喝醉的样子，我倒是听说过有种人，喝酒极容易上脸红，虽是像醉倒的样子，但其实并没醉。看样子四爷就是这类人了，也怪不得他平常不喝酒，这样别人以为他一碗酒醉，定会小瞧他。

十三阿哥再度一口一口喝完酒，然后笑道：“四哥你少饮点，这酒好，让我多喝些。”说罢又去倒酒，看样子他是以为他四哥不能喝，不想磨他的面子。

“呃……”四爷有些犹豫，不过后来估计是看十三阿哥这么关心他，也就由着他误会了。

于是，两兄弟的对饮就慢慢变成了四爷在一边坐着，看十三阿哥喝酒。

不过看不出十三阿哥小小年纪，酒量却是出奇的好，几碗饮下，脸色都不带变的，但酒却是越喝越急。直到一坛酒见了底，十三阿哥突然扔下碗，大声道：“四哥，我知道你不痛快，我心里也替你不值！”

“十三弟？”四爷愕然。

十三阿哥接着愤愤道：“就凭四哥，这次怎么着也应该封个郡王，只是个贝勒也未免太低了……皇阿玛也太……”话还没说完，四爷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十三弟，你说的什么话……”四爷无奈道。本想松开他，但见十三阿哥去掰他的手，知道若是松开，他还要说下去，只得继续捂着。

正僵持间，四爷却突然睁大眼睛松了手，我正不知道怎么回事，只看见被松开的十三阿哥露在外面的舌尖，接着他舔了舔嘴唇，又要去拿酒喝。四阿哥急忙拉住他道：“不许喝了！”，但十三阿哥不肯听他的，挣扎着要去倒酒。没办法，四爷只好把他整个抱在怀里，冲我吼道：“杵在那干嘛？！还不过来帮忙！”

我这才如梦方醒地忙跑过去，心里奇怪，看十三阿哥的脸色也不像喝醉，怎么会……十三阿哥力气很大，我和四爷两个人都制不住他，无奈之下，四爷采取了最直接而且有效的方法——一脚踹翻了小桌，将所有的酒连同酒碗都被送给了土地爷。

意识到自己是喝不到酒了的十三阿哥老实了。正当我们以为终于没事了的时候，十三阿哥突然一转身，狠狠扑到四爷身上，搞得四爷差点没翻下凳子去。刚稳住身，十三阿哥已搂住他的脖子，在四爷嘴上重重亲了口，道：“四哥最好了，就算他们不看重四哥，四哥还有我！”

一时间，四爷脸上的表情非常精彩，顿了顿，嘴角慢慢往上扬起。在四爷快要控制不住的时候，我赶紧抬头，装作欣赏蓝天白云。

感觉四爷应该美够了，我才低下头，这时的十三阿哥依旧整个人趴在四爷身上，搂着他的脖子不肯松手。虽然小时候十三阿哥也常常喜欢这么干，但这两年很少见他这样了。四爷似乎回忆起了当年的时光，表情一直介于冷面和大笑之间，我觉得若是我走了四爷一定会不顾形象地笑起来，但眼下我也不好开溜，怎么着也得把这兄弟俩送回屋里再说。

十三阿哥整个人挂在四爷身上，我也不敢把他扒下来。我忽然想到以前听过有种人喝醉酒脸色是完全不变，却是越喝越正常……十三阿哥不会就是这种人吧，真是失策，也不知道他是第几碗开始醉的，让人一点防备都没有。

由于这兄弟俩一直紧挨在一起，所以我们三人只能以一种诡异的姿态挪回了屋。好容易把十三阿哥弄上了床，十三阿哥直拽着四爷的衣服直叫他陪自己，四爷没办法，眼看着天色不早了，但想梳洗下都不能。最后四爷只得把十三阿哥的外褂解了，然后拉过被子包了他搂怀里，然后自己和衣而卧。

看两人这纠结的睡姿，我觉得他们第二天起来绝对会腰酸背疼。但估计他们心里乐意，我这个做奴才的也就不多劝了。

今天早上，我早早起身过来伺候。四爷比我更早，看他的样子好像一晚上没睡，四爷坐在床边，十三阿哥抱着被子躺在床上。

“头疼……”不同于昨晚，今天的十三阿哥整个人都蔫了，弱弱地道。

“该。”

“四哥……”

四爷叹口气，伸手揉了揉十三阿哥的太阳穴：“好点？”

“更疼了……”

“……”

这一整天，十三阿哥都窝在床上，为了让自己宝贝弟弟更舒服些，四爷把我像头牛一样的使唤，给十三阿哥倒茶端水送粥拿帕子，腿差点跑断。

当我再一次气喘吁吁端着茶回来的时候，听得房内四爷的声音：“十三弟，你还记得昨晚的事吗？”

我没听见十三阿哥怎么回答的。进屋后，见十三阿哥依旧抱着被子蜷在床上，脸这时候倒是红透了。四爷坐在床边，叫我给十三阿哥倒茶，带着笑，看起来心情出奇的好。

第十四篇

康熙三十八年某月某日

今天四爷的脚程出奇的快，都快赶上一路小跑了，我差点跟不上他。早上一听说皇上回宫了，四爷简单准备了下就往宫里跑，虽说四爷平常对待这种事都是丝毫不敢怠慢的，但我倒是难得见他这么着急地赶过去。这也难怪，毕竟他有好几个月没见十三阿哥了，必定想念得紧。

现在十三阿哥慢慢长大了，皇上又喜欢他喜欢得紧，常常带他出去，这次出巡又带了他去，但却没带着四爷。搞得四爷这段时间天天算日子，把福晋烦得够呛，但又不敢劝他，不过好歹终于是让他盼到了。

皇上回宫，留在京城的诸多皇子们早早就在那迎着了，我这种奴才只能跪在远处。皇上一路辛苦，也不愿多做麻烦，早早就让各皇子回去了，却单单留下了四爷。

我随着四爷进殿，依旧远远站着。就听皇上问了几句四爷的近况后，笑道：“胤祥见天念叨着你，还怪朕这次没带着你出来。你这就把他领回去吧。”

我不敢抬头，但实在好奇，只能勉强翻起眼睛看了看，见十三阿哥站在皇上身边，听到这话，耳朵立刻红了。

四爷听到这话，立刻紧张起来，忙道：“十三弟年纪尙小，说话难免不知轻重，他一定不是这个意思。还请皇阿玛恕罪！”

皇上却是笑了，低头对十三阿哥道：“你四哥不信朕，你倒说说朕说的是不是真的？”

看来皇上这次是闲的想逗逗这哥俩，但他却忘了，身为九五之尊，开玩笑可是会吓死人的……

果然十三阿哥卡住了，张了张嘴，才小声道：“是想了……”

“朕就说嘛。”皇上哈哈大笑。

这玩笑开的真是太冷了，在场的三个人种只有皇上又这之中感受到了乐趣，还是从四爷和十三阿哥的惊吓中得到的。不过好歹四爷最终是把十三阿哥平安从皇上那领走了。

四爷领着十三阿哥出了殿外后，脚步停了停，我觉得他很想就地把十三阿哥揉一遍，以解这几个月的想念。但好在四爷还是有理智的，知道这是在宫里，需要克制一点。

“想四哥了？”四爷问十三阿哥道。

十三阿哥点点头。

四爷看样子很高兴，接着道：“那也不能跟皇阿玛抱怨啊。”

“并没有抱怨”十三阿哥争辩道，“只是说的时候不小心被皇阿玛听到了……”

四爷看样子本身也不是要教育他，亦或是他十三弟回来的喜悦盖过了一切，所以只是笑笑，就不再多说。

随着十三阿哥去看望了敏妃娘娘后，四爷就直接就把他领回了府。

“跟四哥说说这段日子去哪玩了？”回府后，四爷叫下人端来了糕点，塞了一盘在十三阿哥手里，“有没有好好吃饭？怎么看着又瘦了。”

我倒是觉得十三阿哥胖了点，不过在四爷眼里，十三阿哥不管吃多吃少都是瘦了的，总想着再喂他点什么，这是四爷打小养出来的毛病，到现在都没改。还好十三阿哥长大了，能够自己决定到底要吃多少东西。

提起在塞外的日子，十三阿哥很兴奋：“那里可好玩了！皇阿玛还带着我去猎野兔！”说到这，又闷闷道，“若是有四哥陪着就更好了，真想让四哥也去看看……”

四爷笑道：“去看什么，四哥早去过了。”

这时十三阿哥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放下盘子跳起来道：“差点忘了，我还给侄儿带了礼物回来！”说罢就跑了出去，冲院里他自己的随从喊道，“快拿过来！”

不多时，十三阿哥就抱着个大盒子回来，献宝似的递给了四爷。四爷不明所以，只得接过放在桌上，然后掀开盖着的巾子。只见盒子里有一只灰色的小兔，毛绒绒的一小团，正在奋力嚼着菜叶。

“……”四爷呆了呆道，“你这又是捡了只畜生回来……？”

十三阿哥摸了摸鼻子笑道：“其实是皇阿玛猎野兔的时候捡到的，顺手给了我，我看着有趣就带回来了。这小东西温顺得很，正好送给弘辉玩。”

弘辉阿哥才两岁，哪里能玩得了这个，最后怕是还得丢给府里的下人养。不过只要是十三阿哥送的东西，就是片菜叶子四爷都宝贝着，一只兔子更不在话下。

“唉，本来有两只的，”十三阿哥盯着小兔道，“可是被十四弟看到了，他喜欢得紧，就要了一只去。”

说这话时的十三阿哥脸上带着遗憾，所以四爷立刻愤慨道：“竟然去抢别人的东西，他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

十三阿哥不想四爷会生气，急忙宽慰道：“这也没什么，反正两只也养不过来，给他一只就好了。”说罢从笼子里捧出兔子对四爷笑道，“四哥，可爱吧？”

四爷看了眼十三阿哥道：“可爱。”

今晚十三阿哥没住在府里，而是回了宫，说是离京许久要陪陪额娘。四爷把他送到了门口，不停叮嘱他要常常来，直到十三阿哥走没影了方才回屋。

弘辉阿哥非常喜欢十三阿哥带回来的那只小兔，蹲在笼子边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不时用手戳戳，然后咯咯大笑。

“十三弟这礼物可是送的好。”福晋看着弘辉阿哥直乐。

“那当然，我十三弟就是有眼光！”四爷得意道。

我想他大概忘了那只兔子是皇上给十三阿哥的了吧。

第十五篇

康熙三十八年某月某日

十三阿哥自从那天傍晚回宫之后，已有半个月的时间不曾来。四爷进宫请安时也不见他，问过人之后才知是敏妃娘娘病重，十三阿哥着急得很，请了旨意一直守在娘娘身边。四爷听后不做半点耽搁，直接扭头找十三阿哥去了。

“四哥？”几日不见，十三阿哥彻彻底底瘦了一圈，神情看起来也很萎靡，见到四爷便迎过来道，“最近有事，好几日没去看望四哥了，还劳得四哥亲自来……”

四爷低声问道：“太医怎么说的？”

十三阿哥一下不吭声了，半晌才摇摇头。

四爷叹口气，温言道：“你这几天守着敏妃母，也别太累着，等过几日敏妃母大好了再来找四哥。”

十三阿哥点头，四爷又不放心地看了看他后才离开。回到府里的这几天，四爷都是心神不宁。但我想到敏妃娘娘的身体一直不好，这几年也是小病不断，最后都安好了，这次也不会有什么大事的。但最后却是我猜错了。

今天一大早，四爷就得了宫里的消息，敏妃娘娘薨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四爷失手打碎了茶碗，不理一地的碎片和福晋的惊呼，直接跑了出去，叫我准备着要递牌子进宫。别说是四爷，就是我也被吓了一跳，心中慌慌的，不及细想就跟着四爷走了。

进宫后，四爷不及其它，就直接向敏妃娘娘的居所疾走而去。到了那才发现诸位宫妃都已经到了。四爷忙一一请安，然后才向德妃娘娘道：“额娘，敏妃母这是……”

平常德妃娘娘见四爷总没个好脸，这次却顾不得了，抹抹眼泪叹了口气。

四爷急道：“不知十三弟怎么样了？”

德妃娘娘指了指里面道：“在那呢。”四爷听了这话松了口气，竟然急得什么都没说就扭头往里面走了，直接把德妃娘娘晾在了一边，这样欠缺礼数的表现吓了我一跳，忙低头跟着进去。

我本以为十三阿哥不定怎么伤心，但事实上却不然。十三阿哥看起来很平常一般，无悲无喜的，甚至还不忘冲四阿哥行礼……而这才是最不正常的。四爷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脸上的忧虑更深。一边敏妃娘娘的两个小公主已经哭得是上气不接下气，把太监宫女急得要死，四爷便让我去帮把手，他留在这陪十三阿哥。

我过去边扶着小公主，边小心地听着四爷那边的声音。

“十三弟……”四爷只唤了声便说不下去了。

倒是十三阿哥低声道：“四哥大热天跑来定是累了，还是先歇歇吧。”

这话我听着都不对味，总感觉十三阿哥在拼命压抑着心中的情绪，不觉有些担心，悄悄往那边看了一眼。

果然四爷听到十三阿哥说完这话，脸上的表情变得很难看。捏着十三阿哥的肩膀瞪了他半晌，又觉得无话可说。叹了口气，单手揽过他，就那么站着。

两人站着的角度一变，我就看清了十三阿哥的脸。也怨不得四爷这样担心，十三阿哥看起来真的是非常不好，虽然看着没有什么表情，但脸色苍白，眼中满是血丝，只木然盯着地面，对两位小公主的哭声也是充耳不闻。

四爷终是放心不下，站了会，又低下头去看十三阿哥。见十三阿哥还是那样一副表情，耐不住，又低声道：“心里难受就别忍着，对身体不好。”

十三阿哥摇摇头不说话。

“十三弟……”

“我真的没事！”十三阿哥突然道，口气很冲。

自打第一次见到十三阿哥，我是头一次见他这么和四爷说话，果然见四爷愣住了。十三阿哥说完这话也是一呆，但话已出口，再收不回来了，所以他只得再度低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