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公公日记（四十三）——八寨主

四爷半天没说话，但看着他的脸色慢慢由白转黑，我就知道要坏事了。果然下一步，四爷一把拎起十三阿哥的后领子，就往里屋拖去。这架势很像小时候十三阿哥爬树被救下来那次……四爷不会想着把十三阿哥揍一顿吧。我心里一抖，刚想上前，四爷已警告地看了我一眼，让我生生顿住了脚步。接着就见四爷把十三阿哥往里屋一扔，砰的关上了门。

两位小公主见到这情景，哭得更加厉害，我急得手忙脚乱地服待着。里屋半天也没个声响，我心中担心，但给我一个胆子我也是不敢进去看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皇上到了。屋里宫人太监立刻跪了一地，鸦雀无声，只余下两位公主的抽泣。

敏妃娘娘在世时也算是颇得圣宠，所以她走了，皇上也很是悲伤，安慰了公主们，便问十三阿哥哪去了。太监宫女们交换了下眼色，齐齐看向了里屋方向。皇上还没反应过来，里屋的门已开了，四爷拉着十三阿哥出了来。这时的十三阿哥已是跟进去时大不相同，满脸是泪水，整个人靠在四爷身上。四爷在一旁边给皇上下拜边撑着十三阿哥，神色间已是多了丝安心。

皇上见到十三阿哥这样，心中更觉感伤，也流下泪来。拉过十三阿哥好好叮嘱了几句，并让他过几日去四爷府上住一段日子后，方才叹着气离开了。

听了皇上的话，十三阿哥又哭了出来，四爷搂过来给他擦着脸，边低声安慰着。我严重怀疑四爷在里屋把十三阿哥揍了一顿，要不然明明刚才十三阿哥那么坚强，怎么现在哭成这样，不禁心中暗暗叹道，四爷果然强悍。

四爷一直陪着十三阿哥到了傍晚，虽他说很想立刻把十三阿哥接回去，但敏妃娘娘刚去，宫里还有很多事情，这是不可能的。最后只能一步三回头地出宫去了。

＊＊＊＊＊＊

胤禛拎着胤祥的后领把他扔进了屋，胤祥往前冲了几步稳住身，依旧一声不吭地看着自己，但眼圈却已是有些发红。

胤禛见他这样顿觉心疼，本来自己就是气他独自逞强，不是真的生气，现在更是一点脾气也没有了。坐在榻上拉过胤祥，张了张嘴，却不知要如何说。

正当胤禛不知怎么办时，胤祥已先开口，声音沙哑：“额娘临走前嘱咐我，说我已经长大了，不能哭了。”

胤禛只觉得心被狠狠戳了下，想也不想一把搂过胤祥，紧紧抱着。胤祥在他怀里动了动，似乎想挣出来，但胤禛搂得很紧，挣脱不开。过了一会，胤祥继续闷闷道：“额娘还说，她不在了，我不能在别人面前示弱，会被人看不起……”

话音未落，胤禛已捏着他肩膀将他推出怀里。看到胤禛阴沉的脸色，胤祥一下被吓住了，立刻没了声音。

胤禛知道胤祥现在不能受刺激，勉励稳了稳心中窜起的怒火，尽量用温和的语气道：“难道四哥是‘别人’？”

虽说是尽量温和，但胤禛的脸色依然很不好看，胤祥不敢回答，只能低下头不吭声。

他越不说话，胤禛心中越气，又觉得伤心，忍了忍道：“既然这样，我也不说你。咱们出去吧。”说罢就要起身。却不想他这一动作彻底把胤祥吓坏了。母亲刚去，胤祥虽是拼命克制但内心仍是难忍悲伤，他只道四哥生自己的气了，也要离他而去。母亲已不在，若是四哥也走了，自己就真的是孤身一人了。情急之下，胤祥一把抱住胤禛的腰，声音中终是带了哭音：“四哥别走！”

胤禛急忙回头，见胤祥双眼通红，脸色惨白惨白，吓了一跳。胤祥脑中晕晕的，只记得不能让四哥走，死死拽着胤禛的袖子不停喊四哥。

胤禛知他是伤心过度，想着去外面叫太医，刚一动，胤祥立刻哭了起来。胤禛不敢再动，只好坐回榻上，把胤祥抱过来搂着。胤祥此时再也顾不得了，伏在他怀里痛哭失声，嘴里叫着四哥和额娘，不多时泪水就打湿了胤禛肩上的衣服。

期间胤禛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抱着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胤祥的哭声在慢慢低了下来，只剩抽泣。这时胤禛把胤祥的脸轻轻扳过来，在他耳边低声道；“无论怎样，你还有四哥，四哥永远会和你在一起的。明白吗？”就在胤禛以为胤祥没听到自己的话时，他感觉到胤祥靠在自己的肩上点了点头。

第十六篇

康熙三十八年某月某日

今天上午，我都和张起麟在听墙角，不止我一个，院里有好多人，就连福晋也来了，坐在一边的小屋里喝茶，不时面带忧虑地看看这边。

“啪”得一声，我和张起麟紧张地向往挪了挪。

“第二个了，”张起麟喃喃自语道，“府里又该添置新茶具了。”

接着又是一声巨响，听着像是四爷在狠狠拍着桌子。这声音听着我直肉疼，四爷就算是舍不得打十三阿哥，也不能折腾自己啊。我知道接下来四爷要说话了，果然立刻听到四爷的咆哮声：“你还有理了是不是？！！”声音之大，就是站在门外的我都觉得耳朵难受，可想而知屋里的十三阿哥是怎么个状况。

但十三阿哥到底不是平常人，只轻飘飘说了句我根本没听清的话，让四爷的声音又高了一度：“好，你行！翅膀硬了啊！！”

能把已经怒到极点的四爷再度惹毛，十三阿哥真是强人，不过我心里也是吃准了四爷再怎么生气都不会把十三阿哥怎么样的。十三阿哥身边的随从这是也蹭了过来，看样子他还远远没有修炼到位，仍是一脸的担忧。

“十三爷这是做了什么事，把四爷气成这样？”我问他道。说不好奇是假的，四爷虽是脾气不大好，但我还是头一次见他发那么大的火。

那随从犹豫了一下道：“十三爷把三爷给告了。”

“啊？”

“三爷在敏妃娘娘之丧未百曰剃发，十三爷气不过，告到了皇上那，结果皇上把三爷的郡王削了。”

“闭嘴！！”四爷突然吼道。

我三人吓得一哆嗦，齐齐就要跪倒在地，刚跪到一半我才反应过来，四爷那话怕是对十三阿哥说的。赶紧拉起张起麟和十三阿哥的随从。抹了抹头上的冷汗，我心中暗叹，十三阿哥这时候竟然还敢顶嘴，真不简单，若是换成另一个人被四爷这么一吼，怕是早就跪倒在地态度诚恳声泪俱下地承认错误了。

等不到一会，又听四爷的声音道：“你说！你为什么这么做？！”

刚刚你才叫人闭嘴的……我忍不住在心里加了句。但紧接着又觉得四爷这话耳熟，想了想猛然想起，四爷拉着十三阿哥进屋后吼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句。这小半个时辰了难道一点进展也没？

“啪”！又一声，这声音听着比刚才大，估计着是四爷把茶壶摔了。

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我忙求助似的看向福晋，这府里除了四爷和十三阿哥，就是福晋了。福晋一脸纠结，绞着帕子站起身，看样子一时半会还是不敢进去的。

“没事的。”身边的张起麟突然道。

我眼前一亮，以为这个脑子里全是豆腐的家伙也能有能想出法子的时候了。

“我就端进去一个茶壶加两个茶碗，”张起麟无比严肃地对我道，“四爷刚刚都摔完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才没有揍他。

府里其他的下人婢女一个个低头不语，并尽量将自己的身体缩到最小，如果可能的话，我觉得他们更希望自己变成透明的，谁都不敢在这个时候触四爷的霉头。

我心里也挺紧张，就怕福晋指派我进去劝架，不过好在福晋十分明了自锁不予勿施于人的道理，又是位好主子，放过了我这个奴才。

期间十三阿哥的声音也渐渐高了起来，颇有些争辩的意思。听得他的随从洗脸似地冒冷汗，边擦汗边喃喃自语道：“十三爷，放过奴才吧，您有个什么不好我可怎么办……”

我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但这好像丝毫没有作用。

“……你说什么？”四爷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你小小年纪管朝里的事做什么？”

刚刚我忙着安慰吓坏的随从，没听到之前十三阿哥说了什么，但想想估计是更严重的话，因为四爷现在低下声音来，比刚才的吼声更可怕。

十三阿哥显然也被吓得，但仍不服输，道：“我自然知道大哥和太子两边的事，四哥，我不是小孩了……！”

“啪”，又是一声。我一呆，想着四爷又摔了什么，但紧接着觉得不对，心下一颤。福晋这时也变了脸色，顾不得什么了，赶过来对着门里道：“爷，这大中午的就要用午膳了，爷不吃，难道要这全府都饿着不成？”

等了会，门开了。

我小心地往屋里看，十三阿哥的身影被四爷挡住了，没有看到。四爷脸色很不好看，冷声道：“把午膳送我房里，你们随意吧。”说罢又关了门。

府里的下人这才如释重负，各自散去了。

我端膳食进屋的时候，十三阿哥扭着脸不肯看我，我就知道四爷是怎么着他了，叹口气，四爷也是，火气到了就冲动，冲动过后又后悔，看四爷把好吃的菜肴一股脑添到十三阿哥碗里就能看得出他心里肯定后悔到死。不过好在他们兄弟俩这算是又和好了。

＊＊＊＊＊＊

“疼吗？”胤禛捧着胤祥的脸，端详着他脸上的五个手指印。

胤祥低下头小声道：“疼……”

胤禛心中更悔，用拇指轻轻揉了揉，叹道：“四哥是为你好。”

“我知道……”

“老三在宫外，你不可能知道他做什么。这事不是大哥就是老八的人告诉你的，是也是时？”

胤祥头埋得更深：“大哥的人说的。”

“唉，”胤禛继续揉着胤祥的脸，“你既然说你知道大哥和太子的事，当然也知道三哥和太子是一边的。大哥就是想借你的口打压太子的人，你这么一弄，削了三哥的爵，三哥必然恨你，你……这朝中风云变幻，四哥不想让你搅进去！”

“四哥，我错了……”

胤禛无奈道：“你要是早点认错……罢了，”又往胤祥的碗里添了些菜，“多吃点，我看你前些日子又瘦了。”

胤祥看着碗里越吃越多的饭菜道：“吃不了……”

“必须吃！”

“……”

第十七篇

康熙四十年某月某日

又是一年，十三阿哥已经十六岁了，再以不是以前那只小团子，而已经变成了个英挺少年，模样越来越俊，性格也是越来越沉稳知礼，真不愧是天家子孙，纵观真个京城，再也找不出像十三阿哥这样完美的少年人了。

——这话不是我说的，是四爷说的。我只是代为总结而已，因为四爷夸起十三阿哥来真是太罗嗦，以上那几句话他已经翻来覆去运用各种辞藻说了好几天，诉说对象上至福晋下至打杂的奴才，我觉得有可能的话，他会对整个京城的人说一遍。

所以我觉得，四爷他受刺激了。

这事大概出在前些日子皇上带着四爷和十三阿哥巡视永定河的时候。但那次我没有去，而是由那个满脑子豆腐的豆腐脑张起麟跟着的，但抱着试试的态度，我还是去问了问张起麟。

“……没事啊。”张起麟仔细想了想后，道。

真不愧是张起麟，每次都没让我失望。

没办法之下，我只有等了，等四爷自己把话说出来，希望这个日子不要过太久，因为我已经快把四爷各种夸赞十三阿哥的句子背出来了。

终于在今天，当四爷再次找到了话头跟福晋将十三阿哥从上到下夸了一遍后，长叹一口气道：“唯一不足的是，十三弟长大后就不常对我说心中事了……”

搞半天是这种小事。我看到福晋的眼角抽了下，看来她心中的想法跟我一样。但四爷这话是对她说的，所以福晋理所当然担任起了安慰四爷的大任。福晋想了想道：“十三弟长大了，当然有自己的私事。”

四爷皱眉道：“他小时候明明什么话都对我说的！长大怎么就不说了？！”

“这……”福晋不敢跟四爷争辩，只能采取了迂回战略，问道，“爷跟十三弟聊了什么？”

“没聊什么，我看他心不在焉的，早早就打发他睡了。”

四爷不说具体事情就让福晋猜十三阿哥的心思，换了人也猜不来啊，福晋挣扎了片刻，只得弱弱道；“怕是十三弟困了……”

四爷沉吟道：“不对……十三弟这样已经有一段日子了，你看看他最近都很少来府里了！这小子肯定有事瞒着我！太不像话了！”

四爷向来就是那种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人，立刻站起身来就要去找十三阿哥，也不知是不是他们兄弟俩心有灵犀，十三阿哥已提前一步到了府里。

“四哥四嫂好。”十三阿哥推门进来，笑笑道。

十三阿哥真是稳妥了很多，记得他小时候都是直接冲进来边喊四哥边向四爷身上扑的。见了十三阿哥，四爷反倒没了刚刚义愤填膺的气势，嗯了一声，坐回榻上。

反倒是福晋笑道：“十三弟来得正好，四爷正好找你，你们哥俩聊，我先走了。”说罢踩着花盆底以比平常快了一倍的速度离开了现场。

福晋一走，四爷反倒有些不自在，抿着茶不说话。十三阿哥赔罪道：“好几日没来看四哥，真是……”

“哦。”

看他四哥这样不冷不热的态度，十三阿哥有些忐忑，在榻上不安地动了动。

知道四爷又没来由生上闷气了，我忙道：“十三爷来得正好，四爷见天念叨您！”然后我立刻成功收到了四爷的瞪视。

十三阿哥闻言笑笑，并没说话，眼神乱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到他这个样子，我有些理解四爷为何会心烦，十三阿哥的确是一副心事重重心不在焉的样子。

“十三弟？”四爷终是耐不住，习惯性地去抓十三阿哥的手，想不到刚刚接触到他的手，十三阿哥像是被烫到似地躲开了。四爷的脸色瞬间黑了，眼睛里都起了火光。

“四哥……”回过神来的十三阿哥很是紧张，急道。

四爷打断他的话，沉声道：“十三弟，你有什么事瞒着四哥？”

“没、没事……”十三阿哥低头摆弄着手指，小声道。

“快说！”四爷启用了严厉口吻。

但十三阿哥这次丝毫不吃这套，只张了张嘴后，依旧低头不语。

“十三弟……”

“四哥，我先走了！”没等四爷说完，十三阿哥慌忙站起身，扭头就跑。只余下四爷目瞪口呆盯着他离去的方向。

我犹豫了下，但为了今后府里的安宁，还是跟着十三阿哥出了门，唤道：“十三爷……”十三阿哥还未出大门，脚下一顿，回过头来。我见十三阿哥神色间带着不安，忙道，“十三爷，奴才斗胆说一句，四爷待十三爷如何，十三爷比奴才清楚，若真有个什么事，十三爷还是得跟四爷说的。”

“我知道……”十三阿哥低下头，半晌道，“但这事我是说不出口的……是我魔障了，不该有……也不该惹四哥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