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
“然后,江石攀偶然得到了一个宝贝:有玉中之王美称的龙涎。传说是当初因做了错事被玉皇大帝贬下凡间的龙王四子口中的宝物,经过上千年幻化,以口中的涎凝结而成,所以称之为‘龙涎’。不过这些都是传说了,到底它是怎么样一个东西,我想大概是一块资质极佳的玉宝吧,没有几个人见过它,所以传得神乎其神,说它能治百病,最主要的是,据说拿它练功的话,能使功力增强百倍,你们也知道那些武夫了,自以为武功强就能打倒别人,没事就找人比试,结果打来打去打到最后就剩自己一个人了,大家都怕他,没人可打自己又不能自打,所以就是天下第一了。”
我和董大嫂都笑了起来,武林血雨腥风的争斗在水金玉嘴里颇有一番黑色幽默的感觉,只有江小仙不以为然:
“练武的不争天下第一还练的什么武?我长大后的理想,就是当天下第一,作武林盟主!”
“小鬼头,你懂什么,就你这脾气性格,能不能顺利长大还说不定呢,那么爱惹是生非,当心仇家来追杀你!”
江小仙伸了伸舌头噤声不语。
“后来呢?”我接着问。
“后来呀,江石攀就用龙涎来练功,果然功力大增,可是江石攀还嫌不够,竟然用它练毒,好好的一颗玉宝,结果就变成了毒玉,没有其他毒物的毒性能比得过它,能量也比从前增强了不知多少倍,谁都想得到它,都想用它变成毒王,于是为了争抢它,几十年来玉素山庄就没安宁过。到了第三代庄主江中天这里,因为他本性良善,极其憎恶争名夺利的武林世界,于是就把那块毒龙涎给毁了。”
“毁了?”
“是啊,听说是用紫王木这种极其罕见的木材燃烧而成的火焰,整整烧了七七四十九天。后来被老庄主知道了,就把新庄主投到监牢里囚禁了一辈子。再后来发生了两件事情,一是江中天的三个儿子之间为了争夺庄主之位发生了内乱,以大少爷江啸天取胜而告终。二就是几乎同时发生的,武林中的各大门派为了铲除以毒霍乱武林的玉素山庄,集结了大批人马到那里声讨,结果全军覆没,全都神秘地失踪了,没人知道他们的下落,此后更没人再敢到玉素山庄去。”
“全部失踪了?”
“是啊,总共有几百人的大部队,上山之后就没再下来过。”
我越听越觉得诡异恐怖,仿佛在玉素山庄失踪的那些人全都变成了厉鬼围绕在我们周围,阴森的鬼气顷刻笼罩在心头,让人不寒而栗。
“那现在呢?龙涎不是被毁了吗?怎么又出现了?”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玉素山庄的庄主在搞什么鬼把戏,多半是想利用它实现什么野心吧。”水金玉神色忧虑,皱紧了眉头:
“我有预感,这次的什么品鉴会只不过是个噱头,打着不予武林争锋的名义开这个品鉴会,是想摘掉龙涎神秘面纱,打破外界传得神乎其神的谣言以求自保,还是心怀更歹毒的目的就不得而知了,江啸天虽表面上忠义仁厚,但内里有什么乾坤,谁又能看透?”
“大姐,你对山庄的事知道得很详细嘛。”
“我爹爹曾是江中天江庄主的交好,我们两家也算是世交,所以他们家的事我是知道一些的。况且……”
“况且?”
水金玉偷偷拿眼瞟了瞟身旁的董大嫂,两人不易察觉地对视了一眼,她便没再说下去。
“好了,今天就讲到这里吧。吃完晚饭呆一会儿就去睡觉,记得夜里千万不要轻易走出房间半步,否则麻烦就大了!”她再一次警告我们,语气近乎威胁。
“呃。”我和江小仙老老实实地答应了,但暗里还是对这个警告充满着好奇。
夜里究竟会发生什么?
刚准备回房,只见大门外又进了一位客人,是个年轻人,年纪大概在廿岁上下,修身高挑,尤其一双眼目极为灵活,人未笑,眼睛却先笑了。
“老板娘我要住店!”他把一锭银子压到柜台上,高声叫道:
“要最好的上房,两面开窗的!”
水金玉一见他立刻脸若寒霜,怒气冲冲地走了过去:
“上房没有!就算有,这点银子可不够!”
“不够吗?那么加上这个如何?”他从怀里取出了一根精巧的碧玉簪放到台上,“这个总够了吧?对于老板娘您来说,也算得上是无价之宝了吧?”
我认得那个玉簪,是水金玉的,上午在大街上被这个青年抢走了,而这个青年正是偷她店里东西的小贼,名叫铁心之的。
水金玉想要夺回玉簪,怎奈铁心之手更快,还没等她摸到,就一把抢回玉簪插在自己头上,调笑道:
“老板娘,不可以随便抢客人的东西呃,快,给我间上房!有了房间我就把簪子还给你。”
水金玉大发雷霆,吼道:
“别人就有,你就没有!最后一间上房就给你身后两位公子了,你要住,就去住后院柴房!”
第十七章
水金玉话音刚落,铁心之就气急败坏地扭过头吼道:
“何人敢与我铁大少爷抢房住?!”
后面一个身量稍矮看上去有些弱不禁风的富家公子模样的人被他吓得抖了一下,惴惴不安地看了眼身后的另一个人。
与他相比,那个人更高挑一些,黑黄脸膛,留着一撇小胡子,穿着深灰色的布衫,头戴着一顶同色布帽,肩上挎着一个大木箱,毕恭毕敬地垂首立在富家公子的身后,形容卑顺。
看上去二人像是主仆,可那仆人虽然恭卑,平淡无奇的脸上却流露出一股傲慢和冷漠之气,令人很不舒服。
“少爷,这是最后一家客栈了,如果不住下,您今夜就得露宿街头了。”
他不急不缓地说,抬眼盯着富家公子,不经意间,眼中掠过一丝凌厉:
“不住,可不行。”
命令的口吻。
似乎很怕他,富家公子连忙转过头,佝偻起腰背上前,结结巴巴对铁心之说:
“这,这位公子……老,老板娘的话您听,听清了吧?上房是给我们的……”
说完他不安地略略侧身,毫无底气地叫了声:
“小,小三子,拿,拿银两来!”
“是,少爷。”
叫小三子的仆人从怀里掏出一锭纹银上前撂在柜台上:
“老板娘,这是一锭纹银,房钱、押金应该足够,请与我主人开房吧。”
“伙计,给这位公子开那间上房!”水金玉疑惑地在他身上打量了一圈喊道,又低声问:“你们主仆二人要睡在一间么?”
“是!”还未等主子发话,小三子先抢着说。
水金玉嫌恶地瞪了他一眼:
“不是也不行啊,没多余的房间了。先上楼,过会儿会有伙计给两位客官送热水和毛巾,餐食一楼大堂有供应,餐费另付。伙计——”
“唉——”
“送客人上楼,上字第五号!”
“好咧——”
水金玉吆喝着,目送他们跟着伙计上了楼,两弯柳眉紧锁着。
“喂我说大姐!明明是我先来的,你却把房间让给后来的,你这客栈还有没有规矩?”铁心之眼巴巴地瞅着上房被别人抢去,心有不甘,迫不及待地嚷嚷开了。
水金玉转过脸莞尔一笑,和颜悦色地说:
“这是我的客栈,我愿意给谁住就给谁住,这就是我的规矩,客官如果不喜欢,可以住到别的地方去啊,何必守在这里不走?”
“你~!”铁心之气得咬牙切齿,眉目一转,忽地又笑了出来,摇了摇手中的玉簪:
“那么这个簪子我看也不必为谁留着了,大不了我把它卖了去住更高级的旅店,没有旅店住,妓院也不错啊,有吃有乐还有姑娘陪睡,岂不更逍遥快活,哈哈哈!”
“你敢!”水金玉一听他要卖玉簪,脸色铁青,“要住店是吧,好啊,那就睡柴房吧!”然后出其不意地一把将他拎了过来,甩到一旁:
“小二,带他去后院柴房住!”
“是!”小二连忙应声,做了个请的姿势:“铁公子请!”
“水金玉!今日你这么对我,将来本少爷把你讨回家往死里整治!”铁心之不甘心不住。
“那你住是不住?”
“……住!”
“住就少废话!”
铁心之哇啦哇啦大叫了两声,暂且忍气吞声跟随小二去了。
“哼,跟我斗?”
望着他的背影,水金玉得意洋洋地拍了拍手。
闹了一晚,一切终归于暗淡了。
深夜,住客们都进入了沉沉的梦乡,荣门客栈四周一片肃静,偶尔只听到池塘里的几声蛙鸣,和槐树下的几声蛐蛐叫,在这个并不算太平的夜晚里显得有点烦躁。
我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都无法入睡。
隔壁传来江小仙轻微的鼾声,不禁羡慕,孩子就是孩子,经历了再多的变故,当疲惫不堪时,还是能很快入梦。自从江府那夜大火,我就再不能轻易入睡了,陷入了失眠之苦。
我披上衣服悄声下了床,从柜子里翻出包裹取出那包在江府后山搜集而来的米囊花果的种子,吃了几粒下去,又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放回原处躺回床上。
种子有镇静安神功效,我以为像往常一样会自行睡去,哪知神智却越来越清醒,直到三更竟空无一丝睡意。于是索性翻身下床来到江小仙的床前,为他盖好踢开的被子,正要推门到院子里的池塘边坐坐。
“嗵——”
这时,一声异响响起,紧接着,隐隐从院外传来打斗声,似乎在某个角落,又好像在房屋檐顶,过一会儿却又传到了更远处。
我连忙推开门跑到院子里,四周重归静谧,什么也听不到了。
忽然想起白日水金玉的那个警告好奇心陡起,无奈胆量又不够,只得四处转了转,除了无意间踩到一只野猫的尾巴之外,再没看到什么异象。
难道是我听错了?
正要转身回房,突然间——
“啊——”
一声低沉而压抑的惨叫声从客栈二楼东南角一隅传来,那声音短促而无力,似乎刚发出来就被捂住了一样,如果不是因为环境太过安静,我又在努力搜寻异响,根本就不会留意。
抬头看了看那里,窗口黝黑并不见灯光,声音应该就是从某间客房里发出的。
我在原地斗争了良久,要上去一探究竟,还是听从水金玉的劝告不要管闲事。
“啊——”
惨叫声再度响起,比刚才那一次更凄厉,但也更短促,我再无犹豫,大起胆子朝客栈后门快速上了楼。
我踮起脚,尽量不让木楼梯发出咯吱的响声。因为入了夜,伙计只在走廊一侧的墙壁上留了几盏蜡烛,以供起夜的住客点燃了好寻路。
我不敢点蜡烛,弓下腰贴着墙壁一点点蹭到最里边的那间房间,心跳得越来也越厉害。借着昏暗的月光,看到门牌上写着:上五。因为是最里一间,就断定这就是水金玉说的最后一间上房。
里边住着白天那对奇怪的主仆。
轻微的低语声隔着门板传了出来:
“……不听话的话……我就……你……”
因为交谈声太轻,只听得到断断续续的几个咬重的字节,整段话的意思却无法得知。
我换了个位置,把耳朵贴在门板相接的夹缝上,仍然是不连贯的:
“……不是你……他就……报应……”
“……当年……玉素……云……”
……
“玉素”!
我险些惊叫起来,这两个人果然也跟玉素山庄有关,而且很确定,最后那个字,是“云”……难道云字,代表着陆祈云!?
和云相关的词语有很多,白云,浮云,阴云,人云亦云……可是我偏偏只想到了陆祈云,也许是神经太敏感,因为跟了江临风多日,对陆祈云这个名字倾注了太多的关注和好奇,所以才固执认为,那个云代表的就是陆祈云,这对主仆一定也是和他有关的人。
我大胆站了起来,把身体紧紧贴在与房门垂直的墙壁上,此时房间内也亮了灯光,这是个绝佳的机会。
我掏出江临风送给我的小刀划破了门纸向里望去,差点惊叫了出来——
白天看到的那位富家公子此时双手正被麻绳紧缚吊在房梁上,上身赤裸,下身也只穿了一条单薄的睡裤,耷拉着脑袋,嘴里塞着布,神情委顿。
更惊人的是,在烛光下,斑斑驳驳可见他身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疤痕,像荆棘一般丛布在前胸、腹部、手臂上,而那位叫小三子的仆人正手持一把利刃在旧痕上狠狠地划,一边割,还一边还拿着蘸水的布往伤口上按。
一定很疼,被割开的伤口,再淋上水,如果是盐水,蛰疼的感觉甚至更胜刀伤。
富公子嘴巴被堵无法发出叫声,只能听到喉咙里咕噜咕噜的呻吟,每次被划,都会疼得浑身颤抖。
“说!”
小三子忽然扔掉匕首和抹布,掐住他的咽喉逼问。
“……唔……”
他费力摇了摇头。
小三子更用力地扳起他憔悴不堪的脸孔,另一只手奔他下身而去……
“唔!——”
两个人离得很近,光线不好,我无法看清他向他施了怎样的手法,只是依稀可见他的身体前后晃动着,小三子右臂擒住他下身某个地方也节奏相同地前后动作着。
富公子脸上的神情说不出的复杂:痛苦,却又抑制不住地呜咽着……直到,他整个人向后仰去,身体似乎僵直了般直直地挺立了数秒,然后软绵绵地向前倒去。
仆人一把推开他,把右手插到水盆里蘸了蘸,然后捡起了地上的刀,凶恶地在他额头上划了一刀:
“下一次……哼!”
霎那间,一片腥红。
我拼命地捂住嘴巴,爬在地上簌簌战抖着。
他们,到底是谁?
第十八章
我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用两只手紧紧抠住嘴巴,手指被牙齿咬得生疼。顾不了这些,为了不被发现,只靠手肘和膝盖攀爬到了走廊的尽头。因为惊慌,中途险些从楼梯上翻滚下来。直到跑回房间一抹脸,才发现满手的泪液。躲进被子缩成了一团,好半天仍抑制不住地抖动着。
联想到了自己的遭遇,我对那个被施刑的人产生了百分之百的怜悯和同情,即便犯了什么错也不该被如此对待吧,被吊起来,用刀割、用水淋,被严刑逼供,而且打手竟是自己的奴才,不知他的心情会怎样?失望、悔恨、憎恶、怨责上天不公……就算是奴才,被主人这样严苛对待也是不公平的,何况立场倒逆?
为什么一定要用这么狠毒的手段呢?是不是一定要想方设法让对方痛苦,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是不是非要通过残害别人的身体,才能使自己卑劣的心得到满足?
我紧紧抱着棉被抽泣着,是为那个无辜的落魄公子,也是为自己。
为什么不站在对方的立场上考虑,问问他是否有苦衷?那么蛮横霸道地摆布一切,无论他怎么哀求表明心迹,还是视若无睹地一意孤行着,把他踩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