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为主子和奴才永远不能平等的原因吗?
“谁?”
一道黑影从窗前瞬间闪过,我停住哭声追出去查看,那道黑影在柴房后一闪消失了。
柴房……难道是铁心之?
我突然想到铁心之的盗贼身份,难道他又贼心不死半夜行窃,偷客栈里的东西?
想到这里我也顾不得三思,急忙跑到水金玉的卧房前,敲了敲窗框低声说:
“大姐!大姐!你睡了吗?”
许久才从里边传来水金玉的应答声:
“谁?”
“我,六月。”
“小六子?这么晚了不睡觉还到处走?不是告诉过你不许离开房间的吗?”
“大姐你开门,我有话说。”
“唔……我已经睡下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大姐,我刚才看到一个人,在柴房前一闪就消失了,我猜那是铁公子,说不定他又准备偷你的东西了……”
“小六子!”
还没等我说完水金玉就打开门把我揪了进去。
她罩着一件异常肥大的玫红色缎袍,头上还挽着髻,双目炯炯有神,脸上没有丝毫倦意,不像大梦方醒的模样,倒像是一直醒着没睡。
“大姐你也没睡吗?”我疑惑地问。
“唔……啊!我睡不着,失眠。”她说话吞吞吐吐,神色慌张。
“大姐你要小心那个铁心之,我怕他没安好心,又要偷你店里的东西了。而且刚才我听到院子里有打斗声,别不是进了什么盗贼。”
“啊……是么?
“是啊。而且今天住进来的那对主仆很怪,奴才把主子吊起来用刀子割,用水淋,好惨!”
“什么?”她紧张起来,“你到客房那边去了?”
“是,因为听到惨叫声……”
“小六子!”她断然喝住我,“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不要到处乱跑,就算听到什么异动也不要多管闲事,否则会招徕杀身之祸的!”
“我没被发现……”我急忙解释。
“谁知道呢?也许早被发现了,人家只是等待时机把你除掉灭口呢,你还被蒙在鼓里!”她连连跺脚。
“可是……这种事我们见到也不管吗?是不是该报官呢?大姐你不知道,那位公子被折磨得很悲惨……”
“小六子我再警告你一次!”水金玉疾声厉色,“知道很么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吗?如果你再一意孤行管人家闲事,我不怕吓唬你,早晚一天你会自作自受,死在自己手里!现在把什么都忘了,赶快回去睡觉!”
“那铁心之……”
“不要再管他!”她捂住胸口脸若纸白,“睡觉!去睡觉!”
神情不容拒绝,我只好灰溜溜从房间里退出来,回到自己的屋子。
哪知刚一转身关门,脖子就立刻被狠狠勒住,一个声音在我耳边低吼:
“不许叫!叫就立刻杀了你!”
我连忙噤声。这声音好熟悉。
他把门反锁住将我推到椅子上,又在我身上戳了两下,然后我就不能动了。
“你是谁?”
他一身夜行衣,蒙着面,只露出一双鹰眼:
“别管我是谁!……现在……照我说的做!咳咳咳——”
似乎受了很重的伤,只说了两句话就连咳不止瘫倒在床上。
躺了好半天,见他并没有逐渐好转的迹象,反而更虚弱了,我便小心探问:
“你没事吧?……要不要帮忙?”
“你……你……”
他转过头,用力抓扯着胸口,发出痛苦的吟叫:
“热啊……好热……”
“你点了我的穴,否则我或许还能帮帮您……”
他依然呻吟,丝毫不理睬我。
“看样子你不是中了内伤就是中了毒,两者都不能拖延,给我解了穴,或许真的能帮到你……”
“你……能帮……什么?”
他吃力支撑着身体从床上坐起来:“……我中了毒,活不过明天了……”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是铁公子吧。”我笃定。
“你怎么知道?”
“可能你不记得我了,我就是白天在大街上被你撞倒的小子,你还很关心地拉我起来给我拍土。”
他眨了眨眼仔细回忆一下说:“……我记起来了……你就是那个……挑行李的……怎么会在这里?”
“是我。我叫六月,其实是水老板的远房表弟,特地来投奔她的,不信你可以问她。”
“问她?……不用了……我信你。六月……很好听的名字……你又怎么知道……是我?”
“我瞎了一只眼睛后,听力好像变得敏锐了,你的声音很好分辨,何况对我还很好,对我好的人,我不会忘记的。”
“眼睛瞎了?……怎么瞎的?”
“这个说来话长了,估计等我说完,你的毒也没法解了。可以给我解开穴道吗?”
“可以……”
他挣扎着下床,看得出来已经用尽最后力道给我解了穴,然后就虚弱地趴倒在地上喘成一团。
我把他拖回床上用被子盖好。
“稍微休息一下。”
他仰面朝天,把面罩摘掉露出了面孔,整张脸蒙上了一层黑灰色,看上去中毒不浅。
“铁公子,我要怎么做?”
“什么都不用做……我中的毒……不是你能解得了的……”
“那我去找大姐。”
“回来!不要找她!”
他太过用力又咳了起来,嘴唇已经开始发紫。
“……是不是……大姐下的毒?”我猜测道,也许是因为他偷了水金玉的东西,水金玉才要报复,他俩的怨恨从白天发生的事看来,不是一朝一夕的了。
“不是!”他斩钉截铁地反驳,“她再恨我……也不会……这么害我的……”
“你就这么肯定?会不会因为你抢了她的玉簪,所以才害你?”
他苦笑一下,从怀里慢慢摸出那根玉簪放在眼前仔细看了又看,脸上神色温柔:
“我了解她……她是一个好人……不会害一个……害一个……咳咳咳——”
我连忙捋顺他的胸口,他喊着热,不停地撕扯衣领,十分痛苦。
“你别说了,还是好好休息吧。”
“不,让我说……知道我为什么要做贼吗?……你一定不知道……我本来出身官宦世家……我爷爷信和公……曾是朝廷的大将军,我爹爹……也是右卫大将军,统领三军……可是为了她……我却撇下爹娘跑到……姑苏……”
“两年都不回家了……为什么呢?因为……我喜欢她。”
我一怔,“你喜欢……大姐?”
“是啊,”他无奈地笑笑,眼中掠过一丝酸楚,“见第一面就喜欢了……一直喜欢到现在……为了她我甘愿做一名小贼……那是因为她就是一个女贼……开黑店的女贼……专门偷那些住客携带的奇珍异宝……所以我才要做贼……偷她的宝贝……希望她有一天能知道我的心意……”
“黑店?!”我更惊诧了,荣门客栈是家黑店?那水金玉不就是强盗?
“没什么好惊讶的……她只偷东西……不害人……”见我惊慌他解释说。
我稍稍松了口气,不害人,那最好。
“今晚她本来……也准备偷一个武士的一把宝刀的……我跟在她后面,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没想到迷香没有起作用……她被发现了……武士追了出来……为了救她……我只有冲上去……”
“但是,那个武士武功不但好……而且……惯常使毒……那把刀上被下了毒……眼看着要刺中她……我便冲过去挡在她的前面挨了一刀……然后带着她逃跑了……”
“武士没追上来……不过是皮外伤,我开始不觉怎样……让她以为我毫发无伤……还跟她开玩笑……要她报恩嫁给我,那玉簪就是定亲信物……她又羞又气,狠狠打我一个耳光就走了……”
“唉,其实……是想好好跟她说心里话的……说我喜欢她,真心想娶她,说我以前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可是……话一出口,还是惹她不高兴了……我……没用啊……”
他眼中含着热泪,哽咽着,对我这样一个不相干的局外人努力传达着对心上人的情意,不能对她说的话,在死之前,起码要让另外一个人知道吧,起码,还有人知道。
“别说了,你需要静养!”
“我偷得了她身边的任何一件东西……却惟独偷不了她的一颗心……六月,如果以后你很喜欢一个人……千万要让他(她)明白自己的心意……才不会后悔……”
他依然固执地说着,眼睛渐渐阖了起来,我心惊叫道:
“不能死啊!你不能死啊!这些话还是留着亲自跟她说吧,要是死了,人都见不到了,还说什么情意呢?”
他不再说了,完全闭上了眼睛,唇边带着笑意。
我颤颤巍巍地把手探到鼻底,幸好,还有气。
可能只是昏睡了过去。
为他把被子盖好,我还是决定再去一趟水金玉那里,即便要死,铁心之临死前最想见到的,一定也是水金玉。
我推开门——
门前赫然站立的是——水金玉!
“大姐!”
“小六子……”
她转过身轻轻地叫了一声,眼泪紧跟着簌簌地滴落下来,抽泣着,久久不能平息。
“他在里边……中了毒,恐怕活不长了,看看能不能救?……少爷被他点了穴,醒不来……”我指了指身后,心里异常堵得慌,打算到院子里等着。
“大姐,他都是为了你……他喜欢你……”
她点了点头,抹了抹眼角,一言不发地绕过我,转身关上了门。
那是第一次,我亲眼目睹了什么叫爱情。
或许不是第一次,在江府的那段日子,在江临风对陆祈云的痴念里,爱情这东西早就让我迷惑不解。
又或许,后来我爱上的不是江临风,只是爱上了它。
没有陆祈云的江临风,不是江临风,没有江临风的陆祈云,也不是陆祈云。
我不是江临风,也不是陆祈云,更不是六月,我在他们的爱里努力游走着,寻找着,却始终找不到属于自己的那个名字。
我爱他们,唯独不爱,自己。
第十九章
“小六子……”
“大姐。”
我回过头来紧了紧领口,夜风微凉,虽说是夏夜,可仍会让人感到一丝寒意。
水金玉垂下头坐到我的身旁,我看向荷塘里那轮月亮的倒影,湿润的白色,经过池水的反光十分明亮,点缀着朵朵荷花,美得那么不真实。
背着那轮明月,她的脸陷在黑暗中,看不清脸上是否还有未干的泪,但我知道,这次的事,给她的打击是沉重的。
“铁公子怎么样?……有救吗?”我问。
她半天没有说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也许有,也许没有。”
模棱两可的话。
“什么叫也许有也许没有?到底能不能救呢?”我有些焦急。
“有解药就能救,没有,就无药可救。”
“那到底有没有解药呢?”话一出口,我才意识到自己问的是废话,如果有解药,水金玉还用愁眉苦脸地坐在这里?
她不说话。看来情况不容乐观。
“大姐……铁公子,是不是要死了?”
她怔了怔,轻轻摇了摇头:
“没,不会那么快,我给他吃了些别的药丸,能暂时拖延,但是拖不了多久,如果没有解药,他还是会……”
眼泪又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她拼命用手捂住嘴巴,努力克制自己不放声哭出来。
“大姐,你是不是……也喜欢铁公子?”
不是为了自己在意的人,眼睁睁地看着他陷入危难之中却束手无策,还有什么能比这种感觉更让人痛彻心肺的?
她现在心情和那时的我一样吧,在发现江府着火后,却只能束手待毙,那种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的心情,如果不是因为“在意”,又怎会如此惶惑?
“小六子,你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或者……被什么人喜欢过?”她问。
我脑子里再次出现了江临风,除了父母和哥哥,他是唯一一个让我憎恶的同时又会令自己难过的人,我不知道这种矛盾的情绪怎么会同时发生在一个人身上,只是,这是事实,我憎恶他,却又很难憎恶。
“什么喜欢啊怪肉麻的……我还没遇到这种事……”我狡辩道。
对江临风,我坚信,那不是喜欢,不是!
“被人喜欢就更不可能了。像我这种又丑又穷的小子,谁会愿意喜欢我?”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她摸着我的头对我温柔地笑笑,“如果有一天不可能变成了可能,你也不要惊讶,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本来就是这么奇怪。”
“大姐……你想救铁公子?”我不太理解她的意思,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们确实彼此在意着对方。
“嗯,要救。铁心之是朝廷右卫大将军铁怀远的小儿子,如果被朝廷知道他在我们这里遇到不测,绝对不会放过的。我倒是无所谓,可是一旦调查起来,就会牵连一大批无辜的百姓,如果铁将军一怒之下要为儿子报仇雪恨,那么你想想看,会有多少人因为有关连而被滥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