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羽觞出现,风林无泪抱拳道,“主人,请上车。”
“嗯。”
羽觞微微颔首,风林无泪早就掀开了蓝色软帘。
“霞美人,你还磨蹭什么?不想上车,难道你还想在南山上过一夜?”羽觞上了车,坐在车中一脸暧昧地道。
“不想。”
我瞥了瞥风林无泪,他的表情依旧是淡淡地,仿佛我断了袖子的胳膊,包得跟粽子似的脖子对他一点影响也没有。
可他那种目空一切的表情,总让人觉得是看透了一切,好像我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在他眼皮底下无处遁形。
我懊恼地瞪了风林无泪一眼,赶紧地提了衣裳,迅速窜入了马车中,快速地扯下帘子。
华轩翼葆吹,飞盖响鸣珂。“嘶”的一声马鸣,风林无泪已经驾车往洛阳城奔去。
马车内的空间十分宽敞,地上铺了厚厚的描金绣线蜀锦地毯,四壁都镶嵌着这个时代极为珍贵的透明描金花卉蓝色玻璃。玻璃壁的外侧罩了一层同色丝绸软帘。车内放着一张紫檀雕花的罗汉床,床上一方矮几,各色精致的水晶玻璃盘中,陈列着几样色泽鲜美的点心。
羽觞坐在罗汉床上,白衣下的双膝叠起,只手撑在几案上,修长的食指与拇指间,正夹这一块晶莹剔透的绿豆糕,放入口中,优雅地品尝着。
我顿时咽了一口口水,被羽觞折腾了一个晚上,不但腰酸背痛,满身是伤;腹中也是空空如也,一肚子的馋虫,都在张着口嚎啕大哭:爸爸我要吃饭。
羽觞又捡起一块榴莲酥,姿势优雅地放进口中,榴莲黄澄澄地汁液,仿佛也正落进我的舌间。
羽觞乜斜着一双漂亮的凤眼,嘴角溢满艳邪,“想吃吗,霞美人?”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尤其在羽觞这个淫棍色迷迷的注视之下。
“不稀罕。”
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口气,不就是饥饿吗?我忍。肚子里的馋虫儿子女儿们,对不起了,老爸今天心情不好。
捡了羽觞对面的位置,我在靠车壁的罗汉床边坐了。捂着肚子,靠着蓝色的丝绸软帘,闭了眼睛睡觉。
这一带的山路崎岖,马车有些颠簸,颠得我的肠子打结,胃里的酸水直往上冒。该死的哪个混蛋做的糕点,样式香艳好看就算了,连气味都这么香。可闻而不可及,害我只能在头脑中画了无数个大饼。
“唔……”
就在我有些天旋地转的时候,身子突然被人抱着,滚烫的液体,伴着热烈的唇,落入我喉咙里。
我瞪大了眼怒视羽觞,被他吻着说不出话来,用眼神向他抗议。
好辣,好烫。我的喉咙,火辣辣的疼,直直地疼进胃里,泪花已经开始在眼圈里打转儿。
“羽觞,你喂我喝的什么东西?!”
我推开羽觞,咳着嗓子向他吼道。
羽觞捏着我的下巴,媚眼如丝,“凤凰浴火酒,烈性天下第一,怎么样,霞美人,够辣吧?”
我心下暗暗叫苦:辣,辣得我肠子都起泡了。
嘴上哪肯服软,瞪着他愤愤地道,“羽觞,耍我虐我你觉得很好玩,是吗?”
羽觞啄了啄我呛得嫣红的脸颊,带着酒香的温热气息吐在我脸颊上,声线甘醇,邪恶暧昧地道,“霞美人,对于好不容易抢来的宠物,你说我该不该好好地虐虐,好好地玩玩呢?”
我热辣辣的肠胃顿时变得冰凉,心也凉了半截,羽觞,真是个可怕的魔鬼,我今生最恐怖的梦魇。
23.娇侍女演说群芳谱(一)
回到琼珠楼,在红儿和紫儿细心的照顾下,一连休息了好几天,用掉大半瓶香珀碾花露,脖子上的伤才算是好了个七七八八。
羽觞突然又玩失踪,这几日,水容倒成了我的常客,没事老往琼珠楼跑,闹得全洛阳城的人都知道当今皇帝的四皇子玉王水容迷上了琼珠楼的醉流霞,宝贝得跟掌上珠似的,生怕他磕着碰着,连走路都怕他摔着,喝水都怕他烫着。
洛城的妙龄少女们都在犯着嘀咕:
“玉王爷这么温柔,流霞公子这么漂亮,他们两个,要是有一个属于我就好了。”
“偏偏玉王爷爱着流霞公子,流霞公子也只喜欢玉王爷。呜呜,我的命怎么这么苦。”
洛城的公子哥们都在望洋兴叹:
“醉流霞这么一个人间绝色,怎么就让玉王给独占了?害得咱们这些哥们儿想下手也没机会,谁有那个胆量去惹皇帝老子的儿子啊?”
“玉王玉王,你早点对醉流霞厌倦吧,你吃肉,也给咱哥们儿留点肉渣啊。”
洛城的古板老道学们都在摇头叹息:
“呜呼哉!礼也哉!礼之不存矣,莫如今之为甚!夫子有言:未闻好德如好色者。岂如今之甚乎?”
“男女遇合,为天之道。今男风畅矣,娼风盛矣,下及愚民,上至皇子,莫不引颈以向,礼之不存,国祚之衰,由乎今始!”
于是乎,风从云影,水容每天都收到翰林院的老学究们送上来的谏书。此刻,他这趴在紫檀木书案上,愁眉苦脸地翻着金黄绸缎裹封的书信。
“王爷,先喝口水吧。”
紫儿用一方红木茶托,端了一杯茶,嘴角噙笑地站在水容旁边。
“好。”
水容阖了书封,接过紫儿递上的茶,呷了一口,袅袅的茶烟氤氲着他的梨花雪面,含樱朱唇,旁边还站着个俏盈盈的小侍女,真是一幅活生生的美人品茗图,养眼极了。
我坐在紫檀嵌螺钿的圆桌边,一边品尝着紫儿亲手做的精致点心,一边好心情地欣赏着花容玉貌的玉王爷喝茶的样子。
水容将金丝烫边的瓷杯放在一边,又准备打开折子继续看。我走到书案边,一手按住了即将翻开的折子。
水容正全身心投在那折子上,没注意到我的手落下,突然的翻手一压,竟将我的手压在了掌心之下。
他的手心压着我的手背,肌肤相触,丝绸般的柔软。
“霞弟。”
水容抬头唤我,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我的神情,如同天边的五色彩云,又似漾着縠纹的十色水光。
他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我的脸,顿时烫得跟喝下一瓶凤凰浴火一般。
我有些羞涩地道,“王爷,你,先放开我。”
水容这才注意到他自己正暧昧地握着我的手,一张俊脸蓦地红了一半,跟个渗水的蜜桃似的半红半白,白里透红,让人好想掐一掐。
紫儿掩唇笑道:“果然流霞少爷是玉王爷的福星,少爷一过来,玉王爷的坏心情,立即就化成一阵烟跑了。”
我心中暗暗叫苦,福星?佛祖保佑,只要不是祸星我就阿弥陀佛了。
我皱了皱眉,问道,“王爷又在看那些老头子送来的唠叨信?”
水容扔给我一个春花般的笑容,像冰雪初融的大地,他拍了拍身边的凳子,柔声道:“霞弟,快过来坐吧。”
他拉着我的手不放,我只能做到他身边,很明显他能天天出入我的房间,已经是得到羽觞的允许,他,就是我的恩客,在蝴蝶泉的时候,羽觞说过,三天之后,开始接客。
果然,第二天水容就来了,还天天来,从不间断。有时候我真的很想问问他,琼珠楼的相公,一夜尚价值千金,他这样天天泡在这里,会不会把他皇帝老爸的国库都掏空了,全部进了羽觞的口袋。
羽觞,真是个奸商,哼!无奸不商,竟然利用纯真的水容的感情为自己牟取巨额利润。
“霞弟,在想什么呢?别担心了,这些事情就算是到了父皇那里,自然有母妃替我挡去。”
一阵清风自雕花窗鬲吹来,吹乱了我几缕炫着红晕的青丝,水容一边帮我理着额间的乱发,一边温柔的安抚着我。
我心中一痛,眼里噙着泪,打着花圈儿,任性地甩开水容的手,“不要对我这么好,我还不起你!”
水容按着我的肩,将我抱入怀中,他的声音,崩得好紧,在在显示着他的紧张,“霞弟,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你还我什么,从来没有。”
我匍匐着身子,埋在他肩上,滴下索索落落的泪,“你说你什么也不要,可是我知道,你要的是我的心,但我的心,真的给不起你,也不配给你。”
我的心,早就被羽觞戳得千疮百孔;我的心,就想载满窟窿的莲蓬,所有的热血,都快从这窟窿里流走。
水容幽幽一叹,平缓温润地语音中似落满千万种伤痛,“霞弟,我知道,是琼珠楼抽走了你的心,等我,等我一起陪你把它找回来。”
“霞少爷。”
红儿掀帘进来,见水容正暧昧地抱着我,圆圆的小脸倏地红了,又见我正哭泣着,大眼睛里闪着又惊又疑的神情。
紫儿瞪了红儿一眼,“这么咋咋呼呼地,也不怕王爷怪罪下来。”
水容收敛了心神,说道,“不要紧,本王说过你二人不必在本王面前拘礼。对了,红儿,你有什么事吗?”
红儿这才敛了敛身,向水容行了礼,盈盈笑道,“主人命风侍卫送来一封书柬,说是日下正是品尝樱桃的好时节,锦王爷在洛阳行宫的上林苑设下樱桃宴,请玉王爷和霞少爷过席一聚。”
我这才记起园中的几株樱桃树,早已是青叶覆红子,鲜艳欲滴,初夏时节,也正是食樱桃的好时节,据说古时樱桃乃是皇帝赏赐王公贵族的御赐品,宋人有位叫刘筠的诗人,有诗云:“内苑朱樱兼酪赐。”便是说樱桃曾经的盛名了。看来,这天水王朝的皇族,似乎也流行这个。这下要长见识了。
我向来是个好奇宝宝,猎奇心理极强的人,赶紧地用朱袖抹了抹眼泪,问红儿,“上林苑是什么地方?都有些什么人?”
紫儿掩唇娇笑,“霞少爷一听锦王爷要摆樱桃宴,怎么也不哭了,激动得跟个小孩子似的。”
我这才注意到自己又在丫头面前失态了,双颊一红,口里吞吞吐吐地道:“紫儿,你别取笑我了。”
红儿眨着大眼睛笑道,“是啊,紫儿姐姐,你明知道霞少爷脸皮最薄了,怎么忍心取笑霞少爷呀?”
这两个小丫头,已经被我惯坏了,这叫恃宠而骄。不过很明显,我自己也是那副德性。汗,真是有其少爷必其有侍女。
不过,两个小丫头虽然越长越娇,长了美貌,也长了性子,但都还是很疼我的。果然,红儿白若凝乳的小手上,已经摇着一张淡紫花笺。
“霞少爷,你自己看吧,锦王请的客人,都在名单上呢。”
我接过红儿递过的花笺,打开一看,书着工整的蝇头小楷,字迹清雅,笔力隽永,一看就让人觉得这是风流儒雅的锦王流景的手笔。
我指着花笺上百狂生的名字问紫儿,“紫儿,这个就是你说的那个手书‘玉泻琼珠,花落南唐’的天水第一才子百狂生么?”
紫儿笑道,“霞少爷,天底下能有两个百狂生么?”
我心中啧啧称叹,这个百狂生,既然号称‘天水第一才子’,必然又是个绝色美人,至少也是个风流佳公子,蕴藉美才郎。
我又问水容,“王爷,这百狂生既然是你们天水王朝的第一才子,可也是朝廷里的重要人物?”
水容忙摇了摇头,漂亮的大眼睛中竟然闪出一抹遗憾而又崇敬的表情,叹道:“百先生性情落拓,潇洒不羁,俨然有林下之风,乃是在野之人。这种人,虽有治世之奇才,却也是心气高傲,不愿为人所用。”
我见水容满是无奈的花容,心下不经动了怜惜之心,忍不住瞪了他两眼,用折扇敲了敲他的额头道,“他不愿入朝为官,自然是受不了朝廷的拘束。你若想用这样的人才,给他特赦,不用朝廷那些俗礼拘束他不就得了。”
水容眸中一亮,一副发现新大陆的可爱表情看着我,兴奋地道:“霞弟,你真是太聪明了,我怎么没想到呢?父皇一直有心请百先生入朝为相,却三翻五次地被他委婉回绝。这下好了,总算可以再试一试了,若真成了,也去了父皇的一块心病。”
我心下不禁好奇这百狂生到底什么样个人物,他不入朝为官,能够成为九五之尊的皇帝的“一块心病”。
紫儿却道:“说起这位百狂生,倒真是有件趣事呢。”
“哦?”,我赶紧好奇的催促,“紫儿快说来听听,是什么有趣的事?”
紫儿轻倩一笑,漂亮的杏眼中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这事说来还与流霞少爷有关。”
我更好奇了,瞪着眼睛追问,“与我有关?”
紫儿微微点头,漂亮的下巴看起来动人极了,“百狂生有一本品评天下美人的书,叫做《群芳画谱》。”
我想这种书很多吧,地摊上随便一搁就是一堆,什么环肥燕瘦,莺痴蝉媚之类的。不过紫儿既然说是奇书,必然有其理由,便问,“却是奇在何处?”
紫儿便道,“奇就奇在,这花谱之中,竟没有一位女子,全是都是天下的美男子。”
我惊呼出口,“难道这位天水第一才子百狂生,也是个断袖,好龙阳之癖?!”
我一说完,六只眼睛齐刷刷向我扫来。好吧,我错了,我赶紧捂住了嘴。
水容的脸微微一红,扯着我的衣袖低声道:“霞弟,你说什么呢,什么断袖,龙阳之癖,说得怪难听的。”
我狂汗,敢情水容是嫌我的用词侮辱了他纯洁无暇,一片赤诚的感情。
紫儿当然也听到了水容的话,那张漂亮的鹅蛋脸上的表情,像是被大雪冻伤的霜花一般,说有多别扭就有多别扭。
微微地一叹,紫儿柔声道:“流霞少爷可知道,‘占尽人间丽与华,菊苑谁似醉流霞’,你‘醉流霞’的名号,就是出自百狂生的花谱。”
24.娇侍女演说群芳谱(二)
红儿瞪着大眼睛兴奋地追问紫儿,“紫儿姐姐,那霞少爷一定是百狂生那本花谱上最美的人了罗?”
我的脸腾的红了半截,紫儿掩唇笑道:“流霞少爷当然是最美的人,不过……”
紫儿故作神秘的顿了顿,满意的收到众人探问的视线,纤细雪白的手伸出三个指头,笑道:“花谱上最美的男子,不只一个,而是三个。”
我的头脑立即嗡嗡做响,我以为以流霞的容貌,除了那个已经化成一抔艳骨的蝴蝶公子艳雪以外,再难找出另一个人与他相提并论了。紫儿却一口气说出三个,不,不是紫儿,那书是‘天水第一才子’百狂生写得,在学术上,他比紫儿这丫头还有权威。
红儿抹亮了一双乌溜溜的圆眼睛,激动得比手划脚,“紫儿姐姐,还有谁能和霞少爷一样美。”
她的小脑瓜转了转,又道,“是不是那个‘雪’,我觉得雪也好美,不过和霞少爷是不同的美。”
想到南唐馆赛花台上的花魁挑战赛,那个无间狱的左尊者苍苔雪影,那清若浣雪的容颜确实堪称绝代风华。当然,除了他一句话就砍下别人一只美丽的纤纤玉手的残忍手段。
想到此处,我的心无缘由的瑟缩了一下。这样的人,就算长得再好看,我对他也产生不起来什么好感。
紫儿睨了红儿一眼,接着道,“按照百狂生的花谱,霞少爷是风月中第一美人,艳雪公子是江湖中第一美人。”
说着,紫儿又看了看水容,柔声道,“还有一位,是王族中第一美人。”
我微微一愕,王族中还有一位第一美人?瞪大了眼睛看着水容。难道是水容?
一定就是水容,水容这么可爱这么俊,怎么会不是王族第一美人,一定就是王族第一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