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犹枫眉梢一沉,心中隐隐地涌上一丝沉痛与担忧,当年那玄子道去簏州就任实乃是经过墨台鹰的举荐,墨台
鹰用人向来是知根知底,那玄子道的身份背景和所作所为,墨台鹰必然是心知肚明,按常理该当万般痛恨他才
对,可是墨台鹰却出人意料地没有追究玄子道下毒一事,反而让他在名州娶妻生子,后来又举荐他做了簏州知
府,此事仍是疑点重重啊……沈犹枫越想越狐疑,不禁心绪繁乱,眉头紧锁,兀自立在门边沉思不言。
九毒瞧出了沈犹枫的心思,遂担忧地问道:“枫哥哥定是在为玄子道曾与墨台盟主相识一事而心存疑虑罢?”
沈犹枫轻声一叹,回头看向九毒,淡然说道:“九儿,那玄子道想必不是你二师叔的真名罢!他在名州隐藏了
几年,后来又做了簏州知府,必然会掩盖真实身份,改名换姓才是。”九毒点头一笑,说道:“但是天门之中
除了师父和长者门徒,我等都无从得知他的真名。”
“看来只剩下一条线索可寻了……”沈犹枫眼神炯然,他暗自收了沉重的心绪,正色道:“玄子道在天门之时
的种种,我二人虽推测出了九成,但毕竟无法自行求证,而他在簏州之时的种种,眼下更是无迹可寻,我二人
惟有查得他在名州之时的若干情报,或许才能求证此事,否则一切都只是推测而已。”
九毒明眸一眨,问道:“枫哥哥在麓州之时不是已经飞鸽传书拜托云哥哥去查探了吗?”沈犹枫无奈地笑道:
“可如今这灵予山与世隔绝,我与苍风已无法同龙鼎联盟取得任何联系,纵然云儿有消息传回,我等也是无法
收到的。”
岂料九毒闻言,竟展颜一笑,朗声道:“枫哥哥不必忧心,这等小事九儿自有办法,你忘了,如今灵予山上可
是有两个最聪明的人,外加两个最厉害的鸟头子啊!”
枫九二人回到忆君小筑时已近黄昏,扶桑备好了饭菜送来,苍风则在一旁候着。九毒捻着筷子调侃道:“苍风
大哥,扶桑不吃,你也不吃了么?往常哪回吃饭,你不是最猴急的那个啊!”沈犹枫笑道:“苍风、扶桑,你
二人也坐下来一块儿吃罢!”苍风闻言,为免九毒再拿他开涮,遂不再回避,坐下与枫九二人一同进膳,扶桑
却淡淡一笑:“我晚些再吃,你们不必挂心。”言罢,他兀自恭敬地站着。
九毒见扶桑似乎面含愁容,不禁问道:“莫非师父也没有进膳?”扶桑忧心道:“连同晌午送去的饭食,圣主
一口也未动……”九毒蹙眉叹道:“师父定是还在生九儿的气!”沈犹枫拍拍他的肩,安慰道:“待会儿你亲
自备了膳食给他送去,想必他会有所动的。”九毒点点头,却听扶桑说道:“圣主已交代扶桑,未得他的允许
,任何人不得再去打扰他,即便是扶桑,也只能将饭菜送至剪雪阁门口,圣主究竟在阁内做甚,扶桑也不得而
知。”
九毒心中却已猜出半分,幽然道:“定是守着那幅画了,师父是否答应炼制解药,全看这几日他是否能够解开
心结了!”扶桑轻声问道:“少主是说……圣主守着一幅画不吃不喝么?”九毒夹了一块排骨放到沈犹枫碗里
,抬头道:“想必该是如此罢!九儿亦不能完全参透师父的心思,扶桑,这几日,你多做一些口味清淡的小菜
,再配上师父最爱吃的桃脯点心给他送去,他既不愿见九儿,这份心意,你就代替九儿奉上罢!”扶桑咬着唇
,点头应下。
九毒方才安了心,一面替沈犹枫舀汤夹菜,一面遂将借助御禽之术传送讯息回龙鼎联盟的计划跟苍风和扶桑说
了,苍风略一思索,说道:“只要有人能指引我的鸽子飞进灵予山,此事并不困难。”九毒笑道:“扶桑的绿
咬雀能辨方位,破玄象,由它们指引你的信鸽上山如何?”苍风点头道:“若扶桑答应,苍风自会尽力而为。
”
扶桑淡淡一笑:“我岂有不答应之理?只是绿咬雀与信鸽虽同为飞禽,却终究是两种绝然不同的鸟类,要让它
们彼此之间磨合交流,恐怕还需费些时日。”九毒并不担心,说道:“这可不碍事儿,苍风大哥有近一个月的
时间可在灵予山上陪着咱们呢,你还怕没有时日磨合交流么!”沈犹枫明白九毒是话中有话,见苍风和扶桑沉
默不语,气氛颇为尴尬,遂自嘲地打起了圆场:“扶桑,所谓好死不如赖活着,我体内巨毒未除,便只好带着
这苍风兄弟赖在灵予山上多留些时日了,我二人每日的饮食起居都要劳烦你照顾,这心中甚是过意不去,日后
你不必如此客气,只需将我二人当成江湖上来的朋友,有何需要尽管开口便是。”
扶桑一呆,忙道:“少侠言重了,你们是少主的朋友,亦是天门的贵客,扶桑只是做份内之事而已,自当遵守
礼数,不能坏了规矩……”
九毒闻言,不禁搁下筷子嗔道:“你就是这般!什么礼数不礼数的!江湖中人可不兴这些规矩!咱们插科打诨
,纵马狂饮,要爱便爱,要恨便恨,只为图个尽兴无悔,如此人生才有情趣啊!倘若都如你这般拒人于千里之
外,岂不是活得万般孤独!”
扶桑蓦然怔住,他知道九毒向来我行我素,不走常伦之路,这少主虽在灵予山长大,生就一副魅惑众生的美人
胚子,但个性却是直率豪爽,执拗刚烈,举手投足颇具江湖之风,如今九毒这番话对着他说出来,仿若向他平
静无澜的心中投下了一块大石,竟令他恍然惊觉,不禁感到三分苦涩,七分怅然。
苍风见扶桑低头不语,心中未免担忧,却听沈犹枫说道:“九儿,扶桑从未涉足过江湖,若让他像咱们这般率
性而为,不分亲疏,倒真是难为他了!”九毒俊眉一斜,嗔道:“有何做不到!扶桑,难道你对我非要以主仆
相称,你我就不能成为真正的兄弟么!你与枫哥哥和苍风大哥就不能成为朋友么!你心中所想,所愿,所爱,
难道就不能忠于秉性,去做,去求,去得么!”九毒说罢,望着扶桑叹了口气,径自吃饭不言。
扶桑垂头听着,九毒的话如同针刺句句扎在他的心上,既伤了他,也救了他。扶桑在灵予山上生活了十九年,
即便知道那山外是个喧嚣繁闹的世界,但他却从未想过也不愿意离开灵予山,他的世界里除了采药、炼药和毒
圣,也许还有一份或浓或淡的情愫,这份情愫藏在他心中多年,却也只是暗自藏着,无人得知,无人能懂,无
人可解……他并非冷漠无情之人,他又何尝不想做个性情中人?只是他所想,所愿,所爱的人和事,到头来,
终究由不得他。
扶桑心中怅然深叹,却并不多做辩解,他抬起头,淡然一笑,说道:“少主的训诫,扶桑记下了,若少主没有
其它吩咐,扶桑这便去给少主和沈犹少侠拿药。”他说完看向苍风,淡淡道:“苍风少侠,扶桑今夜戌时在花
沙地等你,那御禽之术要如何配合,你我尚需仔细商议。”他说完,低头微一施礼,便转身离去。
苍风见状,心中甚是难过,忍不住瞪了九毒一眼,冷冷道:“有多大个事儿,你至于这般伤他么!”九毒嗔斥
道:“我若不点醒他,你就等着他一辈子对你客套罢!”苍风目光一黯,喃喃道:“我只愿默默地守在他身边
,别无所求……”
“当真别无所求?你千万敌兵都未怕过,今日倒是怕了自个儿的心么!”九毒冷哼一声,语气竟异常认真:“
苍风大哥,你不了解扶桑,九儿亦不了解他,但九儿总是比你要熟悉他百倍,扶桑他和我师父一样,让人参不
透也读不懂,你对他的情是真,他对你却未必如此,我三人在他心中的分量不同,他对九儿是疼护怜惜,对枫
哥哥是钦佩尊重,对你则是谦逊客套,但这都不是爱慕,你明白么!”
苍风锁眉不语,扶桑的清冷疏离苍风又怎会感受不到?即便扶桑温顺体贴,为人和蔼,可是对他们却始终以礼
相待,他独自站在人群之外,心中似乎隔着一道墙,想法和感情从不外露,他微笑着,心却冷似寒冰……苍风
沉声一叹,当下不再多言,起身走出了忆君小筑,九毒欲跟去,却被沈犹枫一把拉住,叹道:“由他去罢!”
九毒缓缓地坐下来,轻声道:“枫哥哥也觉得九儿的话说重了么?”沈犹枫伸手抚上他的头发,微笑道:“我
明白你是为了他们好。”九毒心中一动,将头靠上沈犹枫的肩,幽幽说道:“九儿也不愿意这般出口伤他,可
是……枫哥哥,我不知是哪里来的心魔,近日总是隐隐地感到迷茫困惑,九儿不敢多想,只觉得害怕……”
“怕?”沈犹枫垂下头看着肩上的小脑袋,不禁蹙眉问道:“有何事让你感到不安么?”九毒叹了口气,轻轻
地摇了摇头。沈犹枫拍拍他的脑袋瓜,柔声安慰道:“呆子,这段日子令我等喜忧交加的变动实在太多,人一
旦劳心不免会胡思乱想,待扶桑的汤药送来,我等早些服下好生休息便是了。”九毒靠在沈犹枫肩头并未答话
,他知道自己在害怕些什么,可他现下却无法对沈犹枫说出口,倘若他潜意识里的担忧变成现实,那亦是他无
可奈何的宿命,即便聪慧如他,能猜得到开始,又如何能把握住结局?
第八十九章:缱绻
天色渐渐入夜,九毒和沈犹枫在忆君小筑洗漱完毕后,各自换上一身轻薄的白色睡袍,立时便只听屋外有人敲
门,沈犹枫前去开门,来者正是扶桑,他向沈犹枫礼貌地一笑,遂进屋将手中的三瓶丹药搁在桌上,说道:“
青花瓶里的丹药给沈犹少侠疗伤。”说完,他看向兀自趴伏在榻上一声不吭的九毒,柔声问道:“少主脸上和
脊背上的伤可是好些了?”九毒把脸埋在软软地靠枕里,对扶桑的话置若罔闻。
沈犹枫笑着摇摇头,向扶桑说道:“脸颊上的红肿已基本消退了,只是脊背伤得较重,只怕还需要一些时日调
养。”扶桑点点头,说道:“这只景泰蓝瓶子里装着治疗跌打最好的药酒,这盏小壶则盛着压惊定神的补药,
劳烦沈犹少侠对我少主多加照顾。”沈犹枫笑道:“这小狐狸有我在身边,你大可放心,只是我那苍风兄弟迟
钝笨拙,你教他御禽之术尚需多费心思,沈犹枫在此替他谢过了!”扶桑忙谦恭地应下,又关切望了一眼似乎
已沉沉入睡的九毒,他心中一叹,遂合门退下。
沈犹枫走到窗边,掀开纱帘望向月光流泻的镜湖岸边,只见苍风早已等候在此,不多时扶桑已至岸边,两人交
流了片刻,便见夜空中飞来一群闪着粼粼光亮的绿咬雀,扶桑以声训鸟,轻功飘逸,不时地向苍风说着什么,
苍风则一改之前的拘谨怅惘,看上去甚是开怀,两人一个教,一个学,竟配合得甚为默契。沈犹枫立在窗前,
望着岸边的两个人影半晌,不禁插手笑道:“九儿,你那三两句训斥倒是成效显着,此番他二人当真亲密了不
少。”说完,他未听九毒答言,遂回头一瞧,只见九毒无声地趴在宽敞的卧榻上,脑袋埋在软软的被褥里,身
子一动不动,却让人一看便知是在装睡。沈犹枫撇嘴一笑,走近榻前,伸出巴掌一拍九毒圆滑的小臀,嗔道:
“还在生气呐!”
九毒嘟起嘴,回头狠狠地瞪了一眼沈犹枫:“谁在生气呐!”沈犹枫笑嗔道:“哟!敢情还有气儿!我还当这
榻上趴着只死狐狸呢!”九毒一咬牙,埋下头继续装死,沈犹枫起身拿过桌上的药瓶,脱了外罩的纱衣和脚上
的木屐,一侧身躺进卧榻,看着九毒认真道:“让我再看看你脊背上的伤!”
九毒身子微微一动,却装作没听见。
沈犹枫不理他,径自掀起他上身的睡袍,只见九毒后背上的神道和脊中之间泛着一道紫黑色的浓重瘀青,这道
伤口映在他白皙如玉的皮肤上,更显得触目惊心。沈犹枫甚感心痛怜惜,遂将瓶中的药酒倒至掌中,抚上九毒
的脊背,替他轻轻地擦拭。沈犹枫力道轻柔,用药均匀,这药酒又是天门极好的跌打骨伤药,一融入皮肤便见
疗效,只销片刻,九毒背上的瘀青便淡了些许,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药酒味,甘之如兰,芳香四溢。
“恩……再左边点……”九毒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后背,声音听上去既慵懒又惬意,更有些颐气指使的味道:“
诶对对……再下面点……轻点……再轻点……”
沈犹枫一面替九毒擦药酒,一面调侃道:“我这哪是来天门疗伤的啊,倒更像是专程赶来伺候你的嘛!”九毒
笑得细肩乱颤:“沈犹枫老前辈也有今天呀!你在龙鼎联盟被九儿伺候惯了,今儿个也让你伺候九儿瞧瞧!”
沈犹枫俯下身去,扳转那张埋在枕头里的小脸,压近他笑道:“今日先让你得意着,不过话可别说这么早,我
这魔头法力如何你心里有数,眼下得意过了头,待我全盘要回来的时候可有得你受的!”九毒笑嗔道:“魔头
,我祖师爷可来了啊!”
“十个祖师爷也不管用!”沈犹枫俊眉微动,一个长吻便落至九毒唇齿间,九毒侧过身子,卷起舌头迎上沈犹
枫的唇,他原本躺着就处于下方,沈犹枫一侧身便轻而易举地将他压在胸前,手臂抚摩上九毒的后背,一下便
将他身上的睡袍给扯了下来。九毒低吟着,只觉沈犹枫压在自己身上的体温越来越热,落在自己脸上的深吻越
来越狠,他浑身滚烫,当下骨头一软便翻身重重地平躺在榻上,这一躺扯得他的脊背跟散了架似的,不禁痛哼
一声,额上已冒出丝丝冷汗。沈犹枫锁眉停住,舌头缓缓地离开九毒的脸颊,贴近他的耳根坏笑道:“你脊背
上的伤倒是比祖师爷更管用呢!”
九毒轻声一叹,竟乖乖地没有抗辩,他睁着清澈灵动的乌眸,动情地盯着近在咫尺的沈犹枫,良久地含笑不语
。沈犹枫侧身躺下,用手臂托着头,入神地凝视着九毒,见他青丝泻玉,绯腮似桃,肤白如雪,极美的容颜映
着颊上含情脉脉的笑意,那模样既俊又魅,既喜又羞,天真俏皮之中更显邪异迷离,顾盼流转间令人心神俱动
,一颦一笑又让人情思恍然。
沈犹枫心中大动,竟似惊涛拍岸久久不能平息,若不是因为九毒脊背重伤,他非折腾这小狐狸到死不可,眼下
他怔怔地凝视着九毒的俊俏模样,忍不住伸手抚上九毒的发梢,指尖顺着他的轮廓轻轻划下,再凑近他唇边动
情一吻,遂捏着他的下巴,笑着咬牙道:“你这妖精,倒真会魅惑人!想来该是怎样的爹娘才会生出你这般乱
我心神的世间魔物呢!”
九毒噗嗤一笑,亲昵地揽着沈犹枫躺下,靠在他颈边轻声打趣道:“敢情九儿的师祖们收不了枫哥哥,九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