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婢身上。
“娘娘!”赵翼大惊,猛然伸手扶住楚天衣,一群幼婢惶恐不已,顿时手足无措。毒圣皱着眉替楚天衣号完脉
,肃然道:“怕是要生了!快,扶她到床上去!”赵翼忙将楚天衣横腰抱到榻上,一群幼婢慌忙替她盖上被子
。毒圣并不慌乱,镇静道:“你们这些小丫头去烧热水,留下两个随我施针。”幼婢们忙不迭地照办,毒圣又
向赵翼道:“烦劳赵大人守在外面,谨防有人突然闯入。”赵翼二话不说,抬脚便回了正殿。
毒圣取出银针,分别在楚天衣的印堂、水沟二穴各施一针,楚天衣方才幽幽醒转过来,顿感腹痛如绞,当下深
咬着唇,狠狠抓紧被褥,拼命向下使力,忽地又瞪大双眼,高声惊喊道:“信王哥哥!快走……快走!好……
好多追兵!他们要杀你……全都要杀你……”她一面呓语一面强忍着阵痛,眨眼间已是大汗淋漓。
毒圣伸手抚上楚天衣的额头,火烫烧人,知她即将临盆,因身子虚弱发高烧,说起胡话来,突然又听楚天衣怒
道:“龙箫!你不配做我皇帝哥哥!你害得我们好苦……害得我们好苦……”毒圣闻言,不禁感到一阵揪心的
刺痛,他努力定了定神,朝楚天衣小腹上的神阙、天枢、中极、归来四穴分别施针,楚天衣腹中的阵痛方才有
了一丝缓和,她怔怔地望着天顶,心中有了片刻的清醒,口中喃喃道:“死了……都死了……”猛然间,她又
死死地咬住被褥,闷声发出极其痛苦的喘息,片刻后又东言西语,不成连贯地喊叫,恍恍惚惚,万般凄冽。
毒圣眉头深锁,在幼婢们的协助下,竭尽全力替楚天衣施针助产,只听楚天衣声音渐低,轻声道:“信王哥哥
……你在崖下不会孤单啦……呵……不会孤……”话说了一半,倏地瞳孔放大,全身颤抖,一声撕心裂肺地痛
喘后,只听“哇”的一声,身下传出洪亮的婴儿哭声。
毒圣如释重负地长舒了口气,方才抬袖拭去额上密布的汗珠,拿过在沸药水里消过毒的剪子断掉婴儿脐带,轻
轻抱起弱小的新生儿,凝神仔细瞧着,竟是个极其漂亮的男娃娃,手足不住乱动,睁着乌漆漆的杏眼大声哭喊
。毒圣释然一笑,转身将婴儿抱给小婢们清洗,待回头去看楚天衣时,不禁惊忧交加,这个清弱的女子瘫倒在
床上,脸上含着笑,已然奄奄一息。毒圣连忙替她切脉施针,却无济于事,她身子虚弱,怀胎本就极其危险,
又经历过生离死别的大惊大悲,只凭着一股执拗顽强的心性方才撑到现在,生这孩子已耗尽了她所有的元气。
“续断哥哥……不用白费力气了……”楚天衣虚弱地动了动唇,心中已是万般了然,听到婴儿的啼哭,她恍惚
的神智方才清醒过来,急急道:“我……想看看他……”毒圣黯然一叹,苦涩地收了针,遂将洗得干干净净,
裹于襁褓中的婴儿递给楚天衣。楚天衣强撑着身子坐起来,颤抖着抱过婴儿,她毫无血色的面容上骤然绽开一
抹欣慰的笑容,这孩子软软的,小小的,却透着那么一股子灵动劲,他由着性子肆意大哭,待眼角泪珠挂着却
又甜甜地笑起来,白嫩的手脚不停地乱动,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快快下地去跑去跳……楚天衣将脸紧紧贴着孩
子漂亮的小脸蛋,舍不得放手,舍不得离开,禁不住悲从心来,眼泪簌簌而落,竟是柔肠寸断。
“上元节到了……”众人耳边依稀传来燕城大街小巷鸣放礼炮的声音,仿佛是在迎接着这个婴儿的新生一般,
小窗外刹那变得烟火绚烂,楚天衣怜爱地看着怀中的婴儿,喃喃道:“乖宝贝……你瞧……多热闹……多好看
啊!”
“续断,此刻已是子时了!”赵翼急急地奔下密室,见毒圣面含笑意,方知婴儿平安降生,不禁松了口气,再
看楚天衣虚弱不堪,立时又黯然无言。
楚天衣用力将孩子搂紧,伸手向袖中摸了半晌,适才颤抖着掏出那把龙泪竹留下的玉扇,轻轻地放入婴儿的襁
褓中,随后,她深深地凝视着神情懵懂稚气的孩儿,轻声道:“乖宝贝……娘亲能看着你出世已经知足……可
惜娘亲无法看着你长大了……”她顿了顿,又泫然笑道:“……你不会寂寞的……因为你在世上还有两个至爱
你的亲人……”说着,她抬起泪眼模糊的眸子,正色道:“续断哥哥……天衣有一事相求……”
毒圣眼含清泪点点头,他心中已有此意,未待楚天衣再开口,便先肃然说道:“你放心,续断会带他回到灵予
山,收他为天门弟子,将这一身绝学悉数传授于他,尽我所能宠他爱他,让他无忧无虑的长大。”
“续断哥哥的恩德……天衣来世必定相报……”楚天衣方才释然地舒展开深蹙的眉头,略一沉吟,又轻声道:
“续断哥哥……你是首个迎接这孩子出世的人……便替他起个名字罢……”
毒圣叹了口气,掐指微一思索,遂抬头凝神道:“乾玄用九,乃见天则,所谓龙潜九渊,凤舞九宵,言道九鼎
,命复九条,世间之物皆纷繁万象,如同这孩子,虽为皇家血脉却生于民间,虽无江湖根底竟归于天门,续断
惟愿他将来亦能有包罗万象的开阔人生,便叫……九毒罢!”
“九毒……龙九毒……”楚天衣微微一笑,回光返照般在孩子的脸蛋上疼爱地一吻,轻声哄道:“九儿……九
儿……娘亲的乖九儿……”话音未落,蓦地恍了神,身子一软,便沉沉地跌倒在床边,小九毒“嗷”地又高声
啼哭起来。毒圣忙抱过他,一面哄着一面轻拍着襁褓,说来奇怪,小九毒被毒圣一抱,顿时止住了哭声,眨眼
间竟破涕为笑。
楚天衣凝望着毒圣怀中的孩子,凄然一笑,不舍却又释怀地合上了双眸……在幼婢们哀伤的痛哭声里,没有仪
式,没有祭奠,这个颇具传奇色彩的女子在离开人世后仅留下一捧雪白的骨灰和一个曾被无数人鼎礼膜拜的名
字,最终,她却与龙泪竹,沈犹信一样,随着历史的湮尘渐渐淡去,却又无可避免地隐现在后世民间那些或真
或假的猜测与传说之中。
楚妃香消玉陨后,经略史赵翼在普宁寺隐匿出家,毒圣则抱着襁褓中的小九毒,领着那群幼婢回到了灵予山,
他以天门独有的缄默方式给了那群幼婢最凄婉的洗礼,也将无限深广的宠爱毫无保留地赐给了这个由他亲手接
生的孩子……
白驹过隙,日月穿梭,时光幽幽地转过了十七年,剪雪阁内,沈犹枫缓缓地站起身,眼中热泪盈眶,在他对面
相拥并坐的师徒二人,毒圣续断已是满头霜雪,而十七年后的九毒,他也从嗷嗷待哺的婴儿长成了翩翩少年,
他秉承了楚天衣举世无双的容貌,亦从出生的那天起,便注定了这无法洗清的皇室血统和无法逃避的命运,如
今,在毒圣幽幽的诉说中,他阖着双眸,浑身颤抖地抱住毒圣,手中紧紧地攥着那把无字的扇子,早已泣不成
声。
第一百三章:剪雪
晚霞漫天,千山暮雪,弹粉滴翠的桃林迎来了它又一个寂寥的黄昏,四下里安静得可听到风吹花落的声音。
扶桑提着膳盒踏入剪雪阁,回禀道:“圣主,少主和沈犹少侠已回到山庄……”见毒圣面含笑意,扶桑悬着的
心适才放了下来,一面麻利地替毒圣张罗膳食,一面柔声笑道:“少主今儿个粘了您一天,扶桑从未见他像今
日这般,缠着您不停地说话,到了傍晚还舍不得回去……”
毒圣欣慰地点点头,伸筷尝着扶桑送来的饭食,含笑回忆道:“他尚是婴儿时,由于身子清弱,又无母乳喂养
,为师便以草药羊奶为哺,竟养成了这孩子百毒不侵的体质。他三岁那年,在为师生辰时,便绘了首幅丹青送
给我,还给那幅小画起了个名儿叫《寿仙图》,为师一瞧,画上仅有一个硕大的桃子,桃子上竟生出一只握着
毛笔的手来,我便问他,你的寿仙在何处呀,他抱着为师嘻嘻直笑,说‘桃子便是师父,师父便是寿仙’,他
那时尚且年幼,还不会画人物肖像,又见为师整日握着画笔,遂灵机一动,以桃代人给为师祝寿……”
扶桑掩袖一笑,替毒圣盛了碗汤,又听毒圣继续道:“他五岁时,还不敢独自安睡,说是怕山庄里有鬼,于是
便夜夜在剪雪阁里拥着为师入眠,呵呵……他六岁时,身边多了个师弟,遂不再时时刻刻缠着为师,这俩小子
就整日躲着为师的眼皮子,使尽法子地贪玩,即便如此,他在七岁时依然熟记了天门全部的药经毒典,八岁时
便跟随为师炼制各类毒药,十岁时,为师授他轻功与武艺,他学得极快,却不愿意舞刀弄枪,为师并不强迫于
他,遂教他以针为剑,以扇作盾修习防身之术,所以到如今,他也没有一把属于自己的兵刃……”毒圣搁下筷
子,端起案上的茶盅,抿了一口,微笑道:“他十一岁时,为师开始授他用毒之术,十三岁时又督促他通晓了
药理医术,他十四岁那年,为师身体抱恙,他便与连儿悉心照料了为师数日……”扶桑点头道:“那一次,两
位少主连续三天三夜未合眼……”毒圣温和道:“那次你配药备膳,亦是同样辛苦……”扶桑摇摇头,轻声道
:“不苦。”
毒圣莞尔一叹,搁下茶盅,又道:“待他长到十五岁,为师便首次默许他涉足江湖,从此以后,他便时常乔装
易容,独自一人偷偷溜下山,明知道为师不会真跟他见气,可他每次回来定会给为师带份礼物认错,然后不停
唠叨他在江湖中所见到的趣闻,直到他十七岁……终于遇见了命中注定的人……”
“命中注定的人……”扶桑出神的轻喃道,“是沈犹少侠么?”
毒圣笑着默认,目光缓缓地落向案上的《桃花芳菲图》,幽然道:“之后……又给为师带回这份十七年来最珍
贵的礼物……”
“最珍贵的礼物……”扶桑心中一颤,眼里渐渐漫上水氲,他定了定神,依然吐露出温柔的语声:“圣主如今
……再无遗憾了罢……”
“再无遗憾了……”毒圣凄迷地叹了口气,抬头看着扶桑,温颜道:“你再为我梳一次头罢!”扶桑含泪一笑
,似乎早有所料,他低头拿出袖中的桃香木梳,走到毒圣身后,手指轻柔地捋起毒圣肩上的银丝,立时强忍住
心中酸楚,一绺一绺地为毒圣小心梳理着,毒圣微笑叹道:“二十年了,你从孩子梳到了青年,我由乌发梳成
了白头,甚好……甚好……”
扶桑鼻心一酸,手指微微地颤抖着,仿佛那木梳拂过的银丝全在顷刻间缠成了岁月,千丝万缕,皆是诉不尽的
悲与愁,道不出的情与梦,今时今日,扶桑心中已经完全了然,但此刻却依旧忍不住潸然泪下。
毒圣含笑凝视着画中的桃花,往事一幕幕地浮现在脑海之中,那一年,在宣州祭坛,他如何与龙箫相遇,如何
与这个被尊为天子的人酌酒共饮,并肩作画,如何结识龙泪竹和沈犹信,如何踏进大宗皇宫,如何度过那段此
生最难忘的岁月,之后,他又如何回到灵予山,如何受礼成为掌门,如何经历洗泪崖之变,如何收了三个弟子
,如何走过这痛悔而抱憾,清冷又落寞的十七年……
毒圣目光绚烂,坐在案前无言良久,心中却是万般澄明,直到扶桑将他肩上的白发一丝不苟地梳理好,他亦在
追忆之中理清了纷乱多年的思绪,俊雅的面容敛尽了清冷之色,竟渐渐地浮上返璞归真的欢悦来,不禁轻叹道
:“宿昔朱颜成暮齿,须臾白发变垂髫……”话音未落,扶桑竟忽地在毒圣身前跪下,流着泪直视着毒圣的眼
睛,决然道:“一生几许伤心事,不向空门何处销……”毒圣伸手抚上扶桑的头发,怜惜道:“好……好啊…
…”扶桑释怀地将头轻伏在毒圣腿上,竟破涕为笑。
霎时间,剪雪阁外晚风猎猎,花雨萧萧,漫天粉白色的桃瓣肆意飞舞,不多时已没了山林,没了黄昏,没了夜
色,一眨眼,又大片大片地旋转着朝无忘峰下的醉梦山庄飘去,放眼四望,绿瓦红墙,镜湖竹林,到处皆是簌
簌而落的绝美雪雨,住在山庄中的众多天门门徒见此奇景,纷纷奔走观望,有人陶醉在氤氲的芬芳里,有人则
伸手去接,那花瓣竟在落入掌中的一刹那化为虚无,令人感到无限凄美与怅然。
此时此刻,九毒与沈犹枫正静静地躺在忆君小筑后的一片繁花碧草之中,沈犹枫双臂枕着后脑勺,双目微阖呈
大字而卧,九毒的小脑袋则横枕在沈犹枫的腰上,左脚翘在自个儿高高躬起的右腿膝盖上,口中咬着一根清甜
的芦尾草,两人默然不言,思绪繁复,彼此心照不宣地想着那些令人动容的前尘旧事。
“剪雪……”见无数花瓣从无忘峰上飘落而来,九毒痴望着天空呢喃道,“是师父的剪雪……”
“恩……剪雪……”沈犹枫柔声应着,任由花雨铺天盖地落到自己的脸上和衣袂上,他并未睁眼。九毒望着花
雨,突然幽幽问道:“明日便下山么?”沈犹枫叹道:“一个月期限已到,我必须信守对主上的承诺,眼下龙
鼎联盟的大军已赴宣州,我等也该折往宣州了……”九毒叹了口气,低声道:“临到今日,九儿才知道有多舍
不得师父……”沈犹枫静默无言,过了半晌,方才轻声道:“聚散终有时,待天下大定,你我便回到灵予山多
陪伴孝顺他些时日,好不好?”
“好。”九毒点点头,哽咽道:“九儿还要去普宁寺带回娘亲的骨灰,将她好生安葬,再下到洗泪崖底,寻迹
信王……我爹爹和沈犹将军的遗骸,将他们合葬在一处……”
沈犹枫神情一动,心犹如被什么东西刺开个窟窿,酸甜苦辣各种滋味立时填满胸膛,他猛然翻过身,以掌撑地
,压在九毒身前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九毒眼含水氲望着沈犹枫清澈的眸子,痴然一笑:“你我如今,便代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