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他根本就是雨花阁的人?
“流霞,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我正思想着莫离的事情,绝尘绛红色的身影,已经打帘进来。
我愤愤地瞪他一眼,“喂,大堡主,你难道不知道进别人房间之前要敲下门么?”
绝尘半靠在墙上,笑问,“这真的是你的房子?”
呃……说起来,这房子也确实是紫雨无情的。
“你不要这么……”
绝尘双手环胸,压低身子向我倾来,他眨了眨眼睛,媚笑道,“你就不怕本堡主也是来自荐枕席的?”
他一句自荐枕席吓得本少爷差点一屁股跌坐在床上。
“你,你说什么啊……”
绝尘笑弯了一双美目,他开始吟诗,“花非花,雾非雾,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哪有他这样妖艳的诗人,我被他吟得差点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我推了推他,“你别吟了,肉麻死了。”
绝尘这才停了下来,拍了拍手道,“昨晚你这里可是热闹得很,那只雀儿什么时候飞来的,什么时候飞走的,本堡主可是一清二楚。”
我心中升起一种被偷窥者的恼怒:“你怎么知道?”
绝尘笑道:“知道刚才的笛子是谁吹的吗?”
我没好气地道,“谁?”
绝尘笑指自己玉山子一般的鼻尖,“正是不才区区本堡主。”
我忍不住对着房顶翻了几个白眼,“你无不无聊啊,天不亮就起来吹笛。”
我看了他一眼,又道:“你昨晚不会是被你那冰块脸媳妇踢出房门了吧?”
绝尘的神色不由得暗了暗,看他晦气又憋屈的样子,本少爷突然发现,自己的心情好多了。
我一只手臂压在他肩上,吹着口哨,道,“兄弟,这种事情是常有的,要习惯啊要习惯。”
说完,已经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绝尘见我大笑,竟然掉转了头,轻叹道:“本来准备带你去看一场好戏的,这下算了。”
他说着,便拍拍手往门外走去。
我赶紧跟了上去,“喂,有什么好戏看啊?”
绝尘突然掉转过头来,差点给本少爷来了个对对碰,要不是本少爷闪得快,头上已经被他碰出一个包来。
他突然拉了我的手,“好戏在你那位侍卫的房间里。”
我疑惑极了,“我的侍卫?”
绝尘不以为意地道,“东风的,不就是你的嘛。”
我忍不住嘀咕道,“这什么跟什么啊?”
他却道,“譬如本堡主的,便是芳儿的。”
我忍不住要解释两句,“画扇和绮绣是两个活生生的人,又不是物品,不能这么算的。”
绝尘却道,“有什么区别吗?”
我这才突然想到,“等等,你说谁的房间,绮绣的,还是画扇的?”
绝尘神秘一笑,“当然是那位紫雨家的准女婿的房间。”
85.公子妖娆如玉(三)
被绝尘一路拽着,运起轻功飞檐走壁,穿过几处庭院,方跃上盖着红琉璃瓦的一处阁楼。
绝尘停了下来,示意我噤声。
我再次翻了翻白眼,一大早的,跑人家房顶上来干嘛?
绝尘笑得像恶作剧的孩子一般,说不出的可爱,仿佛未拨开云层的太阳先露出了半边脸来。
绝尘用细若蚊蝇的声音道:“好戏就在下面。”
他说着,弯下腰,开始揭开一片琉璃瓦。
上房揭瓦这种事,本少爷虽然不是第一次干,这一次却干得十分忐忑。
我拽了拽绝尘的袖子,压低了声音道:“这里怎么说也是雨花阁,这样做不好吧?”
紫雨无情可是位正人君子,这种揭人瓦片的事情,还是不做为妙。
绝尘却强忍着笑,“流霞,你什么时候这么别别扭扭了?”
我指着鼻子,自问,“我别扭?”
绝尘已经无声无息地揭下两片瓦,室内的景象自瓦缝间钻进眼帘。
“啊……”
啊的尾音还没叫出来,绝尘已经捂住了本少爷的嘴。
“小声点,给紫燕听见了就惨了。”
本少爷的心,犹自突突地跳着,忍不住揉了揉眼睛,瞪得大大的再看仔细些。
实在,实在是因了下面的场面太劲爆了。
苏绣乳燕穿花的屏风之后,楠木雕花的卧榻上,紫流苏帐挂在两只精巧的镂金雕花银钩上,凤凰锦绣鸳鸯的被里,卧着两个人。
两个赤裸着身子,一看昨夜就缠绵过无数次的人。
这两个人,一个正是画扇。
另一个,却是雨花阁那位文质彬彬的阁主,紫雨无情!
紫雨无情似乎睡得正香,而画扇,却睁着一双眼睛,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里写满愤怒,与他胸前、脖子上青红紫的三色吻痕相得益彰。
老天啊,谁能告诉本少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紫儿的未来夫婿和紫儿的哥哥上床了?
我瞪着绝尘,“你明明知道,为什么不阻止?”
绝尘看着我,眨着眼睛道:“本堡主为什么要阻止?”
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往下指了指,“他们两个,他们两个不可以,不可以。”
绝尘微微一叹,“你知道紫儿为什么会被送到沉鸾殿?”
“那是为了顶替紫雨无情的位置。”
绝尘又道:“你知道紫燕为什么要下嵰雪山?”
“为了回紫雨家继承家主之位?”
绝尘摇了摇头,“不是。”
“那是为什么?”
绝尘美目含笑,只手撑在琉璃瓦上,道:“他是被沉醉赶下山的。”
羽觞,为什么要赶紫雨无情下山?
绝尘见我怔怔地,闲闲地道,“因为有一天晚上,紫燕喝醉了,跑到沉醉房里,说是要和沉醉欢好。”
我头脑中有若无数个天雷在炸,惊道:“紫雨无情,他,他喜欢羽觞?”
绝尘叹息了一声,“看来你对沉醉的事情,还是很关心嘛。”
“什,什么啊,我只是关心紫儿。”
绝尘看了看我,“紫燕有双重性格,一正一邪,白日里性情温和,夜里可就是两样了,尤其是喝醉了酒的时候,谁遇上谁倒霉。”
“那他为什么会挑中画扇?”
绝尘暧昧一笑,“你是不是应该庆幸他没找你下手?”
我瞪了他一眼,瞥向阁楼之内,见画扇面上青一阵红一阵的,正是又羞又怒,却丝毫动弹不得。
“紫雨无情到底对画扇怎么样了?”
绝尘耸了耸肩,“也没什么,昨晚紫燕跟本堡主要了一颗香媚软骨丸,吃了之后大概就是他那样子。”
我愤愤地揍了绝尘一拳,“你为什么要给他?”
绝尘捂着肚子,“流霞,你武功进步不小啊。”
我瞪他,“你明明知道画扇是来提亲的。”
绝尘一双美目往上翻了翻,“反正都是紫雨家的,哥哥和妹妹有什么区别。”
“……”
☆
翌日,眉妩别院。
当我走进紫儿所住的院子时,紫儿正站在菊圃边,一株桂花树下,和红儿采摘着新鲜的桂花。
一路踩着红菊的缤纷落英,一边接近开满星星点点,有若金粟桂花的桂树。
“霞少爷,闻闻这桂花香不香。”
红儿白皙肥嫩的双手自花篮中捧起些许丹桂,送到我面前。
其实清风里,都是浥满清露的桂香,这江南锦绣地,十里荷花,三秋桂子,果真是佳境。
“嗯,很香。”
我柔柔一笑,紫儿穿着淡紫的苏绣纱衣,下摆旖旎地拖在花树下,软软地像一片缥缈堆絮的轻云,一如她秀气的脸上温软和顺的微笑。
红儿嘟着嘴,娇嗔道:“霞少爷尽顾着看紫儿姐姐。”
紫儿弹了弹红儿的额头,笑道:“原来红丫头也会吃醋啊。”
红儿拽着紫儿的袖子,撒娇道:“吃谁的醋也不吃紫儿姐姐的,谁叫紫儿姐姐都要嫁人了呢?”
紫儿脸上一红,眉目中却有几分愁色。
“紫儿。”
紫儿这才抬眸,柔声道,“少爷进屋子里坐吧,紫儿给少爷沏壶桂花茶。”
珠阁帘卷,罗帐熏香,袅袅的茶烟,自雕花白玉杯中升起,茶色清淡,茶香四溢,氤氲着桂花的清香。
我浅浅地呷了一口,笑道:“很好喝。”
紫儿柔柔一笑,“少爷喜欢就好。”
我见着紫儿清甜而柔婉的笑颜,心里突然觉得有些堵得慌。
“紫儿,来,你也喝一杯。”
我为紫儿倒了一杯茶,放在桌上,示意她坐下。
“谢谢少爷。”
紫儿坐了下来,浅浅地喝着茶,早有两个穿着淡黄罗裙的丫头,端了几碟点心上来。
紫儿夹了一块翡翠一般晶莹,海绵一般柔软的绿豆糕放入我的盘中,柔声道:“少爷,试试这个,新蒸的绿豆糕。”
“还有这个,厨房的谢娘做的莲蓉月饼,莲蓉磨得很细,少爷尝尝。”
“紫儿。”
紫儿抬眸,轻笑道,“少爷今天老是欲言又止的,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紫儿说?”
“紫儿,你就只想着别人,难道就没为你自己打算过吗?”
紫儿杏眼一滞,半晌才道,“少爷的意思是?”
我轻轻一叹,“我是说,你和画扇的事。”
紫儿低着头,敛眉低语,“少爷是指,他和我哥的事情?”
我微微一怔,“你,你都知道了?”
紫儿突然抬起头来,那双眼睛依旧明亮而柔和,“我知道他和我哥相处得很不愉快,不过我哥哥其实是很好相处的人,时间久了他自然会明白的。”
我跳起来的心突然往下一沉,一方面庆幸还好紫儿还不知道紫雨无情和画扇过夜的事情,另一方面又觉得这样欺瞒她委实不好。
“不好了,霞少爷,紫儿姐姐,出事啦。”
我正有些左右为难,红儿却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红丫头,有这么急,到底什么事?”
红儿小手抚着胸口,小脸因急速奔跑而涨得绯红,“莲花公子,莲花公子他离开雨花阁了。”
“你说什么,画扇走了?”
红儿喘了口气,又道,“紫雨阁主,紫雨阁主也走了。”
紫儿站了起来,“哥哥他,他为什么要走?”
“不知道,我也是刚刚碰到芸姐姐,是芸姐姐告诉我的。”
“碰”的一声,紫儿手中的白玉杯,已经掉落在地上。
绣花的地毯,被水渍濡湿,一同少女含泪的眼。
紫儿怔怔地立在屋子里,苍白的小脸上说不出的苦涩。
“紫儿,你别担心,他们不会有事的。”
她看起来娇弱而又无助,像一只失巢的雏燕一般,扇动着稚嫩的翅膀,在清风细雨里奋力挣扎。
我突然想将她搂入怀中。
“紫儿,没事的,一切都会好的。”
紫儿小巧的脑袋埋在我胸膛上,眼角淌下一滴泪来。
以她的细腻敏感,以女人天生的直觉,也许她感受到的,比我想象的还要多。
中秋之夜,一轮圆月挂在碧海青天之上,皎洁的月色,洒满人间。天上人间,家家户户,共庆团圆。
一碟月饼,几盘精致的糕点,再加些桂花酒,与家人一起赏月,实在是人生一大乐事。
雨花阁内,原本也该谈笑声声,此刻却显得分外的静谧。紫雨无情走了,画扇也走了,对于紫儿而言,十年来与家人团聚的第一个中秋夜,显得分外凄怆、清冷。
月影筛帘,红烛微微,映着室内狭长的影。紫檀木雕花的四仙桌上放着一壶陈年女儿红。
窗外蝉鸣如厮,去年今日,我与东风,何等缠绵。此时此地,相与顾盼的,不过是树杪间清冷的月,还有地上长长的影。
“师父。”
我低低地唤着,“你还好吗?”
“师父,徒儿多想在摸一摸你的眼睛,你的腿,只要被你看温柔若春水的眼眸一看,徒儿的心便都融化了。”
“多想依偎在你怀中,看月升,月落,看灰蒙蒙的天空,拨出第一丝太阳的金光。”
我心底沉沉地,头脑一阵昏眩,血气上涌,喉咙里不禁有一丝腥甜。
端起酒壶,大口大口地喝酒,仿佛要将心中的窒闷,悉数用酒意散发出来。
“流霞,原来你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
绝尘在我对面坐下,一双美目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酒意往上涌,“哇”的一声,酒液吐出来,伴着些腥红的血丝。
绝尘一怔,“你身上的情毒又发作了,香囊呢?”
我这才记起莫离留下的香囊,从怀里掏出来送到绝尘面前,“你说的是这个么?”
绝尘一把抓过香囊,将系着的流苏坠子解开,一阵阵清甜的香,钻入我的鼻息,平复着不断上涌的气血。
头脑有一丝清明,我问绝尘,“你怎么知道这个香囊怎么用?”
绝尘轻叹,“本堡主也很好奇,他竟然会出手救你。”
“他,你说的是莫离?”
绝尘定定看了我半晌,“他告诉你他叫莫离?”
我嘴角掀起一丝讽刺的笑意,“其实他叫不叫莫离,又有什么所谓呢?”
羽觞给我的痛苦,已经超过这世间的一切,大痛之后必有大醒,我从中觉悟出,只要锁住你自己的心,伤害便无孔可入。
除了东风,他的眼睛,他的腿,是我今生最大的伤痛,比羽觞所加诸给我的一切合起来都还要痛。
我抬眸,问绝尘,“有一件事情一直想问你。”
绝尘道,“什么事情?”
我又喝了一口酒,“离魂,他在哪里?”
绝尘听了我的话,怔了半晌,旋即,他叹道:“银焰山,是有去无回的。”
我看着他,神情笃定,“告诉我吧,我需要玄镜。”
“你要玄镜做什么?”
“救我师父。”
“东风?”
我又喝了一口酒,“别恨林的神医薛湘灵说,只有玄镜,才能吸出我师父身上的诅咒。”
绝尘的脸上泛起一丝阴霾,“流霞,你疯了,你知道玄镜是什么东西吗,拥有它的人,都会成魔。”
“成魔?”
绝尘有些歇斯底里,“那面镜子里有诅咒,有诅咒。拥有过它的人,都成了魔,顾倾城成了魔,如今离魂,他离成魔也相去不远了。”
顾倾城这个名字,我听紫儿说过,二十年前隐居在世外桃源的绝色男子,盖世的武功,倾世的容貌。
世外桃花,倾国倾城。
江湖上的人,都这么传顾倾城,在艳雪之前的江湖第一美人。只是在十年前,他已经死了,传说杀死他的人,正是他的情人,天才画师李画魂。
李画魂的一幅画,早已价值万金,他为顾倾城临摹的小影,更是万金难求。
只因为,顾倾城死了,李画魂消失了,他们之间,该有一场怎样的爱恨情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