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毒一惊:“可是苍风大哥鸣的烟火?莫非他们出了事!”
沈犹枫双眉微皱,却并不慌乱,当下侧耳细听,只闻远处隐隐地传来兵戈打闹的声音,他寻思片刻,竟难以捉摸地一笑,拉过九毒的手道:“咱们去瞧瞧,眼下怕是遇到对头了!”
郦珠山脚村落散居,百余屋舍稀疏而布,幽黑的天幕下落出几道萧瑟的农庄剪影。枫九二人寻声疾行而至,但见眼前烽火聚集,数十人缠斗在一处,打得昏天黑地。就着火光,九毒方才将诸人面貌看了个一清二楚,只见其中两人果是苍风夜萤,一群身着朝廷兵服的陌生男子将之团团围住,情势堪危,九毒失声叫道:“二哥夜萤当心!”
苍风夜萤大惊,转头一望,顿时眼露喜色,未待回神,又见无数大锤利刃劈空而下,苍风横剑一挡,勉力相撑,已是汗如雨下。夜萤则速速向旁跃开,左掌护面,右掌护胸,嗷嗷叫道:“啊呀呀!哥哥救我!”
九毒一顿足,不管不顾便欲急急上前解围,却惊觉自己的身子已然动弹不得,只听沈犹枫一声低喝:“在此候着!”话音未落,沈犹枫已大步迈出,蓦地里玄影飞纵,人未落地,四周已是劲风扑面。苍风夜萤登时醒悟,收剑急急躲出,想来以沈犹枫这般奇猛幻化的攻势,若要料理这帮歹人,已然绰绰有余。
眨眼间,一道剑光斜入人群,伴着刺耳的尖响呼啸而过,只见黑暗中划过一道寒光逼人的银弧,转瞬散为鲜红色,见血封侯,这一人一剑,仅仅使了七八分功力,已是杀气凛人,势如风雷,数名歹人还未来得及喊出声音,已没了气息。
沈犹枫卷起剑刃,冷然一笑插入剑鞘,抬足轻轻跃回九毒身旁,反掌解开他的灵台穴,这才波澜不惊地问道:“都没事罢?”
九毒动了动胳膊,嗔笑道:“你一出手,我们仨儿便成了废物,能有何事!”沈犹枫莞尔道:“我不出手,你们仨儿也得成废物,我奈何!”
夜萤乐了,拉着沈犹枫嚷道:“是哩!这天下间就大哥本事最大!幸亏你们及时赶到,否则我与二哥定会被剁成肉酱!”
九毒心中一笑,却故意拉下脸嗔道:“少贫嘴,小呆瓜,我且问你,你为何不使出自个儿的宝剑?你们以少敌多本就落了下风,你竟然还以肉拳相搏,若非二哥拼力抵抗,你二人怕已凶多吉少!”原来夜萤之前虽身处危险之中,却并未拔出背上的宝剑,反而赤手空拳与敌人周旋,九毒见状,难免狐疑。
夜萤闻言,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道:“哥哥,夜萤的残月剑用来装神弄鬼倒还将就,若用来杀敌,那简直就无甚用处,一千把残月剑也抵不上一把湛卢剑呢!反倒是让我赤膊上阵,方能擒住几个敌人!”
“是么?”九毒皱眉,这解释实在令人难以信服,正欲再问,沈犹枫暗中向他使了个眼色,九毒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沈犹枫淡淡一笑,调转话头向苍风问道:“出了何事?”
苍风垂首禀道:“说来也是无心插柳,属下遵命赴前方村落觅些热食,岂料却在村中一处农舍……”他忽地顿住,瞥了九毒一眼,犹疑道:“……遇见流云与连翘二人……”
“什么!”九毒惊诧不已,一个箭步上前,拽住苍风急问:“你说你见到了连儿!他现在何处?是否安好……”
“九儿莫急,听苍风把话说完。”沈犹枫似乎早有所料,听闻此言并不惊异,淡然道:“后来如何?”
苍风继续道:“属下起初颇感惊异,但见他二人衣衫褴褛,满面风尘,竟与乞丐全无二致,属下转念一悟,便知他二人定是乔装成丐帮弟子一路逃亡,终至釜阳郡,为躲过我盟追兵而暂栖于此,此处为双城交界之地,他们必然会寻待自己人,再想法子潜入悬星城。”
“枫哥哥!”九毒心中焦急,插口道:“绝不能让连儿入了悬星城,那悬星城乃朝廷地界,一旦入内,恐难有获救之机!”
沈犹枫目光微凉,下意识地握住九毒的手,示意他稍安毋躁,随后向苍风伸出右掌,凝色道:“拿来。”
苍风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支烟火筒递予沈犹枫,九毒一瞧,那烟火筒竟然完好无损地密封着,不觉更加狐疑,问道:“莫非之前鸣烟火者另有其人?”夜萤也诧异道:“我亦是见到不远处鸣放烟火,以为出了事儿,方才弃车奔到此地相助,一直以为是苍风大哥鸣的信号呢!”
九毒讽道:“你哪是奔来相助,分明是奔来送死!”夜萤心知九毒还在对自己起先赤手空拳地拼命以及并不合理的解释而耿耿于怀,当下憨笑一声,并不生气,却也不再多说。
沈犹枫瞅着掌中的烟火筒,正色道:“我盟的烟火信号只有两种颜色,一种为银白色,另一种为金黄色,绝不会是斑斓的七色。”
九毒大悟,冷笑道:“果然是遇到对头了,那鸣烟火之人该是流云了罢!”
沈犹枫目光骤沉,神色难以琢磨,当下并未接言。苍风微一皱眉,既而点了点头,道:“流云手中挟有人质,我唯恐伤及连翘,未敢放手相拼,而他挟着连翘,亦不便轻松脱身,我三人僵持不下,流云遂鸣烟火求救,很快便有数名朝廷鹰犬寻声闯入村子,属下未曾料到,这郦珠山脚竟会突然出现如此多的朝廷鹰犬,我在无奈之下与之缠斗,流云趁机挟着连翘逃走,之后,便是你们见到的情状了……”
九毒寻思道:“二哥遇到的朝廷鹰犬,想必是为了寻找那帮失踪的商贾而来,岂料歪打正着,救了他们的狗主子!”说着将之前途遇樵夫之事简单告之了苍风夜萤,苍夜二人闻言,方才恍然,颇感惊奇。九毒叹了口气,渐渐冷静下来,不禁望向远处,痛心道:“今日我与连儿如此亲近,却也无法救他,难道真要眼睁睁地看着他入了虎口么!”
夜萤悄悄地握了握拳头,顿觉冷汗涔涔,遂不经意地瞄了沈犹枫一眼,只见沈犹枫默然不语,然而他凝重的目光里却再也藏不住心事。关于流云连翘的行踪,沈犹枫早在麓州之时,便已从密派的沐怜二风处得到过确切的情报,未免九毒担忧,沈犹枫独自隐瞒下来,可惜天风旗苦苦追寻,天影旗却有意阻挠,终究在暗中以各种对策欲擒故纵,沈犹枫在确认连翘并无大碍的前提下,适才退守不动,以避免与天影旗正面冲突——夙砂影想要放走的人,任何组织皆无处可觅,更何况,站在夙砂影身后的人,乃是墨台鹰。
时至今夜,苍风偶遇流连二人当属巧合,僵持不下也确有其事,可是,沈犹枫却看得极其清楚,一切不过又是场风影二旗的角逐,那真正鸣放烟火之人,并非落魄逃亡的流云,而是隐在暗处的夙砂影。
苍风看着沈犹枫,心中忐忑而沉重,他之所以顺了九毒的话故意隐瞒,慌称鸣放烟火之人乃是流云,终究是因为他跟了沈犹枫多年,实在太过了解沈犹枫的心思——之前沈犹枫曾下了死令:若生变,以脱身为上上之策,绝不可硬斗。但眼下苍风的行事明显已经忤逆了命令,沈犹枫非但没有责罚,反而只字未提。苍风久经沙场,当下便悟到了七八分,那真正的鸣放烟火之人,乃是有意引朝廷兵马前来,以助流云脱身,他虽然无法猜测真正的鸣放烟火之人是谁,但从沈犹枫的神色来看,这个精悍理智的风座似乎早有所知,不仅所知,还暗中默认,私下放纵,退守权衡,今夜之变怕是根本无法避免的冲突,是故苍风有无忤逆命令,如今看来,反倒无关紧要了,一切唯有推给流云,方可隐瞒。
“罢了!烟火恐已惊动朝廷兵马,此地不宜久留,我等立刻趋车赶路!”沈犹枫锁眉一叹,果断地作了决定,“苍风,你速去御车,我等退回暗道岔路,向东而行!”
“属下尊令!”苍风恭声应下,却听九毒沉声叫道:“等等!快看!前方那是……”
诸人顺着九毒所指的方向凝神望去,只见远处的山坳上,由远而近地驶来星星点点的火光,时疾时徐,蜿蜒游动,转眼便喧嚣不已,放眼眺去,似是大片兵戈铁骑。
第一百三十九章:援兵
眼看那片烽火越行越近,来势汹汹,夜萤拽住九毒的袖子,直叫道:“这么多的朝廷兵马,十个大哥也斗不赢呀!咱们快逃罢!”
九毒不觉又好气又好笑,逗他道:“呆瓜滚得倒快,逃跑便也罢了!我一堂堂掌门,他一巍巍旗座,二哥亦算大丈夫,我三人岂有落荒而逃之理!”
“这……”夜萤一愣,登时涨红了脸,埋下头兀自嘀咕道:“夜萤这小小王子,行走江湖若是不逃,早就没命了……”
苍风倒是宽厚之人,当下一本正经地看向夜萤,目光清澈而锐利,说道:“逃走终不是大丈夫所为,亦乃下下之策,更何况咱们都没弄清楚来者是敌是友!要知道,此地处于双城交界,各方势力俱存,眼下出现如此盛大的兵马,除了朝廷,也极有可能是来自我盟的势力。”
沈犹枫微笑不语,已然改变了之前的决定,九毒看着他,心中登时明白,粲然一笑。夜萤动了动喉咙,倒也觉得苍风所言有理,遂问道:“那咱们该当如何?”
“是敌是友,小试便知。”沈犹枫不动声色地开了口,一言未罢,手中的烟火筒已急掷飞出,直奔九毒而去。九毒目光骤亮,长袖一扬稳稳接住,刷刷两下拉动烟火筒底端的机关,速度奇快,配合默契,令夜萤咋舌不已。顷刻间,一纵银白色的火光冲天直上,“砰——嗏——”又一纵金黄色的火光紧接着飞出,气势愈加猛烈,两道火光相互缠绕,如流星般划过天际,眨眼便炸开一双异常刺眼的烟花。
九毒扔掉手中的烟火筒,拍了拍手掌,嘻嘻笑道:“这局开得热闹,九儿便押大宝,下大注,赌来者是友。”沈犹枫宠溺一笑:“我依你便是。”苍风道:“我随风座。”夜萤瞅着眼前这三人虽身处危机,却毫无胆怯之色,仿若玩着游戏一般,想起他们一直以来的行事作风,夜萤悄然一叹,不禁莞尔,便未再做逃逸之想。
果不其然,烟花尚未消尽,那片兵马便似被施了法力般,顿驻片刻,遂直朝九毒鸣放烟火的方向疾行而来,仅片刻的工夫,烟尘滚滚,喧嚣尤甚,马蹄嘶鸣,一名浑身铠甲的悍将奔在队首,高声询问:“前方何人!”
九毒眼珠一转,当下学着沈犹枫的口气,朗声喝道:“大胆!天风旗风座在此,尔等好生无理!”
那悍将闻言,登时喜出望外,虽未看清是谁在说话,却毫不犹豫地向四下高声叫道:“是风座!果然是风座!”说着忙不迭地翻身下马,直奔说话之人而去,刚冲到九毒跟前儿,那悍将登时愣住,这才瞧清楚答话者竟是个弱不禁风的白衣少年,那悍将难免心生狐疑,又见这少年风仪绝美,不可方物,当下倒也不敢对他全盘否定。
九毒见到来者的确是龙鼎联盟之人,终于吁了口气,心中的担忧瞬间消失殆尽,他清了清嗓子,扬起手中的湛卢宝剑,故作威严道:“见了本座还不行礼!”
说来也巧,那悍将并非沈犹枫身侧的心腹,也非隶属天风旗的将士,他虽早就听闻风座大名,却并未见过其真人,但是这倾动天下的湛卢宝剑,他却是认得的,一见九毒扬剑,他竟再无疑惑,屈膝便拜,垂首道:“末将来迟,望风座恕罪!”
九毒心中狂笑不已,强力忍住,装模作样地摸摸下巴,厉声道:“恩……你虽救驾来迟,倒也忠心耿耿,罢了,本座此次便不责备于你,起来罢!”
那悍将方才松了口气,恭敬地站起身来,环顾四下,只见周围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的朝廷鹰犬,不禁惊叹道:“风座武功盖世,遭遇围堵亦能化险为夷,着实教人叹服。”
九毒眉开眼笑,得意地一摆手,道:“我……啊哼……本座也觉得自个儿很了不起,你瞧,这么多的劲敌,本座一剑出鞘,便将他们悉数除掉,不费吹灰之力!”
那悍将又是一呆,显然他并未料到,这个在盟众心中如战神一般高高在上的风座,竟会如此说话,一言一行倒真像个孩子,那悍将眼睛里不由得漫过一丝迷茫,更多的却是惊诧。九毒才不理会这么多,索性也不装了,故意问道:“说来你也是本座的崇拜者,今日便报上姓名,告知隶属何旗,也让本座对你留个印象。”
那悍将顿时喜上眉梢,正色道:“末将丁之,隶属天云旗飞羽堂,唯云座和唐副将马首是瞻,然风座……亦是末将衷心钦佩仰慕之人。”
果然是云哥哥的下属……九毒不禁大喜,心中更生顽劣之意,遂挑眉笑道:“这世上钦佩仰慕本座之人着实太多,你的云座李云蓦亦是其中之一,然本座却唯独只仰慕一人,你可知他是谁?”
“呃……”丁之动了动唇,却不知该如何作答,心道,盟众皆言风座为人低调,行事沉稳,个性冷峻,可自个儿今日遇见的这风座竟如此张扬古怪,哪里有半分传言中的神韵?丁之摇头一叹,果然传言是不可全信的,遂道:“末将愚钝,还请风座明示。”
“嘻嘻!好说!”九毒大喇喇地抱着湛卢剑,立时笑弯了眼眉,高声道:“你可记好哩!他的名字叫九……”
“九个屁!”蓦地里传来一声怒喝,丁之浑身一震,尚未回过神来,便见身后的浩荡兵马中,一名蛾冠铠甲的年轻男子怒气冲冲地纵马急至,隔了数丈距离便飞身而下,轻功绝妙,电光石火,一个螺旋打挺已稳稳落于阵前,模样身手极其潇洒,但他一开口,却恰似给人嘴里塞了若干酸枣,让人笑也不是,哭也不是:“丁之!你好歹是一正常人,怎得也这般疯疯癫癫起来!”
丁之猛地一惊,忙躬身赔罪:“云座教训的是,末将知错!”
李云蓦见他恭敬有加,却依然还是一头雾水,根本搞不清状况,向来好面子的李云蓦哪里受得了自己的下属受此戏弄,早气得牙痒痒,啐道:“这死狐狸又在兴风作浪,你个七尺男儿居然被他耍得团团转,我天云旗才无你这般没脑子的末将!”
丁之闻言,立时定在原地一动不动,过了半晌才惊觉自己似乎受了戏弄,当下极其窘迫,望向一旁早已笑得直不起腰来的九毒,语无伦次道:“这……可是……湛卢剑……风座他……”
“风风风你个头!”李云蓦已然七窍生烟,怎么爽快怎么骂:“那天风旗上上下下都古怪得紧,从旗座到旗众无一个正常人!赶明儿本座就禀明主上,给他们集体改个名儿叫天疯旗,让他们天天疯去!”
“啧啧,我家九儿的小小玩笑,云座何以如此较真儿?瞧这心眼儿小得,非要将天风旗诸人全骂了个遍方才解恨么?”人未现,声先至,语气竟然满含笑意。
丁之抬头一瞧,瞬间瞪圆了眼,只见树丛中悠悠地走出三个年轻俊美的男子,为首的那个玄衣墨发,气质潇洒飘逸,他眉眼里溢满笑意,看得出来,心情当真极好,跟在他身后的两个男子,一个神色恭敬,却一眼便能看出他在强忍着笑,另一个自不消说,跟在最后边儿,早笑得涨了红脸,见了李云蓦,却似乎有些骇然,丁之突然觉得他看上去有些面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