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萤恨得直咬牙,忍不住去拔手中的宝剑,却被九毒悄然阻止,夜萤一呆,见九毒朝自己使了个眼色,不禁暗道,只怕这流云并非等闲之辈,如今对方人多势众,绝不可硬碰,遂压下怒火,心中焦虑无措。
这厢夜萤焦急不已,身旁的九毒却不动声色地贴近了他,当下背靠屋墙,避过众人耳目,伸出手指暗中抚上夜萤的脊背,若无其事地向流云笑道:“棋未收官,谁死到临头还未见分晓呢……”言语间,手指竟在夜萤的背上飞快地划着,夜萤一惊,凝神感应着背上的字迹——我掩护你先走,他们不敢杀我。
霎时间,夜萤心中纷乱异常,脑子还未转过神儿来,只觉身子一麻,整个人便被九毒拽着掠向屋内仅有的那扇小窗,人影飞纵,迅如流星,守在窗边的恶汉大惊,本能地举臂挡架,哪里还来得及!只闻“嗖”地一声,两根锋利的长针便直刺他双眼,那恶汉一声惨叫,身子连晃,退倒开去,刹那空出一个逃生的出口,九毒脚步如飞,一抬左掌,凌厉的掌风眨眼便将夜萤推出窗外,高声叫道:“快走!”自己却顺着反力向后退避,身子猛然扫到石墙之上,震得他巨痛难忍,刹那便被逼上来的恶汉们团团围住。
夜萤扑到窗外,扬剑挡开了来抓他的手臂,急迫地回头一望,登时热泪盈眶,他焦虑万分,却未有片刻时间多想,一咬牙便向巷口冲去,身如幻影,眨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九兄弟……留着命等我!
“妈的!那小混帐逃了!”几名恶汉骂骂咧咧地抬脚欲追,流云却不慌不忙地抬剑阻拦道:“无须追他,留下这个便够了!”
破屋里已是一片狼籍,九毒被恶汉们团团制住,几双大手狠掐着他的脖子,立时令他动弹不得。那名被刺瞎双眼的恶汉捂着鲜血横流的眼睛,不住地叫骂:“大人,让属下杀了这小混帐!”流云面色一黯,横眼啐道:“放肆!他是义父要的人,谁敢杀?”那恶汉被生生得堵了口,咬牙切齿地立在原地,不敢再多言。
流云脸上又漫起难以捉摸的笑意,他信步走向九毒,那群恶汉便恭敬地退开了去,猛然间,流云一个反手扬起剑鞘直抵九毒当胸,另一只手则掐紧九毒下颚,轻佻地昂首笑道:“啧啧,可真是个美人,义父一直命我寻你,究竟是为了你这模样呢还是你身上的皇家血脉呢?”
九毒眉心一蹙,厉声道:“你都知道什么?”流云邪笑着凑近九毒耳边,低声道:“该知道的,我全知道,你可是我大宗皇朝的一张王牌哪!”他说完直起身来,向旁令道:“即刻回京!带走!”
九毒立时被几名恶汉紧紧扣住,他狠命地挣扎,却突觉后脑一热,当下眼冒金星,喘息不止,流云冷笑道:“给我老老实实地走,别再枉费心机,你全身的血液里都是迷魂汤,越动药力发挥得越厉害,这可比你的毒更有味道呀,哼哈哈哈……”九毒一惊,侧目望了一眼桌上的米汤,又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已无气息的老妪,方才悉数恍然,原来在流云闯入之前,他和夜萤便被暗中下了药,之后他掩护夜萤逃走,用力出招导致药效催发,现下他的内力已经完全被迷药牵制住,全身疲软无力,竟如同废人一般。
夜色深沉,九毒被流云诸人扣押着,一路沿着潭溪向巷外行去,他全身乏力疲软,步履缓慢沉重,加之月黑风高,深宅陋巷又如迷宫般弯拐甚多,一行人前进的速度颇为缓慢,几个粗暴的大汉又忍不住骂咧起来:“妈的!带着这小混帐行路真他爷爷的累赘,既不能杀他又不能伤他……”
“废话作甚!”流云一声低喝,猛然停下脚步,回身盯着众汉,神色竟是万般严厉:“出了巷口便上车马,这段路,尔等务必给我押紧了,义父要的是个大活人,倘若出了岔子,你们跟我,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是是,属下们明白!”恶汉们不敢当面顶撞流云,眼珠却骨碌直转,默不作声地又行了段路,忽听一个恶汉邪笑道:“不能杀不能伤,动动总是成的!他现下毫无抵抗之力,有何可惧!”另一个恶汉接过话茬,猥亵地笑道:“这小混帐倒是生得俊美!大人,到嘴的肥肉不吃岂不可惜!”众恶汉本是下流粗人,性情暴虐,早已坏事做尽,一听有人出鬼主意,忍不住歹意四起,心里直发痒,纷纷笑起来:“大人,我等劳碌了数日,总得开开荤罢!这肥肉啊您先吃,属下们吃您剩下的便是了,哈哈哈——”
流云倏地驻足转过身来,竟然不置可否,似笑非笑地站在原地,眼神冷得仿若一个嗜血的旁观者,他心中顷刻涌起无数的残念,昔日未杀掉沈犹枫的遗憾,被夙砂影所擒的怨恨,屈膝李云蓦座下的不甘,与连翘剪不断的血仇,种种积压在他心中的歹戾之气皆在此刻找到了宣泄口,见众人肆意羞辱九毒,他无动于衷,听之任之,甚至乐于旁观。
“无耻之徒!”九毒咬牙怒喝,紧握的拳头却在微微颤抖。众恶汉见流云并未阻拦,邪笑更甚:“大爷们就喜欢这刀子嘴的小可人儿!”话未说完,竟七手八脚地上前抓着九毒,猥亵粗暴地欲撕他的袍子。
九毒眉心深锁,急怒攻心,当下用尽全力一挣,竟勉强脱开了身,他神色憎恶地向后退去,犀利的目光无所畏惧地瞪着那群恶汉,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冷笑道:“你们敢动我一根头发,就等着收尸罢!”
“一张利嘴就会耸人听闻!你还是乖乖地从了大爷们,尚可留你一条小命!”一群恶汉欲火烧身地扑上来,仿若饿极了的野狗扑向鲜嫩的猎物。
九毒眼睛里倏地划过一丝玉石俱焚的冰冷笑意,未待那群恶汉触到衣袂,只见白光一闪,他竟一个转身,毫不犹豫地扎进身后浑浊幽寒的潭溪之中。
“不好!”流云顿时面色大变,一个箭步奔到溪边,只见那溪面上荡起一串涟漪,冒了几个水泡便再无声息。那群恶汉哪会料到九毒如此烈性,突然遇此惊变,笑全僵在脸上,早已看得目瞪口呆。
流云不甚懊悔,当下怒目圆瞪,朝着在旁的汉子抬手便是一个耳光,怫然喝道:“立刻封锁河道!把这条溪流给我翻过来也要搜到他,他若溺死,捞出尸体!他若逃了,尔等提头来见!”
“属……属下该死……该死……”恶汉们见流云动怒,知道玩过了头,一个个吓得仓皇失措,忙沿溪搜寻开来,一路仍旧不忘骂骂咧咧——
“妈的!早知如此,出了巷子再动他也不……”说话的恶汉突然收了声,那个“迟”字尚未出口,他便连人带话倒在了血泊之中。
离他数丈开外的另一恶汉不禁大惊,眼下夜色幽暗,他根本辨不清状况,遂狐疑地朝这边喊道:“诶!出了何……事……”问话顷刻哑成了两截,黑暗之中,一只大手猛然掐住他的咽喉,五指力道巨大,招式迅猛异常,仿若强兵悍刃一般,只见“喀嚓”一声,那恶汉的脖子便碎成了两段,立时血流如柱。
近在咫尺的另一恶汉清楚地看到了这一切,登时吓得浑身发抖,瘫在地上动弹不得,他面色青紫地仰头望着,只见一道墨影从夜色中幽幽走出,衣袂间落满血腥,竟是个恍如魔神一般的冷峻男子。
“救……”瘫在地上的恶汉惊恐万状,下意识地嘶声求救,脖子却被那男子一掌卡住,“命”字哽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那男子手臂发力,眨眼便将百余斤的汉子缓缓地从地上提了起来,那恶汉只觉有一股强大刚猛的内力箍在颈间,浑身道被封得严严实实,手足四肢仿佛冻僵了一般,他惊骇得口水直流,耳边却传来惊雷一般的冷厉绝响:“谁敢动我沈犹枫的人,谁就是这个死法!”喀嚓一声脆响,那恶汉舌头一伸,脖子和身子便分了家。
“大……大人……”余下的恶汉顷刻间仓皇逃窜,一面喊叫着一面连滚带爬地朝不远处的流云奔去。流云只闻一阵惊动,还未回过神来,顿见一道黑影袭来,奔在最末的汉子被猛然掐住颈项,只一眨眼,那汉子便眼珠外翻,颈骨尽断,整个人如同弃物一般被那黑影狠狠地抛向墙角。
第一百二十三章:黑白
“沈犹枫!”流云神色大震,惊骇不已,瞬间被几个汉子护着疾步后退。霎时间,只闻黑暗中脚步响动,一前一后两个人影紧随着沈犹枫奔来,当先那人手持利剑,出招健猛,飞身一跃便砍死一个离他最近的恶汉,剑锋一横,青光闪过,又挺剑向另一恶汉背上刺出,边杀边高声叫道:“风座,此地交给苍风便是!”话音刚落,另一人也喘息着赶到,流云神情一震,直盯着面前的少年,红衣黑发,却是连翘。
沈犹枫浑身肃杀,步步逼近,目光如冰刀一般射向流云,眼里含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和仇恨:“说,九毒在何处!”
流云一怔,顿觉背心冷汗涔涔,他定住忐忑不安的心神急思对策,却禁不住下意识地瞥了眼旁侧的潭溪,这一瞥未能逃过沈犹枫的厉目,他神色骤黯,冷若冰霜的面容上刹那划过一丝无法掩盖的凄迷,未等流云开口,他一个箭步奔到潭溪边,飞身直入水中,眨眼便潜至潭底,没了踪影。
浑浊冰冷的潭溪水卷着九毒的身子幽幽下坠,溪水漫过头顶,他只觉胸口越来越压抑,耳边嗡嗡作响,眼前一片黑暗,“我要死在这里么……”他默然叹道,溪水寒彻心骨,冻僵了他的身子,潭底水藻绵乱,缠住了他的四肢,他无法呼吸,憋着口气勉力挣扎了两下,却是白费工夫,九毒虽识水性,可眼下内力尽失,迷药乱了他的心神,束缚着他的行动,他被卷在这幽深的潭底,竟丝毫不能动弹,待最后的气息也一点点的流失怠尽,他终于放弃了自救,任由溪水肆意灌入口鼻之中,他已然将自己交给了无尽的寒冷与黑暗。
“咕咚……咕咚……”恍恍惚惚,昏昏沉沉,九毒耳边蓦地响起了潜水声,太不真切,仿若幻听,黑暗之中,似乎有人朝他游来,未待回神,已有人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立时水流激荡,绵藻四散,一双力臂将他托着向水面急浮上去,九毒软在他臂中,失去了残留的知觉……
溪岸上已是死尸遍地,苍风握着鲜血淋淋的长剑直向流云逼去,他浑身杀意弥漫,丝毫不见犹疑之色。流云身边仅剩两名恶汉,二人见苍风武艺高强,一剑封喉,心知不是其对手,相互使了个眼色,竟全然不顾流云安危,一拨足便欲弃主而逃。
流云目光骤冷,猛然抬手截住右侧的汉子,反掌一个擒拿便推着那大汉狠狠地朝苍风顶去,旋即身子一侧,左足如旋风般扫向另一汉子,那恶汉被绊了个趔趄,也连滚带爬地摔向苍风。
苍风青筋暴露,剑势猛厉,青锋激飞而出,毫不犹豫地劈向扑来的两名恶汉,立时鲜血喷薄,头颅翻滚,两名恶汉当场毙命。
“果然卑鄙到极点!临死也不忘拖狗出来垫背!”苍风怒极,反转剑锋向流云再次刺出,怒目喝道:“你这叛徒!今日我便替龙鼎联盟清理门户!”
流云目光一黯,疾步避开,内劲运足,左掌斜穿化开苍风的剑势,右掌陡地里后发先至,双掌一错,抢到苍风身后,发力向其后心击去,苍风斜身反勾,剑尖直探流云右手虎口,刺得他手上鲜血泊出,流云收掌后跃,凌空再避,姿势竟是飘到巅毫,看似反攻为守,他却冷不丁的左手斜翻,佯装使出暗器,抬袖便朝苍风胸前狠狠抢去,苍风下意识地横剑抵挡,心中却蓦地惊觉上当,只这一眨眼的工夫,流云已重重踏步而出,右足踢起地上的碎刃,直向苍风飞去,苍风来不及防御,本能地侧首避让,只听嘶的一声,那碎刃便从苍风右颊上狠狠擦过,留下一道殷红的血痕。
“你以为仅凭自己就能杀得了我?”流云全然不将苍风放在眼里,冷笑道:“昔日我屈膝于天云旗下,你不过与我地位相当,论武功你我顶多斗个两败俱伤,想杀我?哼!白日做梦!”
苍风既怒又惊,却出人意料地并未斥驳,他个性太过刚正,即使面对卑鄙的敌人依然坚守侠道。江湖中人向来借拆招断定胜败,几十招拆下来,凭空说不了瞎话,输赢皆是铁打的事实,苍风与流云若单论武功实乃不相伯仲,但是流云却暗用了一招声东击西之计令苍风误信,纵然从表面上看来,二人谁也没压制住谁且都受了伤,但苍风却甚是懊恼不甘,他心中明白,自己还是输了,因为他手负利剑,而流云却是赤手空拳。
苍流二人同时收了招,立时僵持在原地,心中暗思破敌招式,身子仅相隔丈许,却谁也未再先出手。
默立在不远处的连翘将这一切清晰地看在了眼睛里,他恍然明白,这二人或许无法再对峙下去,苍风和流云,一个假叛变实则忠心耿耿,一个真叛变却假仁假义,一个太过光明磊落,一个极其卑鄙无耻,两个极端注定难分结局……连翘面色苍白,眼睛里骤然划过一丝复杂难懂的颜色,他未及多想,当即做出一个或许迟早都会做的决定,登时冲到苍风身后,拼命抱着他的腰,向流云急喊道:“你走!”
流云神情一震,眼角浮现出迷茫之色。苍风惊诧不已,一面恼怒地挣脱连翘,一面横眉喝道:“你疯了!这人坏事做尽!你要放他走?!”
“你走!你走啊!”连翘竟毫不理会,径自冲流云叫道,双臂却狠命地抱死苍风,拖得他一步也动不了。流云顿时明白过来,此时沈犹枫寻九毒而去,苍风又被连翘拖着,正是逃走的绝好时机,他瞥了连翘一眼,冷笑着转身踏足而起,一个飞身便掠到数丈开外,只一眨眼,人已消失在屋瓦夜色之中。
“放手!”苍风怒目圆瞪,眼睁睁地看着流云逃走,他心中如何甘心,顷刻间内力纵贯全身,身子一甩,便将连翘大力挣脱,连翘踉跄地倒退数步,腾地栽坐在地上,苍风一顿足,又急又怒,正欲去追,倏地听见潭溪水面有动静,他微微一愣,立时奔到溪边,只闻前方的黑暗中响起一阵沉闷的划水声,连翘见状,也慌忙爬起来跑到岸边,霎时间,两个人影“哗”地从水面钻出,一个抱着另一个,急速向岸边靠来,连翘热泪盈眶,苍风惊喜交集,连忙助拉二人上岸,正是浑身湿透的沈犹枫,他怀中紧紧抱着淌水的九毒,这小狐狸此时已无气息。
“九儿!九儿!”沈犹枫嘶声唤着,他面色苍白,呼吸急促,眼睛里射出无法掩饰的惶急与凄痛,他片刻未想,当下将九毒平仰在地,撕开九毒的袍子前襟,双掌交错放于九毒胸口,运转内力有规律地按压着,既而又深吸口气,掰开九毒的唇,俯身张口盖住,助他回转气息,渐渐地,九毒的胸口竟微有起伏,沈犹枫深锁眉头,如此反复运力,突觉九毒身子一震,“哇”地吐出几口溪水,面色竟幽幽好转过来,沈犹枫伸手放近他鼻下一试,已有微弱的气息呼出,沈犹枫方才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他怔怔地看着九毒,竟是喉咙干涩,身子疲软,心中五味杂陈,仿佛噩梦初醒一般。
九毒浑身冰冷颤抖,从发丝到脚尖无一处不在淌水,他眉心微微一蹙,似乎极其难受,恍惚中,他半睁开朦胧的双眸,旋即又幽幽地闭上,眼前的人影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既而又变得模糊,他动了动唇,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可心里早已笃定是谁。
一双手掌轻抚上他的脸,同他的身子一样冰冷,却在掌心透出淡淡地暖,九毒安静地享受着这轻柔而真实的抚摩,不张嘴,不睁眼,不乱动,因为他害怕这抚摩会瞬间消失掉,他要抓着他,哪怕只有这片刻,他恍惚着,也清醒着,神智被夺走,心却是明亮的,此时此刻,他不是天门掌门,不是皇朝血脉,不是任何人,他只是劫后重生的九毒,是枫哥哥的九儿,呆子和小乞丐,他那般纯粹,纯粹得仿佛他初次遇到他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