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不置可否,「那你来帮忙哥朝事可好?」
「唔!」怀宁被阳焰这话愕楞了住,顿了好一会才哑然咧开笑:「不能等封王后吗?」
「那也不过再阵子,」阳焰挑高了眉,「差得了多少吗?」
「反正哥会是未来的帝嘛,」见阳焰脸色无异,怀宁壮胆说道:「我只要乖乖当我的王爷继续玩乐就好了,议事朝政什么的,轮不到我烦恼。」嘟着嘴慵懒訩起身,合掌淘气请求,「何况我如今满心烦恼的都是绣梅之事,就请哥行行好放过小的吧。」
「你不是说无聊?」阳焰横了怀宁一眼,嘴里责怪,眼底却满是宠溺。
「嘿嘿。哥你知道的嘛……」
「你啊,就要人陪你胡闹。」
远远,看着两人俊秀脸庞上相似的笑,靖凌觉得难过。
阳焰求的,就是这般的天真?默默扛下险争恶斗,痛了累了,也不能向怀宁倾吐。
自己求的,也是这般,带了些讽刺的天真吗?
虽知道这不全是怀宁的错……却仍是,隐隐疲惫。
怀宁这般得意的笑没有维持太多时日。一日午后,阳焰奉旨至皇上寝宫议事,独留他与若巧共处,一室沉默尴尬。
忽地,影卫风风火火自梁上跃下,急忙要他帮忙想法子安抚怀宁。
「失火?」捧着册,靖凌讶异地看着影卫。
「似是两三日前的事了,若非殿下差小的出宫送信,只怕到现在都还不晓得。」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小的到时,只见一片废墟,据附近人家说,夜半只听见几声轰隆巨响,火势蔓延得很快很急,还未来得及扑灭,就已遭祝融噬去泰半。」影卫吞吞吐吐,一脸为难,「……只怕是遭人抄灭……」
「似是……没有活口。」
那就是绣梅……死了?靖凌只觉混乱一阵,「那殿下现下?」
「正在房内大闹着要出宫,可是主子不在,咱们也做不了主。」
「我过去看看好了。」亟于逃离这违和氛围,靖凌想也没想就站起身,回头欲唤若巧,却听得门扇遭人使力推开声响,让靖凌绷紧了身子,莫名所以的紧张。
「主子?」见阳焰走入,影卫连忙向前,「主子,殿下他……」
「我听说了,别让怀宁出宫,就说是父皇命令。」阳焰扬手阻止影卫靠近,衣袖翻飞在眼角划过凌厉弧度。「我不能每次都任着他胡闹。你说对吧,宫护卫。」
「大殿下?」
「松了一口气?」阳焰一个转身在紫檀桌后坐下,单手訩着下颌,脸上笑容灿烂,让靖凌直觉不祥。「过来,我有话与你说。」
靖凌仍是挂心怀宁,「可是……」七殿下他……
「过来!」扬高声嗓,语气中是毫无掩饰的怒意,听得在场众人一愣一愣的。
「其他人都给我退下。」
若巧与影卫连忙弯身行礼,加紧脚步离去。靖凌看着盛怒中的阳焰,不意退了几步。
「我就这么让你害怕?」阳焰低首轻轻哼笑了声,瞧不见表情。
还来不及摇头否认,就见阳焰起身朝他走来,「跟怀宁比起来,我就这么让你害怕?」脸上,是他不曾见过的冰凉嘲讽。「那,为何对我承诺?」
一声声踩在地上的步伐,重重地,压在心版上。
靖凌觉得喘不过气。
眼前一个踉跄模糊,撞击与散落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后背贴着冰凉的桌面,热辣辣地疼。
环着颈项的指尖微微冰凉,扬起的嘴角不带任何温度。「你想逃吗?」
墨黑眸子近在眼前,靖凌张口想反驳,却仅有遭压抑的气音,丝丝切切。
「你想……撇下我吗?」淡淡的询问不带情绪,却令靖凌哆嗦着想逃。
靖凌艰困地转着脖子,颈间紧箍着的双手收拢得那么紧,按压在身上的重量陌生又熟悉,慢慢、慢慢挤出胸口仅存的空气。
「啊?你想说不是是吗?」阳焰笑得残忍,不晓得是对自己,抑或对他。
眯细了眼,俊秀脸庞看来微微扭曲,「那,为何要呈上那份摺子?」
靖凌别过脸,不去看阳焰眼中的心伤。
见靖凌逃避,阳焰稍稍松开手中箝制,将唇凑近。
轻轻鼓动耳际的笑声,让靖凌呆愣僵直了身子,霎时窜入口鼻的空气猛地撞疼了胸口,模糊了视线。
「为什么……每次与你在一起,我就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是不是爱情,本该就是这样的东西?
或许真的是他藏了太多年,他已不懂真正的自己该是什么样子,不晓得自己会做出什么事,只想狠狠掐住眼前这人的脖子。心底那快冲出栅栏的兽饥渴馁饿高吼叫嚣着:别让他离开!让他只属于自己,让他眼底只有他!
而他,再也不想藏了。
宫靖凌不会知道,方才父皇与他提及那摺子上的请求与调职之时,看着那再熟悉不过的笔迹,他的心,有多痛。
宛若遭人拿刀狠狠刨挖心口,眼底所见尽是血淋淋的红,疼得他怎么也戴不回武装假面,痛得他只想将胸内那颗作祟的心剖拿而出。前些日子的缱绻难舍自脑海中飞快闪掠,讽刺嘲笑着他的痴、他的傻。在这段感情里,似乎,唯有他跌跌撞撞,而另一人,却是藏着躲着不愿给与。
那句询问仍在耳畔,他与他承诺了会等,他等了这么多年,不差这么一些时日,他愿意等他,只要他回过头来望着他。
可是,他等到了什么?一本摺子,一只圣旨,还有他没说出口的反悔。
他还以为他了解他……还以为……
或者,真是因为太了解,才会这般地疼。
阳焰看着靖凌绷直的颈子,那侧过的脸略略地白,嗜虐之心隐隐冉冉,漫了一身。
「我……待我想通了……」
身下的人紧着喉,喘息间断续嘶哑声听来无比煽情。
「待你想通了就会回来?」以指扣着靖凌下颌使力扳过,让他不能躲开,「宫靖凌,别撒谎了。」
「你把我当什么?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妓?」阳焰訩起嘴角,失笑摇头:「不对,妓还得打赏呢。看来我比妓还不如。」
看着阳焰脸上的自嘲,靖凌结结巴巴我了好几声,好不容易才自口中拼组出话语:「我……不想伤你。」
「你敢说……这样不是伤吗?」阳焰半眯着眼,淡漠的眸子内有他,却又好似,没有他。
「……」
他真的没想要伤他,真的不想伤他,可是却好像,伤他最深的,都是他。
阳焰冷冷凝望了他一会,「你敢说,你不是想要逃避?逃避怀宁、逃避这宫廷、逃离……我?」字字句句都像拿刀往自个心口刨剖,阳焰很讶异,就连这般时刻自己仍笑得出来;心底冰凉死了一般,却仍是笑着的。
「……」靖凌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该怎么说,才能与述说他的不安?
他怕让阳焰等,他怕自己这般态度会伤他。更怕若他真的爱上了,那会不会,伤得更深?
阳焰是未来的帝,三宫六院、无数妃嫔、传宗接代……太多太多顾忌,太多太多。
他能给阳焰什么?阳焰又……能给他什么?
他分明仍未爱上,脑子里却不停兜转着对未来的猜忌。
他说不出口。
见靖凌撇开了眼,阳焰敛起笑,压按他的额,后脑杓磕撞着桌面,疼得靖凌眼角泛泪。
阳焰毫不温柔地掠夺靖凌的唇,舌头缠勾舔舐,贴紧的唇毫无缝隙,靖凌想抗拒,却遭阳焰一咬,带了锈味的苦涩漫了一嘴。
伸出舌轻轻舔舐他泛着艳色血丝的唇,瞧他浑身僵硬,阳焰轻轻地笑了,「宫靖凌,是你逼我对你残忍的。」
察觉阳焰意图,背脊泛起的恶寒窜升化成滴滴冷汗,靖凌第一次觉得眼前这人如此可怕。「殿下……别!」靖凌伸手欲阻止,却被阳焰攫抓制止。
不顾靖凌反抗,阳焰扯下靖凌腰带扣住他双手绑缚,撕裂他身上衣裳。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与伤痕交错刺激情欲。扣住靖凌下颌,阳焰又将唇贴了上去,粗暴堵住靖凌口中的殿下殿下。
吻去嘴角来不及吞咽的津液,阳焰略略拉开距离,复而贴近在靖凌耳畔低喃:「你喊的,是我,还是怀宁?」阳焰摇头,冷冷挖苦,「或许这对你来说根本就不重要。」垂挂胸前夔龙玉佩熨着他的体温,却好像怎么也贴不进他的心。有些可悲的颜色热度。
「大……殿下……」靖凌艰难地想起身,却仅仅让两人贴得更近了些。
「宫靖凌,我没有你想像中的坚强。」我不能忍受你一而再、在而三地反覆。
「我只是个人。」
「……」
「我不想试探你,你也别试探我好吗?」靠在靖凌颈间,埋去脸上表情,阳焰只觉得疲倦。他是那么在意他,想好好珍惜他,却一次又一次遭人踩踏在脚下。是不是真要对他残忍,对他来强的,他才能明了他对他的执着?
缄默间,仅有不平稳的呼吸气息彼此交错。
「那……为何给我那玉佩?你敢说你不是想试探我?」话出口,才觉口不择言,但怎么也无法收回,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质问:「你应该早就清楚若巧有打算杀我,所以你才给了我那玉佩的不是吗?」
贴着颈间的额隐隐发颤,似压抑着的笑声低低幽幽,让靖凌寒毛直竖。
「……人非草木,谁能无情?」
「可惜可叹,就让我遇上了这根木头。」
瞧不见阳焰表情,靖凌觉得心里堵得发慌。「殿……」
指尖凝气划开缠缚腕间的腰带,在左右腕上各留下浅浅红痕。
「要去哪随便你,」阳焰脱下自己外衣扔给他,转身不愿看他。「你滚,我不想再见你。」
阳焰扶着额,瞧不见表情,唯有微微颤抖的肩膀诉说激烈情感,紧握着的拳似是百般压抑地不朝身旁挥出。
「……殿下……」靖凌起身,呆愣看着那决绝背影,八哥般反覆唤着阳焰。
忍不住一掌朝案桌打去,碎裂崩塌响音像极了心碎声响。
阳焰咬牙恶狠道:「滚,别逼我伤你。」
靖凌连忙套上阳焰衣裳,不敢再多吭一声。
仍带了他人温度的衣裳暖热得似能驱赶冻人寒意,而衣裳的主人却是怎么也不愿再瞧他一眼。
「你不要……总把主子的心意踩在脚下。」
那夜若巧的低声泣诉,袅袅似烟薰疼了他的眼。
掩上门扇,靖凌蹲靠朱红门扉前,许久、许久。
80.
「你们都给我让开!」
怀宁红着眼,气怒地朝宫女侍卫扔掷东西。
雁安挡着门不让怀宁突围,藏在蒙脸黑布下的脸上平静镇静,可内心慌张得很,焦急地不断数算时间。
李顺勤这家伙怎么还不回来?究竟哪儿磨蹭去了,他可没把握能再挡着殿下啊!
雁安晓得,这回若真让殿下出了宫,不晓得主子会有多么气怒。因此,他也只能硬着头皮阻挡殿下。
想起方才书房内主子令人哆嗦的怒意,雁安至今仍是觉得背脊隐隐发凉。跟了主子这么多年,他还是首次见主子这般盛怒,甚至,胡乱迁怒。
若是其他时候,他想,主子应会宽容任由七殿下出宫的,毕竟出了这么大的事……
主子这么宠爱七殿下,定是不愿见殿下难过……
不晓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主子这般怒气冲霄……但他想,能让主子这般失去理智的,也仅有宫护卫了。
有时他会很想与宫护卫说,若要断,就该断得干净些;若真决心要留在主子身边,那便与七殿下说明白。有些事他们影卫看在眼底,都为主子感到不值。可是主子却似是真爱上了,那他们也仅能闭嘴,认份地守卫看照。毕竟,情感之事,旁人说什么都无用。
雁安心底明白,或许是因他们奉主子为主子,才如此看不惯宫护卫这般犹豫踌躇。
他们都不是宫护卫,不能明了宫护卫究竟在想些什么。
一声碎裂声响,唤回雁安注意。
挥手砸落香几上御赐青花瓷瓶,碎裂成好几片。殿下涨红了脸,破口大骂:「我管父皇说什么!让我出宫!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不信!」
「殿下……」
雁安心底焦急,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安抚殿下情绪。该说的他都说了,是殿下听不进耳。
檐梁上,雁寒假意戒防四周,藏在蒙脸黑布下的嘴角微微上扬,好整以暇地望着底下闹剧。
雁安没好气地瞪了自己哥哥一眼,明明二哥才是三人中跟着殿下最久的人,怎么这般时候还没个要紧似的,丝毫不显紧张。
雁寒耸耸肩,似是早已看惯这般场景,连出手都懒。
一旁宫女侍卫慌张劝阻,殿下铁了心,一口一声威吓。
雁安方才方回来,见着的就是这般景象。七殿下四处发脾气,吵嚷着要出宫,不相信会发生这种事。见他回来,殿下粗暴扯着他衣领,问他主子究竟给不给出宫,让雁安半句话都说不出口,只得摇头。霎时,殿下脸上顿时一阵红一阵白,好阵子说不出话来。自齿缝间生硬挤出的话语,微微发颤:「我不是哥掌中提偶。别再把我当孩子了!」
雁安好说歹说,绞尽了脑汁却怎么也劝不动殿下,只得再要李顺勤至书房探瞧情况,看能否请宫护卫回来。李顺勤一脸愁苦,频频说道只得我去吗?小三大人明明您方才就去过了,再去一趟又何妨?
开玩笑,一次就够了!他可不想再正面承受主子怒气!
不给任何理由,雁安连忙把李顺勤推出门外,叮咛嘱咐着加紧脚步。
如今,他也只能等了!只希望李顺勤能顺利搬到救兵回来。
「来了来了来了!」
身后门扇遭人用力敲拍,剧烈摇动,雁安赶紧往前几步,让李顺勤进门来。
跟在身后的宫护卫,眼睛与殿下的一般地红,似是哭过一般。
眼尖发现那衣裳似是主子的,雁安怔了怔,甩甩头不去揣测方才书房内发生的事,赶紧让道方便宫护卫行走。
「靖凌!」
见宫护卫进门,殿下推开阻挠的宫女侍卫,怒斥要他们让开,而他们在见宫护卫之时,一同松了口气,连忙退后几步,弯身行礼。
「……哥要你来当说客?」殿下恶狠狠地笑,雁安在一旁想帮腔,殿下却看也不看他一眼。「连你也要来阻挠我?」
宫护卫神色复杂,单单望着殿下不说话。众人屏息以待,不晓得接下来会怎般发展。
殿下嘴角隐隐抽搐,「你这叛徒!」抓起一旁纸镇便朝宫护卫砸去。
众人惊呼一声,还来不及阻止,纸镇便自宫护卫颊畔划过,险些砸中一旁几步之遥的李顺勤。李顺勤抚着胸,嘟哝着几声佛号,低喃着庆幸。几名宫女急忙欲向前照看宫护卫伤势,宫护卫却扬手示意要他们全退下,几名宫女侍卫也不顾宫护卫伤势,忙不迭地退下。雁安能明了他们为何如此惊惧,他们什么也不知晓,只是被李顺勤推上前来暂时困住殿下。
宫护卫这般行径,似更是激怒了殿下,「好!你好!你现在跟哥是一道的!眼中没我这主子了!还敢在我宫里发号施令!」随一句句指责控诉响起的,是划破静谧的疾飞破空声响,一声声,和着碎裂的声音,听来骇人耳目;碎落一地的残破物品,看来怵目惊心。
宫护卫半句反驳皆无,仅是微微敛下眼静静承受,任殿下在他身上砸出深浅不一的青瘀,似是不疼一般,吭也不吭一声。
雁安呆愣看着,想阻止,一声殿下到口却又喊不出声。
好半晌,殿下似是惊觉了自己做了什么事,只见殿下紧握着拳,看着宫护卫脸上泛冒着艳色鲜红的伤口,嘴巴几度开阖,却半个字都没说出口。
宫护卫随意以衣袖擦去颊上鲜血,朝不断颤抖的殿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