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之火龙吟——viburnum

“好吧，我住口~”轻飘飘阴谋得逞的笑了，羲和探出猩红的舌尖，舔了舔嘴唇，而后拍了拍自己的膝头，“来，过来。”

一种近乎于绝望的感觉占据了全部心思，离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迈开脚步走过去的。他发誓要忘了所有所有所谓“主动”做出来的事。不管是起初坐在对方腿上，主动索求粘`腻的亲吻，还是后来伏在对方股`间，主动舔`食冰冷的阴浊之气，这一切，他都要忘掉。

只是，已经记在心里那本情仇账上的东西，就算再细小再琐碎，也都不可能说遗忘就遗忘了。

两天之后，诛心狂魔汇合精灵天妖，集结了数以万计的妖魔大军，从烛墓古渡口，向神佛的领土进发。

羲和是总先锋。

一身铁衣，腰挎长刀，前头走着掌旗使，后头跟着千军万马的羲和，心里想的，都是两天前，被消磨到再也没有半点力气的火神离，在他怀里沉沉睡去的模样。

“小火龙，只要你乖乖守着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让我怎样，我都答应……”这是他在抱着对方闭上那双金色瞳孔之前，心里最后的念头，口中最后的语言。只是，疲倦到极点，早已陷入沉睡中的离，半个字都没能听见。

说明：【古陆铎洲地图】主要标注地点：辰丘、荨地、龙礁、大荒、安渡、苍洋、珠屿。

第八章

古陆历法一千八百八十二年，秋。

神魔之战，爆发了最大的一次战役。自盘古纪元结束，古陆纪元开始之后，这是令神魔双方都足够消耗兵力的一次大战。

盈昌、仲陵、攀合、天川、沛城。神族连失五大城池，然而攻占了这些领地的妖魔，却也无力再继续进攻了。遥望已经可以看得见的古陆正中心神族大本营，却不能进一步前行，诛心狂魔和精灵天妖只得扼腕叹息。

妖魔损失也相当惨重，连续几个月来，一直是正面交锋拼死厮杀，羲和不记得见了多少自己这一方的尸体，连魔族首领诛心都亲自披挂上阵了，可见这场战役打到何等程度。

到最后，确实是人人都红了眼的，魔族被弄得形神俱灭的将领兵卒不下百人，受伤的也比比皆是。然而这些牺牲还是有所回报的，毕竟，现在有个八方神之一的泽雀，就关在精灵天妖的大牢里。

抓住泽雀神的，是羲和。

他在战场上一眼就认出来那个娇小纤瘦，却让妖魔兵将无法近身的白衣女子手上那一双摄魂护手钺。那白铁锻造，手柄覆盖着翠蓝色翎毛的兵刃他只在族人口耳相传中听说过，如今真的见到，他只想感叹那果然是一副好利器。

啮骨月灵刀斜着劈下来，正架在那双钺上，腕骨被砸下来的太过强大的妖力震裂时，那小小的女神都不曾喊出半个疼字。抽回长刀，念了三遍弑神心蛊咒让对方动弹不得，羲和伸手过去，一把掐住了泽雀的脖子。他就那么把那女神提了起来，而后一甩手扔给身后的兵卒。

“绑！”他大声说，“莫要伤她性命，直接送到天妖大人驾前！”

兵卒当然听他的话，泽雀神就那么成了俘虏。

捡起扔在地上的那一对摄魂钺别在腰间，羲和挑起了嘴角。

八方神，果然不过如此。顽强，然而不堪一击。

昏天黑地的厮杀持续到最后几天，羲和始终没有见到那用着一对洪雷斧的震，他不知道那家伙是已经战死了还是根本没机会和他碰面。

然后，等到战役终于结束，重新回到精灵天妖驾前，羲和再提起那大牢里关着的泽雀时，却得到了让他不敢相信的消息。

“自尽了。”轻描淡写说着，精灵天妖摆了摆手，往后殿走去了，“你要去看，就去吧。”

大步赶到牢房，羲和走在阴暗的过道里，看着左右被漆黑锁链捆绑着的那些神兵神将，一直走到最深处，迎接他的，是一间空空如也的牢房。

低头进了狭小的石室，羲和看着地上扔着还沾着血迹的铁索，好半天紧紧抿着嘴唇，只是无言。

几天之后，他回到铎洲。

那时，他已经是仲陵的临时城主了。

站在每次都会登上的礁石最顶端，他看着下头沙滩上的离。仍旧是紫色的锦袍，仍旧是红色的长发，然而这次，感觉到他的到来时，离却未曾只是安静的与他四目相对。那沉默的火神在心跳骤然加剧的同时瞬间化为莲花龙，从锦袍之中脱离出来，盘旋在半空，对着羲和就接连喷出三团烈焰。

确实有几分措手不及，羲和抬手挡住直冲着他面门而来的烈火，然后闪回到一定距离之外，抬头看着已经整个燃烧起来的龙。

再下一刻，火龙又幻化为火神的本体，那额边生着龙角的正神扬起手中炼焰封魔枪，几乎灌注了所有神力在里头，接着拼命冲着羲和刺了过去。

这次，羲和没能轻松攥接住那枪杆，太过猛烈的刺杀让枪杆温度高得吓人，掌心的皮肤被烧焦的羲和下意识松了手，跟着，又再次化为龙形的离，以利爪把他牢牢抓住，一同向下砸在礁石之上了。

火龙周身的高温炙烤无比，即便是魍林的猫妖也一样会觉得难受，羲和也有几分急了，本性中的杀意开始翻涌，然而就在他被逼无奈想要反攻时，对方却突然开了口。

“你答应过我！！你说你会放他们一条生路！你所谓的生路在哪儿？！！”眼里全是被欺骗耍弄的愤怒，离用龙形时带着回响的洪亮嗓音质问。

羲和懂了。

“你是为泽雀的事？”干脆放弃了挣扎，也放松了身体，躺在温热的礁石上，羲和直视着对方。

“我让神使去打听，得到消息说是你在战场上杀了她！”

“什么？”

“你与她无冤无仇，她只是个镇守一方水土的辅神！硬被拽进征战之中，你何苦非要害她性命？！！”

“我……”

“更何况你答应过了！答应过的事说反悔就反悔，妖类天生就无信用可讲吗？！我早该拼死杀了你！早该和你同归于尽才对！！！”

离后头的话，羲和听不进去了。

咬紧了牙关，金色的眸子里妖气开始弥散开来，一纵身脱离了对方的束缚，羲和悬浮在半空，抬手抽出腰间的月灵刀。

“我不曾杀她。”冰冷的，格外阴森的语调让人不寒而栗，“我刀上没有沾过她的血，你是正神，有验证的能力，就自己好好看看吧。”

说完，羲和一甩手，就把长刀扔在了礁石之上，紧跟着，他一个转身，化作黑色的巽风，刹那间就消失于无形。

离眼看着那猫妖隐去，又看着面前的黑色长刀，好久不曾言语。

重新回到本体，他用指尖触摸到刀柄。那是那妖类曾经格外炫耀一般说过的，用冥羚的独角做的刀柄。然后，是紫铜的刀盘。再然后，是黑铁的刀身。他细细摸索着每一寸狭长的刀身，然而直到指尖游走到刀尖，也始终不曾感受到半点泽雀的气息。

羞愧也好，愤恨也罢，都不足以形容离当时的心境。

他怎么敢说自己是堂堂正神。

被讹传蒙蔽了双眼，就如此急火攻心，他身为神的镇定在哪儿？

就算对方是妖，就算这妖确确实实杀生无数，可……

他无力的跌坐在礁石上，那一刻，从来坚守着不离开铎洲半步的信条的火龙神，第一次如此想挣脱心锁。

之后的半个月，他都没有再见到羲和。

直到第十六天的深夜，听见远处传来异响，一直睡得很浅的离猛的睁开眼，匆匆穿好衣裳，他赤着脚走到岸边。

沙滩上，躺着的是羲和。

破碎的铁衣，胸口的翎子箭，脸上的血痕，还有从肘部被砍断的左手臂。

那确确实实，就是羲和。

说明：白桑泽雀神的护手钺。泽雀神其实就是一只蓝色的红喙翠鸟。性别女。攻击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见长。

第九章

离没有料到会以这种方式重新见到羲和。

他更没想到，一向因为自身能力强大而透着一股猖狂之气的猫妖，会伤到这个地步。

而最令他自己茫然的，是那从心里最深处涌起来的恐慌。

他怕他死。

很可笑不是吗？猫妖不会死的，或者说，只是这点人形时受到的伤害，是不可能让猫妖死的。但是，那种所谓的怕，就是萦绕不绝。

上一次见面时，他明明还一心想不如干脆让他死的……

把陷入昏迷的男人抱在怀里，让对方枕着他的腿，离在那血淋淋的伤口处念了几句咒语。暗红色的血止住了。

指尖轻颤着，他一点点解开羲和的战衣。

还好，身上没有什么严重的伤处，只是铁甲破碎的地方有些淤青之类。终于松了口气，离在自己周身布下气息温和的结界，以便隔离开所有外界的杂音，而后一边小心用自己力量调理着羲和的气脉，一边耐心等他醒来。

那猫妖没让他等太久。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羲和睁开了金色的眼。

一声超脱般的叹息，来自离，他不愿意多想自己为何如此卸下了千斤重担一样。

“血止住了，你的人形不会有性命之忧。”轻轻说着，离在对方与他视线交汇时错开了眼睛，“你要是能走动，就回大殿去休息吧。”

“我若是说走不动，你会扔我一个在这儿吗？”声音还很虚弱，调笑一般的口吻却恢复了常态，羲和抬起右手，摸了摸左臂的断裂处，闭上眼，紧紧皱了眉，“果然给我砍断了……”

“是……谁？”

略微沉默了片刻，那猫妖看着离。

“你认识的人当中，会用闪电击穿人心，然后咔嚓一下，就把胳膊砍断的，有谁？”

火龙神刹那间愣住了。

“是……”

“对，就是他。”读取了对方的心思，羲和一声苦笑，“精灵天妖派我驻守仲陵，这次夺来的五大城池，仲陵最大。然后……明明城头上挂着休战符，那雷虎神还是半夜带兵偷袭了。我当时不在，等我回来，守城的兵将，已经快让他们杀光了……我一个，抵挡他们数百精兵，果然还是有点吃力……”

“等等，你、你不是驻守在仲陵吗？那为何震带兵杀进去的时候，你不在？”

“啊……”闭上眼点了点头，羲和费力的坐起身来，“这就要等我的左手回来再解释了。”

“不是已经砍断了……”

“嗯，所以得多等一会儿，我得先看看它在哪儿。”调整了姿势，羲和屏息凝神，仔细探查那部分肢体的所在，而后睁开眼，吐出一口冰冷的气息，“没想到啊，神族也有收集贵重战利品的习惯。”

“什么？”

“我这就把左手‘叫’回来，只是你得帮个忙，刚厮杀了一场，我妖力使不出来那么多。”羲和说着，朝离凑近了些，然后在对方问如何帮忙时，突然贴上去，吻住了那柔软的嘴唇。

气息，就在唇舌交融之间流转，然后被羲和“偷”到自己那边。由于气脉的连通，离也隐约在心里看到了和羲和所见一样的影像。

格外清晰的，他看见了仲陵的城墙，看见了宫殿楼阁，看见了正在庆功宴上的神兵神将，为首的，自然是夺城有功的震。紧跟着，视角发生了变化，就好像潜行的猫一样忽然压低了视线，离看着周围快速移动的景物，而后突然停在一间幽暗安静的内室门口。

视线进一步穿过屋门进到室内时，离惊异的发现，半条苍白的手臂，就被放在宽大的桌案上，手臂上贴着封条一般的灵符，明显就是要当作禁忌的陈列品展示出来的。

“他们大概不知道我还会这一手吧。”仍旧带着几分疲惫的笑，此刻却又复原了一些妖类独有的嚣张，羲和连着做了几个深呼吸，然后把所有力量调动到断臂处。口中念出离从未听到过的远古咒语，重复到不知第几遍时，那断裂的伤口竟然开始重新长出血肉来。

羲和始终没有停止口中的咒词，断臂的复原也越来越趋于完美。直到最后，一阵漆黑的烟雾包裹着苍白的皮肤如硝烟般滑过，飘散，离惊讶的发现，那伤处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

连疤痕都不曾留下，一切又完好如初。

“我本以为，永远不会用到这套咒词呢。”动了动指头，从沙滩上抓起一把温热的沙子，又松开手，羲和吁了口气。

“那仲陵那边……”

“哦，仲陵那儿只是个空壳了，就像泥土一样，碰一下说不定就化为烟尘了。”

“震要是发现了……”

“发现了又怎样，他连城池都夺回去了，总不会还想把我一条胳膊拿来下酒吃吧。”

“……神族不吃妖类血肉的。”

“我只是随口说说，你就当真成这样。”羲和看着微微皱眉的离，抬起刚刚复原的手，捏着那瘦削的下巴，亲了亲对方的脸颊，“你不知道你当真的时候，让我多想把你就地剥`光么？”

“你！”脸上腾的红了，离想起身走开，却被羲和拉住了手腕。

“等等。给你看样东西。”脸上难得一见的有了几分严肃，那男人说着，把左手掌心摊开。

简短的几个字的咒符念过，那掌心竟然出现了一个翠蓝色的象形文字。好像扭曲的水波，又好像眼看要变幻成鸟兽的姿态。片刻之后，那果然盘旋成一只蓝色小鸟的线条，刹那化作一只真的翠鸟，扑棱棱扇着翅膀，站在羲和掌心。

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是雀灵！！

“她是在大牢里自尽的，人形也好，本体也罢，全都化为烟尘，但雀灵还在。”羲和挑着嘴角，看着那正张开一双羽翼，如同鞠躬施礼一样倾身向离低头的小鸟，“我也是突然想到神族不可能彻底三形俱灭，才又回了一趟天妖大牢的。果然发现角落里有些极细微的扇翅膀的声音，仔细看，是她在徘徊，但是冲不出去封锁。然后，我就把她‘带’出来了。”

“放在手臂里带出来？”

“嗯，所以才牵制了那么多力量。毕竟她是神族，又是女的，和我气脉相冲突。”

“那你被震砍断了手臂，莫非也是因为这个？”

“大概吧，不然，就是上千神兵，我也不至于应付不来。”羲和抬手抹了抹脸颊上残留的血迹，再抬起头时，离正渐渐红了眼眶，“……怎么了？”

“你当时要是不把月灵刀留下，何苦这样。”低垂着睫毛，离跟自己恼火着似的咬住了微微颤抖的下唇。

“干嘛，心疼我了？”挑起眉梢，羲和对着掌心的翠鸟耳语了一句什么，眼看着那雀灵扇动翅膀向西方飞去，他重新与对方四目相对，“没有刀，我也一样能抵挡，只是……我大概是和你一起久了，沾染了神族死较真的毛病，非要澄清自己，才这么一番折腾。”

“那你和震交手，若是拼尽全力，也不会受伤吧。”跟着那已经恢复了不少力量的猫妖一同站起身，离低着头迈步往大殿走。

“我若是拼尽全力，何止不会受伤，说不定他此刻早就成了一只死老虎了。我若是拼尽全力，像以往那样，现在他的兽形估计已经成了一张虎皮铺在天妖宝座下了。”无奈的笑了笑，羲和突然一把拉住离的手腕，“只是，我到底为何不拼尽全力，你是否清楚？”

离当然清楚，他太清楚了。

可他说不出来。

控制他太久的神族的矜持让他无法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