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之火龙吟——viburnum

下一个从内室里一跃而出的，正是猫妖羲和。黑色的猛兽闪着金色的瞳孔，让兵将们都吓得往后连退了一大截。那猫妖看了看在空中盘旋着正准备劈落的电光，嘴角挑起一个笑，而后化作黑色的烟雾，直迎了上去。

烟雾和霹雳在半空撞到一起，跟着又是一阵反复的交锋。

羲和有点感叹这雷虎神果然是个厮杀的好手，然而这么打下去又让他觉得厌烦。终于有了速战速决的念头，他在那霹雳再度化为猛虎扑过来时，一个闪身躲过，继而看准时机，回到兽形的同时一口咬住了雷虎的左腿。

冰冷的剧痛穿透了震的伤口，虎神一声惨烈的吼叫，失去了平衡，直朝着地面栽了下去。

两头巨兽一起摔在仲陵城头，砸碎了坚实的城砖，扬起数丈高的烟尘。

“小老虎，别乱动~不然血脉涌动过快，你可随时会妖气攻心啊~~”牢牢压制住受伤的雷虎，羲和眯起眼发出阴冷的笑声，“放心，我不会杀你，我只想问你一句，刚才在内室时，你是如何探知到我的？”

震咬着牙想要挣扎，却怎么都无法逃脱，腿上的伤口确实在往血肉深处蔓延着妖气，连化作霹雳的力量都没了，雷虎神忍着剧痛，绝望中发出一声嘶吼。

“孽障！！你血脉里尽是龙君的莲花香！！我认得那味道！你、你闯进铎洲，对我那龙君做了什么？！！！”

说明：有时候，羲和大人会幻化成真猫大小，用一双透亮的眼，看着红发的火神。他只会在自己最在乎的人面前才展示出最没有危险性和压迫感的姿态，那是最不设防的真心。

第十二章

“我那”龙君。

羲和耳朵竖起来了，眼睛眯起来了，嘴角挑起来了。

“‘你’那龙君？”他从牙缝里挤出来这么几个字。

似乎是刹那间发现自己言语之中的问题，震在怔愣之后呲出了尖利的虎牙，紧跟着一纵身拼力挣脱了羲和的控制。强忍着腿上的伤痛，雷虎神直接以本体模样示人了。

高大魁梧的身躯，赤膊，赤脚，虎耳，虎尾，羚羊皮腰裙，还有手中一双洪雷斧。羲和回到人形，以念力让刚才一直化为无形凝聚在气息里的铁甲重新回到身上，他盯着那眼里露出煞气的虎神，向后退了两步，抽出腰间的月灵刀。

这小老虎急了。

“那就斗斗吧。”血脉里的野性被同样是猛兽的神激发出来，猫妖站定了自己的方位，做好交战准备。

在守城的神兵看来，那就是一场末日般的厮杀。

看不清洪雷斧和月灵刀有过多少次碰撞，夜色之中，只看得见火星四溅，只听得见阵阵鸣响。

不过，在羲和看来，这只是一场他主导的嬉耍。

雷虎神有蛮力是不假，雷虎神会引来霹雳是不假，可对于手中有兵刃，身上又没带着雀灵的羲和来说，蛮力和雷电都不足畏惧。

震不明白，为何偷袭入城时，一下子砍断了那猫妖的手臂，只过了一个白昼就又长出来了，而且这孽障还强大了许多，让他根本找不到破绽。他想不到为何自己以人形能打败的妖类，会在更强的本体时打不败。带着各种疑惑的雷虎神越来越急躁，暴怒中就渐渐有了空隙。羲和看准了机会，把月灵刀的刀背穿过那一双洪雷斧之间，而后向其中一侧一挥，只听见喀嚓一声断裂的响动，千年檀木精雕细琢造就而成的斧柄，就齐刷刷被砍成了两截。

沉重无比的斧头落在地上，把城头砸出了一个大坑。

眼看着最心爱的兵刃断了一半，震急红了眼，口中发出一声沉闷的嘶叫，他恼羞成怒之中用另一把斧子朝着羲和砍了过去。

轻轻闪身躲过，羲和突然压低了身形，继而探手过去，只是把刀尖翘起那么一挑，就勾住了虎神那腰裙的带子。再往下一划，随着皮绳的断裂声响起，在本体时，震身上唯一的遮蔽物，就刹那间失去了遮蔽的效果。

赤`条条的雷虎神，除了造物之初的天和地，没有任何旁人见过。

羲和收回长刀，看着那裸`露在夜空里的震，故作惊讶的撇了撇嘴。

“果然是老虎啊，这东西也威风得很呢~~”那最会惹人暴怒的猫妖边说，边三两下脱下自己的战袍甩手扔过去，“夜里风大，挡上点~~不用谢我，就当是‘你’那龙君教给我的仁慈使然吧~”

一句话，让本来就天性暴躁的雷虎神几乎引来霹雳自尽，狂暴中发泄一样的扔掉羲和的战衣，震重新幻化了虎形，冲着对方猛扑过去。

他是想同归于尽来着。

但就在他几乎已经扑到羲和的瞬间，那猫妖所在的位置，却突然凭空出现一个大到遮挡住星月的黑色孔洞。雷虎神就像是被吞进了口袋一般，在穿过那孔洞的刹那，就消失在半空之中了。

下头守城的神兵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周遭就已经恢复了宁静，唯有羲和黑色的战衣扔在地上。

为首一个神将走过去，想提起那件铁衣，但还没摸到，就见一阵黑色烟雾滚过，铁衣也不见了踪影。

仲陵城上，鸦雀无声。

由远及近传来的，是另外四座城池拨来的妖魔兵将逼近的声音，那是羲和在回到仲陵之前，途中逐个告知让他们凑到一起杀过来的。

至于妖魔的兵将如何一夜之间再次将仲陵夺到手，那都是后话了。

震被羲和制造的黑色烟雾通道，一直卷进了另一个空间。

那是连通着魍林的一条长长的通路。

四周都是漆黑，唯独最遥远的某处有一点亮光。明知道追下去也许会是圈套，震却不得不追，漆黑之中，他的咒词都使不出来，想幻化成人形也好，本体也好，又都会让他尊严尽失。窘迫和羞耻让雷虎神拼了命一路追了下去。

羲和就在他前头不远处，总是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那嘲弄一样的距离让震不管怎么加快速度，都追之不上。等到终于到了光亮近前，黑色的烟幕赫然消散，震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浓密到恐怖的山林之中。

“正神大驾来到我这小小的魍林，羲和不胜惶恐~”装模作样中却透着阴森，那猫妖的声音钻进震的耳朵，然而周遭却不见其人。

“妖孽！！给我滚出来！！！”吼声回荡在山林里，传出老远，有从未见过的奇异飞鸟受了惊吓扑扇着翅膀飞过林梢，震警觉的四下里张望，提防那猫妖会从不知哪个角落突然窜出来。

不过，猫妖没有那么做。

一直惯于以兽形和人形示人的羲和，这次，展现了本体。

那是神族都会惧怕的模样。

似乎看不到边际的一团黑色浓雾弥散开来，围拢了震周围的林木，烟雾浓到好像已经成了液体一般，包裹的同时让人窒息。然后，就从雷虎神的对面，烟雾里睁开了一双金色的眼。

高高在上的，一双金色瞳孔注视着下方的震，那钻进脑子一样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雷虎神，我与你本无仇恨，你若是能借口腿上的伤，就此退出神魔之战，于你于我于旁人，都是好事一桩，如何？”

“孽畜！！我既然上了战场，就没有不恪尽职守拼死斩杀妖魔鬼怪的道理！！！你就是现在让我神形俱灭，也休想逼我做出临阵脱逃的丑事来！！”雷虎神不依不饶，看来绝对有拼死不回头的阵势。

羲和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

“好吧，既然你冥顽不化，我也不能强求。看在‘你’那龙君的面子上，我不会杀你。反正也有的是时间，你就在这生我养我之地，好好走一走我给你布下的迷魂阵吧~~”

最后留下几声渐远的阴森笑声，浓郁的黑雾消散了。

摆在雷虎神面前的，是比面对那猫妖更值得恐惧的，无边的黑色密林，和林中无尽的危险气息。

而那猫妖，却早就化作一阵疾风，直奔铎洲方向而去了。

第十三章

火神殿里，刚刚巡海回来的离，正坐在礁石上，看着远处一望无垠的碧波。

在他膝头，站着一只小小的翠鸟。

二者轻轻交谈着，只不过，说话的是离，那小鸟只是鸣叫而已。

“若是能主动退出神魔之战的人再多些，事情也许会更平息一点吧。”叹了口气，离用指尖极轻的摸了摸小鸟翠蓝色的背羽。

又是一串清脆的鸣叫。

“是啊……”点了点头，火神不再开口了。

神佛也好，妖魔也罢，都执着一念不得超脱，一个想要绝对的统治，一个想要杀生的自由，这就像是固守着自己原则又想和平共处的两个人，商议不得就成了争吵，争吵无果就发展到打斗，除非一方取了另一方性命，否则，这最开始就埋下恶果的分歧，就不可能消失。

“那，你不愿意再重修得人形和本体，也是因为不想再牵扯进神魔的是非？”离问那小小的雀鸟。

蓝色的鸟儿略作沉吟，微微颔首。

“也好。”再度叹息，离极目远望，“也许等战争结束了，就会派新的领主来镇守白桑，又或者，也许到那时候，凡人已经不需要神族的庇护也可以发展壮大自己的族群了。”

小鸟又鸣叫了几声像是应和，然后就是一阵沉默。

直到离感觉到有妖气靠近。

是羲和。

他站起身，看着正从北方盘旋而来的黑色烟雾。那烟雾一路直冲着龙礁降下，散去后，岩头站着一身黑衣的男人。

男人似乎根本没顾及到雀灵还在，看见离站起身，他直接大步走过来，跟着一把将之抱在怀里。

他抱得太紧，让离吓了一跳，而那拼命嗅着对方身上味道的举动，就更是诡异。

“你……怎么了？”被弄得窘迫起来的火神在雀灵识相的飞走后有点紧张的问。

“没什么，确认领地。”绝对可以肯定离身上从来就没有过老虎的气味之后，羲和脸上现出满意的表情，他捏着离的下巴，仔细端详那张漂亮的脸，“不管怎么说，你不发怒的时候，又安静又温和，倒是最容易讨‘猫’的喜欢啊……”

“你到底在说什么。”更加莫名其妙起来，离轻轻推开那家伙的手。

“我在说，有人惦记着我的所有物，很令我不快。”

“谁是你的所有物。”知道那猫妖说的是他，轻微的愠怒涌起，别扭的神皱了眉头，“还有，什么惦记不惦记的，你把话说明白。”

“当然是那临上战场之前都要挤出时间来跟你道别的雷虎神了。”

“什么？你说震？”几乎要笑了，离不能理解这莫名而来的醋意。

“当然是他。”

“他怎么了？”

“他脑袋里在动你的心思。”

“……胡言乱语。”

“怎么会，证据确凿呢。”

“什么证据？”

羲和眯起眼，双手交叉抱在胸前。

离清楚，那是这只猫格外有点不快的征兆。

而这次羲和不快，是因为他自己。他才不想说出来震口里那个“我的”龙君，说出来就会严重暴躁，而且，为这样的事如此暴躁，离铁定会笑他的。

“我和震，只是多年好友罢了，就像我和泽雀女神一样，我们三个属地紧邻，来往密切，关系自然就……”

“你啊！”说到多年好友，更是让人来气，他们才认识了几年而已，那雷虎神却已经说不定千年来一直惦记着这条小火龙！

喉咙里发出兽类怒火中烧时独有的动静，又或者说，这是妒火中烧，羲和再次抓住那火龙神，眼睛死盯着对方琥珀色的眸子：“不许你心里有别人！”

猫，看似狡黠孤傲，原来也有孩子般耍脾气的幼稚时刻。

想到这一点，放下什么谁对谁图谋不轨的疑惑不说，突然觉得事情诡异的好笑的离，就真的忍不住笑出了声。

然后，就轮到那猫妖怔愣了。

他第一次见到离这样笑。

谈不上爽朗，但绝对是明朗的笑，之前，他从未有幸得见。

啊……对，他之前总是一副侵略者的架势，又怎么能让人笑得出来？

莫非，该感谢那次受伤，才让离隐约泄露的真念软化了这猫妖阴冷的心肠？才让他变得像个凡人一般有了为情所困时的愚笨了？

不然，那小火龙怎么会笑成这个样子。

“看来，还是得感谢那小老虎。”克制着心里的抵触感这么说着，一脸别扭表情的羲和哼了一声。

“我没有读心术。”离带着无奈慢慢收拢了笑容，“猜不出这么半天，你都在念叨些什么。”

突然间又有点不想急着宣告什么了，发觉到自己和那不能构成威胁的雷虎神较劲简直就是愚蠢，羲和摇了摇头。

“算了。”

他说算了。

有人说算不了。

半空中传来一声嘶吼，紧跟着就是一团紫色的雷电斜着滚落在龙礁上。青铜色的烟尘散去，岩石上伏着的，是一头山猫般大小的兽。

仍旧是虎形，只不过小了许多，应该说更像是幼虎。

那是震。

在危急时刻，会化作幼虎隐藏气息逃出围困的震。

他本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用到这一招的。但魍林的鬼魅气太过浓重，绕了多少圈都冲不出来，反而有妖兽嗅到受伤的神明气息，渐渐围拢过来想要饱餐一顿了。

明显意识到再这么下去非死不可，震以最强的霹雳硬是把魍林的结界撞开了一道豁口，而后化作幼虎，裹在雷电之中，在豁口闭合之前，就冲了出来。

他就知道那猫妖会在这儿！

不，应该说，他更迫切想确认龙君的安危！

然后，等他一路赶来，看见完好无损的火神，和竟然敢抱着那火神的猫妖时，心里翻滚的雷鸣几乎让他耳膜爆裂开来。

“震？！你怎么……变成这幅模样？”第一次见到那明显就是为了维持神力才微缩了的雷虎神，离格外惊讶。他下意识的看向羲和，却发现那猫妖正在邪恶的挑起嘴角。

“龙君别过来！我、我……我现在太过不雅！”小老虎在离试图靠近时连着往后退了若干步。

“嗯，你别再靠近他了。”猫妖大大方方说着，一脸胜利者的姿态，“再靠近几步，怕是他气息太过紊乱，那‘不雅’，可兴许就要现出来了~~”

第十四章

震觉得，自己身为正神的尊严，就快要让这只猫妖消耗殆尽了。

而龙君，居然还跟他抱在一起！！！

还有什么能比这更不可原谅？！

“孽障！离开龙君！”震冲着羲和呲牙。

“凭什么？”猫妖挑起了眉梢。

“你是妖！他是神！”

“是又怎样？我不配他？”

“当然……你根本就是神族斩杀的对象！怎么敢如此放肆！！”完全不想纠结在配不配在一起的问题上，震现在只恨自己身上还有伤，没力气和那猫妖对阵，否则真的要扑过去把他碎尸万段才好。

“够了，震。”

说话的，是离。

“龙君？”幼虎看着离，一脸不敢相信。

“够了，别做无谓的争斗了。”叹了口气，离走上前来，略微倾身，朝那幼虎伸出左手，然后只是指尖轻轻一碰对方的额头，震就恢复了成年巨虎的模样。

看着对方腿上还是很明显的伤处，离皱了一下眉头，回头看着羲和。

“你的杰作？”

“我已经很收敛了。”猫妖大人一脸不屑。

无奈的摇了摇头，觉得对方说得倒也没错，离把掌心靠近震的伤处，将自己最有益于疗伤的气脉灌注进去，只片刻工夫，那伤口就完全愈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