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多锦绣 下——猫图案

作者:猫图案  录入:06-19

40.大行皇帝

文宗连哼都未哼一声,身躯一晃,倒在了黄土地上。

“弑君!”“弑父!”不同的念头泛上不同人的心中,承康脸色立时苍白,几乎要与文宗一起栽下身去;承煦见得此景吓得腿都软了,跪在地上抱着头不停的打摆子,生怕那刺客下一箭的目标就是他!便在此时,南面有人厉声喝道:“皇上被礼国公李承煦的刺客所弑!儿郎们,快护卫庆国公,诛杀刺客!”紧接着数十个士兵高声呐喊道:“皇上被礼国公李承煦的刺客所弑!护卫庆国公,诛杀刺客!”承康回头望去,却是枢密副使吴均领兵到了。

吴均虽不似吕宗贤那般在朝堂上呼风唤雨,却也是老于谋略之人,他远远望见承煦跪在地上文宗走出金帐,二人正要说话,不料不知从哪里飞来一枝长箭,正中文宗——吴均心中盘算了下各方势力,立时便想到嫁祸江东之计——眼下太子殿下下落不明,礼国公与萧妃又有谋逆的嫌疑,皇帝生死未卜……这朝政大权少不得要落到庆国公承康的手上了!心中略一权衡,吴均立刻发现这是表示立场的大好时机,便毫不犹豫的决定将罪责全推在承煦身上。他命这数十士兵喊将出去,不知底细的人自然要信以为真。至于事后是否经得起推敲,却并非此时要考虑的了。

想及此,吴均也顾不得此时仍尚未发现刺客踪迹,他大步走上前,铁青着脸环视着手持兵器护卫承煦的十几名侍卫,厉声喝道:“庆国公在此,尔等还不速速放下兵器束手就擒?难道想谋反不成?!”

众侍卫面面相觑,眼见自己的主人不明不白被扣了个弑父的帽子,敌众我寡大势已去,抵抗自是无益。但是放下武器,又焉知下场如何?数百侍卫在吴均部的威逼下,下意识的护着犹自跪在地上的承煦缓缓后退成一个小圈子。

“再不投降,就地诛杀,满门处死!”吴均脸上青气更盛。

“当”的一声,终于,一个侍卫抛下了武器。一人如此,众侍卫也纷纷抛下武器,有些忠心者更是抱头痛哭。

吴均立即驱使兵卒将这些侍卫与承煦分开。承煦慌张的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知所措,承康早已奔向文宗遗体,扑了上去,放声大哭。吴均这时候却不能去装模作样假哭,他只得一面部署侍卫护卫承康,一面派人去召集文武百官,一面又让自己的亲信部下领人去找玉玺。

他是见惯了场面的人,又是军旅出身,此时处理起事情更是有条不紊。

待诸事处分完毕,此时文宗遗体早已移到金帐之内,吴均走进帐中,向承康跪下,低声说道:“还请庆国公节哀,此时奸人未除,人心未稳,且太子殿下不知所踪,公当墨缞治事。先帝侍卫无能,导致先帝被弑,臣请赐众侍卫自尽,以慰先帝在天之灵!”

承康微一犹豫,他也知道这是杀人灭口之策。射杀文宗之人,眼下虽然不及、不便追查,但自己亦率侍卫在此,总是难逃干系。既然要嫁祸萧妃,那众多金帐侍卫自然非死不可!他停止哭泣,面无表情的挥了挥手,道:“赐其自尽,陪葬先帝,厚恤其家人。”

吴均漠然点头,无言的朝身边的侍卫打了个手势,侍卫略一欠身,默默退出金帐。片刻之后,就听见马蹄奔驰、弓箭掠空,一声声惨叫传入帐中。吴均便在这惨叫声中扶起承康,一面说道:“礼国公与萧淑妃党羽众多,虽与公是兄弟手足亦不可掉以轻心;受奸党所累,殿下至今仍生死未卜……眼下之事,公当安抚人心,趁势擒杀萧妃党羽!”

他话音未落,便见那名奉命去寻找玉玺的部下闯入帐中,吴均连忙问道:“玉玺呢?找到没有?”

那部下单膝跪倒,面有愧色,道:“臣无能,没有找到!”

“啊?!”承康站起身来,与吴均四目相交,不由又紧张起来。

“回禀吴大人!”一个侍卫急冲冲闯了进来,说道:“五里之外,出现一支黑衣步兵!看旗号是去寻太子殿下的京师禁军!”

承康与吴均对视一眼,踌躇道:“也许他们找到二哥了也未可知……他能主持大局自是再好不过。”一面说,一面拭去脸上的泪水,与吴均一同快步走出了金帐。

吴均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在此时看到的人,正一身缞衣,坐在一匹白马上缓缓向金帐走来。近三千名禁军护卫身着黑色军服,跟在他的身后人人步履沉重,黑色的阵形映得那个白色的身影一身哀伤,肃穆的气氛令吴均这个见惯了场面的人也在心中打了个寒颤。

他的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极度不合理的想法,太子……难道真的是失踪了吗?

承启早在遇到值哨的士兵时便知道了文宗遇刺的消息,大惊之余他并没有像这天下孝子一般奔回到父亲遗体身边。反而镇定下心神,命士兵卸去重甲,只着黑色军服跟随;同时,命令王淳持手诏火速赶回京师调动诸率府、殿前司卫队监禁萧妃,又另发手诏分别给吕宗贤、杜醒、王确和吴均四人——他却不知吴均此时早在京郊御苑,也已去命人知会文武百官了——又密令王淳代发手诏,安抚京师、陕西路、山西路各路守臣,并禁止行人出关及散播谣言——这却是为了防范北方贺兰族闻讯后趁火打劫不得不做的安排。

做完这些事后,看着王淳快马加鞭离开的背影,承启摇摇头,自己换上一身缞衣,终于回过身去翻身上马,朝金帐方向缓缓行去。

这样的储君,这样的护卫。金帐旁围着的侍卫不管是吴党还是承康的亲信,见到这支如潮水一般涌来、人人悲戚的队伍,连按例询问口令的事都忘记了,不由自主侧过身去,为来奔丧的储君让开一条道路。

承康早在承启的马出现在金帐附近便扑了过去,眼中含泪:“二哥!你……你回来的迟了!”

承启连忙翻身下马,携起承康的手,脸上早已布满泪痕:“父皇他,他是如何……”一语未尽已是泣不成声。

承康引着他,兄弟二人携手进了金帐,文宗的遗体静静的躺在帐内床上,端睿在一旁哭得死去活来。承启呆呆的看着这个昨日还谈笑风声的老人遗体,再多的矜持、再清醒的理智也在这一刻化作了烟云。他仿佛不敢置信般慢慢走近文宗的遗体,一只手伸过去抚上那已经略显苍老的手,颤声道:“爹爹……儿、儿子回来了!”

那双手已经冰凉,它再也不会如曾经那样,见到他以后便抬起来爱怜的抚一抚他的头顶。

承启的身体晃了一晃,终于跪了下去,脸贴着文宗的手悲声哭泣起来。

那些缺失的感情在一瞬间填满了他的整个胸腔。这许多年来始终沉浸在宫廷与政治的斗争中,始终以一颗冷硬的心将别人玩弄于股掌,承启一直以为自己早已忘记了如何去真实的哭泣。莞儿走的时候他也曾落泪,但那时更多是惋惜与惭愧。而这一次的泪水流得是那么没有道理,似乎这天地间原本就是该一片悲戚。承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眼眶中的水滴落下来,濡湿了大片的衣襟,他有些慌张的抬起袖子想拭去它们——拭去这些不是做戏的水滴。袖子却被端睿拉住了,他抬头望向自己的妹妹,却见这名年仅十四的少女模糊着一双泪眼,冲他轻轻摇了摇头。

承启站起身。文宗额头正中插着一支羽箭,伤口处的血早已结成了黑紫色的血块,这位一生风流多才的皇帝正睁着一双眼睛,仿佛要看清楚羽箭射来的方向,又仿佛在等待着儿子的消息……

承启伸出手,贴在文宗的眼皮上轻轻一拂,再抬起来时文宗已合上了双眼。若不是额头那支羽箭,文宗的模样与睡着时并无二致,承启的眼睛转向那害文宗去世的罪魁祸首——白色的箭尾羽毛平整,箭身上刻着两个清晰的篆字——“春坊”。

承启心里不由动了一下。

春坊,是东宫的官署。护卫东宫的侍卫们身上所佩带的武器兵刃上莫不刻了“春坊”二字以为标识,弑君的箭上有此二字,这嫁祸的矛头竟是直指承启了!

难道是针对我吗?……这个念头在承启脑海中一闪而过。他默默的将视线从羽箭上收回,似乎对它全无所觉。

“殿下。”吴均在旁边轻声提醒道,“此时非悲伤之时,请殿下节哀顺变墨缞治事,眼下当以大局为重啊!”

承启和承康哪个在政治上更有前途是傻子都知道的事情。吴均聪明的甩掉了承康改投承启,他亦不怕承康把他的所作所为抖出来。他是枢密副使,储君登基后需要倚仗他的地方还多着呢。

承启已经拭去了脸上的泪水,见诸人都望着自己,他轻轻摇了摇头。

“先帝刚刚驾崩,我身为人子已方寸大乱,实在无心再想这些事啊!”

吴均以为他这是故意以退为进,正要再劝,却听承启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诚恳无比。

“吴卿,你是先帝的肱骨重臣,此时定当助我!”虽是恳求,太子殿下的眼神却认真的令他无法拒绝。

吴均心里一声长叹。他早有心理准备,知道这位太子不是那么好糊弄,既有所求必是大事。果然,他还未及开口,便听承启继续说道,“奸臣党羽之事,就要劳烦吴卿你去办了!”说这话时承启脸上满是信任,吴均却对此心中大不以为然,却也只得勉强答应。果然,待他正要领命前去兰薰阁的时候,承启又似想起些什么,嘱咐道:“礼国公与我虽非同母所生,终是骨肉兄弟。他性格一贯平和,料想不会是此事主谋……还望吴卿虑及此处多方查办,找到幕后真正主使之人,以慰先帝在天之灵!”

吴均心中大为不解。

不都说东宫与兰薰阁势不两立吗?况且先帝调动禁军搜索大熊山也是听说与刺客刺杀太子有关,此时眼前明明有一个令对方永远不能翻身的机会,但听太子的口气却好似要替礼国公开脱一般,他难道就不怕放虎归山留下后患吗?……

心里虽这样想,面上却是风平浪静。吴均施了一礼,答道:“臣,定不辱命!”径自去了。

41.萧绰儿

一陂春水绕花身,身影妖娆各占春。

纵被春风欺作雪,绝胜南陌碾成尘。

——北宋.王介甫

兰薰阁南面的杏冈上,三月春风中那些如锦似霞的杏花此时早已开败,再不复往昔的美景。这些杏树与翠竹似乎也知道炎夏已过,水榭环绕的兰薰阁用不到它们带去清凉,也开始陆续卸去枯黄的叶子以待来年春至。

来年……春至。

萧妃独自一人站在略嫌空旷的中厅里,她奇怪自己为何会偏爱这种豁亮宽敞的大间房屋,可以将一切一览无余的感觉、然后掌控在手中的感觉她曾经是如此渴望……可今天这屋子却冷清寂寞的可怕。

承煦……想到自己的儿子,萧妃的心也终于开始感到刺痛。一向懦弱的儿子居然会如此大声的反对,然后疯了一般的离开,他会去告发自己吗?他毕竟是她的亲儿呵……尽管理智拼命在说服,但女人天生的直觉却让她心中浮起近乎绝望的担忧。承煦是她的儿子,她一向知道他懦弱的性格,也知道他其实不那么适合去做这个皇帝,但生在皇家的男儿不做皇帝又能如何?难道真的去做国公吗?有几个国公能有好下场?他们哪一个不是早病早夭?就算本朝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但那个虚伪的李承启又哪里是什么易与之辈?扶助承煦登上那个位置难道错了吗?须知只有那个睥睨天下的位置才最稳妥也最安全啊!可谁想这许多年铺垫下来,连亲生儿子也弃她而去……萧妃望着自己白皙纤细的手腕,它们也曾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曾叱咤风云,只是如今一切已经全变了……

兰薰阁外,奉承启命令来监禁萧妃的王淳却与另一名张姓将领僵持上了。

“太子殿下有令!今日兰薰阁禁止闲杂人等出入!”王淳的声音中气十足。他确实是接了承启手诏,也不怕被人说成假传旨意。在王淳心里,萧妃与礼国公谋逆的事情仅凭端睿的一面之词和一支不知何方射来的羽箭根本算不得证据确凿,在查到其它谋逆证据之前,萧妃还是萧妃,还是大行皇帝生前最宠爱的妃子,怎能因为先帝去了就不由分说将罪责都推到她的身上?这种落井下石的做法令王淳十分鄙夷,语气不觉也执拗了起来。

张姓将领却是奉了枢密副使吴均的命令,来兰薰阁搜捕奸臣党羽的!他也是个武人出身沙场将军,性子一贯鲁莽,哪里有王淳这种怜香惜玉的心思?况且枢密副使命他搜捕奸臣党羽,做得好了这自然是个加官晋爵的好机会!在五品官的职位上呆了许久,他头上这顶乌纱早就想换换了。

可叹出师不利,遇到了个如此不识好歹的殿前司翊卫郎。

一方非要进,一方非不让进,僵持了半个时辰,张大人终于恼火,他征战沙场许多年哪受过这样墨迹的鸟气?当下瞪圆眼睛,胡茬都气得一跳一跳的,喝道:“你百般阻拦难不成是给奸党争取时间逃脱?莫非你也是奸党一伙?”一面说,一面手臂一挥声如洪钟:“来人!将这些反贼与本官拿下!”

被他这么一搅合,王淳也急了眼,当下也厉声喝道:“张大人!你身为朝廷命官,难道不知围逼后宫形同谋反?!且尔口口声声说搜宫捕人擒拿奸党,且请问,证据何在?诏书何在?!”言罢,也抽出腰间所佩刀剑摆出一副迎敌的架势。他身后诸士兵见长官如此,亦颇有默契的弯弓搭箭,箭尖对准了张姓将领。王淳见此心中稍安,方道:“下官奉太子之命护守兰薰阁,若张大人仍要一意孤行,少不得要说声得罪了!”

“你……”张姓将领气得一时语塞,他是得到命令后匆匆而来,只想着立了头功好要封赏,却忽略了这个诏书的问题,心中也自觉理亏。且看这阵势若真硬碰硬少不得要打个两败俱伤,倒让奸党看了笑话……正在进退两难之际,忽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一个小黄门满头大汗飞驰而来,见到张王二人剑拔弩张的样子也略略吃了一惊,也不多问,从袖中取出一份诏书,高声道:“信国公李诏:诸将护守兰薰阁,不得惊扰!”又另取出一封信来,高声喝道:“殿前司翊卫郎王淳何在?!”一边用目光在众人脸上挨个扫视了一番。

王淳连忙将刀插回腰间,出列答礼。小黄门将他略略一打量,将手中书信递到他手上,道:“殿下亲笔,请王大人看过后复信一封交我带回!”

王淳心中十分疑惑,他出生到现在全部会写的加起来也不过李承启三个字,也不知承启是要玩什么把戏,居然想到要他的手书,一面想一面忙将信接到手上,撕破蜡封,粗粗一看便皱紧了眉,才接过旁人递上的纸笔,刷刷几行立书而就,又将信按原样叠好,用蜡封上递回给小黄门,不发一言退下去了。

“也就是说……张司朋最后也没进得兰薰阁?”忙碌了整整一天,洗去满身的尘埃,脱去缞衣后的承启根本没有时间去尽为人子该尽的孝道——自有礼部官员去操心这些事情,如何解决眼下的问题才是他最该做的。

“没有,王大人与他一番对答后,他只得离去了。”一名武官打扮的人毕恭毕敬的回道。

“萧妃呢?”

“萧妃娘娘还在兰薰阁候旨。”那武官犹豫了一下,又道:“据小的一个亲信回报,萧妃娘娘得到殿下回来的消息后,就已经遣散了兰薰阁里平时侍候的宫女太监。这整整一天,也未见那边有什么闲杂人出入。”

推书 20234-08-13 :深井冰 上——苍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