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岚传（第一部）——鱼在渊

“没什么……”季墨望他勾嘴一笑：“风伯天九问，你是怎么同时练成至阴和至阳两种内力的？”

天九问一惊。

“……我猜的。”季墨又是一笑：“御风之术，我是不信——阴阳冷暖之间自有天地之‘气’生出而已。”

“……”

天九问望他良久，忽的笑道：“要不要喝酒？”

季墨也是一笑，点头道：“有酒喝，当然要喝。”

又是良久，天九问道：“你是第一个被天九问邀请在问风谷喝酒的人。”

季墨一愣，随即抚掌笑道：“那我们更要喝个痛快。”

风波崖下，喝着酒，天九问问起季墨是如何看出自己的内功路数和那御风的把戏的。

“感觉。”季墨干脆地道：“我本想这所谓‘御风之术’该是以某种至阴或至阳的内力催动的，看到你的风微受我的纯寒内力影响，你却只需略调内息便能御风如故，我想必不会只是一种内力。”

天九问望他半晌，随即长叹一声道：“我练成这般内功的际遇，却是有些不堪回首。”

“不堪回首，就不要回首。”季墨站起身来，在月色下对着天九问一笑：“人生在世愁苦本就多……”他擎着酒杯笑道：“手中有酒，若还要去回首些不堪回首的愁苦事，可不是自找苦吃？”他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随即抽出长勾，竟在月色下舞了起来。

三尺的长勾，季墨内力到处凝了一层薄薄的霜层，月光下闪着凛冽的寒光。季墨身形矫如龙蛇，霎时间二人周围寒意大作，竟是飞沙走石。

天九问望着季墨的身影，良久，在月光下无声地喝干了杯中的酒——却似是哽在了喉中般，胸口莫名地一滞。

（下）

季墨曾在信中给段斐容形容过自己与天九问的这番际遇，段斐容也知道季墨和天九问曾一同在江湖上行走了半年，至于二人为何分开，季墨自己至今也还是没有搞懂。

“一言不合而已。”季墨看着躺在床上睡着的岚荫与风邻雪，对段斐容摇头轻声道：“我是不知他在生什么气。”

段斐容望他半晌，说道：“你跟他说了什么了？”

“天九问说，可愿一生与他一道，这么游戏人间。”季墨苦笑道：“我说，我还有个师弟，等他做完了要做的事，我们便可一起……谁知他第二天就没影了。”

段斐容死死看他一眼，说道：“我也不知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季墨看他一眼，想说什么，却还是没说，只道：“什么？”

“……算了。”段斐容想了想，摇头说道：“你想在能去找天九问么？”

季墨看他道：“什么事？”

段斐容从袖中抽出一个锦囊，递到季墨眼前：“密旨。”

季墨一愣，打开那锦囊抽出一张纸，看着却忍不住皱眉：“皇帝要打勒巴忽？”

“没错。”段斐容一笑，“不给一兵一卒，让我打下勒巴忽。”

“那是……”季墨忍不住发愣：“借天兵天将打么？”

段斐容听他这话不禁一笑，却点头道：“可以这么说。”

“这么说是……”季墨奇怪地看他：“怎么说？”

“借天尊的兵。”段斐容笑道：“天演教土部教众十万人，足够打下勒巴忽。”

“……未必吧。”季墨皱眉摇了摇头——西番勒巴忽王屠摩罗即位以来，虽不曾与大商有过战事，却是使国内休养生息，短短十年间，西番国势昌隆、兵强马壮。屠摩罗虽一直对大商虎视眈眈，却总觉尚未到时机，是以才暂时未曾动兵——倾西番一国之力，则至少有四五十万兵力可用，况且自玉蒙溪以西便都是勒巴忽地界，屠摩罗尚能借地势之便。

段斐容见季墨神情便知他不信，一笑道：“你知不知道天尊进京是做什么的？”

季墨一愣：“不是说为了匡扶天朝么？”

段斐容不屑地一笑：“他们说你就信？——天演教是在抉择。”

“抉择？”季墨只觉自己一下子变得像个书馆的学徒：“抉择什么？”

“权力。”段斐容简洁地道：“屠摩罗会在天尊光明正大进了大商皇宫而不动玉蒙溪一个人，必是与天演教有着某种协定。”他顿了顿，笑道：“无非两种可能——要么，天演教手里握着屠摩罗极大的短处；要么，天演教许了屠摩罗极大的好处——我看是两者皆有。”

季墨脑中忽的一清：“这么说，天尊是在抉择一个后台？”

“没错。”段斐容点头道：“一个后台，或者说，一个舞台——天演教需要一个足够强大的背景，让它写下它对历史的改变和预言。”

“……天演教给了大商一个机会，同时也给了屠摩罗一个……”段斐容沉吟良久，方说道：“大商的机会，应该就是土部。”

季墨看他许久，说道：“那屠摩罗的呢？”

“当然是大商的停战——这是对天下的机会。”段斐容笑道：“只是天尊还不够聪明——狮子睡着了还是狮子，不会因为睡了，它就变成猫了。”他的眼神忽的有些阴寒：“岑晖扬是真的打算听天尊的停战祈雨，可停战，不代表不能挑起西番内乱。”

“你是说……”季墨忽的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岚荫二人，忽的想到方才岚荫所说的“昨晚两个人一不小心便随流砂坠了下去，底下却是个极大的大坑”的话。

段斐容一笑：“如果真如岚荫和邻雪所形容的，那么我想，整个勒巴忽应该是在一整个陷阱上——天演教二十年来替勒巴忽经营，事实上却是挖了这个陷阱。”

季墨想着，说道：“可即使真的有这个‘陷阱’，玉蒙溪毕竟是天演教生发之地，天演教徒即使肯替你打仗，却未必肯整个毁了勒巴忽……”

“本来我也在愁这事，可现在有了天九问。”段斐容粲然：“你们不过是一句话的误会，现今天九问‘救’了岚荫和邻雪，你带着孩子们去谢谢他，总是要的。”

15 一身

（上）

天九问独自住在天演教土部分坛旁的一处小栈中。

房间在三楼，没有风沙的天气望出去可以看见玉蒙溪通往勒巴忽境内的西番最大的河流——伏流河。

勒巴忽地处西边，四周环沙，到处都是戈壁和沙漠。这玉蒙溪上的一条河却是源源不断，是整个勒巴忽东部大片土地的水源。

从天九问的房间中天天都可以看到有女人赶着牧马和牛羊到伏流河边放牧，小孩子每天做完对天尊的祈祷也会一起到伏流河边玩耍练武。

天九问擎着西番人特有的浓浓的油茶，如平日一般望着远处的伏流河。

蓦地，他瞳孔忽然收缩——

他看到了一个身影。

是季墨。

他只觉自己的心跳忽然变得很快，战鼓一般擂着。

半晌，他听见脚步声，从底楼，慢慢踱到自己的房门口。

他缓缓出了口气，将油茶放到桌上。

他听见门口的人停了下来，随后，许久没有动静。

“站在门口做什么？”他摇了摇头，莫名地一笑：“进来吧。”

门“吱呀”地一声被推了开来。

仍是那个江湖人的笑容——江湖到似乎一开口就是“兄弟”二字的、让天九问不知如何面对的笑容。

“什么事？”天九问的语气很平淡。

“……我来谢谢你。”季墨心中叹了一声，说道：“你救了我结义兄弟的儿子和我的师侄。”

“然后？”天九问回过头去快速地瞥了他一眼。

“……我带来一壶酒。”季墨拍了拍腰间的酒葫芦：“来和你喝酒。”

“喝酒？”天九问一笑，“为什么？”

“喝酒还需要理由么？”季墨也笑：“三年多没跟你喝酒了。”

三年了——天九问忽的叹了一声。

“我本以为再也没机会和你喝酒了。”季墨随手泼了天九问碗里的油茶：“没想到在这地方居然能碰到你。”

天九问看着他望自己的碗里斟了酒，随即端起来抿了一口——叫不出名字的酒，很辣，不算好，却是浓浓的北方味道，一路沿着喉管似乎要烧到心里。

“从云支带过来的。”季墨也给自己扯过一个碗，倒上酒，笑道：“一路上喝了十来个酒囊了，这是最后一葫芦。”

“最后一葫芦留给我，是不是还要多谢你。”天九问看他一笑，忽的问道：“那个天使，便是你师弟？”

“……是啊。”季墨一怔，点头道。

“……嗯。”天九问默默将碗中的酒一口饮尽，随即摔了碗道：“有什么事，直说吧。”

季墨从天九问那小栈中回至土部分坛已将入夜。

方一进门，却见段斐容只穿着一件绸袍，裹着个皮裘独坐在桌旁，桌上则是一个酒壶、两只酒杯。

“等我？”季墨一怔，随即一笑：“等了多久了？”

段斐容也是一笑：“没多久。”

“……嗯。”季墨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喝酒了？”段斐容看了看他。

“嗯。”季墨顿了顿，说道：“光喝酒了。”

“嗯。”段斐容一笑：“我猜到了。”

“……”季墨望段斐容良久，说道：“我没问……”

“我知道。”段斐容笑道：“他是你兄弟、是你朋友，你不想利用他。”

“……老七。”半晌，季墨长叹一声——却是良久不知说什么。

段斐容望着他笑笑，擎起酒壶往杯中倒了两杯酒：“喝酒吧。”

季墨不禁一怔，接过酒杯问道：“怎么突然想喝酒？”

段斐容举起酒杯，仰首一饮而尽，随即笑道：“因为我忽然有些嫉妒。”

“……什么？”季墨一愣。

“没什么。”段斐容一笑：“……陪我喝酒。”

“……好。”季墨又是一愣，随即便笑，一口喝干杯中的酒。

“……季墨。”段斐容又将二人酒杯中斟满。

“什么？”又喝下一杯，季墨只觉自己有些醉了——也许是累了。他转头看着段斐容，只见他也是一脸的倦容。

“……有时候我在想，这一切的意义。”段斐容的笑容很淡：“笑傲江湖、快意恩仇，我并非不想——却是不能。”

“……有什么不能？”季墨又自斟一杯：“放下了就能，放不下就不能——无非如此。”

“……你这话真像落果说的。”段斐容忍不住一笑：“可惜你不是和尚，我不信你能放下。”

季墨陡的转过头看他。

“看什么？”段斐容懒然笑道：“我说的不对？”

季墨忽觉心中一下子燃起一团极热的火。

段斐容一笑，站起身来，举着酒壶走到了窗口。

“外面都是风沙。”段斐容幽幽的声音传到季墨耳中：“四处都是风沙——就算你想出去，你也哪都去不了——没有人影，没有可以躲的地方——整个世间都是如此。”

“……斐容……”季墨走到他身边，却是良久不知说什么。

“你不是问过我在恨什么么？”段斐容回过头看着季墨笑笑，随即将唇凑至他耳边：“我……恨这个世间。”

季墨耳畔“轰”地一热，他自己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却陡的一手揽过段斐容，竟向他的唇狠狠吻去！

段斐容不禁一惊，只觉全身不由自主一热，他伸手想推季墨，却觉全身竟被箍得极紧，口唇被季墨紧紧封住，便似要窒息一般。

良久，季墨放开了他的唇，一手却已撕下他身上的皮裘！

“季墨……”段斐容听见自己的语音竟带些颤抖：“你……你喝醉……”

“我是醉了。”季墨只觉自己都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他感觉到段斐容的挣扎，却还是狠狠地箍着他——

“我从与你在一道起，从来没清醒过。”他一手翻飞，已扣住段斐容手上脉门，随即便飞快点了他穴道——段斐容一时反应不及，全身陡的无力，竟便软在了季墨身上。季墨一手环着他来至床前——他身上只剩下薄薄的绸袍，季墨轻扯一下，段斐容全身竟已赤裸裸裎在他面前——光洁如玉的肌肤上带着摩擦出的片片绯红，竟显出一种莫名的春意。

“季……季墨……”段斐容紧皱着眉头，脸色止不住的绯红：“你……”

“别说话。”季墨竟轻轻一笑，随即又吻上了段斐容的唇。段斐容只觉下身陡的一滞，季墨一手竟已探入自己身后！

季墨放开他的唇，忽的摇了摇头，随即轻笑道：“我看我真是醉了。”段斐容心中一惊，随即后身撕裂般的一痛——季墨竟猛地挺身刺入自己的身体！

（下）

季墨醒来的时候只觉头痛欲裂，方揉着太阳穴，一睁眼却忍不住吓了一跳。

只见自己床上一片凌乱，段斐容竟紧闭着双眼躺在自己身边；二人身上都是赤裸，段斐容一半身子露在被外一动不动。

季墨见段斐容眉头紧皱，身上片片青紫，忙伸手去探，只觉他肌肤冰冷，抱起他身躯也只是软软垂着。季墨这一惊非同小可，忙握着他手，缓缓将内力源源送入。过了良久，段斐容这才轻轻动了动，他缓缓睁开双眼，怔怔看了看自己周身，却是一语不发。

季墨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轻轻将段斐容放开，让他倚在枕上，又给他覆上被子。良久，段斐容喉中忽然微微一响，他一低头，竟“噗”地吐出一口鲜血！

季墨一时大惊，忙去抱段斐容，段斐容手腕一翻，一下子扣住他脉门。季墨也不敢反抗，却觉段斐容手上力道极轻，扣着自己脉门的手指竟在轻轻颤抖。

两人一时僵持着，半晌，季墨方要开口，段斐容却一下子又放开了他手，随即低下头去猛烈地咳了起来——他咳得全身都颤抖着，捂着嘴的手指缝中沁出鲜血，一滴一滴都滴在白色的被上。他咳得数声，撑在床上的手陡的一软，竟一下便倒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