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且慢!”两个和尚同声说道:“我们说。”他们口中虽如此说,神态却甚是轻松。
“这便对了。”岚荫笑对聂不予道:“师伯请放开。”
聂不予点点头,放开二人。只见那无声无象分开走至两边树丛,岚荫对着风邻雪使了个颜色,两人便跟了上去。进入树丛走了只半盏茶功夫,岚荫跟着的无声便站在了一棵树前。他蹲下身摸索半日,随即便站了起来。
“好了。”无声笑笑。
“好了?”岚荫一怔。
“等那边的了。”他话音刚落,只听聂不予在林外唤道“岚荫,邻雪!”岚荫忙拖着无声向外跑去——
刚跑到路口,便被眼前景色一惊:只见掩在聂不予眼前密密麻麻的树林竟渐渐自行挪开,不多久,眼前竟豁然开朗,露出一大片空地,这空地上赫然坐着上千名携刀佩剑的武林人士!
聂不予怔了良久,望着那些人良久,却忽提声道:“落因大师!”
只见门罗寺包括落因门空在内共十余名僧人正坐在人群之中!
聂不予刚喊出口,却又是一愣,岚荫忙上前扯了扯他衣袖,却见那群武林人士一见密林打开,都是大喜,岚荫忙走至空地前,团团抱拳,提声道:“诸位有礼了。”
落因使个眼色,门空便站起身来:“小施主,又见面了。”他背对众武林人士,对着岚荫挤眼一笑。
岚荫眼见金刚怒目似的一个和尚竟摆出此等神情,禁不住一抖,他忙也笑,说道:“大家可是在这等我们的?”
“没错没错。”底下一时七嘴八舌,岚荫三人听了良久,方听出来,原来落果聚集这二千人的时候都是以玉岭关守的名义,武林人士早知季墨在守关,多数人早就想去玉岭关助他。听得守军有召,当即一呼百应,众人聚了起来,随着那“守军”来至这密林。谁知突然出现数名西番人,迅雷不及掩耳杀了那二名守军,随即便消失不见;武林人士在密林里绕不出去,于今已被困了半日。
“诸位英雄……”岚荫提气喊了数声,人们才渐渐安静。他想了想,说道:“那日武林大会上大家都不陌生,我便是燕洛门段七的弟子。”见众人望他,他顿了顿,沉声道:“其实我瞒了诸位一事,我还是当今皇上的三子云王,本名岑岚荫。”
当下全场大哗。
岚荫等了良久,诸人方又静了下来,他又道:“玉岭关战况危急,据我所知守军求援之事确是真的;盟主季墨是我的师叔,他现在已在玉岭关外戮力抵抗,但两军悬殊,只怕抗不了多久了!”
“我们去助季盟主!”几人之声响起,当下群情激奋。
“阿弥陀佛。”落因缓缓站起,走到岚荫面前,说道:“小施主不必多言,这二千人本就为此事而来,划个章程,大伙儿跟着你去就是了。”
“多谢大师。”岚荫望落因一躬,随即直起身来,朗声道:“大家随我们出去,五日之内,赶到玉岭关!”
“赶到玉岭关!”
“助季盟主抗敌!!”
“打退番蛮,固守河山!!”
“誓死抗敌!!”
无数声音响起,岚荫只觉心中一烫,向着众人一躬到底,许久不起。
五日之后,星夜兼程的两千武林人士终于赶到了玉岭关。
只见屠摩罗军已开始攻关,秦麓歌苦苦抵抗,两边力量虽极悬殊,守关将士却是军纪严明,丝毫不见散乱。
秦麓歌早已望眼欲穿,此刻见这两千人到了,忙将段斐容留下的字条交给岚荫,却见其上只写着“夜里送三百到土部废墟”,岚荫沉思半晌,便回头问落因道:“大师。”
“怎么?”落因望他。
“咱们要送三百个武功最高的到关外的土部废墟。”岚荫想着道。
“送出去?”落因忍不住一愣:“外面都是屠摩罗军,你师父可有办法?……”
“……没办法也要有。”岚荫咬着牙一笑:“烦大师传令,就地静歇半日,入夜两千英雄聚在玉岭关前。”
21 毕功
(上)
入夜,三百名武林高手聚了起来,岚荫率众人从关头坠下,绕了个大圈子,竟在一个时辰内绕过了屠摩罗大军,来至土部分坛时正是夜里子末丑初。
那分坛已被打得一片狼藉,却因墙壁皆为铁铸,是以都还没倒。土部教众被关了这么长时日,屠摩罗看准无人能生还,也无人守着。岚荫带众人到了,方一进那分坛大堂,便见季墨已在其内等着。
隔了数日不见,季墨身上衣服已揉皱污脏得不成样子,双眼和两颊都深深陷了下去,脸上神色也全复当日在鼎螭台上的神采飞扬。众人一到,眼见他如此,都心知他率着天演教的几万人抗击屠摩罗二十余万入侵至今,必是殚精竭虑。许多人已是心神激荡,便要叩拜,季墨却站起身来,摇了摇头,作了个噤声的手势,众人便一下子静了下来。
站在岚荫一旁的风邻雪见他这般情形,心中不知为何一酸,便走了过去。季墨望他笑笑,拍了拍他肩膀,便对众人一拱手,极轻地道:“众位英雄随我来。”随即随手在地下一掀,竟掀起一大块地板,往下黑洞洞的。他率先走了下去,风邻雪和岚荫忙跟上,众人也随之走去——走在其后的几个高手好奇去抬了抬那地板,一触手才知竟是精钢所制,怕十余人之力也未必抬得起来,和一旁的地板又是严丝合缝,无怪屠军搜了这么久都没搜到这地下地道,一时面面相觑都是咋舌。
地道内很是宽敞,却是有些低矮。季墨划着了火舌点了火。幽幽火光中,风邻雪眼见他高大的身形佝偻着,心中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岚荫在一旁见他脸上神色,便知他心中不好受,捏了捏他手,却对季墨轻声道:“季师伯。”
季墨并未回头,只微微侧脸道:“嗯?”
“那地道不用关上么?”
“不用。”季墨回头望他一笑:“岚荫想得真周到。”又走了半晌,他陡的停住。一众武林人士便也停下,却不敢开言,都是巴巴地望着他。
“诸位。”他沉声开言——三百人均是高手,他声音虽不响,听在众人耳中都是清清楚楚:“天演教土部六万男子,于今只剩下六千人不到了。”
人群中立时便是一阵小小骚动。
“过来打这场仗最初并非我自己来的。”季墨沉吟良久,摇摇头苦笑道:“谁都是人,谁的命不是命?——可来了以后我才知,有时候命不是最重的。”
“诸位都是高手,它的话我不想多说。”他顿了顿,随即沉声道:“此去我们是要闯入勒巴忽国都溪兰城,稍有不慎,诸位虽是绝顶高手,恐怕也未必能全身而退……我见过皇帝的诏书。”他停了良久,才道:“皇帝是不会派一兵一卒支援此地,大商武林又从来和朝廷两清,此一去,若真有什么不测,我季墨什么都无法应承诸位。”
“是以,若是谁不想去了,我并不责,只留在此地便可。”说着他转过身去:“我不会回头,也不会看是谁留下了。能来到此地的,便已是英雄,无论再跟不跟来,我季墨都当诸位是兄弟了。”他闭上眼睛,良久方又睁开,随即快步向前走去!
三百余名武林人士皆沉默着,他方走,却是全都跟了上去——无一人留下。
岚荫望着这三百余人,只觉鼻子一阵发酸,回过头看风邻雪,见他眼旁也有水光闪烁。
众人皆是高手,行军速度极快,半日间便已到了土部所挖的路尽头,却见天九问提着个大包袱正在那等着。众人眼见传闻中的风伯竟也在抗军之内,都是颇为惊喜。天九问也不多说,只对季墨道:“随我来吧,溪兰城还有一个时辰脚程。”伸手在墙上一推,一面墙缓缓转开,又是一条路透了出来。
“天叔叔。”打仗的几日岚荫与天九问已颇熟悉,左右看看,便快步上前道:“我师父呢?”
“领天演教剩下的人出战了。”天九问望他一眼,淡淡一笑道:“就在你们方进来的时候。”
岚荫闻言不禁大惊:“出战……跟谁打?”
“还能有谁?屠摩罗军。”天九问再不说话,只向前走去。
又行一个时辰,终于走到尽头。天九问一路和季墨一句话没说,此刻便打开那包袱,里面却是几百个小瓷瓶。他在每人手中都发了一瓶,说道:“外面便是卢壶河口,谁要能靠近,便把瓶中东西倒入河内。”随即又道:“河口守军有一万七千人,要打一场硬仗,要不要歇息?”
一众武林人士却早憋着一肚子豪情怒火,众人又都体魄健壮,此刻都是大哗,纷纷说道不用休息。天九问勾着嘴角一笑,伸手在头顶一扯,霎时土块纷纷坠落,随即露出一个大洞,阳光便射了进来。
“杀!”季墨阴沉着脸一笑,抽出长钩折戟便跃了出去!
一出来便见外面竟内外数层围着都是勒巴忽官兵,不远处便是一条长河。季墨一出洞口便如神人一般势不可当,寒气一时大胜,围得近的官兵被他内息扫到竟都吐血倒地。武林高手们随之跃出,众人一时如虎入羊群,霎时血光四溅——天九问领着十余名高手一路砍杀到了河边,只见四下密密麻麻立刻又围上来无数的官兵。
岚荫和风邻雪一直随在季墨身边,风邻雪随季墨这些日子也学了些燕洛门功夫,却是尚不能用双绝。他手执长矛,和岚荫的鞭钩一软一硬,却甚是互补,攻守兼备。
(下)
岚荫等人方与天九问会和,天色已开始发亮。段斐容已率六千土部分坛残余兵力从分坛地下另一出口冲了出来——那出口正对围攻玉岭关的屠摩罗大军后翼,六千人悄无声息地冲了出去,随即三千放火三千杀人,霎时屠摩罗军尾火光惨呼声大起。
屠摩罗本人尚在梦中,帐外兵士向他回报了事情,他却毫不慌乱——天演教本就只有六万余人,此刻十损八九,他早料必还有反击,此刻这剩下的一些残兵来打二十余万大军,只是自取其死而已。
他起身衣服还没着好,兵士又已回报大军已调整好队伍,来犯者只有六千余人,己方已成围势,只待他下令,半个时辰内便能全歼。屠摩罗气定神闲着好衣服,方要下令,却又有军士来报,玉岭关竟然打开,秦麓歌率关内三万大商兵士出城来站!
这消息一来,屠摩罗不惊反喜:屠军已围玉岭关十余日,秦麓歌紧闭关门、加铸城墙,登城的都被关头秦麓歌手下兵士用箭和火炮射了下来。玉岭关关头本就塑得极高,秦麓歌又是极善守城,屠摩罗一时束手无策,只能缓慢拉锯,等秦麓歌无粮无援支撑不住。此刻见他竟开关门来站,他绕着大帐内走了数圈,心下一时狂喜,半晌方缓缓平复,一叠声吩咐出战。
待他着好铠甲、亲自骑马迎出来,便见眼前己方兵士与秦麓歌方已打了起来。秦军方三万余人,前锋约莫两千人的队伍却是势不可当,看起来全不似普通兵士,杀入屠军如入无人之境。
屠摩罗身边将士不禁咋舌,屠摩罗却只冷笑一声。
“高手。”他自语道:“高手算什么……”他回过头抽了支箭,搭上弓便向对战的战场上射去,随即便见秦军一名前锋中箭!他却极为勇悍,拔了长箭仍是挥刀作战。屠摩罗回头向左右兵士使了个眼色,身边三十名弓羽手一并搭弓,随即三十支箭雨竟向那一人射去!
那人毫无准备,霎时身中三十余箭,撑着刀在地上走了数步,便即倒下——一时他身边两军都是震慑住了,数人刀剑都停了下来。
“全部弓羽手,放箭。”屠摩罗冷冷一笑:“高手和庸手在战场上的区别,无非是一个中一箭便死,一个中三十箭才死而已。”
一时战场上的屠摩罗军闻令纷纷后撤,弓羽手搭弓准备。此番出战本就只是为了溪兰城内的寂寞等人晃个虚枪,现下已将屠军全部目光吸引过来目的便算达到,秦麓歌冲在前头,见此景便知屠军用意,当即下令全军后撤。前锋二千人正是岚荫带来的武林中人,此刻许多人杀红了眼,一时都不顾秦麓歌军令,仍留在场上打杀,有的甚至追逐屠军到其军营。秦麓歌见状心急如焚,无奈那些武林人士就是不理。他无奈,只得带着撤回来的几百人和自己的兵士退入玉岭关内,屠摩罗箭雨已射了过来。当下场上剩下的千余高手纷纷中箭倒地,场面一时极为凄惨。有几个想要逃回来的,身后却跟着屠摩罗大军,还不到城门便被屠军追上,秦麓歌等人只得眼见他们被众人砍死射死。
另一边段斐容所率六千余土部兵士早已被团团围住,交锋半个时辰有余,土部已死伤过半。段斐容杀得浑身血污,转身望罗蒙,只见他也苦苦拼杀。段斐容叹息一声,下令道:“回聚下土。”罗蒙回过头充满嫉恨地望他一眼,大声喝道:“回聚下土!”便见土部兵士都渐渐撤回,围成一个小圈子。屠军不知他们葫芦里卖什么药,也不敢冒进,便又围上。忽的,只见土部兵士都掏出一个小圆珠来,口中尽皆念念有词。屠军领将生怕他们用什么妖法,忙命众兵士后撤,却见忽的一阵大风沙在土部兵士中扬起,霎时什么都瞧不清楚。屠军瞠目结舌,过得一个余时辰风沙才散去,土部剩余教众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屠摩罗闻得回报,心知土部教众再不足为患,也不在乎,便下令推进围关。谁知他方下令,却忽听溪兰城内急报,三百余人从卢壶河边地下忽然钻出,杀了卢壶河守军一个措手不及,随即他们都向河内倒了不知什么毒物,有的跌入河水的兵士口鼻入水,竟当场七窍流血而死!
屠摩罗此一惊非同小可,心知中了毒计,一时心乱如麻,先下令切断王宫里一切卢壶河供水,当下关也不打了,即刻命令全军就地驻扎,他只带着十余名屠摩罗军飞快赶回城内。
段斐容等早在地下等了良久,忽闻甬道内有人声传来。他长长出了口气,忙迎上去,便见浑身血污的季墨天九问和岚荫风邻雪带着十余人逃了进来。
段斐容见两个孩子虽形容狼狈,却并不慌乱,心知身上没有重伤,心下终于宽了,又看季墨,见他神色沉着,便知他也无大碍,便轻声问:“怎么样?”
“……成了。”季墨一时有些发愣:“死了二百余人,只有这些人逃回来了。”
“……成了就好。”良久,段斐容开言:“腐骨散药性极强,这一来溪兰城怕是要死一半人卢壶河水才能自净转清,屠摩罗必会撤兵了。”
“是么。”季墨双眼空洞,许久许久,忽然回头望着段斐容:“我们做得对么?”
“……对。”段斐容望着他,缓缓点了点头:“没有别的办法了。”
众人在地洞内等了半日,入夜,悄悄掀起地上土层爬了出来,却见屠摩罗军早已撤得干干净净,地上竟是苍茫一片,只剩没来得及收走的人马尸首。
季墨茫然站在空荡荡的战场上,良久,他深深长叹一声,随即领着众人向玉岭关而去。
秦麓歌见众人回来,忙开城门出迎。众人一入城门,秦麓歌便派了兵士接应照顾,尽皆好酒好饭安排了上。季墨、天九问和两个孩子被安排了营帐入住,段斐容虽是疲倦,却和秦麓歌入将营商议接下来的战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