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呢?我不就给了他半罐水吗!不就是半罐水吗!你说这孩子怎么就那么死心眼儿呢?他怎么会,他怎么
会……”
胡老伯已经说不下去,我给他擦干泪眼,出去买吃的。
出去的时候,我专门打听过了香客上供常带的食物,买了些烧饼馒头和熟肉带过来,现在是深秋,东西不会坏
,这些应该够他们吃几天。
老伯醒来后,吃了些东西又喝了水,情绪已经平静下来,断断续续地把后面的事情讲给我听。
那天,小海回来得很晚,不但带回来很多好吃的,还告诉胡老伯,说自己拣到包银子,要拿那些银子给胡老伯
看病。
本来胡老伯要小海把银子还给人家,可小海说他找了很久也没找到人,看天晚了就回来了。小海说先拿些银子
出来用,到以后找到失主再还他。
生命的诱惑太巨大,只要还有一线生机,是人都会想要去争取,最终,胡老伯选择相信小海的话,他们一起来
到京城,找到了大夫抓了药,慢慢地,病好了许多。
这样过了快半年,有一天,胡老伯独自在家,他们居住的小院突然闯进几个人,这些人二话不说就开始把他们
的东西往外扔,胡老伯拼命去拦,可一个常年卧病在床的老人哪里是那些人的对手,最后,连他也被那些人抬
出门扔在了大街上。
虽然胡老伯不大出门,可毕竟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邻里多少也知道些,有些好心的就帮他把东西收拾起来放
到他旁边,他好不容易才拉住个人问了情况,终于知道这半年来发生了什么。
原来小海被人包养了,这个院子也是包养的人出钱租的,现在那人又看上其他人,就把他们赶走收回房子。
胡老伯当时就懵了,这半年多来自己每日好吃好喝,还有大夫定期上门给看病,却原来是小海这样换给自己的
,明白真相的一刹那,胡老伯连死的心都有了,幸好小海及时赶回来才把他拦下。
那是小海第一次当着胡老伯的面哭出来,他说自己只有他一个亲人了,无论如何也要救他。
在小海的恳求下,胡老伯终于放弃了自杀的念头。
本来他想和小海一起离开京城,可小海坚持留下把他的病治好,他们曾经走过的地方太多,看过的大夫也不少
,能够象现在使胡老伯的病有好转的只有京城的这一位大夫,小海不想放弃。
胡老伯看着我道:“小海那天回来很高兴,说是看到你了,说你给他买了包子,一晚上都在说遇到你的事儿,
连觉都没睡,包子吃完了那两片荷叶也不舍得扔,洗干净了放在那里一直盯着看。”
这倒让我有些意外,他不肯认我,我还以为他并不想见到我,“我想让他跟着我,可他不愿意,还说我认错人
了。”
胡老伯想了片刻,“哎,他不敢,他怕认了你之后就要告诉你那些事情。虽然他没说过,可是我看的出来。他
不想你知道那些事儿。这孩子,苦啊,爹娘先后都走了,他小小年纪自己出门上山找他爷爷。
他爷爷是个出家人,不管这些俗事儿,他爹又交代过不许他去当和尚,怕断了香火,他就在庙里待了几年,大
些才自己回家种地,可他一个孩子要靠什么活?每天连饭都吃不饱,回家才半年就听说他爷爷也走了,他赶到
山上连面都没见到,刚下山又碰到家里遭灾。”
如果是我,这一连串的打击下一定会绝望,亲人全部都走了,连唯一块地也被水淹了,没活头了!
我想起他给我的文碟,那上面和尚的俗名好象是姓“成”,可能和小海的爷爷有些关联。
我一直待到下午,小海做工随时都可能回来,既然他不想见我,我还是避开算了。
胡老伯的药方我拿过来抄了一份,把抄的那份留给他,以后他的药由我去抓,胡老伯现在已经能慢慢走动,白
天小海不在的时候,他可以自己把药煎好喝下。
这药方一看就有讲究,对药材的要求极苛刻,里面很多味药都属严管范围,需要医馆大夫签了字的方子药房才
会给抓药,所以我要拿原件。
留了些钱给他们备用,告诉老伯要是小海问起就说是路过的香客布施的。
第二天要去望轩楼,一天都走不开,只能趁中午上了趟街,买了些日常用品又去药房抓了药。
大婶看我提着药包回来以为我不舒服,不免要问上两句,我简单说了经过,小海自己的事情没有提。
一听说我朋友生病住在庙里,大婶有心让人搬到家里挤一挤,我只好含糊说了句:“有些误会,小海不肯见我
。”
大婶这才不再坚持,不过过日子的人心细,想得比我可周到多了,晚上回去时,大婶已经赶工缝了两床被褥,
说是让我明天带去给小海他们。
早上我早早起来把当天说书的内容准备好,上午由莫大叔套上马车帮我把东西驮去破庙。
放下药包、被褥和一些零碎东西,我告诉胡老伯,如果小海问起,照旧说是香客布施的。
胡老伯说,那天我走后,小海回来听说有香客布施,只是发了会儿呆,没有问过什么。
其实没打算这些事情真能够瞒过小海,只是他不愿见我,我也就不好在他面前出现,不过该做的我只管去做,
只要小心些不和他照面,他应该不会拒绝这些东西。
我能在这里立足,全靠了小海给我的那张文碟,我一直想找机会谢谢他顺便把文碟还他,这些就当是谢他的,
只是那文碟看来要以后再还了。
偷偷去送药送东西的状况维持了一个月,有时看我太忙,莫大叔也会帮我去,那大夫果然有些门道,胡老伯按
时吃药病好了许多。
这天上午,我专门带了些进补的食物,准备去看胡老伯,他久病体虚,现在方子里的药都换成调理为主的,如
果再吃得好些他的身体应该可以恢复得更快。
可当我来到破庙时,里面已经空无一人了。
胡老伯曾对我说过,小海这几天提过想离开,我还准备了些钱偷偷交给胡老伯,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跟小海见
个面,没想到他们还是不告而别,看来,小海依然不愿见我。
27.九曲回转知何意(一)
下午要去望轩楼,我只得又赶回城里,担心小海他们路上是否顺利,心里总不安定,本来想快些把今天的内容
说完好回去,哪知太子却突然来了,还带着那个昭云。
一听太子带邵云来了要我过去,我心里直打鼓,这段时间光顾着忙着小海他们的事情,把昭云要曲儿的事彻底
给忘了。
我是没本事给他写新曲子的,有心找些以前听的充数,可想来想去才发现:在原来的那个世界里,我的娱乐生
活贫乏得可怜。
那时候我除了泡泡酒吧,偶尔看看电视电影,其它时间都是上班,流行歌曲不爱听,国人奉为国粹的高深戏曲
更是听不明白也没听过,唯一记得的曲词就只有上学时强制要求背诵的那段窦娥的“骂天论”。
难道要把这段怨天怨地、直指世事不公的唱段拿出来?
给自认为制造了太平盛世的老康的儿子们听这个——那我肯定是找死!
一路跟着小厮向雅间走,心里急得不行,眼见就要到地方了,曲子的事儿还一点头绪都没有,这可怎么办?
进去后,那几位正在说话,我只好立在一旁等,一边发愁一边在心里搜肠刮肚地想主意。
那几位皇子正在讨论黄河发水的事情,原来这次黄河泛滥老四被了派前去主抓具体事宜,而那位远离危险前沿
、高坐庙堂、做为众人眼中参政议政将来要亲政的不二人选的太子,此时在这雅间之内、在那戏子身旁,非常
虚伪地慷慨陈词了一把。
说他虚伪,是因为如此忧国忧民的气氛下他还能念念不忘讨好他身边的戏子,我不得不怀疑他那段怀民忧国的
言论有几分真心在里面。
不过太子终归是太子,他的演说获得了众人的一致称赞,从他的见解之独到再到他的人格品性被那些官员夸了
个遍。
于是我发现,太子真的是个另类存在,他要是被扔人堆里也能让人一眼就认出来,那种盛气凌人、目无一切的
气势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拥有的。
不知道这是不是所谓的帝王气势,可能我被曲子的事情吓到了,竟然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四个字:盲目自大!
等太子终于想起了站在旁边的我,我才不得不硬着头皮把受到“黄河发水”的启发想到的“大河向东流”搬了
出来,这是我为数不多连续看完的电视剧,主题曲听的多了会跟着哼,歌词是听着有趣就记了下来,现在正好
拿来暂时应急。
唱给他们听时,我的声音太过低缓,不但没有了曲子本身的磅礴气势,更少了原唱那种狂放不羁的神韵。
昭云听后立刻皱起秀眉,虽没说话,却明白地向他身边那位表示了不喜欢——很不喜欢。
我唱完后口中称罪,一面表示自己能力有限,一面说明自己尽了力了,心里却有些欢喜,这样的效果也不错,
免的他日后再来烦我。
可是,昭云不喜欢就会不高兴,他一不高兴太子就更不高兴,这位未来的金口直接给我下了定语:“这是什么
粗言鄙语?想了这么久就想出这等烂曲来敷衍,果然是难登大雅,来人,带下去罚。”
太子这气生的不小,众人都没了声音,一时间,这雅间真正做了回“哑间”,连撒娇的昭云都悄悄直起身小心
坐好,我不知道太子说的“罚”是什么程度,不过看大家的表情,今天怕是凶多吉少。
见我只是在一旁低头听训,没有被吓到跪地求饶,太子十分不爽,给身边奴才递了个眼色。
那奴才立刻走前一步,在我膝盖弯处踢了一脚,呵斥道:“大胆奴才,爷训话你还不跪下领罚。”
真是恶主擅养刁奴。
我忍着痛作惶恐状抬头看众人,仿佛被吓得不知要如何,只呆呆跪在地上却不说话。
突然很想念我在现代的家人,想念现代的交通工具,更想念现代社会。
来到这里的这段时间,我已经明显体会出两个世界的巨大差异,可是最让人不能忍受的是人们深值入骨的贵贱
之分。
我知道,无论何时,人都不可能有真正的平等,即使是现代世界里宪法明文规定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人
们还是会在自己心里树立属于个人的尺码来衡量身边每个人的身份地位。不过这些只是小人物虚幻出来、用来
满足自己心理不平衡的无聊手段,碰到这种人除了让人心里不舒服外,通常不会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
但是这里不同,这里的贵贱之分是被列入律法的并被严格执行的。
在这里,老百姓生活艰难、生命如蝼蚁般脆弱不堪。
老九摇着他的招牌扇子咳嗽了两声,对太子道:“二哥,别发这么大火,为个奴才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回头再
让阿玛知道了又要问,挨训倒是小事,就怕阿玛不高兴了要罚,上次还为了你生病的事情罚了我们几个。”
呵斥我的奴才听了这话不禁打了个激灵,小心看向太子。老康对太子十分关爱,他生病自然是大事,可老九现
在说的应该是别的,不过是拿他生病当托词提醒某些事情。
被他这么一提,太子的气果然消了不少,板着脸骂刚才那奴才:“没眼色的狗奴才,还不退下。”
老十没听出玄机,连避讳都忘了,直接就喊:“可不是,上次那事儿我被关了半个月不让出门,都快要闷出毛
病了,这次要是再出点什么事儿,我们几个还不得再跟着你受罚。”
太子脸色一变,正想对人发火,老九却道:“不就时想听曲儿吗,阿玛不会罚,回头我给昭云找个写得好的,
多写些拿来给昭云挑,保管能挑出好的。”
昭云也看出气氛不对,连忙做高兴状,拉起太子的手笑着应道:“好啊,就按九爷说的办。二爷,您也别气了
,等九爷的拿来,我挑个好的练了给您听。”
美人出面哄,效果就是不一样,太子眉头马上就舒缓了。
屋里的气氛慢慢好起来,老十却突然问我:“刚刚那曲儿叫什么?昭云那样的斯文人不喜欢,可我听着对脾气
。”
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我还有些心绪不定,听到老十问,只得勉强稳了心神答道:“叫‘大河向东流’。”
“嘿,这名儿听着就气势,改天你单独唱给我听。”
老九道:“你又要听曲儿又要听书,可比我们都忙。”
“呀!还要去齐老六那儿听书,九哥不说我都把这茬给忘了。快,快,先生你快下去,回去准备准备,别误了
我听下面这一出,上次讲到关键地方就停了,我昨天一晚上那心里就跟猫抓似的,今天要不是二哥来,我一早
就把你叫来问结局了,快,你快准备去,早点去早点讲。”
我终于可以起身离开。
看来以后在这里要愈发小心,还是快些讲完早点离开的好。
28.九曲回转知何意(二)
回到莫家,大婶眉开眼笑地格外高兴,我心中的郁闷也跟着淡了许多,吃饭上凑趣道:“大婶今天捡金子了?
”
大婶听了这话笑得更欢,“这可比捡金子实在。”
“噢?”我疑惑,还有什么比捡了金子还好的?
“今天在北街菜市口碰到老陈家儿媳妇,她说有门亲事想说给咱年小子。”伸手夹了一筷子菜到我碗里,她又
道:“是城北外郊张家屯的,那家也是庄户人家。说是这姑娘在家排老大,下面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人是个本
分人,也能干,她家里那几个小的弟妹都是她一手带大的。”
“那真是好事,我先恭喜二老了。”
大婶呵呵笑道:“我和你大叔也不指望年小子能有什么出息,只希望他本分做人平平安安过一辈子,要是明年
再给家里添个孙子那更好,到时候我跟你大叔一个做饭一个带孩子。你说,这可不是比捡金子还美地好事?”
大婶说得高兴,饭都不吃了,筷子搁在桌上,无限满足地望着空气一直笑。
莫大叔打断她的遐想,“行了,行了,快吃饭吧,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想到孙子了。”
听了这话大婶的喜悦也跟着消失,慢慢叹气道:“唉!还真想虎子了,虎子他爹和他娘不知道过得咋样,没了
咱们在身边不知道忙得过来不?唉,当初年小子才十四就自己一个人跟着师傅在外面跑,这些年怕是也吃了不
少苦,要不是想着他没人照顾到现在连个媳妇都没讨上,我也不会愿意过来。
总想着还能动的时候多帮帮孩子们,可帮了这边就顾不了那边,来了这里又放不下那边,虎子家里也该收庄稼
了,到时候大人们地里的活都忙不过来,哪儿还能腾开手管那些小崽子,只怕孩子们连口热饭都吃不上。”
虎子是大叔大儿子莫秀丰的孩子,现在都在老家,是大婶自小带大的,感情很深。
大叔听了也有些伤感,皱眉望着桌上的菜发呆,我只得出声安慰道:“现在不是好了,有人来说亲,你们好好
帮年兄弟看看,争取今年把亲事办了,也了了你们一桩心事。”
大婶勉强笑笑,拿起筷子道:“唉,不说这些了。倒是你,既然还俗了,就没考虑成个家?”
听到这话我愣了半天,我一直希望可以离开,所以一直在等老天爷,现在虽然不是时时惦记这事,可早习惯了
安排什么事情都会以随时离开为大前提,成家这种长远计划根本没考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