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又想,能拿出来说我勾结乱民的瓶子,只有躲树林里养伤那人得的那个才够资格,当初给他的丸药正是
用这种我随身携带的字母瓶装的,那会光想着救人,没想到现在成了我的罪证。
“四哥已经说了要严惩乱民,坚持抓到的人要严办,我去他府里几趟都没见到他人……”
老四背后的目的我们都清楚,老九叹着气,“竟是我害了你。”
我只能对他笑道:“别讲这些丧气话,这明明就是误会,而且还在查,他们应该很快就能发现我是被冤枉的。
”我被冤枉是一定的,就怕没人肯去查直接就定我的罪。
老九看着我,欲言又止。
难得十三也肯跑来看我,“你怎么这么糊涂,和乱民混在一起,我也只能尽量和四哥说说,看能不能给你从轻
发落。”
我摇头,“难。”
等到终于见到来提审我的老四,他那张没有表情的脸硬是被我品出几分得意来,看来我真是在这牢里待傻了,
看人都看得眼花。
老九再来时双颊消瘦,眼窝深陷,胡子纷纷冒了出来,隔着牢房的栏杆拉着我的手,“是我害了你,都是我害
了你。”
他这副模样,想来已经见过老四也得到答复了。
十三突然进来喊道:“九哥,好消息。”
老九根本不理他,只一味拉着我的手低头难过。
自己的消息没得到预期效果,十三有些尴尬,“你还怪我不帮忙?我真的跟四哥说过,可是没用,你也知道他
那人……”
打断这两人无谓的别扭,我问十三:“什么消息?”
“哦,”十三这才想起来这里的目的,“陈州县令赵文秉已经上书朝廷,说了当时的情形,讲到乱民一事,他
说当初灾民人数众多,朝廷支援还没到时他们人手不够,被一两个乱民混进来没分清也是有的。他还特意提到
你,说你一直都在临时搭建的棚子里给人诊病,并未有机会和乱民来往,也许是那些生病的乱民混进来求诊才
被误会了。朝廷接了他的折子正在议,四哥那边也得了消息,这次的事情似乎另有内情,四哥准备再去一趟查
明真相。先生你说不定会没事的。”
老九道:“什么说不定?本来就没他什么事,要不是那人故意整我们,皇甫怎么会到这里?”
十三马上维护老四道:“四哥那是公事公办,九哥你在外面跪着那天,四哥在屋子里也是急得不行,直骂那些
奴才不会办事,不把你扶起来。”
老九神色黯然,紧了紧握着我的手,“那有什么用,他不是照样不肯放人。”十三还要开口辩解,老九缓缓摇
头:“不要再说了,你走吧,让我们静一静。”
后来我才知道,赵文秉的折子是罪己折,详细说明了乱民混进去看病的可能后,他自称查事不明才让乱民有机
可乘,朝廷的责罚他愿一力承担,把罪过全部拦在了自己身上。
老四既然亲自去查,自然要查个彻底,结果就把地方官员们极力掩盖的“乱民闹事”的真相给揪了出来。
原来这次百姓闹事是因为地方官员将朝廷下发的钱粮私吞许多。
百姓拿了救济粮却没有粮种,只好把口粮省下当种子,吃不饱饭没力气干活,天冷时,很多家房子盖不起来没
地方住。
被断了活路,百姓自然要闹。
不得不说,老四办起正事来确实一丝不苟,想必这趟下来他又得罪了不少人。
老康接到折子看后大怒,要吏部严查此事,凡犯案的都交刑部严惩。
这次先后查出的十几名官员倒有一半是太子门下。太子复立后十分小心,已经是查明的事实摆在眼前,他自然
是不能出面保那些官员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太子党再次受创。
老康处理国事主张宽仁,这种人民内部矛盾一向以和为主。
到了最后,那些闹事的除了几个带头的被罚了徭役,其他大部分都判的是免罪归乡。
老康对赵文秉给予了很高评价,并着吏部细细查勘这次的事情和赵文秉往日政绩,大有要重用赵文秉的意思。
既然乱民已经不存在,我的罪名自然也不成立了。
出狱那天,老九在他庄里摆了桌酒,只请了赵文秉。
我谢过赵文秉后,老九又举杯道:“这次多亏赵大人你仗义相救,这个恩,我记下了,以后你赵大人如有需要
,尽管开口。”
赵文秉面对着老九的热情,又是尴尬又是无措,表情煞是有趣。
等撤了席把人送走,我问老九:“你准备拉拢这人?”
老九瞪我一眼,却又不舍说重话,只道:“晚了,他已经跟了四哥。”望着我,他轻道:“我是真的感谢他,
不管他站在那边,这次都帮了我们。”
吏部的最终结果一出来,赵文秉立刻升了一级。
我沾光也同时有赏,不过我一介白丁,面圣是不可能的,由顺天府拟定了赏赐上报,然后按批复派人把赏赐给
我送上门。
没想到赏赐里竟然有破例在顺天府给我录医书的凭证,也就是说以后我可以在京里开医馆。
而某人长期赈灾的善举也在这次彻查中大白天下,老康得知那个幕后人是老九,对自己儿子的善举十分欣慰,
在当日的朝堂上对老九为善不欲人知的行为好好夸奖了一番,老九被夸得对着我三天合不陇嘴。
因为之前的事件,我近段时间一直没出门,在家里把原来写的记录全部整理了一遍。
这些一忙完,老九马上递过来那套盗墓的书,不停地对我夸着销路怎么好、大家怎么抢,又说要我继续写文出
版。
这样一来我就必须待屋里,根本就是变相的不让我出门。
被我识破诡计的老九一点愧色也没有,直接说要把我关家里。他以前很少如此直接地干涉我的活动,可现在,
他眼里的不安浓得挥都挥不去。
最终我还是按他意思闭门不出了,幸好成海记得来找我,总算能让日子过得不那么沉闷了。
成海来了会陪我看药圃,有时帮我做做饭,我看书时他就安静地坐在一旁。
不过他也觉察出老九不喜欢他,所以老九来时他都会躲进厨房。
53.有一种结局注定伤害
在老八的带领下,老九和太子党的冲突愈加频繁,相应地,老九安排在我附近保护的人也越来越多,这些举动
背后是老九鱼死网破的决心。
到了今天这地步,我知道已经劝不回老九,可记忆里的结局却时时向我昭示着老九的危险处境。
心里的恐慌越来越强烈,为我,也为老九。
从未像现在这样感到绝望,从未像现在这样觉得无力。
老九沿着那条不归路一直走,我多希望杀出个程咬金把他踢回来,而此时,我唯一能想到的只有这场战争里最
后的赢家。
我手里有他想要的筹码,也许可以和他谈一谈。
当十三再次提起老四对老九近期一番作为十分生气时,我试探了几句,知道老四还没有放弃将老九拉回正途的
努力。
没有时间再犹豫,我跟十三说了自己的打算:“如果你四哥愿意原谅老九,我可以离开他,主动离开。”
十三喜道:“四哥一定会答应。”
“我要他保证永远不伤害老九,不止现在,还有将来。十三爷,你做见证人。”我很贪心,要的不仅仅是现在
,还有老九的后半辈子。
十三听后明显愣了愣,笑道:“好,这个见证我就做了。不过你放心,四哥护着九哥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去伤
害他?”
三天后,是十三约好要给我答复的日子。没想到,会是老四亲自来。
老四肯来就说明事情有希望,我赌的是他顾念兄弟情,不会真的伤害老九。
即使将来老九会被关起来,只要不是要他的命,我都能接受。
老四来时我正在草药场翻看晒干的草药,七月的烈日下,我却通身升起一股凉意。
老四离开后,我的头隐隐痛了起来。
听不到附近的嘈杂声,耳边只有他留下的那句:你离开九弟,我放过他,也放过你。
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但是有了未来最高领导人的保证,最起码我可以相信老四会放过老九这个皇弟,
而且我也没的选,只能在可知的范围里尽量做好防范,将老九的伤害降到最小。
有老四存在的世界,已经注定我和老九没有天长地久。
回房收拾好行李,我写了封信,让人快马送给老九。
然后我把包袱放在桌上,坐在一旁慢慢品茶,老九今天在宫里议事,送信的恐怕要很晚才能见到他。
傍晚时老九来了,比我预想的要早,我笑抬眼望过去,“来了!其实不用这么急,我会等你到了再走。”
他死死盯着我,上前抓住我的包袱甩到地上,“为什么要走?”
不答他话,我只随意四处看着:“这里还新得很,真有点舍不得。”
他不理会我的调侃,只怒问:“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厌了,”平静地看着他,我道:“你不是也有过厌了先走的,只不过这次轮到我先厌了要离开
。”
没想到我翻旧帐,他愣在当场,嘴里慌乱道:“你,你说过不在乎的,你说了不在乎。”
“是,我是说了不在乎,现在我还是不在乎。”
“那就别走,我不会放你走。”
“你不奇怪我为什么不在乎?”
“那些我不管,总之你不能走。”听起来有几分无赖,却是无奈的无赖。
我深吸了口气,“可我想说给你听,我现在才想明白那是因为我根本不在乎你,所以才对这些事情无所谓,真
好笑,竟然要等离开时才想明白。”
他微眯眼,“你——就一定要说出来吗?连掩饰都不肯。”
我看着他,“我只想离开。”
“真的要走?”
“是啊,真的要走了。”
站起来,绕过挡在面前的老九,我去拣地上的包袱。
他大步冲过来,拉起我的胳膊怒道:“不许走,你不许走,我不管你在不在乎,我不会让你走。”
我叹口气,“放手吧老九,今天不走明天我还是要走,也或许明天是你想走,我不过是提前走出这一步。”
他不放手,周身弥漫着悲痛,“不会的,我不会离开。”
“那又怎样,我永远要躲躲藏藏地和你在一起,我烦了。”
“以后就不会了,不用太久,再等等,你再等等。”
等吗?已经不能再等了,趁他还未做出更大伤害前我必须离开,灭了他的希望才能杜绝那些貌似努力实在危险
的行为。
面露讥笑地看着他,我道:“根本看不到希望,为什么等?不要给我这种不可能实现的希望。”
他眼里悲愤更胜,摇着我的胳膊恨声道:“不可能实现的希望?那什么是你想要的希望?你说,你说出来,我
马上做。”
我沉默,他做得够多了,为我,为我们。
良久的沉默后,他低头,再开口时带着鼻音,“到底要怎样?告诉我,到底要怎样才肯留下来?”
我侧身闭了闭眼,什么也说不出。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到底为什么?做了那么多还不够吗?不够吗?”
够了,他做的够多,也足够好。
他第一次到这里吃饭,是他庄子备的酒菜,摆上桌的都是我喜欢的,也是在望轩楼里和他还有老十曾一起吃过
的,第二天菜换了一遍,还是我爱吃的,也还是望轩楼里吃过的,我不喜欢的菜都没出现过。
每次桌上添新菜,他都仔细看我吃,是在看我的表情。
后来我专门拿了对比鲜明的菜在镜子前试吃才发现,好吃的菜我会展眉慢慢吃,不喜欢的我会皱眉很快咽下。
这些细微之处我需要刻意照镜子观察才能发现,可是他却早就已经知道。
甚至我们第一次在一起时他也不忍用强,反而对躺在床上装木头的我低声道:“我说过不迫你的,你要是不愿
意,那……那就你来。”
想到这里,我拉着他走到床边,“今天我们最后一次,随你……”
他恨恨盯着我的衣襟,突然抬手抓住我的衣裳双手用力。
裂帛之声响起,我感到一阵凉气袭来,似乎能透过肌肤钻进人心里。
呆呆望了会儿手里的布片,他狠狠地一把甩向身后,又伸手继续拽我的里衣。
从头到尾他都没看我的眼睛,却正好方便我盯着近在咫尺的他仔细看,以后就没有机会靠这么近看他了。
可看着看着又不想看了,我不喜欢装满泪水的眼睛,更不喜欢充满悲伤绝望的眼神。
因为——它们会传染。
第二天起来时身边已是冰凉,盖在我身上的被子被人仔细掖好。
我坐在床沿不想动,努力回想他是什么时候起来的,想他是否骑马走的,想他骑马时是否难受,想他走时是否
在无声落泪。
发呆到中午我才下床,拿着整理好的包袱离开。
没有走远,而是进了京城,成海正在家里等我。
在成海这里暂住下,平时呆在家里照顾胡老伯。
胡老伯整天乐呵呵的,什么都不问,有时候我们会一起去莫家,莫大叔夫妇就和我们一起说些闲话。
日子混得十分——郁闷。
京城说大真的很大,可说小它也很小,有些事情只要有心就一定能知道,所以老九很快来这里找我。
客气地请他进屋坐,我沏了壶加甘草的花茶,摆上一盘鲜红大枣,“你尝尝,这是刚上市的,脆甜。”
我记得很清楚,老九不喜欢花茶,更讨厌药味,枣不论生熟都不肯碰。
不理会他难看的脸色,我拿起一个枣,“成海很喜欢吃这个。”
老九沉默地看着前方,转过身对着我时却不说话,只是在桌上的盘子里捏了几枚枣,又过了很久才道:“你们
在一起?”
我鼓着腮帮子含糊道:“是啊,你也看到了,他比较忙,我就过来陪他。”
他咬咬牙不再说什么,手里的鲜枣全被他捏了个稀烂,我看着实在心痛——那枣。
生枣的核尖比熟了以后的更长更利。
老九默然离去,我站在门口望着那个跌跌撞撞的背影渐渐消失,最后就站着忘了回房。
成海下工时对我道:“先生,进去吧,外面雨大。”
我茫然转头,雨确实很大,成海的长衫已经都淋湿了。
即使成海把手里的伞全撑在我头顶,仍然挡不住伞外的磅礴大雨,雨丝顺着风势刮进伞下。
湿了我的衣衫,湿了我的脸庞。
成海举起巾子递给我:“先生,你……你擦擦吧。”
和老九碰面后我又上了趟山,两个月以后才回来。
前脚刚进门,后脚老九就跟了来,劈头对我喊着:“我不信,我不相信,你是骗我的。”
他指着一旁的成海,“你骗我,你们没在一起。”
这趟出行没有让我找回精气神,却将一身的力气都丢在山野间。
面对老九的质疑,我无力辩解,随手搂住一旁的成海,“你要是愿意可以留下看。”
没费多大力气,成海被我半拖半搂地带进房间,老九果然不死心地跟在后面。